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岫偏头,只见对方蹙着眉,过了好半晌,才道:“……将军倒记得熟。”
话出口才惊觉幼稚,原以为按青年的性子,怎么都要调侃自己两句,未成想,对方竟诱哄般,递给自己一粒葡萄。
酸得牙倒。
回答他的是一个藏在伞下、落于指尖的吻。
这下牙倒的成了4404。
十天后,宋岫意料之中地收到圣旨:帝王寿宴,召陆停云回京。
一别数月,再次踏进皇宫,陪在宋岫身边的仍是霍野。
依照礼法,唯有皇室子弟、三品以上官员能进内殿,宋岫与林相对坐,一左一右,身侧却明显要冷清许多。
新帝梦魇缠身,饶是寿宴,殿内也燃着淡淡的安神香,霍野一袭黑袍,存在感极低,护在宋岫身后。
“不怕那位把你纳进宫?”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公鸡似的梗着脖子,杨思文骄傲,“好歹杨家也是三代皇商。”
“……好吧,其实是我爹病了,这才换我来顶包,”莫名弱下几分气势,杨思文耸耸肩,又动动鼻尖,“我说你拿什么熏的衣服,还挺香。”
得,又是那个冰块脸侍卫。
近来禁军大肆在京中捕人抄家,连带着街市冷清生意难做,他真是烦透了这群狐假虎威、只会朝内挥刀的兵。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比起敬畏,空气中涌动的氛围更像是恐惧,宋岫瞧见了林静逸,对方走在景烨身侧,似是瘦削许多。
伴随着吾皇万岁万万岁的跪拜,他拂袖落座,正欲抬手叫众人平身,余光却扫见端坐原位的宋岫。
“病体未愈,”古井无波,宋岫答,“陛下见谅。”
斟酒布菜这类伺候人的活儿,向来是太监负责,此言一出,几位武将的脸色当即黑如锅底:
偏偏位于视线中心的青年淡定如初,起身,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行至首座。
清冽佳酿溢满瓷杯,宋岫抬臂,语调恭敬,“殿下。”
这般熟悉的称呼、这般熟悉的角度,景烨神思恍惚,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未等他细想,下一秒,青年胸口便绽开大片血迹。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场景!
急怒攻心,景烨条件双目泛红,血压飙升,条件反射伸手去掐宋岫脖颈,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砰地向后摔去。
“陛下您醒醒!”
连续失眠几个月, 景烨除了精神紧绷脾气暴躁,身体也虚得要命。
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半睁着眼,被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闹得心烦,想大吼, 却仅是滑稽地抽动两下嘴角,并未引来任何注意。
适时后退, 他隔着人群,替自己找了个绝佳的观赏位, 从空隙中冷漠瞧着景烨那张溅满鲜血的脸。
幼时受过的欺辱,造就了渣男远超常人的自尊心,对方大概宁愿死了, 也不愿被围观狼狈的丑态。
臣子们争相上前, 急着表现自己对帝王的关切, 无人敢轻易挪动景烨的位置,更别提扶起, 一张张嘴巴开开合合,黑洞洞,惹得景烨犯恶心。
柔情蜜意。
刹那间,景烨确定,过去的噩梦、今日的急症,皆是青年手笔,什么劳什子重生,明明是陆停云冤魂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死死瞪着宋岫所在的方向,景烨眼底绽开蛛网般的血丝,虽是活人,却形似恶鬼,把暗中观察的4404吓了一跳,【他不会真被气死吧?】
宋岫:【放心,我有分寸。】
最好吐得再多点。
“公子!公子!太医来了!”一派兵荒马乱中,林静逸的贴身小厮阿墨,气喘吁吁地领着张院判进了门。
满身血气。
宋岫淡定,“伤口崩裂。”
张院判:……伤口崩裂?你那伤口早八百年就结痂留疤了哪来的崩裂?
但他却没有拆穿宋岫。
仿佛陛下此次发病,当真是意外,是报应。
起初,张院判确实是这样打算。
宋岫不知道里头的动静——在被七手八脚地抬进内殿前,景烨就自个儿气晕了过去,眼下众臣皆知风雨欲来,坐立难安,唯有他事不关己。
为了保证表演效果,他特地在怀里揣了个血包,哪怕景烨没嘴贱喊他敬酒,他也会想办法走完这场戏。
他记得对方今日没带这些。
宋岫下意识偏头看去,后者正眼巴巴朝他这边张望,约莫是被吓住,脸色有些白,又带了点近距离八卦的兴奋。
但就在杨思文准备伸手招呼青年来自己这边坐时,对方旁边的黑衣男人忽然向左迈步,不偏不倚,精准挡住他和青年友好交流的视线。
朝廷鹰犬!小气!
然而,似他这般跳脱活泼的,毕竟是少数,在朝为官者,多半七窍玲珑心,先帝暴毙的例子在前,臣子们虽静默不语,却显然各有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