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某驻守燕州,怎会把关乎性命的证据留在京城的将军府?重伤濒死仍千里奔驰,只是为了销毁密信、顺带演一出逼真的苦肉计?”一步步引导对方自行起疑心,宋岫低声,“林静逸,你觉得我很像傻子?”
“援军?呵,”敏锐捕捉到对方一瞬的动摇,宋岫冷笑,“你可知道,燕州一役,粮草半月未至?”
燕州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才有言官弹劾陆停云叛国一事,在此之前,对方肩负戍守边关的重任,打起仗来,哪个敢拦前线的物资。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林静逸捏紧手指。
“林静逸,你自幼生在京城,金尊玉贵,可尝过拿树皮果腹的滋味?”
宋岫:“因为命令。”
“陆某身边最小的亲卫,只有十六岁,”眸色幽深,宋岫好似又回到了那片惨烈的战场,“那日风沙极大,我借天时击退敌军,他兴冲冲骑马出来迎人,嚷嚷着徐驰徐将军率兵来援,没等说完,就被一箭射中后背,死在我面前。”
当然没可能。
“口说无凭,”稳住心神,林静逸道,“我要看证据。”
失踪。
但,倘若是真的呢?
成王败寇,自古能坐上龙椅的,没有哪个能真正单纯,可相交多年,景烨手上从未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
“觉得我在狡辩,觉得景烨是明君?”乘胜追击,宋岫果断拆穿渣男的假面,“先帝骤然薨逝,你当真认为是巧合?”
阴影里的呼吸停滞一刹。
“皇子府中,他曾承诺要迎我为后。”
轰隆——
是了,后知后觉,他想,这里是景烨母妃的旧居,寻常臣子怎能轻易住进?
虚虚撑了下手边的桌子,林静逸转身,正撞见推门而入的景烨。
“怎么到这儿来了?”丝毫没有谎言被拆穿的惊慌,景烨嗓音温和,关切,“也不怕过了病气。”
先帝、燕州、承诺……问题太多,他一时竟不止从何提起。
“瞧我做什么?”目光轻飘飘地从林静逸脸上掠过,宋岫勾唇,笑容恶意,“难道我说错了?”
“陆某只是其中之一。”
阿云。
他了解景烨,对方此刻的态度,几乎与默认无异。
——君心难测。
彼时他还笑父亲杞人忧天,景烨再多疑,对他总是坦诚,自己无意权势,只要林家安分守己,又何须战战兢兢?
在“君心”面前。
“还是说,陛下已经找到了能证明陆将军清白的证据?”
同时又稍稍放松了神经。
“阿云终究助我良多,”镇定搬出早早准备好的说辞,景烨垂眸,“先回宫,我慢慢与你解释。”
平静摘下头顶玉冠,他屈膝跪地,朗声,盯住明黄衣摆的龙纹,“废后,抑或将陆停云打回死牢,三司会审。”
第100章
男子成婚,少有先例, 一应物品皆要考据古籍重新赶制,这玉冠是登基那日,他亲自替对方束发戴稳,着华服, 立于高台,共同接受百官朝拜, 其贵重可想而知。
低低叹了口气,景烨伸手, 没有去接那玉冠, 而是轻轻扶了下林静逸的胳膊, “我只想任性这一次。”
这是林静逸最熟悉的景烨。
但很快, 青年字字泣血的质问又出现在他耳边, 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静逸当然没有全然相信对方的话,正因如此, 他才必须要查清一切。
“若陛下今日徇私, 如何对得起埋骨燕州的三万亡魂?如何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信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只要景烨没打算做个亡国的暴君,就不得不顺着林静逸的意思。
果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景烨缓缓开口,“……是我失言了。”
为首的侍卫心领神会,“臣遵旨。”
跪在地上的林静逸终于起身。
“臣倦了。”
景烨轻叹:“子闲,我登基前的处境,你最明白。”生母卑微,又不得父亲宠爱,林家明哲保身,他只能另寻助力。
权宜之计?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夕之间,对方好像变成了个他全然陌生的人。
听到吩咐的小厮挣开侍卫跑上前,周遭是一片黑压压垂落的脑袋,没谁敢窥视帝后的争执,生怕自己被连累。
等出了临华殿,阿墨才道:“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先前他离得远,未曾听到殿内的谈话,只瞧见自家公子摘了玉冠下跪,难免在心里捏了把汗。
眼中揉不得沙子,这句话,既是说国事、也是说感情,成亲前他便言明,若景烨需要靠后宫把控朝局,自己宁愿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