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长舒更是面沉如水。
“师叔被妖魔所害,理当召集医修仔细调养,”话不投机半句多,心底升起离开的念头,柏长舒寒暄,“可要我传讯回去?”
妖魔所害,合着是提醒霍野莫忘前车之鉴?
何况花容的族群,早早便将他驱逐。
“若遇到危险,摔碎玉符,剑气溢出,晚辈自会赶来。”
视线扫过放在桌边的暖玉与储物袋。
实际上,却道心动摇,瞻前顾后。
待柏长舒离开,霍野才垂眸,看向软软趴在自己臂弯的白兔,“现在你知我是青云门的人,可还要跟我回去?”
从柏长舒叫出那句师叔开始,某人就各种抓着他圈着他,生怕自己跑了一样。
“那可是经受过天雷锤炼的法器。”
这人说话当真没个正经。
尽管已在信中了解过情况,真正见到那个熟悉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时,冲和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经此一役,修真界唯三的渡劫大能尽数陨落,修真者最懂得雷劫的恐怖,天谴之下,能保住性命实属万幸。
“婆婆妈妈,”似是读出自己玩笑下的懊恼纠结,少年淡淡睨了他一眼,“你这样子,更像爷爷。”
干净整洁的客栈上房,幸好,幸好长舒妥帖,没让自家师叔惨到流落街头。
“去找你另一个徒弟。”
“长舒头一回做代理掌教,尚需磨炼,此事来的突兀,又恰逢我离山之际,内忧外患,咱们需得尽早返程。”
意料之中,待他停嘴,少年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的花容,有没有一位兔妖朋友。”
狐族生来擅长伪装魅惑之术,花容又一贯安分,自己才会被蒙骗过去,区区兔妖,怎能瞒过他一个大乘期的法眼?
“花容性子内向,甚少与师门之外的人来往,”尽量客观,冲和回答,“但他确实很喜欢动物。”
修士相遇,贸然外放神识会被视作挑衅,见对方目光下移,仅用肉眼观察的冲和方注意到,霍野左手一直搁在桌下,而那里,正伏着道极清浅的呼吸。
自家师弟何时有了此等闲情?
冲和立刻吹胡子瞪眼,“呸呸呸,这话讲得忒难听。”难不成觉得自己是那种鸠占鹊巢的小人?
霍野却摇头,“不是我。”
内里破败得如同一团烂棉絮,丹药灵植也好,精气血肉也罢,若无法尽快将其推上元婴之境重塑躯壳,对方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青云门近来发生了件大事。
青云门共十二峰,明月峰是其中最陡峭高耸的一座, 传闻登顶后,雾霭缭绕,天幕近得仿佛稍稍抬头便能碰到,尤其待夜色降临, 一轮孤光悬于眼前,皎洁清冷, 偏又触手可得,故得此名。
一时间,关于明月峰主身份的猜想,飞快成了超越“大师兄去向”的新话题。
因得有人真切瞧见, 数日前, 掌教去往明月峰时, 身后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未穿弟子服饰。
那是历代掌教的居所。
至此,青云门的弟子才知道,自家掌教还有位隐居修炼的师弟,以少敌多,力挫妖魔,成了现今唯一存世的渡劫老祖。
三族交界处、那些叫妖魔避之不及的剑意,原来也是对方所留,假如有幸能得老祖指点一二,何愁没有突破?
负责洒扫的小道童吃醉酒,无意中透露,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前辈,似乎很喜欢养兔子,正试图把灵宠推过筑基的门槛。
灵宠之所以与妖修区分,就是由于它们缺少内丹,修炼艰难,寿数智力亦十分有限,虽容易操纵,可除开某些得天独厚的珍奇品种,大多需要靠符篆之类的外力加持,方能替主人征战。
最常见的灵宠,即每个门派皆有的仙鹤,堪称万兽宗的基石产业,像兔子这种胆小到会把自己吓死的动物,唯一的用途,大概便是被当做送礼附带的小玩意、讨某些偏爱毛绒绒的男修女修欢心。
实事求是地讲,这八卦也不能全然算错:宋岫的内丹早已被狐火烧作飞灰,近乎凡胎,想再次修炼,必定要舍弃妖族的功法,重塑一套人的经脉。
霍野却连眉头都没皱。
冲和看得稀奇,“以往可没见你这般高调。”大张旗鼓驱散遮掩明月峰的浓雾,放任弟子讨论,只差没挨家挨户通知,霍野平安回到青云门。
尽管自己不屑携恩图报,更不屑将维护师门的行为归结于大义,但如若有人敢将他的出山当做天经地义,即使境界跌落,霍野亦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再得知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最后都喂了兔子,恐怕会肉痛翻倍。
霍野却道:“与旁人无关。”
定定打量了自家师弟几秒,确认对方并未撒谎,更未开玩笑,冲和陡然一惊,“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假使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就罢了,灵宠白兔?奇哉怪哉。
冲和翘了翘胡子,摆明觉得敷衍,偏又没从对方脸上瞧出任何破绽。
话音未落,一朵乌云忽然急速飘来。
那是整座明月峰灵脉汇集之地,山外银装素裹,山内却春意盎然,小小白兔蜷在刻有聚灵阵的荷叶上,打着旋儿、随水漂流,时不时咂咂嘴,忘我酣睡。
一道深紫天雷劈下,未等碰到宋岫,便被半空中倏然亮起的结界拦截,转眼消弭无形。
待筑基期的九道“劫数”尽皆降下,暖泉里的白兔终于有了点要醒来的迹象,抖抖耳朵,下一秒,却仅是懒懒翻了个身。
恰巧目睹这一幕的青云门弟子则议论纷纷:筑基期的雷劫他们见过,可直接被结界拦下的雷劫,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