至少不会让她沦落到,像自己曾经那样任人欺负的下场。
普觉寺的重逢,在明熙看来是巧合,但其实是他一早便算好了的。
他当时清瘦了不少,如若明熙没认出他,那他便还如同往常那般默默守护她身后。
慕箴其实自己也清楚,明熙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躲着他。
但他还是带着微末渺小的希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他事后也万分的庆幸,自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叶明熙扒在自己胸前恸哭时,就像天塌了般,痛苦得情难自抑,他莫名地想起梅息苒生前的动作。
于是他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到小姑娘脑后。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还似从前。
不论是他,还是不知为何性情大变的,他的小青梅叶明熙。
*
听他说了这么一段往事,叶明熙安静了许久。
曾经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在慕箴的故事下又添上了几分柔和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情,有些沉闷,又有些委屈。
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对自己娘亲的了解都要比她多,她身为梅昔苒的女儿,却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了解。
到了下午,叶明熙也一直情绪不高,闷着头练字。
慕箴从袖中抽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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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小的锦盒,推到她面前。
叶明熙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示意的目光中打开。
是一支紫狼毫笔。
与他手中用惯了的那支相似,只不过上手轻很多,用久了估计也不会累手。
“以后用这支吧,”慕箴轻声,“我初练字时,便是用的这款笔。”
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的临摹他的字,还是因为上午揉手腕的动作被他记在了心里?
叶明熙不知,只抿唇笑了一下:“谢谢慕哥哥。”
慕箴眉间一跳。
许是这段时间少女娇俏跳脱的模样瞧多了,眼下这般沉默安静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汴京的时候,明熙惯常颦蹙的眉眼。
既然来了汴京,既然她来到自己身边,既然已经决心决意甘愿挡在她身前,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慕箴再不愿看到她这般神情。
“散学后,一起去逛一逛吧?”
叶明熙:“啊?”
*
渔阳的街市比起汴京热闹喧嚣许多。
汴京不大,还处处都是达官显贵,按赵姝意调侃的话来说,在二楼扔一块砖,能砸死一片文官侯爵。
地位高贵,家中规矩自然也森严,汴京的街市还有衙差巡街,再加上天没黑便宵禁,很少有商家在傍晚时分还开着门。
就连叶明熙也习惯地以为渔阳也是如此。
然而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渔阳才最是热闹。
各大酒楼瓦舍人声鼎沸,街边的小商小贩也忙的热火朝天。
几家连着的铺子清闲了,还会凑到一块闲聊八卦,你喝我家的茶,我就你家的瓜果,一派和谐。
寻一辆板车,架一个木台,随意固定一下便能拖到繁荣的路边贩卖。
汴京哪里见过这些,那儿的衙差死板又严厉,要整顿汴京的风气,街上一个小贩也不许留。
叶明熙觉得新奇,四处摸摸看看。
见一处简陋的木车上还有胭脂水粉,她好奇地盯着瞧,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自来熟地拉过明熙,抹了一道艳丽颜色在她手背上。
“漂亮吧?这可都是用姐姐自己家产的蜂蜡混着牡丹花瓣研磨出来的,你闻闻香不香。”
叶明熙听她的闻了闻,果真是甜腻又醉人的香。
她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只觉得哪哪都新奇。
汴京的胭脂颜色纯度低,讲究低调不显张扬,而抹在手上的这一道,颜色浓重地就像是晚霞耀眼的裙边。
凌厉肆意。
她年纪还小,往常重要场合闻冬给她上妆也只是浅浅铺一层,还要用最清淡的颜色。
眼下见了这,就像眼馋家中长辈盘发的大金长簪般,满脸孩子气地皱眉跟慕箴撒娇:“我想要这个。”
慕箴自然也看见了她手上昳丽的颜色,了解她心思,没说什么,只是凑上前仔细看了台面上的各种颜色。
指了其中一个道:“选这个吧。”
指尖所指的,是水润清透一些的湘妃色。
妇人瞧了眼连连点头:“姑娘还小呢,我这个颜色重了些,这色也好看的,许多小姑娘买呢。”
说着就要在她脸上试。
叶明熙眨了眨眼,将脸凑了上去,妇人用手指蘸了些,轻轻抹在她唇瓣上。
她唇色因体弱十分浅淡,平日里便常觉得没气色。
明丽的颜色上了以后,整张脸都变得愈发俏丽明媚。
“哎哟,”妇人笑着,“乖乖真是漂亮呢,不枉费你有个这么听话的小情郎。”
叶明熙正一脸兴奋地看着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闻言也没生气,只是没在意地接了句:“是我哥哥。”
慕箴从始至终都是淡笑地看着她,也没什么反应。
只有妇人瞧着二人一点也不相似的外貌,露出一副年纪轻轻玩这么复杂的揶揄表情:“我懂~”
慕箴买了那盒胭脂,二人离开后明熙也迟迟舍不得抹掉,总是偷摸着抿一抿,又眉眼弯弯地笑。
“热不热?”
叫他问了,明熙才感到额角濡热汗意,她正准备抬手去擦,被慕箴按住,仔细拿帕子擦了。
叶明熙想起之前好几次,调侃他:“是不是碰着我以后,帕子都费了许多张。”
“只要明熙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再多帕子也是费得的。”
被这么一句闹了个大红脸,叶明熙猛地噤声,嗫嚅:“我还是很爱干净的……”
“当然,”慕箴收回手,轻笑,“若是能不爱哭就更好了。”
叫她皱眉,又使起了小性子,慕箴勾唇:“走吧,带你去吃冰酪酥山。”
明熙没听过,但一听就知道好吃,她眼睛明亮亮的:“什么是冰酪酥山?”
“拿水果和牛奶浇在碎冰上,很解热的。”
她从没吃过,在汴京也只吃过拿羊乳做的乳酪,闻言立刻焦急:“快走快走。”
店面在一处深巷之中,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三个扎辫子的孩子。
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一个老婆婆走了过来,望见慕箴后惊喜道:“小箴来啦,这是?”
慕箴像是回应刚刚她的话,此刻说道:“我妹妹。”
“哦哦,”老婆婆头发花白了,却仍旧动作灵活地抽了个木牌递给明熙,和声,“那妹妹看看要吃什么?”
她照着慕箴的推荐要了荔枝味的,等婆婆送上来后,她惊叹:“这也太好看了。”
碎冰泡在牛乳中,满满堆成一座小山的形状,荔枝的碎肉伴着花瓣淋下,就像是一座自顶落花而下的雪山。
最顶上亮晶晶的一圈,是甜腻腻的蜂蜜。
叶明熙迫不及待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真好吃,下次带闻冬她们来一起吃。”
她吃的极快,满嘴都是荔枝清香,等她看到木勺上沾了些红色,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连胭脂一起吃进了嘴里。
她舔了舔唇,生怕没了,喊慕箴来看:“胭脂还在不在了?”
一碗碎冰下去,明熙的唇瓣水润润的,颜色早被吃个干净,却依然昳丽。
慕箴不自觉将口中的冰咽了下去,解了一些不知名的燥热。
他径直摇头。
明熙哀怨:“好不容易涂了这么好看的颜色出来玩,这么快就吃没了。”
慕箴:“明日接着涂便是了。”
明熙也想,但她还是皱眉:“不过节不登门的,这么花枝招展的不好吧?”
慕箴笑笑:“无事,渔阳人率性,也有许多姑娘家上书院搽香,先生不管的。”
听他这么说了,明熙才重展笑颜:“那好呀。”
穿堂的风通过窗口带起明熙的头发,她伸手整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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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慕箴垂眸,动作矜持,小口吃着。
最是端庄优雅。
她不免起了些坏心眼:“原来慕哥哥总是盯着旁人瞧呀。”
慕箴一愣,抬头看她。
“连姑娘家搽了水粉都知道。”她一脸坏笑,为难他道,“难怪为我选颜色眼光这么好,原是看多了呀。”
慕箴没解释,只是低头将脸埋了下去。
以为是自己的恶作剧让他难受了,明熙神色一变,还没等她解释,就听见一阵沉闷的笑声。
叶明熙:……
慕箴抬起头,笑容张扬,连肩膀都在细微颤抖。
他总是风轻云淡的,何曾这样开怀笑过。
叶明熙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说话。
“看来心情终于好起来了。”
“啊?”叶明熙傻眼。
她这才恍然,怔愣道:“难不成今日的毛笔,胭脂,还有这冰酪酥山,都是在哄我开心吗?”
“不然呢?”
慕箴已经止住了笑,满脸无奈地撑着脸看她:“真是,心情一好些就来捉弄人,不过,”
他又有些释然,眉眼温柔:“比起你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还是来捉弄我吧,明熙。”
荔枝的甜融化在口中,和着一点淡淡的花香。
叶明熙不自觉又舔了舔唇,以为是胭脂中的花香味道。
甜腻得糊着,从嗓子眼坠到心底。
第26章争执
因在外面逛,回府晚了些。
祖母也没多问,许是年纪大了,不爱管这些事,只要明熙陪在她身边,随她怎么闹腾都行。
晚膳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祖母见状佯怒道:“是不是在外面吃东西了?”
叶明熙嘿嘿一笑,她知道祖母对自己宽容,不会真生自己的气。
不像在侯府,若是在饭前乱吃点心,姐姐能扣她一周的零嘴。
祖母盛了碗汤,哄着说:“这排骨汤炖的软烂,你喝一碗。”
惦念着孙女在长身体,留在渔阳这么多日,她老人家每日都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地给她炖汤喝。
叶明熙摇头:“真的吃不下了祖母,留着明日让闻冬下面来吃吧。”
时令盛夏,哪还留得到明日。
祖母哼了一声,叫撤下去分给下人们喝。
又说:“汤都喝不下了,柿果岂不也吃不了?”
见孔嬷嬷端了一盘子柿果上来,放在她面前笑道:“这时候柿果都被订得差不多了,还是老夫人差人说了才送了一些来呢。”
明熙高兴地抱着祖母的脖子,扑进她怀中:“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祖母乐呵呵地搂紧她:“你别把我这一把老骨头撞散了。”
吃是肯定吃不下了,但还可以做上次那样的糕点。
上次做的糕点丢给慕箴后自己走了,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到底爱不爱吃。
热火朝天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做的还是自己拿手的糕点。
叫品秋给祖母送了点过去,累了一天,便洗洗睡了。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闻冬给她梳头的时候才说起:“品秋昨日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带了封侯府的信回来。”
“姐姐寄的?”
她一愣,算了算日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汴京,怕是到家给她写的第一封信已经寄来了。
“快拿来给我,”她皱皱鼻子,“昨晚怎么没喊我呢。”
若是知道信来了,她爬也要从床上爬起来。
品秋这时带着信进来:“是老太太交代的,若是姑娘睡了就不要喊了,让你睡。”
她接了信,迫不及待地拆开。
前世姐姐嫁进东宫之后,她也能随时随地进宫看她,头一次分别数日,早便想她了。
叶明芷的字娟秀整齐,是自小练簪花小楷的清丽。
信封厚实,拆开看竟有满满四五张纸,明熙美滋滋地看,到了书院才将将读完。
她将昨夜做的点心摆上,留了点给朱先生,便叫慕箴来吃。
明熙见他动作缓慢,咀嚼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矜贵的很,纳闷慕伯父明明是个散漫无拘的性子,怎么养出这么个贵少爷,比官家的嫡出公子还有知礼守节。
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糕点,明熙回忆着方才信中的内容,闲聊起来。
“四殿下已经被正式接回宫中了,刚治好伤便邀约我姐姐游玩答谢。”
她有些气鼓鼓地说,“都说四殿下内敛,我说胆子大的很呢,我之前那样拒绝他,他居然还贼心不死,幸亏姐姐听我的话没有答应。”
这话枉顾尊卑,但朱聆还没来,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慕箴自然不会说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喋喋不休。
“姝意表姐回京后也没再胡闹了,白日听学,散学后便回家拉着伯祁哥练赵家枪。”
随信来的还有一箱子衣物首饰,明熙喟叹:“还有我那个继母,听问我留在渔阳后便准备了许多汴京流行的衣裙布匹,钗环首饰。她这样,我姐姐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了吧。”
慕箴思忖了会:“何氏在家中身份不高,性子最是温顺善良,自然不会苛责你们。”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慕箴虽吃的慢,却是动作不停,把所有糕点吃干净了。
见他喜欢的样子不像强装,明熙笑盈盈道:“喜欢吗?原来你也不爱吃甜,等柿果泛滥上市后,我多买些给你做柿饼,糖蜜也少放些。”
也不爱吃甜。
谁不爱吃?
自己离京时她还不沾阳春水,短短数月时间,是为了谁开始学做这不甜的点心?
慕箴垂下眼帘,疑问如潮水袭来,又强硬按下,不去思考。
她有自己的秘密,那又如何呢,只要如今陪在自己身边,他便不再奢求其他。
将空了的碟盘收起,又擦了擦手,明熙抽了几张纸开始写回信。
许是慕箴送的笔太好用,又可能是她这段时间真的潜心练字,她笔下的字形越来越工整,慕箴的字她已有三分像。
她得意洋洋地扬起写了大半张的信纸,怼到慕箴面前:“看我的字,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慕箴抬眼匆匆一瞥,恍惚便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移开视线,嗯了声:“是好看了很多。”
“你都没有看,”明熙皱眉喊着,“就知道敷衍我,你看一眼嘛。”
都是女孩子家的闺中私话,他怎么敢认真去看,还没等他说什么,朱聆便到了。
“还在街上就能听到你嚷嚷,来得早就多背两篇策论,瞎闹什么。”
明熙瘪了瘪嘴,瞪了慕箴一眼,又坐直了身子接着写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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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叶明熙在汴京的功课,朱聆没有在课业方面多督促她,唯有策论与练字方面多加关注。
他拿起明熙昨晚写的策论作业,将人叫到了跟前,一处处问她,为何要用这样的观点,还能不能想到别的,据点除了用到的这些还有哪些可以作为备选,没有用到的理由是什么。
明熙不怕写作业,最怕朱先生这样细枝末节的提问,她答的支支吾吾,头皮都隐隐发麻。
朱聆见状,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不好,要改。”
他忍了又忍,还是皱着眉叱骂:“安阳候是怎么养孩子的,一天到晚净知道媚上欺下。”
听他这么说,明熙讶异,倒不是因为自己父亲被骂而感到不高兴,只是觉得此人非但十分了解叶鸿文,还真情实意地在感到愤怒。
他与自己母亲的关系,看来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再问下去就是知道答案估计也害怕地说不出,朱聆直接大手一挥放她下课,明熙一下又生龙活虎起来。
二人照例蹲在池边洗砚台…应该说是明熙看着慕箴洗砚台,她看着慕箴日日康健的脸色,询问道:“这两日给你的药方都有好好在吃吧?引香效果怎么样,还会被辣得咳嗽吗?”
慕箴一一答了,明熙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不论是厨艺性情,在课业上有所保留的态度,还有这稀奇古怪的医术。
总是会用天马行空的方法和八杆子打不着的药材组成有奇效的方子,闻所未闻的手法,即便是日日都要喝进肚子里的,他也从未问过。
用怀生的话来说,哪天若是二姑娘捧了碗见血封喉的毒药来,他家公子也会不声不响地一碗干了。
叶明熙一边记着他的反应,一边思考:“这么快就有抗性了吗…但又不能用太烈的药,还得在引香的改进上想想法子。”
她做的引香,与晋修做给她用的引香简直天差地别,她只学了晋修医术的一点皮毛,那味以万金计价的引香药方,她不能完美复刻出来,为了慕箴她也要慢慢研究。
见她一边写着思路一边打哈欠,慕箴皱眉:“昨晚没睡好吗?”
“唔,”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这些日子又要试药又要做功课的,难免睡得迟些。”
什么?
慕箴动作一顿,压低了眉眼转头看她:“你晚上几时睡?”
明熙想了想:“一般都在亥时末了,若是作业多些,得拖到子时。”
叶府离书院还远些,这么算一天都睡不到四个时辰。
这怎么像话?
又想到这几日她每日的作业虽完成了,面对朱聆的提问却都含糊,无论是休息不好精力不济,还是每晚来不及复习整理,哪个答案慕箴都不接受。
带着满身的火气,慕箴刷地站起,水花飞溅,折射出他怒气未消,严肃的一张脸。
明熙怔愣:“你怎么了?”
“别试药了,”慕箴怕吓着她,又怕她不听自己的话,紧皱眉头,“你年级尚小,好好休息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你这天天觉都睡不饱,也太离谱了。”
叶明熙有些茫然,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里:“可是我不困呀,要是困了我会睡觉的,你身体不好,不试药调理…”
“调理不好了!”慕箴头一次冲她发这样大的火,径直打断她的话,一手拎着砚台,一手紧紧握拳,池水顺着手腕暴起的青筋滴落。
他眼底风暴骤起,凝视着明熙,声音满是颓唐无奈:“我的身体如何,我根本不在乎,你没必要为了我损害自己的身子,你身体本就不好,再不好好休息,你……”
说到最后,不断上涌的酸涩哽住了喉间,再没说出后续的话。
叶明熙也站起,面对着他,神情平静:“那这么说,你才最应该理解我啊,慕哥哥。”
慕箴的火气一顿,瞬间明白了她的话。
“自己的身体如何,根本不在乎。而我在乎的,执着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熙说着说着,情绪也跟着波动,许是前世那个寒冷的夜风又刮进了自己的心中,眼泪泛起,声音颤抖:“你口口声声都说为了我,而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这些日子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她看着一言不发,却依旧一脸不同意的慕箴,满含委屈地哭喊出声:“我要你健康顺遂,平平安安,我要你可以重回汴京,受万人仰慕敬佩,我做错什么了!”
吼完也不想再看慕箴的反应,转身跑远。
只有慕箴站在原地,他望着那道瘦弱离去的背影,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汴京。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惹了明熙生气,她再也不理自己之后,他看到了始终都是这道背影。
争吵之后,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回到二人一开始,疏离淡漠的关系。
但人的心或许总是贪婪不知足的吧,二人这段时日天天在一起,只一想到要再度分离,拎在手中水淋淋的砚台就沉重无比。
沉到了心底。
第27章生病
二人这场莫名的争执持续了许多天。
就像要划清界限一般,明熙也不再去用慕箴的墨了,她憋着一口气,吭哧地掏出许久未用的自己的砚台,手法笨拙地研墨。
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就连迟钝的朱聆都抬起头来,一脸诧异:“这几日这么安静,你两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二人面色都不好看,他挑眉:“怎么,吵架了?”
偷瞄到慕箴的神情一直平淡如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叶明熙感觉更气了,研墨的动作都重了起来。
咯吱咯吱、
力气大到整个桌子都在晃动,乱了他笔下的字。
慕箴这才抬起眉眼,却也没有看她,只是伸手稳了稳桌子,又接着抬手写字去了。
自始至终,也没朝她这边望上一眼。
她突然有些泄气了,为着自己的行为感到幼稚,也为这没来由的冷战觉得疲累。
直到散学,二人也没再说话。
眼见二姑娘目不斜视地上车走了,怀生憋了半天,还是没好气地埋怨他:“您就作吧……”
慕箴眼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怀生又将话都咽进了腹中。
*
心中堵着气,胃口也不好,晚膳没吃两口便回了屋。
为慕箴调制的引香始终达不到自己预期的效果,她已多日没睡好了。
天色沉沉,她点了许多灯,摇晃的烛火中,明熙强迫自己在如海的典籍中寻找着最优解。
一不留意,又到了深更半夜。
闻冬给她端了一碗热汤面,是用猪骨熬的高汤,香气扑鼻。
她担忧道:“姑娘,你晚膳都没怎么吃,用些宵夜吧。”
明熙看得头脑昏昏,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摆摆手:“我吃不下,你给品秋端去吧。”
闻冬叹气:“其实慕公子说得对,你要早些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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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一顿,心头愈发烦闷,明熙闭了眼,声音有些不悦:“出去吧,我再看一会就休息。”
如今早已不是休不休息的问题了,这是在跟慕箴赌气在呢。
闻冬劝不动,也没办法,叹了口气又将汤面端了出去。
等又记录了三四份配方,等着明日实际试验下,她才停了笔站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窗外已有淡淡的亮光。
浑身酸疼,站起的瞬间眼前一片眩晕,她稳了稳,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的疼。
她长叹了一口气,扑到被窝里,将自己裹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感觉没过一会儿,便听得闻冬惊惶的声音:“姑娘烧起来了……”
“郎中呢?老太太那边回话了吗……”
她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着,整个人晕乎乎的,能听个囫囵话,意识却又不太清醒。
口中被灌了一碗汤药,她迷迷糊糊咂嘴尝了尝,分辨出几味治风寒的药。
有人替她擦着汗,叹了口气:“书院那边通知了吗?”
“朱先生说让姑娘好好休息,等中秋之后再跟着学生一道回去。”
祖母拍了拍睡得不安稳的明熙:“听到了吧,好孩子,睡吧。”
叶明熙眼睫颤了颤,沉沉睡去。
*
这一觉睡得时间便长了,等她再次睁开眼,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满身都被汗打湿,黏糊糊得难受,她张口想喊闻冬,嗓子却哑的出不了声音。
她勉强撑起身,咳了两声。
闻冬像是听见了,从门外进来:“姑娘醒了?”
她赶忙上前,倒了杯温茶,不冷不热,温度刚好解渴。
明熙抱着她的手,喝的有些急。
“姑娘慢些,”闻冬拍着她的背,怕她呛着,“饿不饿,炉上热着青菜肉丝粥,炖得可香了。”
睡了一整日,又生着病,明熙饿得头冒金星,连忙点头。
闻冬端了一大碗来,一勺勺地喂给她。
已经是亥时,这粥搁灶上小火温煮了整整一天,鲜甜顺滑,她吃了个干净。
闻冬一边喂她,一边同她说着话。
得知朱聆让她节后再去上课,明熙明显愣了愣。
闻冬看她煞白的小脸,这段时日好不容易养的脸蛋又瘦了下去,有些心疼:“这下姑娘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慕公子听说你生病,送了许多补药来呢。”
闻冬叹气:“明明公子跟姑娘都是心疼对方,怎么就不好好说话,非要吵架呢。”
一碗粥下去,总算有了些精神。
在渔阳养得太好,让她忘了,自己身体是这般差劲。
不过就是熬了几回夜,便能烧的厉害。
慕箴恐怕也是知道这个原因,才与自己争执。
叶明熙又躺回了被窝里,嗓子仍旧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望着床顶出神。
眼下证明了慕箴是对的,前些日子的冷战突然就变成了笑话。
她突然鼻子有些发酸,许是在病中,让她有些多愁善感。
她突然好想慕箴。
好想好想,想立刻就见到他。
但明熙也明白,不说自己尚在病中,如今又不是在汴京,近到翻个墙头就能到对方家里,叶府与慕府在渔阳的祖宅隔得老远。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心想着要快些好,一好了就去找他。
不知过了多久,明熙突然闻到一股清淡的香。
泛着冷汽的,木质香味。
她睁开眼,感到阵阵微风,她有些发愣,转头看见窗户敞了一条缝。
闻冬一向细心,自己还病着,一定不会忘了关窗。
夏夜的微风十分轻柔,还带着温柔的热意,吹在她脸上,却还是激得她咳了两声。
然后她就看见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出现在屋中,动作极轻地关上了窗。
来人动作轻又快,至少她是没瞧见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站在屋中,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袍,好像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宽大的腰封勒出劲瘦的身影,顺滑的马尾发丝坠在腰后,那人转过身,金属面具在夜色中闪过一抹细光。
殷寻。
她张口想喊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进自己,半跪于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将瓷瓶倒入床榻边的茶杯中,是亮晶晶的,粘稠的蜂蜜状。
他拿木勺搅了搅,挖起一勺递到明熙嘴边,开口刚要解释:“这是……”
明熙恍若未闻,径直张口吃了。
殷寻的动作顿住,明熙咬着勺子,面露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他怔了怔,还是皱眉说道:“病糊涂了?往后生了病保护好自己,别喂什么东西都吃。”
可是他是殷寻呀。
明熙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呆愣,又有些委屈,殷寻怎么会害自己呢?
说不了话,她只能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有没有明白明熙的意思,只是继续解释道:“公子猜到你咽喉不适,这清陈露最是滋润。”
她吞了几口,觉得十分甜腻,糊在嗓子里,咽也咽不下去的感觉,但确实感觉好了很多。
明熙张嘴啊了两声,见能出声了,眼睛亮了亮:“谢谢。”
殷寻没反应,仍是跪在床前,伸手像要试试她额间的温度,见她头发散乱着,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他沉默了会,开口:“我家公子命我来向姑娘道歉,前几日是他太冲动。”
虽然有厚重的面具覆盖着,明熙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惦念姑娘的身体,却也不该同姑娘吵架,他让我向你保证,往后一定以姑娘的意愿为第一。”
见明熙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语气有些奇怪:“姑娘还在怪我家公子吗?”
明熙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羞愧。
她有很多话要跟慕箴说,但是要亲口对他说,她不想要殷寻在中间传话。
于是她说:“哪有什么怪不怪,我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他是为数不多愿意真心待我的人。”
许是生病让她脑子迷糊,竟是顺口说出这样的话,明熙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她见殷寻愣在原地,有些困恼地皱皱眉头:“不许同他说!”
面对殷寻,反倒比面对慕箴时来得随性,带着认识许久一般的熟稔:“往后我跟你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许跟你家公子说。反正,反正你家公子都听我的,所以你也要听我的。”
殷寻并没有因为她奇怪的态度多想,只是轻点头:“好,不与他说。”
等到她把清陈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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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了,殷寻这才离去。
直到黑影彻底消失不见,品秋才从屋檐上探出头来,皱着眉不高兴道:“你怎么就这么信任慕家哥儿啊,下次他胆敢再送侍从来夜闯咱们姑娘的闺房,我可不管是谁手下,一律都打出去了。”
闻冬捧着木盒,里头满是珍稀的药材,闻言翻了个白眼:“姑娘若是不愿意,再小声我也能听到的,你也一直在房上能看到,他就是进去说了会话,不会出事的,小古板。”
品秋被她气得小脸涨红,翻了个跟头便不见了。
喉咙间的干哑得到了缓解,再睡便觉得好多了。
昏沉沉的头脑清明了许多。
若说前世最愧疚的,莫过于慕箴,那么于她而言最信任的人,除了姐姐,便是殷寻了。
前世他奉慕箴之命进京寻她,那时天子病重,季飞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二人撕破了脸,院墙深深,她被囚在深宅大院之中,每一日都过得辛苦。
在闻冬都不曾察觉的日日夜夜里,殷寻就像蛰伏于阴暗处的影子,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出来。
春日给明熙折一支最漂亮的海棠,秋冬送她最甜的南角巷的板栗。
是他在明熙支撑不下去的沉沉深夜,温和宽慰她,叫她别放弃。
他会救自己离开,离开汴京的朝堂政乱,离开季飞绍令人窒息的控制,去繁盛的渔阳,风景如画的玉安,将来天下山河湖海,她都可以一一看遍。
后来他虽然食言了,殷寻和慕箴都死在了季飞绍的手下,但他其实不知道的是,春夏秋冬,天下景色,都通过那无数个寂寥的深夜,通过偷偷送给她的美食玩具,映在了她的心底。
第28章写信
嫌医师给她调的药性太慢,明熙第二日给自己写了个方子。
平日自己院子里为试药也囤了些草药,闻冬跟在她身后耳濡目染,也知道她家姑娘有些本事,便也没多说什么,照着方子给她煎药去了。
明熙知道自己此次发热不是因为受寒,多日来没休息好是一方面,与慕箴吵架憋了一口郁气在胸才是关键,给自己喝了两碗活血清神的药,很快她便康复。
但也因为这场病,她被祖母勒令在家休息,书院那边不用再去,周氏让她在家好好看书,过节才能出去玩。
明熙没法,也知道自己身子确实不好,天气还热,大病一场后她有些畏寒,坐在院中练字时,身上穿了件厚重的大氅。
她看着自己笔下愈发工整的字形,又想到了那个笔挺的身影。
二人经过那次莫名的争吵后,已经好几日没有见面了。
叶明熙有些黯然地抿了抿唇,瞥到放在一旁自己用来给姐姐写信的信纸,忽而眼睛一转。
她转头去喊品秋:“品秋,慕府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品秋从屋檐上探出脑袋:“怎么啦?”
她总是这样,不是在屋檐上跑来跑去,就是翻腾在树间。
照她的话来说,明熙身边的日子太无聊了,若是不多动动,迟早要变成闻冬那样的包子脸,连剑都耍不起来。
明熙有些不好意思,招手喊她过来。
品秋一跃,就跳到了她身边,明熙趴在她耳边,红着脸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去给慕家送一封信呀?”
品秋眼睛一瞪,一本正经道:“姑娘,私传书信若是被逮到,搁话本子里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可是要被关进大牢受刑的…嗷!”
闻冬晒完了药,将竹簸箕狠狠拍在她头上:“死品秋,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话本子都烧了!”
而后又安慰有些被吓到的明熙:“姑娘别听她瞎说,你写,我给你送。”
见明熙真的被自己说的白了一张小脸,品秋嘿嘿笑道:“姑娘若是熟知大政律法就知道我是在胡说的了,奴婢都说了姑娘要多读些书呀。”
她揉揉头站起:“姑娘写吧,我一刻钟就能给你送到。”
被品秋这么一闹,原先准备好好跟慕箴诉苦道歉,好好大写一番的心思也没了,她踌躇提笔,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在纸上写上寥寥言语。
【已无大碍,切莫忧心——熙】
她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大咧咧地占据着整张信纸中央,显得空空荡荡。
皱着眉心想,就算真的被人逮到,就这么两句只言片语,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终归还是被品秋那句玩笑话吓到,她将信封装好,又有些害怕地取了蜡烛,将蜡油将封口密封好,交给品秋。
品秋戳戳那块凝固了的蜡油,咧嘴笑笑:“姑娘啊,在军中若是想要不破坏这蜡油偷看书信,方法可太多…嗷!闻冬!”
又锤了一拳头的闻冬对着明熙温柔道:“姑娘饿不饿?我给你盛碗小馄饨?”
*
按理说品秋的速度那样快,她中午睡了一觉却都还没回来。
明熙坐在院中的桌上,凳子像长了刺一样扎的她来回动弹,眼睛也总是往门口那瞥。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与去时一身轻松不同,品秋回来时,手上拎满了东西,累得她满头大汗。
将东西一股脑往桌上一放,喝了两杯冷茶,才缓过气来。
“这个怀生,仗着我会些功夫,拿我当驴使呢,什么东西都要我带着。”
品秋将东西一一数给明熙。
“这是东焦街的蟹黄酥,悦果斋的蛋黄月饼,还有淮绣坊新到的笼纱料子,说是可以给姑娘裁条新裙子。”
足足一桌的吃食玩意,品秋介绍了一遍,才坐下来:“慕公子说中秋节就快到了,这些都是渔阳出的新鲜玩意,怕姑娘这几日闷在家里吃不到,叫我都给你带来了。”
闻冬见了那匹烟绿色的笼纱料,用金丝绣上了大片大片的桂花图案,在光下隐隐闪着细碎的光,煞是好看,十分欢喜:“呀,这料子真好看,姑娘穿一定很精神。”
说罢就拿着料子下去找府里善做衣的嬷嬷裁剪了。
一桌子的糕点吃食,明熙却没有多瞧,她只通红着脸问品秋:“信你给了吗?”
品秋:“给了呀,哦!”
她这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他还写了回信,写了好久,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明熙眼睛一亮,接过信封,与自己写的薄薄一片不同,只稍微一捏厚度就只至少写了两三张纸,十分厚实。
她手腕一翻,看清封口处,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用蜡油封口,他也跟着密封了,但是是用火漆封住的。
大红的蜡油被火漆印章盖出兰花的图样,将封口严密封住。
明熙之前也是见过火漆印章的,叶鸿文就有一个,不过是用来密封工作上的秘密文件用的,她幼时见到,想玩一次,被叶鸿文发现打了手板心,训斥她这不是小孩子该玩的东西。
在她心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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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印章是十分严肃珍贵的,然而慕箴却用来盖在与自己的往来书信之中,她没来由地笑了笑,十分珍惜地来回摸摸已经定型的图案。
真好看呀……
她都有些舍不得损毁。
突然想到了什么,明熙抬头,一脸兴奋道:“你今日说得可以不破坏蜡油的方法,是什么呀?”
品秋:……
完了,没救了,她家姑娘还能成为大家闺秀吗?
*
品秋抽出一把小刀,用锋利的刀锋顺着蜡油底部一点点削下,把控好力道后,印章就完好无损地被割了下来。
“哇!”
拿到一整块兰花图样的火漆章,明熙眼中闪着小星星:“品秋你好厉害啊!”
“哼,”她勾勾唇角,不打扰明熙,又不知跳哪里去了,将院子留给了她家姑娘。
将印章放到小匣子里妥帖收好,她这才拿起信纸开始看。
整整三张纸,写了他和朱聆那日在书院中听到她病倒了的消息后有多着急,朱聆也没有了心思,大手一挥让他也不必再去上课。
慕箴调侃写着:【本来就好奇朱先生为何要单独拎我过去听学,如今一看,我果然就是你的附属而已,你病了,朱先生连我都不想教了。明熙,你可得好好养身子,不为了自己,也为了我能有课听。】
明摆着是写来逗她乐的,明熙看了之后,也确实笑出了声。
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这几日渔阳的热闹。
【明熙,渔阳这几日街巷都热闹极了,可惜你看不了。】
【你第一次在这里过节,怕你中秋那天吃不完所有的点心,特地让怀生买了些,你先吃两天,再留着点肚子,中秋那天我带你去金鸪楼吃大餐。】
【明熙,风寒好些了吗?听殷寻说你发热得厉害,记得多穿些,别再着了凉。】
【给你送去的料子有些单薄,若是中秋要穿,记得多加件大氅。】
【对不起,明熙。】
叶明熙一愣,笑容也顿在了脸上。
极大篇幅的热忱后,便是情绪急转直下的歉意。
【是我太傲慢,总是不会与你好好说话,想必先前在汴京,你也是这般嫌弃我。我向来嘴笨,又没有什么与姑娘家相处的经验,我总是告诉你要随性而为,自己却忘了都要先征询你自己的意见。】
【我打着关心你的名义,却幼稚地冷淡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你乖乖听话,近日反思,才明白我这样的行为,于你而言又是一种控制。】
【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了,原谅我吧,明熙。】
叶明熙逐字逐句看完,安静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慕箴说的,先前二人的冷战对她是另一种的控制。
她满眼复杂地伸手抚过漂亮的字迹,只在心中想着,明熙二字繁琐复杂,他却总是在信中写着,就好像不顾繁杂琐碎,在时时刻刻呼喊她的名字,向她讨饶,祈求原谅。
明熙。明熙。
原谅我吧,明熙。
少年近乎仓皇无措的真挚歉意。
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呢。
她抱着信纸,红了眼眶。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呀。
闻冬进院子,喊她去老太太屋里吃晚饭,见她仍旧坐在桌前:“姑娘,还在练字呀?”
明熙动作顿了顿,红着脸“嗯”了一声。
闻冬随便瞄了眼,见她宣纸下还垫着什么,隐隐透出字形来,以为是在描字帖,就进屋替她收拾东西嘱咐道:“快收了吧,在院中坐了一天,一会儿用了膳回来泡泡澡休息了。”
“哦。”
明熙应了一声,见周遭无人,咬着唇将纸下垫的“字帖”拿了出来。
就是慕箴方才才写给她的信。
她的字本就是照着慕箴练得,那拿他写给自己的信来描写,也是应该的吧。
写了没一会,明熙才真切体会到自己的名字在这封信里的数量,还没跟着写完一遍,她已经能将自己的名字写的流畅漂亮。
将信与火漆印都收在小匣子里,又将小匣子放在床边的矮柜里,她这才拍拍手,蹦蹦跳跳地跟着闻冬去祖母那里。
*
“知府家的五姑娘?”
祖母给她夹了个虾仁水晶包,点了点头:“知府刘家的嫡女,行五,与你年岁相当,名唤刘鸢,回头去了书院,与你应该也是一个学堂的。”
“她早便下了帖子,你先前忙着上课,前些日子又病了,眼瞅着过两日便中秋了,她特地约你明日吃茶,等过节好带你一块玩耍。”
听起来倒是个极为体贴温柔的人,明熙答应道:“那我明日带些茶饼。”
祖母见她终于有了精神,不再像前两日病恹恹的模样,喟叹:“今年中秋,你可有的玩了,渔阳活动比起汴京那可热闹多了。”
一旁的孔嬷嬷又替胃口大开的明熙添了碗粥,闻言笑道:“老夫人还说姑娘呢,今年头一次有孩子陪着过节,心里怕是也乐坏了呢。”
目光慈爱地看着明熙,语气揶揄:“老夫人明明吃不得海鲜,还定了一兜子的大闸蟹,也不知是给谁吃的呢。”
啊!螃蟹!
明熙瞬间高兴了起来,汴京在内陆,一年到头也吃不着多少,她只吃过几次,味道鲜甜,她可喜欢了。
祖母见她激动的模样,哈哈笑着,将她搂在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子:“订给这只小馋猫吃的。”
离中秋还有三天,她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她见面的慕箴,没有参与过的热闹集会,还有美食美酒。
天爷呀,把她打晕,直接昏到中秋那天再醒来吧。
明熙咬着水晶包,默默地向往着。
第29章朋友
第二日一早,明熙就出门赴宴了。
知府家的五姑娘约了她去蔚茗轩喝茶,这个蔚茗轩,开在渔阳倚靠的澄海旁,背靠着辽阔海域,视野开阔,听闻过两日节庆时,渔阳百姓都会登上这座高楼,吃酒观潮。
明熙还没去过,之前慕箴说要带她喝茶,她对茶汤没什么兴趣,今日倒是头一回。
刚一进门,便有统一青色长褂的小厮上前,问了是否提前定了位置,得知是来赴刘鸢的宴,十分有礼地带着她去了二楼的一个厢房。
品秋跟在她身边,不免咋舌:“这渔阳的风水真是养人,就连一个茶馆的小厮都这般的沉稳秀气。”
明熙在心中想道,哪里是风水养人,分明是钱财养人。
这蔚茗轩一个茶馆,不过也就是给客人品茶观海的地方,装修乍一眼看虽算不得富贵,却处处暗含奢华,有气韵而不张扬,单单就绑帘子用的抽绳上都个个栓着块暖玉,便晓得这地儿也是个用金银烧出来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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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厢房,明熙推门进去,望见宽大的窗户旁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位姑娘。
左边的穿着一身红裙,头发利索地束在头顶,干练潇洒。
右边的则是白底的长裙,还似明熙一般穿了件厚实的褙子,一边撑着脸一边摇扇。
见有人来,都往明熙的方向看来。
明熙笑笑,见到不熟悉的同龄女子,令她难免有些紧张:“不知哪位是约我的刘五姑娘?”
“什么刘五姑娘,难听死了,”左边那个女孩跳起,两三步就走近来抓她的手,“就叫刘鸢就好了。”
她又指了指那位道:“这是通判家的大姑娘,罗玉杉,叫玉杉就好。”
刘鸢像是嫌热,夺过她手中的扇子往脸上扇了几下:“她与我一块儿长大的,听闻我要出来找你玩,死皮赖脸非要跟着,可烦人了。”
“注意措辞,”玉杉被抢了扇子,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是你爹觉得会冒犯叶姑娘,才让我看着你的。”
刘鸢给她下了帖子,她知道,但这位罗姑娘,明熙有些好奇问道:“是哪两个字?”
玉杉回道:“玉石松杉。”
“这字取得真好,”明熙真心感慨,“不落俗套。”
玉杉笑笑:“我爹就喜欢装文人墨客,见笑。”
听她们在一旁开始聊起了诗词,刘鸢没劲地打了个哈欠:“我说,咱们去玩啊,别老闷在这里嘛。”
明熙一愣:“玩?可…不是说来喝茶吗?”
她还从家带了不少上好的茶饼。
刘鸢:“叫姑娘出来,当然是用喝茶的由头了,不然你祖母怎么会放人呢。”
她凑近明熙,俏皮地眨眨眼:“你不知道,我们都可好奇你了。前阵子渔阳来了一批从汴京来的贵客,我们小辈都被按在家中不许外出,后来听闻叶家留了个姑娘,我们都想找你出来玩呢。”
“可惜你祖母看得太严,说你还要读书,现在才舍得放你出来呢。”
刘鸢一脸兴奋:“你是从小长在汴京的?汴京有多繁华?你见过天子嘛?”
“喂!”
见她越问越离谱,罗玉杉一扇子敲在她后脑,瞪她:“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我好奇嘛!”
明熙浅笑:“没什么神秘的,要说繁华,我觉得还不如渔阳呢。汴京规矩多,管得也严,姑娘们大都不能随意出门,街市也不怎么热闹。”
啊?
听她这么说,刘鸢傻眼了:“那还是渔阳更好些,至少我出去玩没人管。”
明熙附和:“我也觉得。”
*
一块用了些茶点,三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刘鸢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咱们去狩猎吧,纵山的兔子都该肥了。”
她口中的纵山,便是不远处的一座矮山,明熙的祖父还葬在那里,山清水秀,依靠着澄海,风水极好。
明熙以为她们在说笑,结果真的被拖来纵山,还让下人牵了三匹马来,才觉得不妙。
“你不会真的要在这玩吧?”
明熙一脸惊恐:“这不是有许多陵墓?在这猎物,不大好吧?”
罗玉杉在一旁嗤笑:“现在你知道刘伯伯为何要我跟来了吧?”
刘鸢见她嘲笑自己,冷哼一声道:“我可听说这纵山中的湖鱼都肥了,我弟弟先前钓了好几尾七八斤的,你守规矩,你可别去钓啊。”
她这话一落下,罗玉杉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明熙的肩膀:“明熙啊,既然你也算半个渔阳人,那不如入乡随俗吧。”
“令安,把我的钓具拿来!”
见罗玉杉已经飞快将钓具背在了背上,翻身上了刘鸢带来的马,明熙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这渔阳的姑娘,都这么…不拘一格吗?
刘鸢也骑在马上,催明熙道:“快呀,我们带你去好好玩一趟。”
叶明熙喃喃:“我,我不会骑马。”
刘鸢:“啊?汴京的学堂连骑马都不教的吗?”
当然是教的,只是不教女儿家罢了,就连将军府的赵姝意在骑射课上也得跟着一块绣花。
绣得她满肚子火。
幸而今日是品秋随她出的门,此刻她抱着品秋的腰坐在马上,有些害怕地颤。
见她这般,刘鸢有些可怜她道:“小娘子这般柔弱,等学堂开课,骑射课你要怎么办呀,夫子可凶了。”
怎么办?她更想知道眼下怎么办?在陵墓遍地的山野纵马玩乐,这真的没问题吗?!
到了山林深处,有一口漂亮澄澈的湖泊,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亮,十分好看。
刘鸢骑着马找野兔去了,玉杉也颇为娴熟地甩杆开始野钓,瞥见一脸局促的明熙,她笑了笑:“没事儿的,即便被大人们逮到,也顶多就是说上两句,咱们只是来玩,又不做什么坏事,心怀敬意,先辈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汴京是不是特别无趣?”
罗玉杉偏头看她:“从见面起,你就一直很紧张,轻松些吧,明熙,这儿是渔阳,离经叛道的事,往后可多着呢。”
叶明熙看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湖前,洁白的裙摆随意扎起,绣鞋布满泥泞,却丝毫不在意。
“我不知汴京的生活是怎样的,但如今在这里,你可以随意做你自己。”
听不到回答,罗玉杉奇怪地回头,见明熙正蹲着,看着草丛里的什么。
注意到视线,她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地上:“竟然在这里见到了野生的络乌菇,我还只在书上看过。”
说起来,罗玉杉好像也隐隐听闻,叶家从汴京来的姑娘,十分醉心于医药。
她看着明熙一脸惊奇,兀自笑了笑。
从钓具的包裹里翻出个铲子,扔给她。
叶明熙疑惑地看她。
“挖吧,”罗玉杉笑笑,“纵山生态好,蘑菇有不少,喜欢就挖回家养着。”
还能这样?!
不得不说,明熙真的可耻地心动了。
她从小就不爱出门,总是关在屋子里看书,那时她看了许多游记图鉴,最喜欢的一本《论菌类属》,记录了各种五花八门长得奇奇怪怪的蘑菇。
为她贫瘠的生活增添了多彩的见闻。
如果……如果可以挖回家,种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岂不是可以自己种一本《论菌类属》出来?
叶明熙望了望脚边的络乌菇,咽了咽口水,拿起了铲子。
“我,每个蘑菇只挖一颗,不会破坏平衡的,对不对?”
见她上道,罗玉杉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像我钓鱼,也不过是想减轻点山野的压力,生物数量一旦超载,对自然也是一种负担。”
叶明熙心定了,她撸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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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亢奋:“那我就不客气啦!”
*
品秋背着个小箩筐,里头全是明熙挖来的,各式各样的蘑菇。
她见自家姑娘蹲在林子里,一手抓着铲子往外挖,一手直接扒拉着蘑菇周边的泥土。
三个姑娘此刻各忙各的,一时之间都沉心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尖一动,听闻有人过来,偏头一看是离去不知多久的刘鸢。
刘鸢此刻抓了只兔子,骑着马过来,见明熙满手是土,她问:“在挖啥呢?”
“蘑菇!”
叶明熙两眼发亮地抬头道:“是金耳菌!这个我也只在书上见过!”
“哦~”刘鸢见她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先洗洗手,吃个兔子再继续吧?”
她手一扬,明熙看见她抓了只肥嫩的兔子。
跟着刘鸢回到湖边,见罗玉杉脚边的木盆中游着三尾鱼,刘鸢哈了一声:“不错不错,有兔子吃还有鱼吃。”
罗玉杉收了钓竿,洗了洗手,看刘鸢已经抓了只鱼准备生火,嘱咐道:“麻烦你这次多烤一会儿,上次的鱼吃了我回家闹了几天肚子。”
见她们准备烤肉来吃,明熙也从箩筐里翻出几根口蘑。
“这个我看书中说烤出来也很鲜美的,一起试试吧。”
刘鸢吹了个口哨:“明熙,你开始上道了。”
三人围坐在柴火前,看着刘鸢娴熟地烤肉,明熙将手上的泥泞洗干净,觉得有些冷,便伸手去烤火。
没过一会,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
刘鸢将兔腿一只撕给她,一只撕给玉杉,自己又叉了块胸肉:“来,敬明熙。”
明熙羞赧,不好意思地与她们碰了碰。
兔肉筋道,湖鱼滑嫩,烤蘑菇也是鲜甜无比。
叶明熙吃过不少珍馐佳肴,此刻却觉得都比不上今日这荒郊野外的一餐。
玉杉抿了口蘑菇烤出来的汁水,三两下将蘑菇吞了。
“这蘑菇比肉都好吃。”罗玉杉喟叹,“看来往后有明熙在,咱们能荤素均衡些了。”
刘鸢跟着道:“是啊,谁认得哪些蘑菇野草能吃,还是明熙厉害。”
叶明熙笑了笑:“这算什么。”
吃完了,又将柴火浇灭,简单收拾了一番,三人告别,各自回府。
见叶明熙一身脏乱的回来,孔嬷嬷掺着老夫人出来迎接,惊叹:“我的小祖宗,您又去哪疯了?”
“去纵山打猎了是吧?”
祖母一语道破,明熙背着小箩筐,有些僵硬在了原地。
但她没有怪罪,只是有些无奈道:“早听闻她刘五是个不羁的性子,还以为会装个几日,没想到今日就带你瞎胡闹。”
周氏常住渔阳,自然不像汴京的人那般严厉,只是上前拉住她,吩咐孔嬷嬷:“去打些水来。”
她点点明熙的头:“还背了个小箩筐,我看看都挖了啥。”
见祖母并不怪罪,明熙笑得眉眼弯弯,她将竹筐顺到胸前:“祖母你看!纵山上好多我只在书上见过的蘑菇,每样我都挖了一个,想种在我的院子里。”
祖母一个个看去,瞧见不少颜色绚丽的,她嗯了一声:“有些蘑菇是有毒素的,你应当也知道,种可以,千万不能吃啊,摸了它们也要记得洗手。”
明熙自然知道,她闻言也点头:“我记得啦。”
见她喜欢这些,神采奕奕的模样,祖母自然也高兴她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洗洗手吧,来吃完饭再弄。”
*
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在晒药木架子旁的角落,已经开出来了一片土壤。
想必是方才吃晚膳的时候,祖母吩咐人做的。
庇荫还阴凉的角落,对于蘑菇生长是最有利的,不过她从未种过这些,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她满心欢喜地将蘑菇都倒出来,生怕弄坏了,徒手一棵棵地种了下去。
今日挖的不多,只种了小小一块角落。
明熙将每一棵采摘的位置和图样,记录在一个新本子上。
等写完了,她仍旧觉得兴奋,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想了想,又提笔给慕箴写信。
将今日的游玩见闻通通给慕箴说了一遍,塞进信封。
塞给品秋一点零花钱,让她明日买酥酪吃,哄她再帮自己送一回信。
大晚上被姑娘叫进来的品秋,见明熙躺在床上,乌黑的头发散乱着,摇着她的手,一脸乖巧地望她。
满眼希冀。
品秋:……
好想拒绝但是谁会忍心啊!!!
第30章中秋
疯玩了一整天,第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了才醒来。
闻冬在家忙了两日,终于跟府里的绣娘一起将慕箴送的那匹笼纱料子裁成了长裙。
见明熙醒了,她拎起裙子:“好不好看?姑娘要不要穿上试试?”
明熙摇头:“中秋那天出去玩再穿吧。”
闻冬想了想:“天估计会冷呢,那我再去准备两件厚褙子,搭着穿。”
梳洗好后,一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她问:“品秋还没回吗?”
“回了,”闻冬从桌上拿来个包裹,“她一早便去了,回来时我见你还睡,便收着了。”
明熙迫不及待拆开来看,见又是不重样的点心,还有一本翻得陈旧的书籍,和一本厚重的空白簿。
她随便看了两页书,好像是关于种植方面的。
照着品秋先前的样子拆开信,又将崭新的,没见过的松竹图样的火漆印收在匣中。
看了信才知,是慕箴听说了她喜欢蘑菇,又想在院中的角落养护后,送来的一本教学。
他说蘑菇若想养活有些难,先按照书籍方面记录的要点来跟着学习,若是还养不活,也可以将其中的水分晒干后,做成书简的样式夹在空白簿中,以便后续收集整理。
叶明熙不由得再一次感慨,慕箴的心思之细,他就像是一汪温和澄亮的湖泊,永远愿意包容,支持自己的一切愿望。
他又在信中说了下近几日的状况,明熙写信给他附上了新一轮的药方,他喝了几日,将情况都如实写给了她。
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药方奏效,慕箴身体好了很多。
【八月十五那日,渔阳会在澄海旁举行观潮仪式,届时我在蔚茗轩等你。】
【风霜雨雪,不见不散,明熙。】
不见不散。
叶明熙凑近信纸,以遮挡自己不自觉露出的傻笑。
靠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药香,她分辨了下,闻出了自己写给他的药材。
不知是不是慕箴挽袖提笔,将药香蹭到了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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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熟稔的,隐隐约约的香气,令她感到十分安心。
闻冬这时过来:“姑娘,这味草药也需要晾晒吗?”
明熙见她篮筐中的药,将信纸收好:“你忙了几天了,我现在都好了,放着我来弄吧。”
她接过篮筐,一边走一边娴熟地将袖口收起,一边晒着药,一边想趁着这几日清闲再在院中试几个引香的药方好了。
*
这天晚上,忙了一整日洗漱完后的明熙照例在睡前描着慕箴的字。
她总喜欢在睡前写些东西,泡了热水澡后的身子温暖又放松,她舍不得立刻就睡觉。
发饰都尽数摘下,柔顺的黑发铺洒在软榻之上,她穿着寝衣模样乖巧地写字,闻冬在一旁给她绣着荷包,品秋又不知在哪个树头上看月亮,每个夜晚都是这般的静谧温馨。
靠在烛火另一边的闻冬动作一顿,突然问道:“中秋没几日了,也不知道渔阳过节需不需要送礼呀?”
她这么一说,明熙才反应过来:“是该送。”
先不说这儿有没有这个讲究,单就刘鸢和玉杉对她的好,她也确实该送个礼物。
明熙想了想,将慕箴的信收起,开始列礼物单子,好选出几样来,回头叫闻冬去采买。
给两个朋友和家人的礼物都好想,唯独慕箴,她不知道该送什么。
慕家家财万贯,想必什么都不会缺。
倏地,明熙眼眸微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床边的矮柜拖出了那个小匣子。
里面放着慕箴给她的书信,字帖,琐碎的小玩意,还有一个十分珍贵的东西。
叶明熙神情复杂,而后将采买的单子给闻冬,她接过看了眼,“咦”了一声:“姑娘,没有慕公子的吗?”
她掀被上床:“嗯,他的我自己准备。”
*
中秋这天,她醒的很早。
闻冬来给她梳妆,因考虑她要玩闹的原因,将头发固定在脑后,束成乖巧方便的发髻,又用祖母前几日才给她打的淡黄色的宝石钗点缀,又绑了几道湖绿色的绸带,顺着发丝散落在腰后胸前。
长裙穿了慕箴送的那件烟绿色的笼纱料,细碎的桂花图样盘踞在裙角,顺着微弱的动作在光下若隐若现,生动异常,就像步步生花那般娇俏。
闻冬怕她冷,又给她在大褂外又加了件带兔绒的鹅黄褙子,要不是明熙竭力阻止,还要给她加件大氅。
进老太太屋的时候,祖母一见她,便眼睛发亮:“这是谁家的小仙子落了凡尘呢。”
明熙被她说得羞红了脸,将本就娇丽的小脸更显得可人。
祖母将她拉进怀里,祖孙两亲热了好一会,又随便吃了些月饼。
中秋一般着重在晚膳,眼下不过随意吃了些各种口味的月饼点心。
怕她头一回在渔阳过节不习惯,祖母叫人准备了各式各样馅料的月饼,甜的咸的,都有。
她吃了几个,觉得最喜欢的还是火腿的,她爱吃辣,祖母还吩咐小厨房放了些辣子,正和她口味。
到了下午,府中下人说东西准备好了,她们才起身去挂灯。
渔阳这边的习俗,是家家户户都要在屋前挂上两盏灯,担忧着祖母年迈,明熙接过暗红色的灯笼,站在高椅之上,正欲抬手挂上。
“明熙!”
动作一顿,她回头,偏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发丝和绸带飞舞,打到了她的眼睛,明熙慌乱地拨弄,因为站得高,动作不稳地晃了晃。
“小心!”
底下的人跟祖母有些被吓到,但她很快就站稳,抬眼望向来人。
刘鸢跟一个身板挺直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刘鸢见自己喊了那一声差点吓着她,吐了吐舌头走上前:“没事儿吧?”
明熙将灯笼挂好,扶着品秋的手下来,站稳了才摇头:“这么早便来了?”
昨日刘鸢写了帖子邀她中秋一起玩,想着晚上慕箴才会出来,她便同意了。
但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她张望了下,见刘鸢竟是骑马来的。
与她一同来的男子,如今像是愣神一般,傻呆呆地望着明熙,怔在了原地。
刘鸢抱怨道:“我等不及了嘛,况且今日傍晚观潮,不早一点儿去,蔚茗轩就没好位子了。玉杉去占厢房,我跟澈哥就先过来找你了。”
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拉过那男人:“这是刘澈,我哥哥,非要跟着我出来。”
刘澈脸有些红,轻皱着眉:“小妹。”
刘鸢不理他,只问明熙:“走不走呀?”
叶明熙望了眼祖母,周氏也知道今日节庆,小辈们肯定要一起出去玩,于是点点头:“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吃饭。”
目送祖母进屋后,明熙有些佯怒道:“你又牵马来,明知道我不会,你总这样!”
刘鸢笑嘻嘻地:“还让你家女使载呗。”
品秋跟闻冬早没影了,明熙翻了个白眼:“今儿一早我就给她们零钱,让她们自己去玩了。”
刘鸢将自己的马牵来,骑上去后冲她伸手:“那又怎么了,我带你呗。”
找马车来又太费时间,明熙只能拽着她的手上去,抱着她的腰。
刘鸢:“澈哥,你还发什么愣呢?”
明熙低头去看,才发现这个叫刘澈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也站在原地没上马。
见她的视线过来,刘澈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们先走,我在后面看着你们,小妹,你载着朋友,骑马的时候要小心……”
刘鸢最不喜欢这个大哥唠叨,还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扬手冲了出去。
“啊!”
“小妹!”
明熙搂紧刘鸢的腰,一路尖叫。
*
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到了蔚茗轩。
明熙被刘鸢搂着下马时,还有些晕眩,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髻:“你这…你,要骑慢些呀。”
性情温吞如她,即便是被涨红了脸,也依旧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刘澈下马后,有些严肃道:“仗着骑术好,自己骑得快就罢了,载着别人也不知道规矩些。
见明熙都没有怪自己,刘鸢也懒得跟他争辩,只是做了个鬼脸,拖着他们上楼去了。
玉杉订的位置在中层,视野有些局促,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位置已经很不错了。
那日来蔚茗轩,每一层上还都是一间间紧闭的厢房,但今日一看,每个隔间左右两边的窗户都是可调节的,此刻都尽数收起,使得每一层楼都更像是只有栏杆隔断的大堂。
一上楼梯就能很轻易地看见整层楼的人,此刻都倚靠着栏杆,望着海面品酒。
他们的位置有些靠里,玉杉坐在窗边,能透过她的身影看见辽阔的澄海。
见他们进来,玉杉望了眼,问:“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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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
刘鸢摆摆手:“功课没做完被我爹逮到了,在家补呢。”
后日青鹿书院便要开课,这个时候还没写完,那确实得着急。
玉杉挑了挑眉:“我本还想着炫耀一番,我昨日去野钓,钓了条野生鲈鱼呢。”
“哇,”刘鸢摇头,“这不得给他气个好歹的。”
随即又拍拍胸脯:“你放心,今晚我肯定把话带到。”
二人聊得火热,见明熙有些不解,刘澈请她入座后,淡笑着解释:“家中幼弟与罗姑娘都极爱钓鱼,总是比来比去,吵吵闹闹的。”
明熙觉得有点羡慕:“这不是很好嘛?”
罗玉杉有多爱垂钓,她那天是看在眼里的。
有一个跟自己趣味相投的人,那得多快乐呀。
若是慕箴也喜欢挖蘑菇……
明熙顿了顿,忽然诡异地感觉若是自己叫慕箴陪她一起挖,慕箴一定不会拒绝吧。
但是一想到慕箴那个每日连头发丝都精致到位,上一次发病不过出了些汗便说衣着不整的人,她实在不敢想象陪着自己在树林中蹲着,满手污泥的模样。
想着想着,明熙被自己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将在场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刘澈脸看着更红了,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说话都有些哆嗦:“你,在笑什么?”
明熙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她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两个木盒,“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呃。”
她看了眼刘澈,动作有些僵硬。
刘鸢将小包接过去:“没事儿,他不会在意的。”
刘澈也含笑点点头:“今日本就是我临时跟过来看着我小妹的,别在意。”
拆看一看,给玉杉的是一枚精巧的浮漂,刘鸢的则是一把匕首。
两样东西都是明熙跟着闻冬一起去精心挑选的,看她们二人的神情,便知她们肯定喜欢。
刘鸢搂着她的脖子:“小明熙!怎么这么贴心呀!”
罗玉杉将礼物收起,模样认真地抵着下颚思考:“看来今日得出点血了,咱们一会儿去金鸪楼吃螃蟹吧?”
见他们都同意,明熙笑着摆摆手:“不用啦,你们喜欢就好了。”
“我初来渔阳,不懂这边的规矩,你们待我好,我送个礼也是应该的。”
玉杉笑了笑:“渔阳最大的规矩,那日已经告诉你了呀。”
她戳戳明熙的脸:“让自己开心。”
就在此时,随着礼花的响声,刘鸢吹了个口哨:“仪式开始了。”
晚霞漫天,月亮也隐隐透出光亮来,海水在潮汐的作用下潮涨潮落,每一次的潮汐带来的海浪起伏,以及拍打间的壮烈声响。
围在海岸边的居民,摆了长长的一道供奉桌,他们对着月亮,对着潮汐,对着供奉的祭桌开始跳舞,舞步热烈而虔诚。
刘澈向她解释道:“渔阳中秋,每到月出时都会拜月观潮,对着月亮和澄海祭祀跳舞,祈福来年海航顺利。”
渔阳财政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港口通商,中秋拜月祈福,再合理不过。
这些仪式每年都有,他们都有些看腻了,但明熙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发亮。
这些都是汴京没有,她从未看到的。
眼前的景色壮观又惬意,让她看得有些陶醉。
刘鸢却砸吧着嘴觉得没劲:“不去金鸪楼吃螃蟹,不如在这喝些酒吧?”
啊?
明熙有些傻眼,她们不过十一二岁,能喝酒?
刘澈皱眉,抬手去拦起身的刘鸢:“你像话些,叶姑娘在这呢。”
“啊,明熙,”刘鸢也有些傻眼了,“你不会连酒也不会喝吧。”
“你们汴京的姑娘,都这么乖巧的嘛?”
刘鸢实在想喝,明熙也跟着拉她:“不要去了,要是喝醉了回府很麻烦的。”
“没关系,我们酒量都很好的,你要是害怕喝醉,待会我们送你回去就是了。”
明熙有些哭笑不得,主要是一会儿还得见慕箴,喝醉了像什么样?
他们这边拉扯的动作大了些,引得坐在附近的人看来。
“嘭、”
一个酒杯摔了过来。
酒渍甩的满地都是。
明熙有些被吓到,浑身瑟缩了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刘澈兄妹两动作极快地将她挡在身后。
“程兴,你疯了?”
刘鸢厌恶地皱眉:“耍酒疯滚一边去!”
“不是要酒嘛?我送你们些。”
随着说话声音的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传来,明熙有些不适地皱眉,抬眼从刘鸢的肩膀看了过去。
一张醉的通红浮肿的脸,只怕早已神志不清,双眼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两道缝,此刻正巴巴地望着明熙这边。
见与她对视上,露出一副□□来。
“美人儿,来陪我喝一杯呀。”
被唤作的男孩年岁与他们差不多大,但模样实在磕碜,此刻红着一张大脸,愈发显得吓人。
叶明熙有些被吓到,缩在刘鸢身后,没敢说话。
“啧。”
见她不出来反倒躲得更深,上前两步就要来抓她。
刘澈一把死死钳住他的手,表情难看的要命:“你这是吃了多少酒,敢在大庭广众下骚扰姑娘,滚!”
一把甩开他的手:“妈的刘澈你拽什么,一个穷知府家的也配在我面前说话!你知道你爹前两日还到我家来,嗝、到我家来拜访嘛。”
“若是没有程家,渔阳早,早就倒了!你爹在我面前都得低三下四的,你在这对本公子狗叫什么?!”
刘澈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
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挣脱开刘澈的手,往明熙的方向凑近。
“好漂亮的小娘子,之前怎么没见过?”色眯眯地来回扫视着明熙,声音越发飘扬,“你不认识我吧,我是这渔阳第一海商之子,全渔阳六,六七成的海运都是我家的生意。”
他醉醺醺地不住朝明熙靠近:“跟了小爷我,保管你在渔阳,吃香喝辣,横行霸道!”
望了眼窗户:“坐这挤吧……跟小爷我走,爷带你去顶层看海……”
“不好了公子!”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上来,擦着汗道:“掌柜的说今日顶层早便被人提前定下了……”
恼羞成怒:“你没跟他说我是谁吗?!”
小厮有些尴尬:“说、说了,但是那人…那人是……”
“明熙。”
一道朗润的嗓音适时响起,穿过嘈杂的人群,精确地落在明熙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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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住,又很快抬起头望去。
慕箴站在楼梯口,倚靠着走廊的烛火,衣着华贵,大氅上满是奢华的刺绣,颈边的狐毛将他的面容衬托的愈发俊美。
不过几日不见,他又清瘦了些,下颚的线条像一把锋利的刀。
勾环佩玉,束发戴冠,鬓边的发尾还坠着一颗闪亮的绿宝石。
在众人面前,便不像与明熙单独在一起时那般温和,此时的他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子的散漫矜贵。
他像是看不到中间在耍酒疯的男人,也看不到满堂打量的众人,一双眼眸只望着明熙,从大氅下伸出修长指节,遥遥喊她:“到我这儿来,明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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