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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院学习的学生都有自己的身体马,即便是家境贫寒的学子,书院也会给他们提供。

见他没有要牵马的意思,明熙疑惑:“你的马呢?”

慕箴走两步上前,凑近了她,摸了两把蹭蹭的头:“我不骑,我来教你骑马。”

蹭蹭的身上挂着马具,被安排地妥妥当当,慕箴指着马镫:“你踩着这里翻上去。”

蹭蹭虽小,在马中不算大,却也有明熙那么高。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伸腿的时候却还是哆哆嗦嗦。

见她紧张,慕箴一手按着蹭蹭的头,一手护着她后背,和声道:“别怕,明熙,我会护好你的。”

明熙霎时想到那个中秋的夜晚,投壶摊前,慕箴对她说,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为自己兜底。

就算自己摔下,无论朝哪个方向摔,慕箴也一定都能接住自己。

想起这个,明熙又没那么害怕了,她望着蹭蹭背上的马具,一咬牙,拽着马绳,脚下一蹬就上了马。

她平衡感差,坐在马上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就要摔下来。

明熙吓得两眼含泪:“慕箴!慕箴!”

惊慌失措下,她只来得及喊他的名字。

一双大手拖住自己的胳膊,稳住了身体,将她牢牢按在马具上。

明熙偏头一瞧,慕箴与自己视线平齐,很轻易就能看见他平静的眼睛。

“我在这,明熙,别怕。”

别怕。

他在这。

明熙只望着那双湖水般平静温和的眼眸,便觉得不会害怕。

第36章病痨

慕箴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护着,二人一马慢吞吞地到了马场。

蹭蹭虽年幼,本就跑不快,加上马绳在慕箴手里,刻意地控制着速度,它已几乎是在踱步的速度前进。

两个班的人一起上课,马场虽不小,却也显得拥蹙。

刘鸢骑着一匹高大的棕马,明熙骑在蹭蹭身上,还需仰头看她。

“哪儿找的马宝宝呀。”

语气揶揄,明熙听了红了满脸:“你,下次算术课别抄我的!!”

“哎哟,”见她生气,刘鸢又赶忙上前哄着。

明熙虽体弱,但头脑一等一的好,就连向来严苛的山长在上了几节课后也对她和颜悦色了起来。

功课厉害,人又温和听话,哪个老师能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各个夫子都对她看重的要命。

明熙的算术和史学都是拔尖的,刘鸢哪有那个脑子,小测就靠她,闻言赶忙哄道:“乖宝宝骑宝宝马,天经地义!我看谁敢多说!”

这话听着更奇怪了,明熙涨红了脸,不想理会她,只摇了摇慕箴的鬓边的发带,小声道:“我不想在这了……”

这儿确实拥挤,没走两步就要遇上别人,慕箴问她:“那去后面?马场后有一片湖,咱去那走走?”

明熙点了头,见他们要走,刘鸢提醒:“记得下课前回来,夫子要考核的。”

没问要怎么考核,明熙骑着蹭蹭,跟着慕箴的步伐走出了马场。

书院占地极大,不仅包含了课室,学子的宿舍,马场堂厨,后头还有一片不小的湖和树林,以供住宿的学子平日里学累了散心。

离马场也不远,没一会便到了,远远就看见那片湖旁坐了两个身影。

明熙将手搭在眼前,望了望,临到跟前才认出二人。

她有些无语,看见一地的渔具:“你们真是哪儿都能钓鱼。”

不是玉杉和刘澍又能是谁。

二人本在吵着什么,见来人了,偏头瞧见明熙,罗玉杉耸了耸肩:“反正骑射课只要下课前去小测就行了。”

说罢又转头接着跟刘澍吵:“你分明就是用了我的鱼饵才钓上的这尾大鱼,不管,这局不算。”

刘澍没什么表情,只是掏了掏耳朵:“是你非要跟我比,输了又不认。”

玉杉:“再来一局!不准你用我的鱼饵了!”

刘澍只是嗤笑:“随你。”

见二人认真,明熙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慕箴绕着湖水慢慢骑着。

秋风和煦,山林清新,一时之间惬意的很,明熙便慢慢放松了下来,姿势也不端正了。

脚从马镫里出来,坐在马上摇着腿:“你这几日又忙什么去啦?”

慕箴只是垂眸看着她摇晃的腿:“把脚伸进去,在马上不能不踩马镫。”

直到看着明熙撇着嘴又把脚塞了进去,他才慢慢开口:“查账去了,最近渔阳各家账务有点繁琐,又出了些问题,关了几家店。”

明熙不懂账务,只是听他这么说,觉得问题好像很严重,皱着眉担忧道:“什么问题呀?严重吗?”

都关了几家店,想必是很严重的了。慕家搬去汴京后,行商重心也不在渔阳了,如今这里怕是没多少店面。

就这样还关了几家,岂不是更没有了。明熙一脸担心,好像明天慕箴就要没钱,再过几日就无家可归。

她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慕箴失笑:“没问题的,放心吧,不过就是几家可有可无的店面而已。”

听听。

几家可有可无的店面。

慕家在渔阳留下的多是祖产,基本是些盐行庄园,被他说的像是小摊小贩。

她这会回过神来了,想起如今他们家在汴京打下的产业,就知趣地没再多问。

开玩笑,慕家如今的家底够吃几百辈子的了,谁破产也轮不到这位哥儿啊。

这么慢吞吞地遛了好几圈,就连蹭蹭都困得越来越慢,二人这么走着聊着,像要把这几日空缺的时间都聊回来。

蹭蹭走累了,又像是饿了,走到一片草地前便不愿再走,垂下头吃草。

他们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它。

“慕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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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有人骑马过来,是不认识的一个女生,想必是他甲子班的同学。

“卢夫子喊你过去,说你不上课,就要帮他整理小测成绩。”

慕箴很少上骑射课,帮夫子整理成绩也是常有的事,听罢也没质疑,只是拽了马绳想带明熙一块儿过去。

然而蹭蹭正吃得开心,任凭他怎么拽也不愿意走。

明熙见状,说道:“你先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这怎么行?

慕箴皱了眉,她不会骑马,虽说蹭蹭品性温和,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女生就在一旁等着,见他磨蹭就催道:“快点儿,夫子等着呢。”

慕箴伸出双臂,伸向她。

明熙:?

慕箴温和开口:“我抱你下来,一会儿你牵着它走。”

这样就算是蹭蹭受了惊,也不至于伤了她。

明熙见他结实修长的手臂,瞥了眼一旁的女生,有点红了脸:“没事儿的,我就骑着它可以的。”

“下来吧。”

慕箴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没法,只能小心翼翼踩着马镫,腿一扬颤悠悠地便要自己下来。

慕箴上前,撑着她两边的胳膊底下,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了下来。

二人倚在一起,明熙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木质香。

一下子没了声音。

见她稳稳落了地,慕箴又嘱咐了两句:“蹭蹭一吃完你就牵着她慢慢往马场走,千万别急,也别拽疼了它,遇到什么事就喊,这和马场离得近,我过来很快的。”

见明熙心不在焉的,慕箴浅浅皱眉:“记住了吗?”

明熙低着头:“嗯嗯,你去吧。”

夫子那边催得厉害,慕箴没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明熙就一个人蹲在原地,望着蹭蹭安静吃草的样子,小声说着:“你说他是不是很夸张?”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干嘛总是这样不放心我?”

“那个女生都看到了,心里肯定在笑话我,要是她跟别人说,别人一定都笑话我。”

明熙的声音沉闷又小声,就好像在跟小马驹说悄悄话。

正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细碎的声音。

就好像有人正踩在草地上走路,以为是同样散心的同学,她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瞬间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不是别人,就是中秋夜那晚在蔚茗轩骚扰她的程兴。

他此刻同样穿金戴银,一副暴发户的打扮,没有穿胡服,想必不是正在上骑射课的甲子班学生。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逃课?还是特地来堵自己的?

叶明熙抿紧唇瓣,面色有些白。

“我打听过了,你是安阳侯叶家的姑娘。”程兴一开口,惯常地仰头,一股子的傲气和无礼。

“这大政的候位,是最不值钱的,更不用提你家本就家底不足,纯靠祖上的老本勉强过活。”

明熙皱眉,脸上罕见地带了些怒气,任凭是谁,在听了此人对自家的贬低后都会生气,脾气再好的她也不例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箴给了你多少钱?”程兴一直蹲守在这里,蔚茗轩一见后他便对明熙念念不忘,势必要抢到手。

他大言不惭道:“无论他给多少,本公子都给双倍,不,三倍!”

为了找到她,程兴将叶家查了个底朝天,不受重视的从五品侯家姑娘罢了,折在他手里更贵重的身份又不是没有。

渔阳原先落魄,就是靠着慕家为首的一批商户发展起来,逐渐成为今日模样的。

可以说没有商户,就没有如今的渔阳,与汴京不同,在这里,只要有银子,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听闻叶明熙也来了青鹿书院后,程兴便一直暗自跟着,就是刘家那该死的姑娘跟的太紧,做什么二人都在一块,不然他早就得手了。

听闻这日他们骑射课,他又翘了课蹲在这,方才二人相拥的身影望在他眼里,妒忌早把他的理智都烧没了。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说不准这二人什么都干过了。

程兴一边靠近她,一边想到慕家那小子,处处出尽了风头,就连这惊艳了整个渔阳的小娘子,也只跟慕箴熟稔。

新仇旧恨,让他眼底都赤红了。

“反正你都被慕箴玩过了吧?我不嫌弃你,你跟我,我……”

“胡言乱语,恶心至极,”明熙被气得说话都哆嗦,还是发狠地冲着程兴骂道,“满脑子脏东西!你这么清楚,也是被谁玩过了吗?”

侮辱她就算了,侮辱慕箴,这才是明熙最无法忍受的。

像月光湖泊一般澄澈美好的人,谁也不能玷污,也正是这份心,才让她有勇气怒斥。

“你……”程兴被她这句气疯了,三两步就要上前抓住她,“我不把你玩死,我就不姓程!”

他速度极快,力气又大,眼看着就要跑到自己眼前。

跑是肯定跑不掉的,就算是现在喊,慕箴也赶不过来。

明熙白了脸,慌不择路地就去拉尚在吃草的蹭蹭。

也不知是不是它也知道此刻情况危机,一拉便拉动了。

浑身都在抖,踩空了两下才成功踩上了马镫,磕磕绊绊地上马,再一抬眼,程兴已经到了跟前。

她没拿马鞭,只能用腿狠狠一夹马肚:“跑呀!蹭蹭,快跑!”

万一要是被程兴抓到,下场自己都不敢想,好在小马驹足够通人性,软软地叫了一声转头便往马场跑去。

再怎么跑,蹭蹭也不过是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马驹,根本跑不了多快。

明熙被颠得厉害,又抓不稳手中的马绳,慌乱间回头望去,见程兴就追在身后,近到一伸手就能抓到她。

“啊——”

她一慌,心神乱了,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晃晃,脚也在马镫里拧的她难受,感觉脚腕都要断了,咬咬牙还是没听慕箴的话,把脚拔了出来。

眼见马场越来越近,明熙一边害怕自己摔下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夫子救命啊——有坏人——!!!”

还没坚持到马场,蹭蹭一个大跳,直接把明熙顶得失去平衡,整个人往一边歪去。

因为没踩在脚蹬里,明熙便立刻翻了下去。

“啊——!!!”

“明熙!”

她听到有人赶来的声音,但她实在太害怕,没敢睁开眼,失重的恐怖让她心脏狂跳,但摔倒的痛意迟迟未来。

“没事吧?”

明熙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夹在怀里,他半跪在地上,一看便知是方才及时接住了自己。

她认出来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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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骑射的卢山卢夫子。

一下子放下心来,明熙瞬间感觉委屈和害怕的情愫涌了上来,万一方才被程兴抓住了,万一没人及时赶来……

明熙抓着夫子的衣服,哇哇大哭:“夫子!有坏人!!!”

她哭得伤心极了,模样本就乖巧,加之卢山本就凶,少有学生愿意这般与他亲近。

明熙哭的这位五大三粗的夫子心都要碎了,他拍拍明熙的背:“你放心!夫子给你主持公道!”

程兴看到人都来了,卢山也来了,暗自愤恨,转身就要跑。

“呃、”

猝不及防,他被人踢中胸膛,来人踹的力气极大,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撞到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程兴吐了一地的血,他恍惚抬头,望见慕箴利落地拍了拍衣服下摆,望过来那一眼,冷厉的吓人。

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被这发狠的一眼吓得浑身发冷,僵在了原地,他捂住痛狠了的胸口,只觉肋骨都像是被他那一脚踹断了几根。

不觉有些茫然。

不是说慕箴体弱多病,没几年好活了吗?

这他妈是一个病痨子能踹出来的?!

第37章依赖

明熙正哭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

“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她回身看去,见是慕箴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她便松开夫子,投到他怀中:“慕箴!”

她肆无忌惮地哭喊:“那人…那人说要把我,要把我……”

程兴的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不过书院中的人都是人精,又总是听闻程兴的恶行,怎么猜不到她话中的意思,此时赶来的一圈人,都是一副同情担忧的神情望着正中央,跪坐在地的小娘子。

见她哭得伤心,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慕箴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最大程度给与她安全感,手不自觉地颤抖,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在听得那声撕裂的求救声时,那一瞬间他有多害怕。

他将明熙按在怀中,来回抚弄她的头发,不住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了。”

等人稍稍安定下来,他神色焦急来回扫视着:“刚刚摔下来,有没有受伤?”

听他这么问,明熙才恍然察觉自己脚腕上火辣辣地疼,她满眼泪水:“脚疼…马镫勒得我疼得厉害。”

慕箴这才知道,是因为马镫不合脚,磨到了她,这才松开了险些摔着。

闻言心里更不好受了,他眉宇间尽是自责:“是我不好,没有提前按你的尺码定做,不然马镫也不会不合脚,你也不会差点摔了……”

在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卢山已经走到程兴的面前,见他吐了满地的血,爬也爬不起来的狼狈模样,他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当时冲出去的慕箴。

当时情况危急,自己是最先赶到的,其次就是他。

踢中程兴胸膛的那一腿,只有自己看到了。长腿高扬,当中就是一踹,那力道能将将近二百斤的程兴踢飞出去,撞到树上还震落了不少飞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至少在整个青鹿书院善武的学子中,没人能做到。

慕箴这人,向来寡淡,来渔阳数月,几个夫子都没见过他几次,山长似乎与他家关系甚好,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照旧。

直到最近,这人才来的勤些,但仍旧是不温不热的,待人确实温和,但总觉得谁也亲近不了。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慕箴如此关怀一个人,卢山又望了眼不远处紧紧相依的二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慕箴生病,与曾经在汴京骄矜肆意的生活落差太大,才导致他郁郁冷淡的性格。

但如今看,他对待那个姑娘,与踢了程兴的这一腿。

这病,倒还真不好说了。

但他还是将所有事压在心底,啥也没说,只是单手拎起半昏半死的程兴,扬声嘱咐:“骑射课暂停,你们都回班吧,叶明熙若是受伤了,你们几个带她去医馆看看。”

说罢便拎着程兴找山长去了。

刘鸢这才敢凑上前来,挤在二人中间,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明熙啊你哪伤着了,快让我看看。”

明熙也觉得脚腕疼得很,抽抽搭搭地就要掀起裤腿查看,被慕箴一把抓住手。

许是明熙受伤,他脸色难看极了:“伤在了脚,先去医馆吧,刘鸢,劳烦你骑马带她去。”

脚腕子受伤,确实不该这时候看,周围不少男生在,刘鸢反应过来:“哦哦,那明熙你来,我带你去医馆。”

明熙现在十分没安全感,感觉慕箴要走,急忙拽着他的衣襟:“你要去哪?”

慕箴握住了她的手,并没有扯开,只是一直半蹲着,给她冰冷的手暖热:“我就跟在你们身后,乖,脚伤了耽误不得,刘鸢骑马快,你先跟她走。”

玉杉这时候也过来,跟慕箴两人一人搀一边,到了马边,慕箴又是举着她胳膊将她整个人送上了马。

他嘱托道:“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去书院最近的那家济仁堂,注意安全。”

见慕箴虽急迫,却仍旧从容有序地安排好事情,刘鸢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握紧腰间明熙抱她的手,点头:“我知道了,你…你也尽快来。”

她的话慕箴心里门清。

明熙依赖他,他不在便没有安全感。

慕箴点头,看着刘鸢纵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这才问刘澈借了匹马,追了上去。

*

到济仁堂的时候,刘鸢将明熙背在背上,一边冲进去死命大喊:“大夫!大夫救命啊大夫!”

被她这么喊,全屋的人视线都看了过来,明熙有些丢脸地把脸往里藏了藏,被刘鸢这么喊,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不治身亡了。

被背到屏风后,头发花白的大夫拉开明熙的裤腿,见她脚腕处被磨得出血,血渍糊在裤子上,有些地方干了,伤口还与裤子粘在了一起。

大夫只轻轻一动,伤口被拉扯的痛感让明熙忍不住哭了出来:“别…疼。”

那大夫叹了口气:“姑娘,你这伤口要及时清理,你忍着些。”

说罢还没等明熙反应过来,手下动作快准狠地,径直将那片裤腿撕了下来。

“呜呜呜……”

明熙痛得浑身发抖,连哭都没了力气。

刘鸢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要命,她将明熙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别看别看,不看就不疼了。”

“慕箴呢呜呜,”她哭得厉害,仍记得那人的话,说马上就来找自己,“慕箴来了吗?”

刘鸢转头,看见屏风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声音,也没有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屏风外,听着明熙的哭声,一言不发。

“他在,”刘鸢安慰她,“就在屏风外,明熙,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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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上得差不多了,为了刺激伤口尽快恢复,大夫上得都是些涂了愈发剧痛的草药,明熙疼得意识不清,被大夫灌了一碗安神汤,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她躺在榻上,满头是汗,睡得极不安稳。

慕箴这才进来,看不出他的神色,只觉得给人的感觉压抑极了。

刘鸢压低了声音问:“刚刚怎么不说话?”

不进来就算了,她知道是为了避嫌,伤在脚上,看到了也确实不好。

但是方才明熙问的时候,他就在屏风之外,二人就隔着一盏屏风,他只要回话,明熙一定听得见。

听到她的问话,慕箴只是摇头。

他也想回话,但他哪里能说呢?

总不能说他因为被明熙吓得狠了,到现在都说不了话吧。

狂跳的心脏一下比一下剧烈,让慕箴几欲想吐,好像一张嘴心脏就能跳出来。额角渗出点点薄汗,他的面色也不好,苍白如纸,他望着在睡梦中仍旧皱眉的明熙,情不自禁走上前,指尖极轻地按揉她眉心,动作轻微的就像是春日湖畔掠过的清风一席。

好在,好在是没出什么大事。

慕箴在心底喟叹着,轻轻拭去了明熙眼角愈掉不掉的一滴泪。

似是感受到慕箴的存在,明熙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睡得沉稳了。

每次见到他们二人,便总有一种莫名的氛围,谁也插不进去的感觉。

刘鸢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了一会,见自己站在这实在是多余,笑笑离开了。

*

明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昏昏日暮了。

安神汤的作用在残留着,她有些晕乎乎,看半天才看出自己已经回了房间中。

闻冬坐在脚榻边,见她醒了,赶忙凑上前:“姑娘醒了?饿不饿?身上还疼不疼?”

品秋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也推门进来,见到她后松了口气:“姑娘总算醒了,靠,要我说你拦着我干嘛,我今夜就能把那个混账剁成肉泥!”

闻冬正给明熙喂水,闻言扬眉厉声:“姑娘还在这,说的什么浑话?!”

见明熙不喝了,又问:“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明熙摇头:“不饿,别准备了,我想泡个澡。”

闻冬有些为难:“大夫说了不能碰水,去浴房坐着,我给姑娘擦擦吧?”

明熙点头。

品秋问:“老夫人让醒了给她回个话,那我去了?”

“别去,”明熙喊她,“我好累,擦擦就要睡了,别再惊动祖母。”

她这么说,品秋自然没再去,只是看着姑娘眉间横亘的郁色,恨得牙痒痒。

那个劳什子程兴,明面上不让动,自己私下还不能揍一顿吗。

说干就干。

见浴房的门紧锁着,品秋满脸狠色的翻墙出去,一路问着程兴今夜的行程就去了。

*

广艳栏今夜没多少客人,中秋刚过,费钱的地方不少,不是人人都有闲钱来喝花酒。

品秋到的时候,只听闻楼下大堂的三两闲人说着今日程家公子包了十几个姑娘的事。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姑娘们跳艳舞,酒色上头之际,大肆谈论着今日的八卦。

程兴被卢山交给了张山长,张衡听闻后勃然大怒,当即将程兴赶出了书院,还扬言决不许他再来听课。

被当街逐出书院,渔阳百姓都看得真切,加上明熙当时看伤,百姓心里都有数。

纷纷在心中唾骂这个寡廉鲜耻的货色,丢尽了渔阳的脸。

不过程家毕竟是富商,程家家主虽气恼他没有规矩,毕竟是亲儿子,还受了些伤,请了名医替他上好药后,就只是口头上骂了几句,罚了点零花钱,这事儿竟也轻飘飘揭过。

程兴白日丢了面子,还被踹了一脚,回家又被老头子教训了一番,心里闷着口气,大晚上跑来喝花酒。

品秋面无表情听完,从袖里掏出一支短剑,身形鬼魅地就要往楼里去,找到那个混球,好好为自家姑娘出气。

谁知刚走到二楼,一扇厢房的门悄无声息打开。

从里面出来个清秀的姑娘。

品秋隐在暗处,没有露头,她快速瞟了一眼,发现竟认识这人。

令安就站在门口,明明没看到她人,却依旧朗声喊道:“品秋姑娘,我家主子邀你喝一杯茶。”

品秋被吓了一身冷汗,她走出来,狐疑地看她:“你看到我了?”

令安,正是罗玉杉的贴身女使。

她笑着摇头:“是有人猜到你今夜会来。”

她这么说,品秋下意识以为是罗玉杉。那姑娘极为聪明,却竟是连自己的性子都清楚。

于是她顿了顿:“既猜得到我今夜是来做什么的,你拦我做什么?”

“姑娘说笑,今日厢房内的主子们,都是为了替叶姑娘做主而来,”令安侧了侧身子,“姑娘也进来,一起听听吧?”

主子…们?

品秋进门,看了一眼,诧异道:“慕公子。”

不大的厢房内,一张方桌的主位上,正坐着慕箴,两边还有刘澈和罗玉杉。

刘澈见到她,一脸惊奇地看着慕箴:“还真被你说准了。”

玉杉也笑:“过来吧品秋,来听听这位慕大佬今夜的计划。”

见到这么多人,品秋也没怯,只是跟令安一起站到了玉杉身旁:“什么意思?”

罗玉杉看着手中的茶水:“咱们都是准备今夜来这给程兴些教训的,但都被慕二拦住了,方才他说你也会来,澈哥还不信呢。”

刘澈坐不住:“所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了慕箴身上,而他依旧只是云淡风轻地为在座的每一个人倒茶。

见众人着急,也只是轻笑:“静观其变吧。”

等了没一会儿,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打斗声,叫喊声,还有…程兴的哀嚎声。

“什么动静?”

刘澈正欲出去查看,被罗玉杉一把按住,她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房内众人皆噤声,唯有慕箴仍旧淡定如初地在喝茶,神色淡淡的模样,就像听不见那惨绝人寰的叫喊声一般。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被五感敏锐的品秋捕捉。

她神色凝滞地捂住了鼻子,心中有了可怕的猜想。

这不会是…程兴的血吧?

但是他们的人都被慕箴拦在了这里,是谁?

咚、

一片凝固的肃静中,慕箴搁下杯盏的声音格外清晰。

血腥味已经足够浓烈,让在场人的每一个人都神色凝重。

只有慕箴仍旧平静,恍若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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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在混乱无比的花楼,而是身在江边雅致的诗会上。

“刘澈,应当带了官府的人吧?”

被喊到名的刘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你怎么知道,算了这不重要,你要做什么?”

“还不快点出兵平乱?”慕箴浅笑,就像是个在为渔阳平静的生活担忧的普通百姓,“程家的公子,可不能出事啊。”

广艳栏一片血腥与混乱之中,唯有慕箴神色浅淡,反倒叫品秋远远看了,有些胆战心惊。

第38章背她

刘澈带人进去的时候,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厢房内遍地是血,程兴早已昏死在桌前。

角落一个衣着白衣的姑娘哭得瑟瑟发抖,而她身前的男人手持长刀,正泪泪滴血。

官兵将二人带了回去,程兴也被送去了医馆,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广艳栏也被查封停业。

刘澈站在门口,见手下的人有条不紊地贴着封条,神色复杂。

罗玉杉几人早便离开,此刻正坐在广艳栏对面的茶馆中,她收回窥视的视线,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你预料好的?”

她看向慕箴:“你知道我会在程兴的酒里下软筋散,让他失去力气。知道刘澈会带兵来,想带他回官府。你甚至知道程兴点的这个琴女是被流放到广艳栏,还有个学武的未婚夫郎找来了渔阳。”

然后就在今日,程兴中了玉杉下的软筋散,再被琴女的未婚夫郎痛下杀手,最后刘澈带着官兵冲了进去。

巧合?

罗玉杉可不这么认为,这一系列巧合撞在一起,就有一种荒唐的合理。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程兴?”

品秋适时开口,小心地问。

玉杉只笑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让他活着,想必程家这段时日还有作用吧。”

慕箴没有回答,只是见刘澈将人带走后,准备起身离开。

动作一顿,望了眼品秋。

“今夜的事,别告诉你家姑娘。”

气场强到让人无法忽视,就像是一堵看不见的承重墙,沉沉将她整个人压倒,就连小腿肚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品秋不是没见过慕箴,跟在明熙身边时,她也是见过几次,打过几次照面的。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淡漠凉薄的就像是自己手中短剑的剑刃,与他对视一眼都能感受到万丈的疏离与遥远。

全然没有了在明熙面前时的温和。

就算慕箴不说,她也不会告诉明熙今夜这些腌臜事,脏了她的耳朵。

直到人走后,茶馆内才从那股紧张的氛围中脱出。

罗玉杉也轻松一口气,随后又兀自笑了出来:“你往后可得看好你家姑娘。”

品秋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为什么?”

“他这样算无遗策,毁了程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缠上你家姑娘,可不得小心些。”

品秋这才反应过来,瞬间如临大敌。

慕箴对自家姑娘的感情,她是一直看不透的,她也一直不明白闻冬对他二人的维护和坚定,想到今夜兵不血刃,喝着茶就把程兴弄了个半死的淡定模样,品秋…品秋不淡定了。

回去的时候,姑娘已经睡熟了。

闻冬点着灯等她回来,见到她一瞪眼:“你去哪了?不会去程家了吧?”

品秋:……

“没有,”她别扭道,“我没蹲到他人,就回来了。”

确实没蹲到,毕竟自己一去人就被截胡了。

见她身上没怎么乱,闻冬相信了,去厨房端了碗面来:“吃了早些睡吧,姑娘这几日都要我们照顾呢。”

自从那日在金鸪楼,她说自己吃不饱后,明熙便夜夜吩咐小厨房给她备着份宵夜。

今晚的面是用酸菜猪肉炖的,酸辣爽口,品秋吃着吃着,就掉了两滴眼泪进去。

呜呜呜,她边吃面边想,姑娘对她这么好,就算万一以后慕箴跟姑娘反目了,要折磨她,也必须踏过她品秋的尸体先!

闻冬背对着她,看她边吃边抖,以为是冷风吹得她抖,一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说活该,一边给她把窗户关上了。

*

明熙在家歇了两日,因不能下床,这几日都跟祖母睡在一起。

晚上祖孙两一起睡,白日里她就坐在床上,披一身外衣陪着祖母喝茶下棋。

程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明熙下棋的手一顿。

“被人打了?”

闻冬一脸泄恨地点头:“听闻是在花楼看上了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女,正欲强要了那姑娘,被一个男子拎着剑砍了好几刀,还废了条腿呢!”

“活该!”祖母将棋子狠狠敲在棋盘上,发出脆响,“这么个败类!没死都是侥幸了!”

明熙见祖母这模样,反而被逗笑。

天晓得当周氏看到明熙满腿血迹的样子回来时,她被吓成了什么样。虽腿伤不严重,但从每次换药时明熙的脸色便能看出,有多疼了。

疼得她心肝都颤。

程兴那败类,还好是没出什么大事,若明熙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每每想到这,她都真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明熙摇了摇头,没去多想为何自己刚一出事程兴就遭了殃的巧合,也不去想会是谁做得,片刻不愿再去回忆那烂人一分一毫,只是下着棋,担忧祖母被气出个好歹,撒娇道:“祖母,该你了。”

就这么闲了几日,等到伤口结了疤,她实在是受不了。

听闻程兴彻底不会再去书院,在家里养伤之后,她闹着要回去听课。

祖母呵斥道:“多读两日书又考不上秀才,你在家安心养着。”

“不嘛,”她倚着祖母,来回摇着她的袖子,“我无聊,明熙无聊,祖母,你就让我回去嘛,有品秋每日接送我,没关系的。”

明熙实在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祖母不答应,她就扯着袖子不让人走,睁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

“……有什么可无聊的,你那些蘑菇呢?”

“蘑菇有闻冬打理嘛,人家想找阿鸢她们玩。”

祖母仍旧不为所动:“那你就给她们下拜帖,让她们来家里。”

叶明熙:……

总不能说她真正想见的不是那些朋友而是男孩子慕箴吧!她总不能给慕箴下拜帖吧!

见说不通,明熙心里又急,开始装模作样地假哭:“祖母一点也不疼明熙!我就想去书院!就要去就要去!”

闹了一天,祖母才终于松口答应了。

见自家姑娘慢吞吞地走路,闻冬叹口气:“姑娘这是何必呢?像这两日一样同慕公子书信往来不也是一样的嘛?”

明熙一顿,闹了个红脸:“谁说我是去见他的!我,我是担心策论作业再不交山长又要责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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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闻冬:你最好是。

夜晚。

想到明日就能去书院,明熙将这两日的课业都整理好,养伤的这几日,慕箴又差怀生送了几回信来,明熙看着一日日丰满起来的小匣子,笑得眼都弯了。

“姑娘,该换药了。”

“哎。”

她应了一声,将匣子收起,坐在床上挽起了裤腿,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小腿,和缠着纱布的脚腕。

闻冬动作极轻地将纱布拆了,见伤口都已经结了痂,也消肿了,问道:“明日就不用绑纱布了吧。”

“嗯,”明熙又读了两日踝关节的医书,心里门清,“结了痂就差不多好了。”

闻冬挖了一勺玉白的药膏,敷在伤疤处,伤药瞬间化成了滋补的药水,顺着伤疤渗透了进去。

这药是慕箴送来的,也多亏了这药,明熙才能好的这么快。

“慕公子送来的药真好用,”闻冬想起之前明熙发烧时,嗓子也是靠吃慕箴的药好起来的,诚心感慨,“若是没这盒药,姑娘还得受老些罪呢。”

药敷上后,非但不疼,还有一种水润润的清凉。

明熙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

因为脚伤不便,明熙很早就起了。

品秋背着她,进书院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刚一进门,品秋整个人极夸张地一抖。

她抬头,望见树下的身影。

顿时喜笑颜开。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

慕箴只是十分无奈地上前:“算到你今日伤口该结疤,猜你一定不愿意闷在家里。”

见她晃晃悠悠从品秋背上下来,他伸手扶了一把,浅浅皱眉:“怎么能这么不顾自己身体呢?山长不是也说让你好了再来?”

“我无聊嘛。”明熙偏偏像个软骨头,从品秋身上又挨到慕箴身上,软绵绵地靠着他,“反正来书院又不需要走动。”

此刻见到了慕箴,便眼里都是他了。明熙摆手:“品秋你回吧,晚上散学你再来接我。”

品秋听她这么说,又问:“午膳姑娘怎么办呢?我中午给您送来?”

“不用。”

回话的却是慕箴:“我吩咐了怀生,他中午会来。”

见自家姑娘一心跟慕箴说话,品秋又想到前几日广艳栏时惊心动魄的画面,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府去了。

见四下无人,明熙又不自禁地娇气起来:“你扶我进去。”

书院门口的清晨一个人也没有,鸟雀倒是不少,在泛着冷意的晨露间围着二人打转。

慕箴也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他天不亮就过来,为的就是好好照顾她。

于是他轻巧地在明熙身前蹲下,脊背挺直得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剑。

明熙捏了捏手指:“我,我是让你扶我……”

谁要他背了。

慕箴见她迟迟没动静,稍稍偏头来:“伤口刚结疤,还是尽量少走路,若是裂开了还有的疼呢。”

而后一笑:“况且,之前不是也背过的吗?”

明熙咬了咬唇,她意识到慕箴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二人还没有闹别扭的年幼时期。

那时在汴京的应天书院,她确实总被慕箴背着。

但那段时日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中间横亘的,不仅仅是这些年来的疏远和冷淡,更是后来物是人非的生离死别。

算了……

明熙叹气,反正四下无人,也不会有人看见。

她慢吞吞地俯身,赌气一般往慕箴身上一跳,像个小肉团似的撞在他背上。

被以为会被她撞一个踉跄,然而少年的背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座雪山一般安稳。

稳稳地接住了她。

慕箴双臂勾着明熙的腿弯,站起时还将人往上颠了颠,以求成为最稳定的座驾。

明熙勾着他的脖颈,担忧道:“我会不会很重?你身体没事吧?”

一阵轻笑。

“别太低估自己的医术了,明熙,”慕箴声音温润,“有你在,我身体怎么会有事。”

这话明熙听了,比听什么哄弄人的话都开怀的多。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阳光落在书院小路两旁的树上,斑驳的树影又照在二人身上,一时静谧。

到明熙的课室,果真一个人都没有。

走到她的座位,慕箴才将人轻轻放下,等明熙坐好后,又问她:“还疼不疼?”

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伤口在恢复时还有些痒,但都这么问了,明熙怎么会放过撒娇的机会,此刻正皱眉道:“疼死了!特别特别疼!得吃金鸪楼的肘子才能好。”

慕箴眸色晦暗,他指尖爱怜地在明熙脸上轻蹭两下,又克制地收回了手:“嗯,中午我让怀生送来。”

慕箴就这样垂着头望着模样乖巧的女孩儿,觉得她就像小羊羔一般绵软,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和伤痛,不吵不闹,只需要一点美食就能将人哄好。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疼,比自己之前亲口喝下的毒药,还要让他镇痛。

程兴的教训还是轻了。

想来内敛温和性情的慕箴,头一回生出这样黑暗的念头。

第39章毛毛

慕箴一直陪着她说话,直到听到有人来他才离开。

“中午散学就坐在这别动,我带着午膳来找你。”

可以饭来张口,明熙自然乖乖听话,她嗯嗯了两声,目送他走远。

坐在课桌前练字,直到夫子来上课了也没见刘鸢来。

问了坐在前面的玉杉,她说:“这几日刘伯父家中好像忙得很,刘鸢请了几日的假了。”

明熙这才看见,那个最小的刘澍也没来。

她又问玉杉:“那你中午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罗玉杉不用脑子也猜得到她中午的安排,又想到程兴如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只是笑笑:“我就不打扰你啦,中午我还是回家吧。”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策论小测,快散学时,他命人将答卷收上来,与此同时走到明熙身边:“怎么今日就来了?”

明熙已经收了笔:“学生已经修养好了,觉得不能辜负山长重视,便来了。”

听了她的话,张衡心中一震,想起明熙刚来时自己对她稍显刻薄的态度,不免在心中感慨,还是梅家的基因好,能让叶鸿文那个草包得了这么乖的女儿。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让她首要顾好自己身体,还说程兴如今已被书院革除,如今断了条腿闭门不出,让她安心。

说到学生们都离开了,说到慕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张衡这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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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望了望慕箴,有些奇怪:“找我有事吗?”

慕箴愣了下,像是没想到这个点了张衡还在,行礼道:“学生来找明熙。”

看到他还拎着两个食盒,张衡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来回看着,兀自笑笑。

“那你们吃,我先走了。”

话音里透着调笑,直笑得明熙心中打鼓。

“山长会不会以为我太娇惯?”

见她满脸的担忧,慕箴将怀生从金鸪楼买来的饭菜一一摆上:“不会的。”

明熙显然是想歪了,但慕箴也没说破,他神色自若地将筷子递给她:“别担心了,吃吧。”

无忧无虑的日子过惯了,见书桌上尽是香喷喷的菜,还有明熙点名要的酱肘子。

原先在汴京,明熙还不爱吃肘肉,侯府的厨子没金鸪楼的精细,总是一整块地拿来炖汤,没滋没味的,不像这边,按照纹理结构切成小块,再用辣子焖煮入味,香的要命。

食不言,二人闷头吃饭,慕箴总是吃的很少,明熙还没吃半碗米,就见他已经放下了筷子,精致地拿锦帕擦了唇角,又拿了茶水漱口。

一整套动作下来,与狼吞虎咽的明熙对比起来,显得涵养多了。

慕箴整理好,便来服侍明熙吃饭,又是盛汤又是取菜的,只差没拿筷子喂她嘴里。

“晚上品秋来接你?”

明熙嘴里含着块小肉丸,唔了一声。

“散学时路上正堵,若是没能及时来,你坐着别动,知道吗?”

事无巨细地字字嘱托,明熙敷衍地点头,示意知道了。

吃完后,慕箴挽袖将桌面的杯盏收拾了,妥帖装回食盒,又拿帕子将明熙的书桌擦干净了。

做事比起闻冬还要细致三分。

就连吃饱后明熙瘫在桌上,稍稍一抬头,一杯温热的花茶就递到了自己手中。

明熙抬眼望他:“你……”

慕箴望她,见她又不说话,歪头疑惑。

做这些事也太熟稔了吧,按理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少爷,怎么服侍起人这么得心应手的?

但明熙没好意思问,嗫嚅半天,又趴回了桌子。

见她困顿,收拾好的慕箴将带来的大氅抖开,盖在她身上。

熟悉的木香混着药味将她掩盖,温暖的绒毛戳着脸,明熙昏昏欲睡。

“睡吧。”

她听见慕箴的声音缥缈而温柔:“我就在这,守着你睡。”

*

上完一天的课,散学的时候,明熙果真没看到品秋的身影。

她将课业收拾好,便坐在位置上看着话本子等品秋来。

哪知品秋没等到,等来的是慕箴。

他进了课室:“品秋被今日值班的学子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进,我送你出去吧。”

说罢,又是极为娴熟地在她身前蹲下身。

明熙有些无奈地嘟囔:“这个品秋,平时都不守规矩,怎么今日就被拦到了。”

就不会翻墙进来找她吗。

听她这么抱怨,慕箴许是误会了:“不喜欢我背你了?”

明熙不愿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有些泄气地搂紧慕箴的脖颈,身子紧贴他的背,明明自己待在他身边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医治他,怎么总是反过来被照顾。

见她迟迟不说话,慕箴轻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背你了。”

“嗯。”

明熙嗡里嗡气地应了一声。

可不是很久了吗,就算站在慕箴的视角来看,他们从关系疏远到渔阳重逢,也隔了几年的时间了。

“可我是很喜欢背明熙的。”

明熙心头一空,偏头去看他的侧脸。

像是重新拥有了久违的宝物,慕箴的眼中闪烁着凛凛碎光,将他的面容都映照得明亮:“好怀念跟明熙相伴在一起的那段时候。”

他说的恳切又直白。

明熙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很久之后才说:“你还是没想起来为什么我不跟你亲近了吗?”

因她的动作身体顺着惯性往下滑了滑,慕箴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将人往上颠了颠,让她更好地抱住自己。

想了半天,慕箴也没想到答案,于是他笑笑:“为什么呢?”

声音清浅,好似根本就没指望明熙能回答他,又或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那个答案。

总归如今的二人又重逢,较之以前还要更加紧密地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

见他完全没印象,明熙当年的那股烦闷之情又涌了上来,她揪住慕箴束发的发带,拽了拽,将他发冠都扯歪了些:“我九岁那年,被书院中的同窗欺负,关在书阁之中,你还记得吗?”

听她说起这茬,慕箴顿了顿,问了句:“哪一回?”

明熙:……

也不怪他这么问,实在是之前在应天书院,人人都喜欢欺负她。

光是将她锁在书馆中不让她回家,便有许多次,是慕箴及时赶来,将她带回去。

明熙一想到这些,知道慕箴从小就对自己这么好,她却因为那点小事与他疏远了那样久,又觉得自己太不应该。

于是她声音越说越小:“就是最后那次,中秋花灯的时候,所有人都去街上玩了,姐姐也以为我出去看灯了,待到很晚的那次。”

经她这么一说,慕箴便想起来了。

见他反应过来,明熙好奇地问他:“当时大家都以为我在街上,你怎么会回书院找我?”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上辈子直到慕箴死后,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许是想到了应天书院中的那群混账,慕箴眉心微皱,却仍旧耐心地回答她:“那日赵姝意请假,你姐姐也留在府中准备,书院中你没有关系亲近的朋友,我想只有你自己的话,宁愿回府看书也不会一个人上街去玩的。”

慕箴走的很慢很慢,几乎让明熙感受不到一点颠簸的不适,她就那样舒适地趴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听他温润的声音娓娓诉说。

“我其实也拿不准,但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我想中秋佳节书院也不会有人值班,若是你真的被锁住了,岂不是要被关到第二日。”

他声音淡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却忘了当年自己有多忧心这个小姑娘,寻人的脚步都带着踉跄。

“我想,就来看一眼,就算我猜错了,也不过是多跑一趟。”

明熙眼睑低垂,很久都没有说话。

慕箴也没有催她,将人送到了门口,品秋远远看见了,往这边跑来。

她这才低下头,在他耳边极快又小声地说:“那天,你叫了我的乳名。”

“我不喜欢,所以跟你生气。”

还没等慕箴说什么,明熙就被品秋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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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了马车,回了叶府。

晚上的时候,明熙躺在被窝里,问坐在身边看佛书的祖母:“祖母,您还记得我的乳名吗?”

“记得呀,”祖母低头看她,“你不是不喜欢,不让我们叫吗?”

她望着面容慈祥的祖母,身子往她那边蹭了蹭,摸到她的衣角:“其实,我也没有不喜欢。”

毕竟是母亲生前,亲自为她起的小名。

但是幼时她不喜欢家人那样叫她,闹了几次后,也就没人再喊了。

隔了那么久,明熙也已经忘了,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这孩子。”祖母见她说着话就睡着了,将寝被往上拉了拉,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哄她。

*

“嘭——”

透过小小的窗户,烟花炸开的光亮晃醒了地上睡着的小人。

明熙睁开眼,唇瓣干渴地发白,她眨眨迷蒙的眼睛,起身去推书阁的门。

纹丝不动。

她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又坐回了原地,书阁高处小小的窗户下,她抱膝坐在角落,失神地望着一朵又一朵绽开的烟花。

明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是中秋,怪不得赵姝意和姐姐下午都没来书院。

黑暗笼罩,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她将自己蜷成一团,冷意让她的身子有些发抖。

想起书院中那群人三天两头在自己耳边嘲讽的话。

你姐姐又不是你亲姐姐。

没爹又没娘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你呆在书院里干嘛?

明熙望着那扇紧锁的门,轻轻皱眉。

还是不要有人来了,她有些泄气地想,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若是有人来把自己救回去,姐姐和嬷嬷又要抱着她哭个不停,用那副感觉她可怜的要命的声调哭嚎,喊着自己的乳名。

被这样对待,就好像自己是个一碰就碎的陶瓷,活不过明天一样的卑微。

明熙眼睛里的眼泪微闪,又被她很快擦去,动作又快又狠,将眼角擦得通红。

但话又说回来,还有谁会来救她呢,姐姐姝意都不在。

她动作顿了顿,想到了慕箴。

那个每一次自己被欺负都在场,都站在自己身前的慕箴。

那个被所有夫子同窗喜欢,即便是欺负自己的纨绔,见了他也会迅速离去的慕箴。

见证了自己所有狼狈辛酸模样的人,明熙将脸埋进腿中,瘦弱的肩膀微抖,她终于抽噎着小声地哭了出来。

她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最后一朵焰火绽放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照亮,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就连坐在书阁中的明熙都能感到那股光亮。

光亮越来越强。

明熙后知后觉地抬起瞌泪水斑驳的脸,刺眼的光让她闭上了眼睛。

“明熙、”

慕箴张皇失措的声音,和他跌跌撞撞跑来的脚步声,让明熙低眉垂眼,彻底晕死了过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慕箴害怕地将自己抱在怀里,向来精致整洁的慕箴满头是汗,望向她的神情是触目惊心的害怕。

“毛毛!”

慕箴颤着声音喊她。

明熙晕过去的时候,眼角掉了一颗眼泪。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这个人了。

明熙这样想到。

第40章义卖

明熙早产,体弱多病,大夫说活不了几岁。

梅昔苒痛不欲生,寻求名医古方,最终还信了民间风俗,说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明熙的名字是一早被定下的,梅昔苒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长跪祠堂,祈求祖宗保佑她的孩子长寿。

伤心之际,自娘家带来的猫儿蹭着她的腿撒娇,梅昔苒泪眼滂沱地看了看它,给明熙起了个乳名。

毛奴。

她不希望明熙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像这只猫儿一般,健康顺遂,平安快乐。

许是这个名真的起了作用,后来明熙顺利地长大,梅昔苒只当是乳名的功劳,总是抱着她,毛毛、毛毛地唤她。

后来明熙长大了,明事理后,她不喜欢家人这样喊她。

不好听是一回事,主要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她的脆弱和渺小。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自己有多微弱,像春天的蒲草一般,一折就断。

时隔很多年后的如今,明熙才知道,自己年幼时讨厌的,不是这个昵称,也不是喊昵称的慕箴,她讨厌的,是那个岁月之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

后来再见面,慕箴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也不知是忘记了,不在意,还是明白了之后刻意避开她不喜欢的这个话题。

明熙每日家和书院两点一线,中午也总是跟着慕箴一起在课室吃饭,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连时间都变得特别的快。

这天早上,祖母从被窝里将明熙的脚挪到自己腿上,对着日光仔细看了,见伤疤彻底退了,一点儿痕迹没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她挖了滋补的玫瑰油,又抹了一遍,明熙迷迷糊糊醒来,见祖母将她双脚抱在怀里。

暖烘烘的。

她坐起身,散着头发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我想吃红油抄手。”

吩咐了孔嬷嬷下去准备。祖母将她捞起:“你伤也好了,今日便早些起来,自个儿去书院吧。”

知晓今日品秋不会送她,明熙利落地起来,自己收拾了一番,吃了碗鲜香的抄手,开开心心地去书院了。

今日来学堂,明熙终于再见到了刘鸢。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明熙有些不高兴地抱怨着,“好几日不见你来上课。”

刘鸢神色憔悴:“抱歉,主要是我家最近事太多,我爹忙不过来,就让澈哥跟我帮他打下手来着。”

听她这么说,明熙又担忧问:“出了什么事?”

“渔阳市舶司的提举孟大人前不久跟着朝廷的货船出海,结果病死在了途中。”

刘鸢叹了口气:“可怜孟大人年纪轻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我爹将此事上报汴京后,陛下下旨,说此次出海带回来的宝石玉器统统拿出来在渔阳义卖。”

“义卖得来的银子,三成留给孟家的孩子,七成上缴国库。为了举行此次规模盛大的义卖,我爹愁的胡子都快白了。”

明熙有些不解,货物就算再多,一一登记在册,再准备好场地便是了,随便工作量大,但也不至于让刘鸢这样有活力的人熬成个黑眼圈。

“你不懂,”刘鸢听了她的问话,十分痛苦地摇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外面散播谣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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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在此次义卖中占得大头,谁便是下一个市舶司提举。”

闻言,明熙陡然吸了口冷气。

刘鸢面露苦色道:“明白了吧!从五品的官,更何况还是掌管整个渔阳市舶司的官位,那群商家大户做梦都想求个一官半爵,一听这话,那些打听消息的商妇女眷都快把我家门槛踩塌了!我和澈哥本就忙着整理货物,还要被那群人纠缠,这些日子我都快烦死了!”

若是这样说的话,别说是义卖了,渔阳的那些商户恐怕都能用银子把知府埋了。

渔阳的这群富商日子过得本就逍遥,若是能再谋的一份好官位,也不是能在渔阳无法无天,彻底横着走了?

她顿时想到了程兴。

明熙有些无措地皱眉,偷偷问刘鸢:“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鸢摇头:“我哪里知道,我问我爹,他也没跟我说。”

渔阳的海运生意六七成都是程家的,论财力,能跟程家相抗衡的没有几位,若这传言是真的,那下一任提举,九成九都是程兴他爹……

难怪,明熙蹙眉想到,难怪这段时日程兴被他爹勒令在家修养,不准出门。她原本以为是受了伤,如今看,怕是程家主提前查探到了这个消息,不许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吧。

若真给程家捡到了这个从五品的官位,那他们家在渔阳,岂不是彻底要成山大王了?

到时候程兴,又会怎么对她……

一想到这里,明熙惴惴不安,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

就连中午散学,她也迷糊地出了书院的门,直到玉杉及时喊住她:“你中午不跟慕公子一起了吗?”

明熙才如梦初醒,匆匆谢过她之后,又折回了课室。

慕箴正站在她们课室前的一棵银杏树下,微微仰头。

银杏叶顺着秋风落下,正巧飘到他眼前,慕箴伸手抓住,少年精致的眉眼望着叶子时显得专注而安静。

“有心事吗?”

慕箴没有抬头,但他仍旧察觉到明熙的到来,这样问她。

见明熙没回答,他上前牵住她的手,眉眼轻皱:“怎么这么凉?”

“今日有鲟鱼汤,很暖胃的。”

明熙一言不发地跟着慕箴在院中找了个石桌,总有早起的学子在此处读书,石桌边缘都被磨得发亮。

慕箴将掉落在桌面的树叶捡了捡,将餐食摆出,给明熙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鲟鱼的肉质紧实,先用铁锅煎过一遍后再加水,炖成的这一锅浓白鲜甜的鱼汤。

明熙喝了一口,觉得暖意从喉间一路顺到胃底,将她烦乱的内心烫得熨帖。

她垂眸将碗放下,望见慕箴的眼睛盯着自己。

两眼相对,他没有躲避,反而弯了弯双眼:“怎么样,要和我倾诉倾诉吗?”

明熙顿了顿,还是拐弯抹角地问他:“听刘鸢说,果断时日渔阳会有一场义卖。”

“嗯,”慕箴将饭递给她,好像是会错了意,“你想去玩?我可以带你去。”

明熙只问他:“你会参与吗?”

慕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合眼缘的,应该会买吧。”

听他这么说,应当是不知道那人云亦云的内幕,明熙咬唇,只能隐晦地提醒他:“若是要参与,也别太出风头了。”

“为何?”

为何?明熙自然知道慕箴来渔阳,是为了远离朝堂,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若是万一,这个官位落得了慕箴头上,对其他人而言是万幸,对他慕箴来说岂不是大祸临头?

明熙有些郁闷地想,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在汴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渔阳的事她听的少,根本不记得这场暗含汹涌的义卖,慕箴有没有牵扯进去了。

面对疑问的眼神,明熙随口胡诌道:“你不是说要在渔阳低调嘛,听刘鸢说此次规模不小,我担心你被盯上。”

慕箴闻言笑笑:“原来你这般魂不守舍,是因为担心我?”

明熙动作一顿,小声嘀咕:“胡说什么呀。”

见她望向自己的小眼神哀怨又娇憨,慕箴灿然一笑,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揉乱她的发顶。

“傻姑娘。”

明熙拿着筷子将米饭捣得细碎,被他这么一闹,烦心事烟消云散。

算了,她咬了一块萝卜想着,反正有慕箴在,就算程兴当上了知府,她也没必要害怕。

*

晚上回府的时候,她将今日的事同祖母一一说了。

祖母周氏虽不问世事许多年,但到底也是名门出身,这些事比明熙要熟知的多。

听祖母所说,渔阳的口岸生意是这些年李阕拉动经济的主要来源,而市舶司是朝廷专门下设在渔阳的职称,早年因朝中经济不好,李阕十分看重渔阳对外的往来贸易。

孟大人还是从汴京的文官中下放到渔阳,相当于钦差的待遇。

进出船舶货物的检查、征榷、抽解、贸易诸事,统统都由市舶司说了算,而提举更是其中说一不二的位置。

祖母听闻了刘鸢的话,笑着摇头:“当今官家最为忌讳的事,便是商户人家掌权,就算是从渔阳的书院里选一个书生来,这官位都落不到他们那些人手中去。”

虽听她这么说,但明熙还是觉得,这事传得如此沸沸扬扬,若是假的,知府早便要杜绝了,怎么会任由其发酵到如今的模样。

她虽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认为这事儿是真的。

吃完了饭,坐在灯前,久违地没有练字,反倒是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思路乱写一通,好像这样就能理顺自己繁杂的思绪。

李阕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为何呢?市舶司提举虽不说是个多大的官,但也对朝堂的经济起了一定的作用,用这样草率的方法决定,不怕筛出来个草包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一定没表面上这么简单,自己和慕箴还是不该赴这个险。

决定不去搅合这件事的明熙,第二日便听说慕家的公子看上了一块透亮的天山翠,跑去问刘澈公子要了个义卖的席位。

叶明熙:……

她面无表情地拉住刘鸢:“义卖的位置紧不紧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

最好是跟慕箴挨着的,能让她问清楚,他那个聪明的脑袋瓜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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