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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爱慕
叶明熙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今日的局,是你一早就安排的,你不仅想挑起两位殿下的矛盾,更是想借殿下的手约我出来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季飞绍见她这样,眉梢轻挑。
“今日陛下并没有问我几句,他根本想不起我这号人,让我赶来行宫,想必也是你的意思。”
他倏然笑出声,是与方才面对李淮南不同的,真正愉悦的,被逗出来的笑意:“怎么,不在我面前装了?”
叶明熙深吸一口气,抬眼直直望向他:“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为什么知道关于你未来的事情,我告诉你,是因为…”
她猛地涨红了脸,揪着裙边,闭上了眼羞耻地大声喊道:“因为你会在未来疯狂地迷恋我,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心跳如雷,叶明熙一口气喊出来,说完也不敢睁眼,只听见自己震动的心跳声。
死一样的沉寂。
叶明熙慢慢睁眼,望见季飞绍凤眼微睁,表情错愕,竟是愣在了原地。
他一向都以假面示人,叶明熙活了两辈子,什么时候见过他如今这样滑稽又真实的表情。
“你…”
季飞绍着实被惊到了,张口结舌:“你个姑娘家,说的什么浑话?”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季飞绍此人,非她莫属。
叶明熙明白,他这人看着待人温和,为人处世都人人称赞,但轮到他自己的问题,总是拧巴又回避。
他一心朝堂,前世就算娶她也是为自己的事业铺路,如今见她利用长公主,她更明确了。
叶明熙这段时日的反常,可以说是因为私情,但一旦被他认定自己有异心,知道他想要拉拢李怀序上位,祸乱朝政的目的和计划,只怕她活不过这个夏天。
于是她鼓起勇气,两颊红透,继续补充说着:“你不是一直好奇嘛?这就是答案,我自落湖之后连做了几日的噩梦,梦见你对我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便在未来将我锁在自己的庭院中,禁锢了我一生。”
叶明熙不敢看他的神情,怕又被他察觉自己说谎,只低头望着自己的绣鞋:“大梦醒来,我当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梦中的你实在可怕,我只见到你就控制不住害怕……”
季飞绍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但听来竟然觉得荒唐得合理。
他歪着头皱眉细细打量面前的姑娘,她还小的很呢,模样都没怎么长开,小了他整整八岁,虽现在看着精致娇俏,但自己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娃娃动心?
再说,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可能会专注于儿女私情。
季飞绍罕见地被噎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追问:“十二也是我派给你的?”
一提到她,叶明熙愤恨的表情都真实了起来:“是!就是你派来监视我的!”
“那医术是怎么学的?”
叶明熙继续胡扯:“你家中藏书中有很多医药绝篇,我被你禁锢在家时,只能看书解闷。”
严丝合缝,十分合理。
这事玄乎得吓人,但就连他都找不到纰漏的地方。
眼见他神情沉郁得吓人,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叶明熙又连忙找补:“但是我明白的,梦只会是梦,小女不敢奢求季大人什么,也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大人也别再跟我过不去了。”
季飞绍眼中再没有任何笑意,阴鸷一片:“没有别的了吗?”
“啊?”
“在你那个梦中,”季飞绍顿了顿,“还有没有看见未来别的事了?”
叶明熙飞速摇头:“那梦飘飘忽忽的,我只看见自己到死都在那小小的院墙之中,没有旁的…”
瞥见季飞绍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她悚然一惊:“哦还有一次,姐姐带着姐夫来看我,她抱着我哭。”
叶明熙小声嘟囔:“是李怀序……”
差点就把这茬忘了,她后背一层一层的冷汗,当初逃追杀时,自己对四殿下的异常也一定被他察觉了不对劲。
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些,季飞绍兀自点头:“所以你当时不喜他与你姐姐接触。”
叶明熙一边看着他神情,一边小声嘀咕:“这便是所有的答案了……”
回想她方才的话语,季飞绍皱眉:“那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面前的小姑娘一下没了动静。
如同死水一潭,眼眸里的光亮都慢慢熄灭,眉眼间笼罩的忧郁,看一眼便让人心闷得很。
记忆中冰冷的雨水好似又落在她身上,叶明熙苦涩地扯唇一笑,声音缥缈朦胧:“病死的…”
一时之间,唯有沉默,二人之间微风带过一阵又一阵的花香。
一切都能说得通,但……普天之下真的有那么玄妙的事吗?
季飞绍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没办法反驳,因为十二作为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不可能有人认识,还有她对自己那种迷一样的害怕与熟稔。
更为可笑的事,如果梦中之事发生,自己如果圈禁了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真的会派十二去监视她。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普觉寺那位衍无大师,也是因为知道她的奇特才亲自请签的吗?
所以叫她在渔阳修养,也是因为远离即将前往汴京的自己?
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季飞绍知道这便是最合理的解释,但他难免心中抵触,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所谓的梦中事。
那个故事当中为爱疯魔不顾一切,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目标的痴人,绝不可能是他,他也绝不可能相信未来会产生这样的自己。
于是他带着嘲弄的眼神来回扫视着叶明熙,出言讽刺:“莫说是你这个小丫头了,即便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天仙,我也不会迷恋到无法自拔。”
季飞绍解了心中疑惑,看她的眼神也愈发不屑:“看你是侯府家的姑娘,这次便饶了你,我也劝你尽快忘了你那些痴梦,说出去也只会招人嗤笑,让你难堪。”
说罢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这段时日在这个姑娘身上耗费了太多精力,既然得到了答案,他便对她不再有任何兴趣。
关于她所说的未来,季飞绍绝不会让其发生。
按他的性子本该斩草除根,他都想好了,若是今日得到了什么不合理,又或者是什么会影响到他的计划,即便是是安阳侯的嫡女,他也一定会铤而走险,暗中杀了她。
但今日看来,不过是一个闺阁姑娘与自己寿平湖遥遥一见,发了一场引人发笑的春-梦罢了。既然没什么可威胁到他的,若是杀了她,一旦牵扯到自己…
两方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也不能赌。
季飞绍走出许久,又蓦然停下,转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远处娇小的身影。
嗤然一笑。
不过一场黄粱大梦,如今梦醒了,便该是梦外的人掌控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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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的发展。
*
什么痴梦?
叶明熙气得瞪圆了眼睛,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对他一见倾心,回家才做得这些梦吧?
我呸!
即便是解决了眼下的危机,但她还是因为最后这句话气得想爆炸,叶明熙望着他的背影愤恨地想,本姑娘花容月貌,用得着做你那伪君子的痴梦!!
许是真的相信了叶明熙的说辞,再加上他对这些事下意识的回避,季飞绍真的离开了。
叶明熙叹了口气,压在她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可以短暂地离开,她望着身旁的品秋,抿了抿唇。
“今日之事,绝不可以让别人知道,闻冬和姐姐都不行。”
品秋神情复杂,她也跟季飞绍相同,觉得是自家姑娘心悦人家做出的疯梦,听了自家主子所有的闺中情事难免有些尴尬了,笑了两声道:“是。”
走了许久,才瞧见找来的闻冬,她如释重负地擦擦汗:“终于找到你了姑娘。”
叶明熙问她:“姐姐呢?”
“陛下问完话后大姑娘便离开了,听闻后来又派人去请了你匆忙掉头回来,被挡在宫外进不来呢。”
猜到了,季飞绍设局,一定会想办法把姐姐拦住,她身心俱疲地点点头:“快回府吧……”
这段时日闹得她不得安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
坐上轿子,叶明芷坐在里面等她,见她好好回来了,心也终于放下了。
“如何,陛下问了什么吗?”
叶明熙摇摇头:“没问什么要紧的,估计是临时想起我这么号人。”
她想起来:“四殿下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叶明芷神色发沉,“往生殿中的景观湖许久没有清理了,水质脏乱,落入湖中感染了伤口,已经开始发热了。”
“听闻四殿下在渔阳行宫过得不好,体质也虚弱,渔阳之行没带多少太医,看陛下今日的意思恐怕要带着他尽快回京调养了。”
连姐姐都这么说,那看来回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又问:“陛下今日是打了长公主吗?”
叶明芷看她:“你瞧见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再说残害手足一事,陛下怎么可能容忍,听闻今日之事后盛怒,当着众人的面打了长公主一耳光。”
“第一次便罢了,这次更是直截了当的愚蠢,想来回京过后殿下的盛宠也到了头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一路颠簸,四殿下还有没有命到汴京。”
自然是没事的。
叶明熙垂眼,虽然这段时日较之前世有许多变动,但李怀序是绝不可能轻易就这么死了,季飞绍也不会让他死。
见她沉默,叶明芷苦笑:“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只怕听不明白。”
她摸了摸明熙的头,见她神色疲倦,将她按在自己腿上:“睡吧,明熙,有姐姐在这。”
叶明熙枕着她的双腿,嗅着姐姐身上的清香,闭上了眼睛,安心地陷入了沉沉梦境。
刚回到府中还没多久,果真便收到了陛下三日后便回京的消息。
周氏叹气:“此次不过待了一个多月,这暑气还没过便要走了。”
叶鸿文也纳闷,不过于他而言自然是汴京更好,想不通便不再想,吩咐府中下人尽快收拾行装。
叶明熙老老实实地在家闷了三日,生怕再上街碰着了谁,临出发前日,赵姝意来同她告别。
“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真的不走了。”
她手上把玩着茶杯,没有看她,语气别扭:“我跟你保证回去之后不欺负你了还不行嘛。”
叶明熙觉得有些好笑,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下给她倒了杯茶,又递到她手中:“我是想多陪我祖母几年,瞧你说的,就算我不回去你也不能欺负旁人啊。”
见赵姝意神情疑惑,叶明熙咳了咳:“我最是仰慕表姐的潇洒身姿了,希望等我回京之后,你能完整练完赵家枪法了。”
赵姝意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却总是懒懒散散的,上辈子没能练出枪法,直到嫁人出阁后便再也没捡起,叶明熙知道没法守护自己的父兄是她一生的痛,叶明熙不希望她仍旧重蹈覆辙。
见她说的诚恳,赵姝意轻哼:“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便回家练练。”
临行前一夜,叶明芷跑来与她同榻而眠。
夜间,她抱着明熙,十分担忧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你留在这究竟是好是坏。”
“渔阳秀丽,远离朝堂,自然能过的舒心些,但我实在是怕,父亲一向不靠谱,若是母亲也因你不在身边而生分了,等你回来只怕会苛责你。”
叶明熙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她依偎在姐姐怀中撒娇:“我有姐姐就够了,姐姐能护着我。”
叶明芷沉默,而后坚定道:“对,姐姐一定会护着你的,等回了侯府,就算争不到中馈之权,也能多为你的将来预备些。”
如今待在最为信任之人的身边,明熙放松地打了个哈欠:“姐姐待我真好。”
叶明芷怜爱地抚弄她的额发,温柔地笑着:“是母亲好。”
当初叶明芷年幼,生母被叶鸿文丢弃后也没过多久便病逝,自小跟着乡下姑母生活,后来听闻她生父乃是京城的侯爷,隔天便拎着她远赴汴京上门喊冤。
其实只是为了敲诈一大笔银子。
梅夫人虽怨恨叶鸿文,却从来都未曾苛待过她,还为她起名明芷,告诉她“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要她时时刻刻铭记,身份的低微并不代表什么,不可轻易自厌自弃。
跟着大夫人生活的那几年,是叶明芷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对于明熙她一生有愧,觉得自己也是害死她生母的罪魁祸首之一,对这个妹妹,她便是将心肝都剖出来也不为过。
既然自己有信心能护着她,不让她将来在侯府受委屈,那么此刻无忧无虑些,又有什么要紧。
她想通后便拉着昏昏欲睡的叶明熙,与她再三的约法三章,每十日便要通一次书信,绝对不可以向她隐瞒任何大小事,嘱托再三才抱着她睡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卯时不到叶明熙便起了,一旁穿戴整齐的叶明芷望她:“你别送了,接着睡吧。”
她摇摇头:“已经醒了,我送你们去渡口。”
渔阳的口岸轮船硕大,不仅可以押送货物,走海路也远远要比陆路节约时间。
去的路上,叶明芷不放心,又细细唠叨了几遍,明熙觉得有些好笑:“我是在这修养,又不是躲难,哪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啊。”
话虽如此,但长姐如母,一下这么久不能相见,又怎能让她不忧心呢。
等到了口岸,叶明熙掀帘下轿,被眼前壮阔的景象震慑到。
巨船一艘连着一艘看不到边,直直延伸到水平线去,在晨雾的朦胧下都看得不太真切,看来陛下当真为了李怀序加速了回京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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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还没大亮,隐隐有些微光,清晨的露水混着海风,叫叶明熙打了个哆嗦,她朝海边望去,只觉得辽阔,但晨间的冷雾浓重,她仔细瞧着,想看清雾中巨船的模样,一阵强风吹过,吹散些雾气,视野之中冷不丁的出现一个人影。
季飞绍高高地站在船舱边,面无表情地与她遥遥对视。
叶明熙瞬间心下擂鼓,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另一边,侍卫还在恭敬汇报:“此次在渔阳暗访的数据已经整理完毕,行囊也已经提前送去了汴京。”
见男人迟迟没有回答,侍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安阳侯府的方向,知晓他前段时日一直在调查着什么,小心问道:“可是叶家那边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安排两个人留守汇报吗?”
季飞绍收回了视线,思忖着:“不必了,还是着眼于汴京的安排……”
又交代了两句,见有同僚朝这边走来,他挥手让侍从走远。
见季飞绍久久凝视着一个方向,同僚好笑地靠近问他:“瞧见什么了,这么专注?”
他面上带笑,又回到了那个如沐春风的君子人设,他挥了挥面前的晨雾,只觉手掌一片冰凉:“瞧这雾呢,真是够大的,就连岸上的人都看不清。”
同僚哈哈笑道:“你不是渔阳人应当不了解,渔阳靠海,早晚的雾气就是这般大。”
后续说什么季飞绍也没再关注,只是再次望着方才匆匆瞥见的人影方向,目光沉沉。
*
临近分别,叶鸿文也象征性地嘱托了两句:“在渔阳多照拂些你祖母,听见没?”
叶明熙敷衍应声,一旁的叶明芷朝她望去,只是无声比了个写信的姿势,她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日头升起,很快驱散了茫茫大雾,巨船载着一行人朝着远处驶去,叶明熙一直站在口岸边,望见那一艘艘巨船从庞然大物逐渐变成一点缩影。
心头压抑许久的负担就像也跟着那些巨船离开了一般。
走了,终于走了。
季飞绍这段时日为李阕办事,此番带他回京也早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直到如今亲眼见他离开,才算是真正的与他,与前世的种种恩怨苦楚,一刀两断。
叶明熙长呼一口气,呵出的冷雾氤氲在她眉眼之间,带着她这段时日所有的烦心忧思飘扬散去。
她终于开怀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轻巧地从台阶上蹦下,动作轻盈活泼。
短时间内她都不会离开渔阳,季飞绍也不可能相隔甚远地再来调查,怀疑她,久而久之,自己这么号人迟早淡出他的人生轨迹当中,再无瓜葛。
不用算计,不用防备,再不用费脑子去应对那些弯弯绕绕。
“走!”叶明熙抱着祖母撒娇,她终于可以从这一刻起,重新做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十一岁稚童,“祖母,我们回府睡觉!”
周氏也和蔼地笑,拉着她的手:“祖母给你炖碗鸽子汤。”
“好!要吃辣的!”
*
第二日一早,叶明熙刚醒便吩咐闻冬准备马车。
清晨露重,没什么人,烧了普觉寺的头香后便熟稔地往那个偏僻的角落去。
然而今日怀生不在,她推门,却只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衍悟大师?”明熙四下张望,“慕箴今日不在吗?”
先前见过一面的衍悟站在柜前,收拾着柜中杂物,闻言懒洋洋道:“他往后不来了。”
叶明熙错愕:“什么?为什么?”
衍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本就是凡尘中人,怎好一味待在寺中呢,先前监院是看他心神不宁,才分了这块院子给他琢玉。”
他将柜中的刀具玉石尽数打包起来:“如今他心事已定,昨日便自行告知监院离去了。”
心事已定?叶明熙心中疑惑,那不成他入普觉寺也是另有目的?
她想不通,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她着急同衍悟告别,匆匆离开。
衍悟见小姑娘慌慌张张的身影,不免感到好笑:“有什么可着急的,反正迟早再见……”
叶明熙不知道慕府在渔阳的祖宅位置,只能跑到他家产业,风茗药堂去。
掌柜的听过慕箴的安排,自然眼熟叶明熙,但他听闻来意,只是摇头:“公子这几日都很忙,许久没来我这了。姑娘您若是着急,不妨去慕府问问吧。”
慕家在渔阳发家,后来迁居汴京后,祖宅也没有荒废,慕箴来到渔阳后也是住在那里。
要了地址后,她又马不停蹄赶到慕宅。
高门大院,门匾高阔,一看瞧上去比叶家还要排场阔气,闻冬上前叩门询问,没过多久又蔫吧地回来:“门口的小厮说他家公子这几日总是天不亮就走了,深夜才回。他们也不知去了哪,姑娘若是有急事,可以进屋去等。”
哪有什么急事呢,不过就是一身轻松后,迫切地想来见一见他。
既然哪都见不着人,又不急于这一时,叶明熙沮丧地摇摇头:“回吧。”
见她神情有些低落,闻冬哄她:“二公子想必这几日有事要忙,反正知道了慕府的位置,咱过段时日再来寻他便是。”
叶明熙嘴硬道:“他要忙便忙好了,我干嘛要一而再再而三巴巴地来找他!”
知她这是恼羞成怒,闻冬只笑,也不拆穿她。
品秋反而赞同地点点头:“正好明日就该去老夫人说的那个学堂了,姑娘也该收些心。”
品秋是姐姐从赵家那边的女侍从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如今跟着闻冬一样是她的贴身女使,虽然做事有些笨拙,但至少身手不俗,能很好地保护她。
赵家侍卫如海,她先前并不受重视,如今跟在叶明熙身边,小主子对自己好,她记在心里,也自当想多为她考虑。
姑娘家家的,当然都像大姑娘那般聪慧贤淑的好,她不像闻冬,总是一味地宠着,在品秋心里,还是觉得姑娘这个年纪该多读些书,又是季大人又是闻公子的,别总是跟在这些人身后打转。
品秋说的学堂,叶明熙也是知道的,前几日确定她要留下来后,祖母便联系了渔阳这边的青鹿书院,本来这段时日暑热,书院放假,但为了习惯这边的进程,便拜托书院的先生先教她一阵时日,给她开个小灶,补补课。
她是没想到来到这边还要继续念书的,记忆里在汴京的时候,她就不怎么喜欢,应天书院的夫子们都心高气傲,不喜姑娘家读书,总是被呵斥责罚。
她虽爱看书,但也并不代表愿意被夫子们一天到晚地针对,于是就总是跟着赵姝意玩闹。
叶明熙想到重回一世,竟还要再经历一遍念书之苦,有些烦闷地瘪瘪嘴。
回了叶府,老夫人派人来请,见她又跑了一身汗,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手里:“乖乖儿怎么一早就跑出门,瞧你满脸的汗。”
天还是有些热气,祖母吩咐了人又抱了冰盆进来,一边看她吃冰乳酪一边帮她摇着大蒲扇。
叶明熙哼哧哼哧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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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碗乳酪,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觉得这几日被祖母喂胖了不少。
一旁跟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孔嬷嬷调笑说:“朱先生过两日便要回渔阳了,就这么几天的日子里了,姑娘要玩便让她玩吧。”
祖宅这边常年清冷,好不容易来个娃娃,不说老夫人,便是下人都紧着宠。
见明熙一听先生两字就苦了脸,祖母笑着戳了她额头:“你还不乐意呢。”
她实事求是:“先前汴京的时候先生们就不喜欢我们女子。”
祖母哈哈一笑:“应天书院里那一群老酸儒,跟这边怎么能比呢。”
见乖孙女一脸疑惑,她解释道:“渔阳的商户早年间资助贫寒学士,那些学士反哺恩情,自发组织的青鹿书院。”
“如今的书院山长,是已致仕还乡的吏部侍郎,还有各位先生,都是苦寒坚毅之人,断没有汴京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
她点点明熙的头:“你呀,好好念书就是了。”
见祖母这么说,明熙心中也敬佩了些,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之后的几日,她也不再出门,整日待在院中看书试药。
面上对慕箴生气,如今还是惦念着他的身子,想给他多调理调理身子。
上次见面太匆忙,也没来得及问托殷寻送的几次药效果如何。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他这段时日这么忙,有好好喝药吗?
叶明熙心中苦闷,这天被闻冬喊起的时候还迷糊着。
“姑娘快起了,今日要去跟着先生念书的。”
品秋伺候不好,只能帮她整理小书箱,闻冬飞速给她梳妆,忙中有序,将她的头发尽数挽起,额间只留有些许碎发点缀,脑后发饰简约,只一根细簪固定,再用发带绑住,长长的红发带从脑后顺着落到腰间。
穿了一身淡湖色的长裙,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又乖巧。
见她昏昏欲睡,闻冬:“快醒醒姑娘,已经迟了。”
被赶上轿子的时候,品秋揭开食盒,飘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是她爱吃的鲜虾小馄饨。
叶明熙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馄饨,才总算清醒了过来。
青鹿书院离叶府有些远,等到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这是肯定迟到了。
叶明熙有些无措,匆匆下轿。
许是书院正在放假的缘故,正院满地的落叶,门口也大敞着,没有小厮仆从。
直到走进正对门的正厅,叶明熙才瞧见人影,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正捧着一卷书看。
见有人来,他抬眼,望见叶明熙时,神色有些恍惚。
叶明熙:“朱聆朱先生吗?”
朱聆起身,冲她点头:“叶二姑娘,随我来吧。”
听祖母说,本来是打算等暑热过去,书院开学再让她来的,但是这位朱先生听闻过后担心她跟不上这边的进度,提前自请结束假期赶到渔阳为她授课。
这位先生如此看重自己,今日迟到也并未对她苛责,叶明熙心中对他好感了不少,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子。
像是平时休息的地方,庇荫凉爽,明熙坐在一张长桌上,听见朱聆问她:“可有带先前的功课来?”
闻冬二人没进屋,如今自己背着小书箱,闻言翻找道:“之前在应天书院的考卷,学生都带来了。”
朱聆接过,应了一声,又递给她一张极长的考卷:“你今日将这张卷子答完,我看看你的水平。”
那考卷长的吓死人,叶明熙随便瞄了眼,里面策论算术礼仪什么题都有,她有些头皮发麻:“是……”
她长呼一口气,端坐在桌前,开始认真答题。
朱聆也在看她以前的功课,一时之间,静谧无声。
写了没多久,明熙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先生。”
她一顿,提着笔回过头去,慕箴站在门口,身形如松如竹,头戴一顶玉冠,衣着华美,他行礼:“学生来迟了。”
干脆利落,恪守礼节,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不算迟。”
朱聆招手唤他进来,从带来的书卷中抽出长卷:“你前段日子总是告病不来,小考也耽误了,正好我今日赶回来,你便一起跟着补补吧。”
慕箴面色不改,只和声答应:“是。”
叶明熙有些傻愣愣的,屋内只有一张长桌,她眼睁睁望着慕箴接过卷子,在她对面坐下,暗自对自己轻巧地眨了眨眼。
没等多久,朱聆出门去书房取书。
叶明熙憋了半天,终于等到二人独处,还未等她说话,对面的人早有预感般抬头。
“快答。”他声音轻和,“这卷题多且难,你今日不一定答的完。”
她心里有些闷堵,她将笔一扔,干脆不写了:“我前几日跑了满城找你,全渔阳都知道叶府二小姐巴巴追人,肯定都在背地里笑话我。”
她有些委屈,无理取闹地嚷嚷:“现在又突然跑出来,神出鬼没的,每次都等你来找我。”
叶明熙觉得好不公平,难受极了,如今只有他们二人,自发地耍起了小性子。
慕箴没忍住,笑出了声:“渔阳的百姓才没那么闲呢,况且今日不是来了?”
叶明熙没好气道:“那是朱先生体恤你,才叫你一同来的,若是他忘了呢?你岂不是还要躲着我?”
慕箴见她说气话,双眉下弯,有些无奈:“实在是有要事脱不开身,既然说了今后会与你在一起,我便不会再轻易离开。”
叶明熙听他这么说,才开心起来:“真的吗?那这段时间,你也会如同朱先生说的那样,一直陪着我吗?”
听祖母说,青鹿书院要等到中秋节后才开始上课,如今距离中秋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若朱聆真的单独为他二人授课,那岂不是这段时间,他们都能日日相见,朝夕相处了。
慕箴望向她,笑得温柔,望着明熙明媚的面容,眼中缱绻长久不散。
夏日的风从窗外而来,带起他脸侧长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汤药起了作用,他的面色已经不似原先苍白,长眉如画中远黛,鼻梁高耸,双眸明亮温和。
眼下这般凑的近了,叶明熙才发觉他唇下还有一粒红痣,显得模样比她还要精致。
“真的。”
他肯定了明熙的猜测,伴着夏风,伴着暑热,伴着二人距离相近所带出的隐隐旖旎,含笑开口,带着隐晦的郑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面若好女,瞠然自失。
明熙知道这两个词都不贴切,但美色误人,她满脑子全是这两句。
慕箴的五官样貌是温柔的精致,舒缓的眉眼中好似有山水流淌,望着你的目光,清澈明亮。
叶明熙怔怔望了许久,收回视线,瞧见自己手中的笔落下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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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墨。
“啪嗒、”
与她心跳同频落下,成为一块刺目的黑渍,污了刚刚才写下的答案。
第22章砚台
朱聆出的长卷涵盖了所有,因上辈子总是闷在家看书的缘故,对她而言还是信手拈来的,但她也顾忌着,思忖着前世这个时候自己的水平,挑挑拣拣答了些。
唯一有些难度的便是策论,她虽看书多,但对于做文章而言还是有些苦手,她皱着眉望着最后策论的题目,凝思了许久也未曾下笔。
不自觉就开始有些分神,二人坐的极近,她稍一抬便能瞧见一只宽大苍白的手架着上好的紫狼毫笔,行云流水地书写着,不带停顿。
或许篆刻真的能让人平心静气,慕箴丝毫不受外界干扰一般,一口气便将考卷答得七七八八,他的手因刻玉的缘故,生了不少的茧,指节也宽大,明熙直勾勾地望着愣神,心下想着。
这样大的手,估计自己的手指只能够到他第一个指节,两手相触比对时,若是他弯弯手指,一定能将自己的手整个包起来。
这样散漫地发着呆。
“叶明熙。”
朱聆的声音有些严厉的凉意,她一惊,抬头看去。
先生狠狠皱眉,语带苛责:“好好答题,别总盯着旁人看。”
这话一出,叶明熙的心狠狠一跳,娇俏的一张小脸很快红透,余光瞥见持笔的手一顿,随后慕箴的视线也跟着望了过来。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慕箴此刻的反应,头几乎快埋进长卷之中,羞赧欲死:“是……”
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听见一丝清爽笑意,叶明熙红着脸偷偷瞄了一眼,慕箴笑得开怀,眼中细闪的微光都在光照下流转生辉。
与偷看的明熙对上眼,慕箴将她面前没剩多少墨的砚拿走,明熙力小娇气,磨不了多久便手酸,慕箴没来之前,总是写一点磨一点。
慕箴察觉到后,将自己的砚台摆在二人中间,挽袖磨墨,轻声道:“写吧。”
手腕动作之间,带出的不仅仅是甜味的墨香,更是藏在他衣袖之间隐隐药香。
明熙仔细分辨,闻出了是自己调制出来的汤药味道。
真的有在好好喝药。
叶明熙又默默开心了起来,提笔过去蘸墨,慕箴动作停顿,偏开手方便她取墨。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意外,白嫩的手背蹭到了他的指节。
相触的瞬间,慕箴垂下眼,尽全力地去掩饰自己慌乱的气息。
*
早上因明熙起的晚了些,没过一会儿便是正午。
烈阳高悬,一阵燥热。
朱聆抹去了下颚的汗珠,才将视线从书卷中移开。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先休息吧,你们去用过午膳后未时再来。”
说罢便整理了下桌上的杂乱,先行离去。
写了一上午的明熙终于松了口气,将笔一扔便趴在桌上冗长地叹了口气:“先前在汴京也没这样。”
见她整个人没劲地发蔫,慕箴好笑地抽走她脸下的长卷。
叶明熙感受到拉扯,懒洋洋地将脸翻了个面。
脸上满是刚才卷子上未干的墨渍。
慕箴掏出真丝的手帕,蘸了温水轻轻擦拭:“应天书院的先生轻视女子,朱先生与他们不同,这是看重你呢。”
叫叶明熙对他的行为没有丝毫抵触,反倒舒服地闭上了眼,又将小脸凑近了些方便他的动作。
指尖轻弯,短暂地停顿了些,又凑上前去。
脸上传来的触感轻和又温柔,夏日暖热的过堂风一吹,将她迷糊的脑子都带的清醒了些。
叶明熙睁眼:“离未时还有一个时辰呢,你回家吗?”
她是不想回的,一个时辰来回一趟,剩下的时间吃完饭,连小憩一会都不够。
慕箴恐怕也想到了这层,他将湿透的帕子收回怀中,歪头思索片刻:“我带你去金鸪楼吃饭吧?”
“真的?”
叶明熙双眼猛然变亮。
金鸪楼奢侈异常,不仅价格昂贵还极为难约,除却刚来时姐姐带她来吃过一次,便是上次陛下约见了。
李阙那次忽略不计,叶明芷带她来吃的那次,是在落湖之前。
隔着重生前后十几年,她早就忘了这闻名天下的酒楼是什么滋味了。
叶明熙兴致冲冲:“慕二少请客嘛?”
叫她如此高兴,慕箴也笑,他点头:“这是自然。”
“那你可别后悔,”叶明熙神情狡黠,“小心别被我吃破产了。”
“二姑娘便是要我们公子将金鸪楼整个买回家,也不会破产的。”
门外侯着的怀生几人见先生离开后,进来便听到二人说话。
怀生将鼓囊囊的荷包举起,一脸骄傲:“难怪今日出门公子叫我多带些银子,我还塞了好几张大银票,姑娘今日敞开了吃,我家公子都付的起。”
耳旁是姑娘欢呼雀跃的笑声,慕箴动手简单收拾了二人的桌面,走到怀生身旁小声呵责:“就你话多。”
怀生扬眉:“嫌我话多,公子笑那么开心干嘛?”
他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此时唇角已笑得有些泛酸。
“往日都不爱来书院,昨日接到朱先生的传信我以为公子不会管呢,今日天不亮便起来梳妆打扮。”
怀生端详了自家公子今日过分华美的装扮,外衣还是前几日淮绣坊新送来的款式,腰间又是挂玉又是叶姑娘给的药囊的。
花枝招展,显得面色都好了许多。
他笑着调侃:“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看公子你……嗷!”
慕箴面无表情地拍了聒噪的怀生一掌。
主仆二人跟在三个姑娘身后慢吞吞地走,叶明熙同两个女使的说笑声,时不时便传到他们耳中。
慕箴望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姑娘:“真好。”
“嗯?”怀生偏头,“公子说什么?”
他摇摇头,只是在心中喟叹。
有她在身边,真好。
*
金鸪楼前几日被贵客包场,许久不对外开放,如今重新开门,接连几天都座无虚席。
叶明熙感慨:“渔阳真是富庶,这酒楼昂贵,便是我家也不能常来,我以为生意不会好,如今看来还是我愚昧了。”
闻冬也道:“是呀,都说汴京繁荣,但除却亲王宦官,寻常人家过得哪有渔阳这边舒坦。”
慕箴的马车刚停下,便瞧见叶明熙朝自己跑来,衣裙散开,在风中如同展翅的蝴蝶。
她皱着眉:“今日我们来迟了吧,人这样多恐怕没位置了。”
好不容易让她开心一次,怎么可能会叫她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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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箴淡笑:“无事。”
便领着她进门。
怀生走在最前,外出的时候他便是代表慕箴说话之人,完全没了在明熙面前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身形挺直,显得贵气了些,从怀中掏出一张玉牌递给跑堂。
跑堂的接了,“哎哟”了一声,将两手擦了擦,毕恭毕敬地将玉牌还给怀生,朗声道:“慕公子,您随我来。”
他这声喊的明亮,大堂周围的几桌人都遥遥望过来。
被几道视线注视着,叶明熙有些紧张,不自觉捏了捏指尖。
慕箴垂眸,觉察到她动作,上前两步站在她身侧,挡住了那些人若有若无的目光。
温和问她:“走吧?”
叫他习以为常的样子,叶明熙反倒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羞赧。
跑堂的小二将他们上楼,这金鸪楼面积极大,除了刚进门的主楼,四边都有宽阔的楼梯通往高处。
四个方向的大楼与主楼之间的二楼装有护栏的凌空飞桥,又相互连通,十分气派。
再往上的楼层便是包间厢房。
可能本想带他们去包间,慕箴却停了脚步,指了二楼一处宽阔大桌:“就这吧,此处没人定吧?”
跑堂的连忙道:“没人没人,那您先坐着,看看要吃点什么。”
品秋望了望四周,觉得这慕公子当真和闻冬说得那般体贴,不想让她们姑娘在大堂挤,又不去包间,二楼此处不仅幽静,三面都被栏杆围起,楼下人稍一抬头便能瞧见他们几人身影。
不会平白落人口舌。
她看了眼自顾自兴奋的叶明熙,又在内心想着,可惜她家姑娘愚钝,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
慕箴体贴地用壶中沸水给二人餐碟都烫了一遍,见明熙扒着栏杆往楼下望,开口问道:“要不要餐牌,看看想吃什么?”
他们坐的位置极好,视野开阔,左边是大开的窗户对着热闹的市集,右边是高高隔起的红木栏杆,栏杆下便是大堂热闹的宾客。
叶明熙扒着望了会楼下桌上的餐食,用手指点了几个看着便好吃的,小声凑到慕箴耳边道:“要那个鸭,那桌的鱼,还要那个金灿灿的叶子菜。”
慕箴一一看了,记在心里,将菜名报给小二,又问:“喜欢吃鱼?这家还有道长桥飞鱼,也好吃的。”
见叶明熙连连点头,他又加了几道招牌菜,最后叫了个西湖牛肉羹。
叶明熙粗略一数,有些惊讶:“点了这么多,吃的完吗?”
“无事,”他招呼怀生他们都坐下,“吃不完也可以带回去。”
一开的大桌,五人坐着也宽敞的很。
菜上的很快,基本是这边点了那边便下锅。
叶明熙:“堂下这么多人,我以为要等上一会呢。”
怀生给众人倒茶,闻言笑道:“慕家是金鸪楼的东家之一,这点子特权还是有的。”
又是东家。
叶明熙瞪大了眼:“难怪那小二那么恭敬呢,慕二少真是了不得,什么店都是东家。”
慕箴笑笑:“这不是我家的产业,家父那会儿有些闲钱,什么店都喜欢投点玩。”
他用公筷每道菜都夹了点放在她碟中:“尝尝吧。”
闻冬品秋二人也不敢多吃,只一个劲地往明熙碗中布菜。
她虽贪吃,但食量小,每道菜吃了两口便没什么肚子。
又接了慕箴为她盛的一小碗牛肉羹,捧在手里边望着楼下风景,边慢条斯理地喝着。
堂下不仅仅有食客,还有不少衣着简朴的人游走在各个饭桌之间。
头上缠着花布的妇女斟酒,换碟,身形高大的壮汉来回搭话,热闹的很,掌柜的也没有驱赶。
“这是做什么呢?”
慕箴抬眼望了,解释:“渔阳会有些人在饭桌之间寻活,妇女斟酒,壮汉跑腿,金鸪楼规模大,富家人也不少,有时随手给的赏钱便够一家吃上几天的了。”
明熙讶异:“掌柜不管?这不会很乱吗?”
慕箴摇头:“不过是讨生活的一种方法罢了,他们虽不宽裕,也是凭本事吃饭,况且带动了周边的服务,只要不是太混乱,一般都不会管的。”
她听在心里,再一次感慨着渔阳的随性与包容。
这要是放在汴京,早便被老板寻官差来赶人了。
叶明熙有些新奇地看着,望见一年轻人挎着一篮子的水果来回售卖,她笑得眉眼弯弯:“渔阳真好啊,吃个饭还有水果送到跟前。”
慕箴暗暗瞥了眼怀生,便见怀生一抹嘴,噔噔跑下楼,将那人带了上来。
那少年年幼的很,看着跟明熙一般大,他可能也知道金鸪楼楼上都是非富即贵之人,紧张得满头是汗。
明熙凑上前看了眼,发觉竟还有名贵的荔枝。
她挑了些水果,见慕箴又要给钱,急忙推了推闻冬:“你请我吃饭,水果我请你好了。”
闻冬拉开小荷包付钱,因方才也听了一耳朵,知道规矩,给了不少赏钱。
慕箴也不推脱,只淡笑:“好。”
怀生将人带下去,下楼时见二人看不到了,掏出了一整锭的银子。
少年连忙摆手:“方才那姑娘已经给了……”
“嘘。”怀生示意他小声,笑得张扬,“姑娘开心,我们公子便开心,公子一开心,爱赏多少赏多少。”
沉甸甸的银子,够他们一家今年好好过个暖冬了。
这哪是什么姑娘公子,少年有些恍惚地想,是下凡的一对小菩萨才是。
第23章牙疼
怀生上楼时,见他家公子正给人剥着荔枝。
渔阳的荔枝果甜,壳却硬的很,明熙手指嫩,让品秋剥给她吃。
慕箴却一言不发接了过去,剥得认真。
她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在她心里看来,慕箴对她再怎么好都不会惊讶。
她吞了一个,鼓在颊中,舌尖甜津津的,捧着脸道:“渔阳不是盛产柿果嘛,怎么方才没看见呢。”
慕箴道:“柿果软烂,不易拿到市场兜售,一般都是定好直接送到府中去的。”
“哦,”明熙应了声,“那你今年吃了没?甜不甜?甜的话我也叫祖母弄些。”
慕箴手指动作顿了顿:“没有。”
他敛眸回答:“我已经很久没吃了。”
“嗯?”
叶明熙一怔,吃荔枝的手都停了下来:“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爱吃吗?”
这可是她对于慕箴,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唯一记忆深刻的了。
慕箴没回答,只是沉默了很久。
“不喜欢了吗?”
“没有……”慕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抿着唇,唇下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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痣显眼了些。
他别扭道:“会弄脏衣袖。”
叶明熙有些奇怪:“吃什么都会弄脏啊,脏了换一件不就行了。”
她思忖了片刻,哦了一声:“吃腻了直说嘛,那之前的点心我就不用柿果做了。”
见她这么说,果真是不记得了,慕箴叹了口气。
“以前年幼在汴京时,有次我弄脏了衣袖,你看到,一整天都皱着眉头看我。”
荔枝被他干干净净地剥出,放在白瓷碟中,慕箴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语气中带着些隐晦的委屈。
不自觉地抠着坚硬的荔枝壳,将手指扎的痛了也没注意:“那时我想,还是戒了吧,不然总被你嫌弃也不好。”
啊?
叶明熙有些错愕,他说的这些,自己怎么一丁点印象也没有。
“不对,”她神情严肃地反驳,“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慕箴怔怔地抬头望她。
“虽然我现在记不起来这事,但我当时一定不是嫌弃你。”
见慕箴仍没反应过来,叶明熙想着。
怎么会嫌弃他啊?
虽说她小时候对他印象确实不好,那也只是因为某些事赌气罢了,怎么可能会嫌弃啊。
那时自己幼时亡母,他又就住在隔壁院子,可能是他母亲嘱托要好好照顾这个体弱的小妹妹,慕箴自小便对她体贴入微。
再加上他本就是华贵一身,模样昳丽,功课又最是好,简直就是整条街区父母们眼中的模范。
她叶明熙哪来的自信,嫌弃他?
于是她信誓旦旦:“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不会嫌弃你的,永远不会。”
慕箴听闻她言,本就形状下弯的双眼愈发温和,愉悦的情绪释放得过于明显,整个二楼都熠熠生辉。
“嗯。”他应声,又接过葡萄动手剥了起来,动作麻利,渗透着欢喜。
“哎别弄了,吃不下了,”明熙叫他动作飞快,根本来不及阻止,又松了口气,“还好你没变。”
面对慕箴疑惑的眼睛,她笑笑:“我学做的都是柿果的点心,你若是不爱吃了,我又要重头学了。”
慕箴又想到先前吃的点心,咬了咬唇:“不会。”
他低头动作,任由汁水沾湿手指:“用什么做,我都爱吃的。”
声音沉闷低微。
随从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出声。
只有叶明熙这个不开窍的,闻言随口接话:“好啊,那更方便啦,省得我再去学新的。”
闻冬:……
笨死算了啊姑娘!
*
众人将菜吃的差不多了,明熙本以为会剩下许多,没想到怀生跟品秋都是能吃的。
怀生就不说了,品秋看着瘦瘦弱弱的,竟是将半盆的牛肉羹都喝了。
见姑娘目光讶异,她没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们练武之人,胃口有些大。”
“先前怎么不说?”明熙问她,“岂不是之前在叶府都饿肚子?”
品秋嗫嚅半天,没好意思说,确实是这样的……
叶府不同赵家,将军府多武夫,餐食一般都准备的多,叶府上下都文弱秀气的,她吃不饱一点。
叶明熙不赞同:“既然跟了我,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呀,以后我吩咐小厨房,给你的餐食多备些。”
品秋嘿嘿一笑。
时间还早,慕箴问她:“回书院歇一会吗?”
还要在那坐一下午,现在哪里愿意回去,明熙飞快摇头:“我想逛逛。”
渔阳这么繁盛,她来这都没怎么好好逛逛。
“这个点基本都在吃饭,也没什么热闹的,你若不想回去,那我便陪你消消食,等过两日中秋了,再好好逛。”
是啊,叶明熙这才想起,已经快到中秋节了。
前世这个时候也回京了,今年还是她头一回在渔阳过中秋呢。
她高兴道:“渔阳的中秋热闹吗?”
慕箴点头:“很热闹,观潮点灯,蹴鞠投壶,从早到晚都是活动。”
这些明熙都只在书中简单看过,汴京的中秋一般都是在侯府同那个一年见不到几次的三房一同吃一餐,晚上除非赵姝意来找她,不然她也不会出门。
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活动,光是想想就心痒痒的。
二人一路边说边笑,她走的累了才上了轿子回书院。
困意涌了上来,品秋见她眼都快睁不开,给她摇扇:“到书院还有段时间,姑娘睡会吧。”
明熙掀帘探头,见慕箴的马车就在后面跟着,安心地打了个哈欠,靠着闻冬小憩了一会儿。
到书院时,叶明熙揉揉眼,见怀生抱着个大水壶,问:“这是什么啊?”
“公子猜姑娘会口渴,叫我去买的蔗汁,是种饮品,这儿的姑娘都可喜欢了。”
他们进了屋,朱聆还没来,慕箴找了几个杯子洗净,倒了两杯。
递给明熙:“这个寒凉,只能喝一杯。”
又在朱先生位置上留了一杯,剩下的都给怀生,让他们去外面热的时候喝。
叶明熙尝了一口,冰凉凉的清甜,果真很好喝。
她歪头:“你怎么知道我会口渴?”
慕箴只笑。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解释:“之前应天书院,你每回午休睡醒后,便会叫闻冬给你倒水来喝。”
“刚刚吃饱又走了那么多路,你肯定要睡一会,醒来也会口渴。”
说着说着,慕箴又觉得不太好,好像自己是个一天到晚盯着她的变态一样,又渐渐没了声音。
“啊…”
叶明熙愣神:“原来你以前,这么关注我啊?”
慕箴心一顿,心中苦涩想果真如此,晦涩开口:“抱歉…若是你不喜欢,”
还没等他说完,叶明熙又神情低落:“之前我对你有些偏见,我都不记得你的事了……”
听她这么说,慕箴有些讶异抬眼。
不是因为她话中的那句有偏见,而且她话音透露出的,好似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无他疏远了。
“你……”
“来的这样早?”
二人对话被打断,朱聆踏步进来。
“休息好了就继续写吧,写完了交给我。”
朱聆严厉,学习的时候最是反感交头接耳,慕箴便沉默,二人又开始继续答上午的题。
没过多久,慕箴写完了,交上去后又自觉地坐了回去,翻了本《熹平石经》开始抄写。
朱聆走下来,静静观摩了他的字,片刻后才开口:“你的字写的愈发好了。”
“是,谢先生夸赞。”
因这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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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的原因,他手上有力,连带着字也力透纸背,规整的字形边角藏着锋芒,整肃而平直。
他欣赏了一会儿,转了一圈,绕到明熙身后。
叶明熙察觉,紧张地直起了身,也不敢随意下笔,装模作样地盯着题目看。
朱聆顿了顿,轻叹了口气。
这气叹得,让她从耳后红到脸颊。
她有些泄气地看着自己还算整洁的书面,自己这字,也不算差吧?
等慕箴又抄了三四页的书,叶明熙才终于停了笔。
朱聆望过来:“写完了吗?”
“嗯。”明熙有些惴惴送了上去,抠着手指站在一旁。
朱聆抬眼,见她满脸紧张凑在自己身前,不免好笑:“你们去外面的池子把砚台洗了,再去把院中落叶扫扫,我批一会。”
叶明熙有点惊讶,她说怎么放假了院子就这么多叶子,合着平时这些事都是学生在做。
“不要找侍从做啊,”朱聆边看长卷边嘱咐,连头也没抬,“自己动一动,锻炼锻炼。”
叶明熙的砚台没怎么用,墨渍也干了,她拿着就跟着慕箴出了屋。
院中三人可逍遥了,闻冬靠在树下昏昏欲睡,怀生一脸兴奋地看着品秋练剑。
明熙跟在慕箴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将砚台泡在水中。
小小的一个池塘,经过几天放假,池面上水源干净了许多,但仔细去瞧还是能看见沉底的墨色污渍。
二人贴着蹲在一起,就像是烈阳下依偎生长的两朵小蘑菇。
见朱聆没出来,慕箴拿过明熙的砚台,骨节分明的手搅在清水之中,丝丝缕缕的墨色缠绕在他指间。
赏心悦目的很。
叶明熙两手捧着脸,专心地看他洗自己的砚台。
静谧之间,只剩下他手下的水声潺潺。
他低眸看着手中的砚台,好像要把它擦得锃光瓦亮:“你说,你之前对我有偏见。”
明熙打了个哈欠:“是啊。”
“那现在,是不是……”
慕箴没说完,只是连抬头看一眼她都没有,仍是低着头,耳尖微红。
“哗啦——”
一阵清凉湿意溅了他满脸。
水渍顺着鼻梁滑下,落在唇瓣上,显得唇色红润了些。
慕箴抬头去看,明熙笑咯咯地张着手,衣袖都潮出一片重色。
“傻子,”她将指尖的手尽数弹到慕箴脸上,“我若是还讨厌你,怎么会跟你一起吃饭啊。”
手上还在洗着她的砚台,娇纵的小姑娘还要将水泼到他脸上,尽是水珠,慕箴也不恼,在明熙面前,他脾气总是好得吓人。
他也笑了,抬肩用外衣蹭去水渍,不再说什么。
八月初的日头正盛,将他心底也烧的暖热。
叶明熙见他毫无芥蒂的模样,不免惊奇:“你都不好奇我之前是因为什么对你有偏见,讨厌你啊?”
其实慕箴根本不在意,但见她这样,便顺着她意问:“为什么呢?”
只一想到那件事,明熙便浑身排斥抗拒,她哼了一声:“慢慢想吧,我才不告诉你呢。”
*
不同于自己的随意清洗,慕箴将她的这块砚台搓了又搓,拿惯了刻刀的手清洗起砚台来,也是能将它洗得发光。
即便是方才自己那样娇纵说话,眼前人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噙着笑意忙活。
她一瞬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慕箴正用帕子替砚台擦干水分,听见身旁姑娘低落的声音。
“对不起。”
他讶然抬眼,瞧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姑娘低垂着眉眼,难过之色写满眼底,好似下一秒就要掉出泪来。
“对不起,慕哥哥。”她声音隐隐哽咽,不顾湿透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慕箴将砚台放下,擦干了手,隔着帕子将她的手拉开。
“怎么了,嗯?”
慕箴从没觉得自己耐心这么差过,篆刻玉石时,有的玉料坚硬,他刻下数百笔可能也不过浅浅一道印记。
但他从来都是日以继夜地一刀刀篆刻,百刀,千刀,一句短短的词句,数万刀都是基础。
他的耐性与坚韧的性情都是这般磨炼出来的。
然而每每看到明熙哭,他总是觉得衍悟说得不对。
衍悟教他刻玉,是说篆刻能让他在面对任何事时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平静与坚韧,不慌乱迷茫,也不轻易妥协。
但是不对。
如果真是那样,那为什么明熙只要一哭,他便如何都忍受不了,总会轻易地妥协呢。
监院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如果能将此换算为时间的话,那他慕箴愿以自身世世代代供奉起誓,叶明熙的每一生灭,都可以欢喜快乐,永不难过。
他叹气,将面前令他揪心的小脸抬起:“为什么又哭?”
为什么?因为对不起他。
她也想问慕箴为什么,她叶明熙何德何能,能让她对自己这般掏心掏肺的好。
愿意救她于火海,为她身死,重生一世,万事万物都在变,有许多事情的变化是她叶明熙看不懂,掌不住的。
但唯有一事亘古不变,便是慕箴对自己永恒的真心。
时隔多年,他仍清晰记得自己睡醒会口渴这些微末的小事,但直到方才他问出口叶明熙才明白,他一直以为自己仍是对他心怀芥蒂,不喜欢他的。
那他这段时日,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她好呢?
再反观自己,除了他爱吃柿果,又能记住他什么事呢?
她竟是在为慕箴感到不值得。
慕箴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只稍微联想前后便能将叶明熙别扭的情绪猜得差不多。
“明熙,只要你在我身边…”他唇齿一顿,“不对,只要你过得好,我怎样都可以的。”
叶明熙最忌讳这个,她闻言立刻凶狠抬眼:“收回!”
眼眶红红,语气极重:“慕箴,我要你收回那句话!”
“我要你向我保证,未来要好好保护自己,决不能再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你保证!”
即便是她也不可以。
慕箴的头颅滚落在自己脚边的触感让她崩溃,只一想到那双熄灭的双眼,叶明熙就觉得要喘不过气。
叶明熙早便对自己暗暗发誓,她要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如若这辈子慕箴再出什么事,她不可能还有勇气活下去。
见她认真,慕箴点头:“好,明熙,我向你保证,在做任何事,都以健康为前提。”
叶明熙这才放下心来,她双目潋滟,可怜巴巴地瞧他:“慕哥哥,你要将今日这句誓言牢牢记在心底,若是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也不……”
慕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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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手快捂住她唇,以防她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他郑重点头:“你不必再说,我记住便是了。”
他垂眸,在心中默默补充着。
做任何事,都以明熙的健康为前提。
他说得笼统,主语没加这种幌子,大概也就能哄哄明熙这种小姑娘。
将明熙的名字加在其中,他这回在心底珍之又重地来回念了几遍,像要将这句话用自己最顺的那把刀,篆刻在脑中。
一旁的三人面上是在玩耍,实际都偷摸着朝这边看。
品秋不高兴道:“你们公子又惹我们姑娘哭。”
怀生喝完一整壶的蔗汁,不在意地翘着腿打着嗝:“闹着玩呢,你懂什么,马上我们公子便哄得她开怀。”
果真,还不到一刻钟时间,叶明熙跟在打扫落叶的慕箴身后,踩着落叶蹦蹦跳跳。
闻冬感慨:“你家公子怎么说也是娇养长大的贵少,为了哄我们姑娘又是洗砚台又是扫地的。”
“这算什么,”怀生嗤笑一声,“叶姑娘若有心,连慕家家产都能骗光。”
“好哇,你说我坏话。”
怀生一惊,仰靠的身子一滚,狼狈跌在地上。
叶明熙叉腰,明媚叫嚷:“慕箴,他说我坏话!”
慕箴停下动作转身望着挠脸的怀生,扬眉:“去将马喂了。”
一众幸灾乐祸的视线中,怀生认栽:“是是是……”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朱聆依次将二人的问题说了下,他拿着明熙的长卷,教诲着:“看得出来你在汴京的功底学得很好,便是来我们这跟进度也绰绰有余,就是你这个策论和字还得加强。”
虽说女子不考科举,在诗书礼算几门上深攻便可,但朱聆负责对待每一个学子。
“你策论的基础太薄弱了,先抄几日的优秀论文学学结构,顺带练一下你那狗爬一样的字。”
叶明熙暗暗嘀咕,自己的字虽说不上磅礴大气,但也绝对工整,怎么就狗爬了。
散学时天色还亮,怀生牵着马来的时候,她不经意撇了一眼,“咦”了一声。
“怎么了?”慕箴问。
叶明熙这才明白为何今天一整天她都感觉哪里怪怪的:“怀生驾车吗?”
“是啊,”怀生应道,“一直都是我驾车啊。”
“怀生忙得过来吗?”叶明熙顿顿,“你那个殷寻呢?怎么不带他?”
慕箴脚步一顿,偏头凝视着她:“你与殷寻…很熟?”
熟,当然熟,而且是你不知道的熟。
叶明熙歪头,反问:“怎么这么说,之前不还是你让他与我交流的嘛,多亏他及时将你情况转述给我,我才能更好地调整药方,你今日看着状态好多啦。”
“没有,”慕箴抿唇一笑,没说话了。
怀生一脸困倦:“殷寻嘛,是公子自己培养的暗卫,只负责处理一些隐秘的事,平日不怎么露面的。”
“这样啊……”
叶明熙解了疑惑,笑着对慕箴摆手:“明天见啦~”
慕箴从未觉得这般简单的几个字如此明亮温暖过,于是他也抬起手,左右摇晃:“嗯,明天见,明熙。”
*
回到叶府时,不过刚到酉时,晚膳还没开始准备。
她去祖母房中问安,将今日朱先生的教授都说了。
祖母笑道:“这青鹿书院老早之前便是学生自己打扫,这习惯竟是传到如今。”
她点点明熙的头:“叫你再偷懒,今日可扫地了吧?”
话虽这样说,还是一脸在意地掰开她细嫩的小手仔细看了。
“没有,”她如实道,“朱先生还叫了那个慕家的公子一起来了,扫地洗砚台都是他帮我做的。”
“他中午还请我在金鸪楼吃了饭。”
祖母惊讶:“那个富商慕家?他家的公子不是……”
说到这孔嬷嬷悄默地推了老太太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哦…是二公子。”
明熙大大咧咧,也没在意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只是挑了桌上的葡萄吃。
“祖母,听闻渔阳的柿果是要预定送来府上的,回头上市了您帮我要一些吧。”
“好啊,”祖母捏着她的手笑眯眯地吓唬她,“不过可要少吃点哦。”
“这柿果你若是吃多了,脸可就要变黄啦。”
明熙翻了个白眼:“我都十一啦,祖母你就别拿这些哄小孩的话来骗我。”
祖母“哎哟”笑了:“看来是大了,不好骗了。”
满屋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喜乐融融间,叶明熙吃葡萄的手突然一顿。
【有次我弄脏了衣袖,你看到,一整天都皱着眉头看我。】
霎那间,叶明熙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为何会一直盯着慕箴瞧了。
很小的时候,自己嗜甜,吃坏了几颗牙,夏天渔阳送来的柿果又特别好吃,她那时被明令戒糖,便偷偷往嘴里塞柿子吃。
那时姐姐瞧见了,一本正经地吓唬自己:“明熙,柿果可不能多吃,吃过了脸也会变黄的,到时候人家都是白溜溜的,就你黄不拉几,长大也白不回来啦。”
她那时不懂事,被吓得眼泪汪汪,一口也不敢再吃。
后来听闻隔壁的慕哥哥也喜欢吃柿果,她亲眼瞧着一整筐的柿子被送进了慕府的大门。
可后来她等啊等,再见慕箴时,别说变黄,白皙的脸还透着红润,一点也没有姐姐说的吓人模样。
她怀疑自己被骗了,一整天皱着眉头,严肃地盯着他的脸瞧,想知道是不是他在家偷偷学大人敷粉,才好让自己心里因为那些错过的甜柿子感到好受些。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根本就是姐姐说来骗她,不让她吃那么多再坏了牙齿的。
哪是什么因为他衣袖弄脏而嫌弃。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叶明熙噗嗤一笑,瞳孔里满是笑意,明媚娇俏。
祖母见状,问她:“怎么了这是,又乐什么呢?”
“无事,”明熙揉了揉脸,止不住笑,“想到甜柿子了。”
嬷嬷祖母闻言便笑她孩子气,净想着吃了。
只有明熙知道,自己是想到那充满谎言与甜腻的柿果,和被一句玩笑话而戒了最是喜爱之物的傻瓜,笑得她牙都痛了,痛得她眼泪汪汪。
第24章往事
也许是今日总是聊到以前的事,这天晚上,她又梦到了自己年幼时的场景。
叶明熙自幼丧母,父亲不慈,她跟在姐姐跟嬷嬷身边长大,难免性子胆小。
应天书院七岁入学启蒙,当时父亲要将她送进去,还要她多攀附权贵,与大人物们的儿女交朋友。
书院之中秩序森严,排班竟是按照家室嫡庶区分,身为太傅府与恩阳侯之后,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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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进最高贵的天枢班,与姐姐隔了两个长廊。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叶鸿文才执意将她送进去。
她那时还没过七岁的生辰,身量娇小瘦弱,不愿意离开家,更不愿意自己独自一人上课。
叶明熙哭了许久,也没能改变叶鸿文的决定。
后来还是梅息芸听闻后,暗骂叶鸿文不是个东西,又赶忙将赵姝意也塞了进去。
赵姝意也同样讨厌书院,加上母亲向来偏袒,她根本不听梅息芸要她好好照顾妹妹的嘱托,根本不想管她。
叶明熙本就胆小,加之身边人各个都清楚知道她爹不疼娘早亡,变着法地欺负她。
姐姐年长她几岁,课业繁忙,散学也比他们晚。
那时她总是躲在书院的假山后面,看着日落,抹着眼泪等姐姐下课。
四下静谧一片,春夏还好些,总会有些鸟叫蝉鸣,但秋冬天不但安静,还要忍受着阵阵寒风。
那时风吹进假山后,感觉天地就只剩她自己的荒败。
加上同僚总是笑话她,说姐姐不是她亲姐姐,对她再好也都是装的,她迟早会霸占家中财产,再一脚把她踹了。
寒冷,孤寂,没有安全感,这些元素组成了叶明熙的童年,她就这么瑟缩着长大。
季飞绍总是笑话她,说她畏首畏尾,怯懦的要命,一点也不像名门闺秀,反倒还不如城中普通人家的姑娘。
他不懂明熙始终担忧自己会被丢弃的害怕,也不曾去了解她那段无光的童年,那时她听着自己夫郎随口而出的嘲笑,面上无奈地笑,心里却满是颓唐。
闻冬叫醒她的时候,她还没能从那阵久违的孤寂中抽离。
叶明熙怔怔抱着被子出神,脸色有些惨白。
见她这样,品秋上前试探了她额头温度,见一切正常,欲言又止:“姑娘可别装病不去书院啊。”
听见声音,闻冬“啊”了一声:“姑娘别耍赖,快起来了,老夫人今日天不亮就起来煨汤,嘱咐我用汤头煮了小馄饨,再不起来就要凉了。”
她端着瓦罐进门,一阵浓郁的鲜香。
叶明熙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满心惶恐的小女孩了。
她重生一遭,看得分明,想到姐姐同慕箴,如今身边尽是宠她爱她之人,她再也没有必要害怕。
于是她为了伸了个懒腰,驱散了梦中的晦暗,懒洋洋笑着:“我要吃一大碗!”
*
到书院的时候,慕箴已经到了。
她一脸埋怨地将书箱放下:“闻冬跟品秋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说什么朱先生不许她们服侍,她们便不要待在书院,一起上街玩了。”
掏出书卷时,她重重叹了口气:“我也好想去玩。”
慕箴正襟危坐,身形笔直,闻言温声安慰:“再过一周便是中秋了,你的课应该就上到中秋。”
叶明熙趴下叹息:“还要一周啊。”
朱聆还没来,二人之间唯有慕箴抬手磨墨的细碎声响。
叶明熙偏头去看,只觉得这画面实在是养眼。
墨条在他手中显得瘦小,也不像明熙握在掌心,只是用指腹夹着,小指靠在墨条后固定,像持笔一般拿着墨条,小幅度地来回画圈。
咯吱、咯吱、
叶明熙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这声音让她想到那座小小的院子,这才想起来问他:“衍悟大师说你不再去普觉寺了。”
“嗯,”他低声应着,“我将东西都带回了慕府,虽不再去寺中,却也会在家中篆刻。”
叶明熙有些出神,她小声问:“那…往后你若是没来书院,我又急着找你,可以去你家吗?”
她还记得曾经慕箴的嘱托。
慕箴动作一顿,实在是这句话说的太过可怜,又带着些期盼,让他的心都跟着一缩。
他抬眼,望见她圆顿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生怕自己拒绝的模样。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汴京的应天书院,她缩在假山后微微发抖的模样。
明熙总以为那段时光只有她自己,她渴盼着能有人从天而降陪在她身边。
而她不知道的是,确实有那么一人,总是追随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记忆角落,呵护着她。
“可以的,明熙。”
他放下墨条,认真地盯着她闪烁的双眼道:“先前是我不对,如若要保护你也不该傲慢地违背你的意愿,以后我不会了。”
慕箴字字虔诚,垂下的眼睫在他的面上落下阴影,又好像落在明熙心里。
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时期的低沉,沙哑得像踏在落叶之上的声响:“若是你喜欢,我便日日都来书院陪着你,放假你想找我,也可以直接去慕府,不要再害怕,更不要再哭。”
他伸手摸了摸明熙的发顶,眉间轻皱,好似她爱哭的问题比任何麻烦还要令他棘手。
“至少在渔阳,在我的身边,你可以随性而来,至于其他任何问题,都统统交给我来处理。”
慕箴的眼神坚定又明亮,较之日月烛火还要耀眼,他用着这样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就好像能够直直透进自己心底。
透进那些无光的年少岁月,驱散了她周遭身边的所有黑暗彷徨。
*
朱聆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安静的很。
叶家的这个小姑娘最是聒噪,总是趁自己不注意时像只小鸟雀般说个不停,今日竟是十分乖巧地在面前摊了本书看。
他纳闷地走上前,定睛一瞧,瞬间没好气道:“装乖你也装的像些,你这书都是倒的。”
说完瞧见她的脸色,皱眉:“脸怎么红成这样,中暑了吗?慕箴,去抬点冰来。”
“不用,”叶明熙赶忙抬头摆手,一脸慌乱,“我,学生不热,不热……”
虽是这么说,但慕箴想着这几日暑热,还是搬了盆冰来。
明熙用手扇着风,丝丝凉气扑在脸侧,滚烫的温度消下去了些。
她偷偷看了眼慕箴,见他面色不改,好似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令人动乱一般。
只一想到方才那段话,叶明熙就觉得自己像吃了轮明日般,心内暖洋洋的,不自觉地傻笑。
“还笑呢。”
台上的朱聆见她这般,看着手中的课业恨铁不成钢:“你这字怎么写得越发的歪斜了,你家中长辈都是一手的好字,轮到你便这样了呢。”
嗯?
叶明熙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又见朱聆叹了口气:“你还是接着抄策论吧,我给你找找《名姬帖》,你照着字形练练。”
朱聆去了书房寻字帖,叶明熙无所事事地翻着桌上的杂书。
她瞥到慕箴笔下的字,运笔轻盈,笔画灵动流畅,整体整齐均匀,撇捺边角又有些飘逸。
工整漂亮。
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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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抽了两张他抄的字:“慕哥哥的字好看,我想练你的字,可不可以呀?”
慕箴一顿:“女眷大都练《名姬帖》……”
“我不喜欢,”许是他方才纵容的话给了自己底气,如今在慕箴面前表达喜恶也越发理直气壮,“姐姐也练得一手簪花小楷,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大气,还是你的字好看。”
都这样说了,慕箴自然不会拒绝,他笑笑:“那你练吧,回头我给你正规写几本字帖出来。”
得了他的应允,明熙这才高高兴兴地将面前的书都收起,留出一大片空地,一边放策论优秀选篇,一边放着慕箴的字,对照着抄写。
朱聆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开始认真抄写,上前看了一眼,咦了一声:“你练的是慕箴的字?他是练得行楷吧。”
大政女子多写簪花小楷,显得秀气雅致,草行楷瘦多为男子写,见她写得一脸认真,没有昨日那般心不在焉,朱聆也自当没什么意见。
左右是要练字,他不像京中酸儒,规定女子非要如何如何。
朱聆点点头:“慕箴的字也不错,你能练出六分便可以了。”
说罢又嘱咐了慕箴,让他闲暇时也多教教明熙持笔姿势与运笔技巧,便安静看书,想着这两日再出一套题目给他们二人。
练慕箴的字让也叶明熙意外地专注,等朱聆再开口,又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搁下笔,无意识地揉了揉腕子,慕箴见状,问:“手疼吗?”
叶明熙点头,他的字迹深重,自己下笔也不自觉地用力,像要模仿出他浓墨重彩的字形。
二人又坐到金鸪楼的二楼,这几日快要将他家的菜尝了个遍,将脸枕在自己臂弯中,喟叹道:“我这胃算是给你养金贵了,这几日晚上回府用膳都觉得不香了。”
就连祖母都看得出来,调笑她被金鸪楼养刁了舌头。
慕箴给她倒了被热茶,轻声:“金鸪楼厨子很多,我调两个给你带回叶府。”
叶明熙被吓得直起身:“千万别,我这真要给你养刁了,回了汴京我还吃不吃饭了。”
慕箴身子一僵,垂眸望向没心没肺,没在意方才说了什么的小姑娘,敛眸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了。”
叶明熙想起了什么,举着筷子问他:“朱先生同我家有什么渊源吗?怎么知道我家中人写字好看?”
“安阳侯与太傅在京中也称得上名门,你父母想来字也不算差,况且……”
慕箴思忖着回答:“朱先生中举后,听闻在太傅手中学习了一段时日,按年纪来看,许是与梅夫人相识吧。”
叶明熙一愣,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她也曾听姐姐说过,她娘亲梅息苒体弱,并未去过学堂,一直都是在家中由太傅梅大人亲自启蒙教导,梅大人又惯常喜欢往家中捡些苦寒上进的学生回去,再加上朱聆与她父亲年岁相仿。
这么一想,确实很有可能相识。
怪不得,她暗想,怪不得祖母一报她的名讳,朱聆便连夜从家乡赶回渔阳替她上课,她祖母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
自己不到两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明熙对她的所有记忆,都是姐姐跟她说的。
梅息苒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模糊朦胧的形象。
“多跟我说些我娘的事吧。”
慕箴见明熙停下吃饭的动作,神情落寞,声音也没有往日的活泼。
“我想多知道一些。”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将手掌放在毛茸茸的发顶,顺着发丝来回抚弄。
见明熙疑惑地抬头,他狡黠地笑,存心逗她:“这也是梅夫人教我的戏法哦。”
第25章妹妹
慕箴年幼之时,便懂得审时度势。
初来汴京的时候,许多人瞧不上他们家,即便是街巷中家境苦寒的书生,路过他家也是要啐一口的。
在还认不得太多字的年纪,他便首先记住了什么叫贱商。
母亲缠绵病榻,父亲又总是心疼他,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藏住心事,不将那些受过的委屈说与家人听。
隔壁府的夫人,是慕箴年幼最喜欢的人。
她温柔的像是家中院落盛放的西府海棠,明媚又柔和。
在觉察到慕箴总是被街上的孩童欺负,梅息苒便欢迎他到侯府做客。
本就是左右邻居,加上当时叶鸿文与自己父亲都忙,于是都没发现他总往侯府跑的事。
那时明熙刚出生不久,明芷也刚来侯府,终日畏首畏尾的。
于是梅息苒抱着明熙,一哄便是三个孩子。
明熙也算是在他眼中长大的孩子,慕箴知道许多她的秘密。
年幼的明熙因未足月便出生,身体弱的很,经常难受地哭闹,梅夫人便是在那时候教的他。
“我们明熙虽爱哭,但娘亲摸摸头就安心了是不是?”
梅息苒的笑容和煦温柔,抱着孩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明熙在她的抚弄下,哭声渐停,这招十分有效,百试百灵。
每次他看就像是在看变戏法,十分神奇,久而久之,他便也记住了。
后来梅息苒病重,垂危至极她嘱托慕箴,哭着求他将来稍微照看些明熙,她还那般年幼,自己死后除了明芷只怕无人爱护。
慕箴看着被窝中的奶娃娃,又想到自己的过去,于是他承诺:“我会照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