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在隔离区,黔首就会相信他们是会被救助的,而不是被集中到一起,等着被一把火烧干净。
但是除了不会感染疟疾之外,白未晞在这个隔离区简直没有一点金手指。
寒冬腊月,乡村中都是茅草屋,没有地暖,没有火炉,白未晞每天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二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一点好的解决办法。
白未晞从小到大生活的星球平均温度已经达到了五十度,白未晞的基因适应的也是最低气温不会低于三十度的世界。但是现在在大晋,即便这个时间段不处于小冰河期,不会发生连淮水都结冰这样离谱的事,但对于白未晞来说,也还是太冷了。
每日被冻得瑟瑟发抖也就算了,白未晞还要工作。
还!要!工!作!
资本家都知道工人工作的环境不能太冷,但很显然,地主老爷们不知道这件事,以至于白未晞只能每天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同时还要处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
白未晞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二狗看着一摞摞的竹简,心疼地看了眼自家宝贝:“晞晞宝贝,要不你休息会儿?”
白未晞却摇摇头:“一会儿的吧……走,咱们去见见那个人。”
王二狗立刻瞪大了眼睛:“走!”
二狗跟在白未晞的身后,走出这间其实也没怎么太暖和的屋子,来到了风大雪也大的屋外。
虽然外面的温度真的很低,虽然白未晞现在也真的很冷,但白未晞还是由衷地感谢这场大雪——
在寒冷的天气里,时疫传播的速度是远比气温高的时候慢的。可以说,如果不是这场时疫爆发在冬天,现在被隔离的绝对不止这么几个人。
白未晞走到村落的中央,那里有一个双臂大开,被绑在柱子上的人,这人还得到了四个彪形大汉轮流看守的绝佳待遇。
看守他的人都是凉州铁骑,是自告奋勇愿意入隔离区的六郡良家子。
而被绑的这人之所以能得到这么高级的待遇——
一条鞭子挥到了这人的身上:“说,是谁派你鼓动疫民的?谁是你的后台?”
风雪未停,这人的棉衣却已经被扒了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还沾染着血迹的粗布麻衣。麻衣被风霜染了色,如今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这个看上去就落魄而狼狈的人气质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他甚至冲着鞭笞他的侍卫嘲讽般地笑了一声:“没有谁是乃公的后台,这都是乃公自己的行为。”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没有人教导你?那你为何要鼓动疫民造反?”
魏嘉至今都忘不了那天。
原本那日,他和袍泽一起奉白先生的命令将疫民和与疫民有过接触的人送到隔离区,眼看就要完成任务,人群中却忽然惊起一道惊喝:“他们会杀了我们!他们以为我们得了时疫,要把我们和得了时疫的人关在一起!”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无数的哭泣声传入魏嘉的耳膜,让魏嘉无端的烦躁。
谁要杀了他们?他们知道什么?
要一把火一了百了是的司州本地的豪右,是白先生据理力争,才为这些疫民争夺出一线生机。明明隔离是为了救他们,救所有人,可他们竟然说雍国会杀掉他们。
简直是无稽之谈!
魏嘉当场便呵斥道:“闭嘴!这是在救你们!”
然而,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无礼严肃,或许是肉食者们在黔首中本身就没有一点信誉度可言,疫民的哭泣声没有止住,反而更加悲切。
而人群中的那人又说:“之前司州发生时疫,当官的将十万人都烧死了!十万人!他们现在也要烧死我们!”
魏嘉还没来得及破除这个谣言,疫民们却已经呼号起来:
“我不想死!”
“救救我!我的孩子刚出生!”
“我刚娶了媳妇,老爷们行行好!”
“我只是和那些疫民说了一句话,就一句,我没有得时疫,放我出去!”
当这句“放我出去”传入众人的耳朵中时,像是打开了什么恐怖的开关,一时间所有疫民都开始重复着这句“放我出去”。
悲歌逐渐成调,魏嘉的心里逐渐不安起来。
下一秒,他的不安得到了验证:“既然当官的要杀了我们,不如反了!”
“对,反了!反了!”
“我们要活,我们不要死!”
“我不想死!”
对死亡的恐惧打败了对阶级的恐惧,人群突然开始不受控制起来,魏嘉和袍泽们即便抽出冰冷的铁剑和毫不管用。
这些被驯服已久的温顺绵羊突然就变成了饿狼,牧羊犬没法一口气对付这么多只饿狼。
就在魏嘉决定大开杀戒的时候,一道如清泉般清澈的嗓音突然传了过来:“诸位请安静。”
这道声音不大,却奇异的让沸腾的人群如同瞬间被扬汤止沸。魏嘉抬头,就看见一身白狐裘的白先生从不远处走来。他衣袂翻飞,所经过之处,连风都为他停留。
魏嘉和袍泽齐声道:“白先生。”
听到“白先生”这个名字,疫民们都冷静下来。好一会儿,一个人才问:“是桃林乡的白先生吗?”
白未晞冲他笑了笑:“是白某。”
得到了白未晞肯定的答复,问话的疫民直接哭了出来:“是白先生……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见白未晞只是一个露面就将事态稳定下来,那道恼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他又怎么样?别忘了,我们就是来长安拜见他,才出了这样的事的。”
魏嘉被这句话气得当场横眉冷对,但这一刻,不用他亲自动手,那人竟然直接就被身边的抓住了。
那人拧动身体半天也没挣脱桎梏,不由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直接被身边的人揍了一拳头:“你敢污蔑白先生!乃公刚刚看你四处鼓动,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
你刚刚骂游雍的时候不是很起劲吗?怎么眨眼就翻脸?
白未晞冰凉的目光在这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对疫民说:“此次隔离的命令是白某下达的,为的是控制时疫,不让时疫蔓延到无法解决的程度,也是为了能给大家最好的治疗。”
“白某在这里对天发誓,让诸位进隔离区是为了救治,而不是杀死。”
说着,白未晞甚至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疫民保证:“为了表达白某的诚意,也为了能更好地处理隔离区的事宜,白某已经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白某也会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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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隔离区,和诸位一同向时疫宣战。”
说完,白未晞第一个进入隔离区。
第27章
小戎俴收
一想到自己敬爱的白先生竟然被逼得进入可怕的隔离区,魏嘉下手的力道便更重了几分:“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咬着牙说:“都说了,没有人指使乃公!”
魏嘉气得又是一鞭子。
白未晞制止了魏嘉的动作,魏嘉后退一步,护卫在白未晞的身侧。白未晞走到这人面前,他看着这人满眼的不屈,淡淡地说道:“你名唤刘仲,京兆郡刘家村乡三老的次子。”
刘仲的眼皮跳了跳,他瞬间用如同恶狼般的目光紧盯着白未晞,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这样迫人的眼神却并没有让白未晞有半分退缩,他甚至还前进了一步,离刘仲更近了一步:“你的父亲刘三老在刘家村做了几十年的乡三老,在刘家村很有威望;你的兄长刘伯待人和善,村里的人都说,以后他或许会继承乡三老的位置,成为新的乡三老。”
“你的家庭幼时十分和睦,但是后来,申王的军队攻入关中,在关中烧杀抢掠,你所在的刘家村一夕之间被屠戮一空,你的妻子,嫂嫂甚至是母亲都被申王的军队侮辱,父亲和兄长更是没有一人活了下来。”
“而你,当时刘家村有名的浪荡子,因为在城里和别人喝酒赌钱而逃过一劫,从此为了生活,你四处讨生,最终被京兆王氏的嫡长子王团收在麾下。”
迎着刘仲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白未晞笑道:“觉得很惊讶?”
刘仲闻言冷笑:“少用这种手段吓唬乃公,乃公不是被吓大的!”
但说完,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这都是乃公自己的行为,是乃公看不惯你们这些贵族老爷将我们黔首的命不当成命,和公子无关!”
“你!”魏嘉又气得要抽他。
但听了刘仲的话,白未晞却直接笑了出来。
刘仲眯起了眼:“你笑什么?”
白未晞道:“没什么,白某只是在想,当初王团给了走投无路的你一条活路,如今你怎么卖起旧主来,毫不手软啊。”
刘仲的脸色当场一变。
******
王团跪在地上,身侧是碎裂的瓷片,还有将地毯沾染的一片杂乱的茶水。
王无造冰冷的声音传进王团的耳朵:“我再问你一次,刘仲的事,当真不是你指使的?”
王团都快哭出来了:“爹,真的不是儿子啊!儿子哪里敢啊!”
鬼面军的渡河前几日悄咪咪地滚了,当时得知消息的王团气得摔了不知道多少件瓷器,但转头冷静过来之后,王团只觉得心里发冷。
他之所以投资渡河,就是觉得渡河非常人,虽然他自认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看人的眼光还是遗传了自己的老祖宗信陵君的,自己的眼光肯定没有错。
但是他没想到,他认为非常人的渡河,竟然就这么滚了。
就这么滚了?
说好的一起反抗雍王暴/政呢?
王团甚至觉得雍王都没对渡河出过手,渡河自己就怕了雍王,自己悄咪咪地滚蛋了。
于是王团知道了,他的投资失败了。信陵君不是谁都能做的,老祖宗还是他老祖宗。所以,王团消停了,再也没掺和过鬼面军的事。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老爹会抓着他的耳朵问他,有没有参与进隔离区门前鼓动黔首造反的事。
王团:“……”
当然没有啊我的爹!你儿子从良了!
王团恨不得指天发誓:“爹,你信儿子,儿子真的没有!”
王无造没有说信还是不信,而是继续用冷冰冰的语气问:“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在隔离区门前鼓动黔首造反的人,就是你养的门客,刘仲!”
王团:“……”
王团期期艾艾:“爹,刘仲是谁啊?”
他养的门客有点多,现在能让他记住的就束薪一个。在经历了上次的美好误会之后,王团现在在想怎么把束薪塞到雍国的军队里去。
见到自家老爹满脸的不相信,王团又要哭了:“爹,儿子真的不认识刘仲啊!”
王无造心累:“你不认识,雍王可认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争相举报,说那个刘仲是你的门客?”
这一次王团真是欲哭无泪:“父亲,儿子连刘仲是谁都忘啊!”
他学信陵君门客三千,但这些人怎么配得上京兆王氏的嫡长子挨个记录生平?王团能记下的不过是那几个特别出名的罢了。刘仲是谁?王公子怎么知道?
见到儿子这怂样,王无造也信了这件事王团确实不知情。毕竟自己的儿子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他的儿子眼高手低惯了,和鬼面军首领渡河暗通款曲就是他儿子最大的能耐了,就这还要偷偷摸摸。
找人公然造反?他的蠢儿子没这么大胆量。
但这次不借机敲打敲打他这个年少无知的儿子,下次没准王团就真敢直接揭竿而起了。因此王无造冷着嗓音说:“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
这下子王团哪里还敢反驳自家老爹的话,他当即连连点头,说了一句“爹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后,麻溜地滚了。
见到儿子滚了,王无造终于褪去冷然的面色,脸上露出一股无奈来。
算了,亲生的,还能怎么办?
王无造摇摇头,对管家说:“备车,去杜府君的府上。”
杜望得知老友来了,穿着常服便出门相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戴冠,隔着老远就对王无造道:“失礼了,你可不能转身就走啊。”
王无造笑了:“真要走,就不会来了。”
二人笑着相互行礼,王无造这才跟着杜望进门。等进了书房,王无造示意杜望屏退所有的奴婢,这才对杜望说:“我既然是来求你的,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想请你帮个忙。”
杜望幽幽地叹了口气:“是阿团的事?”
杜望一开口,王无造就知道,杜望什么都知道了。而杜望都知道,八成意味着……
王无造问:“雍王也知道了?”
杜望苦笑:“你是觉得,司州有瞒得过雍王的事吗?”
王无造沉默。
空气都仿佛在凝滞,带来让人窒息的憋闷感。好半晌,王无造问:“之前阿团和鬼面军的事……”
杜望轻叹:“主公心里记着账呢。”
王无造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主公心里记着账呢”,这意味着雍王溯什么都知道,只是王团还没有实际做出来什么事,再加上没有证据,所以雍王溯没有发落。
但这就是悬在王团头上的一把刀,什么时候雍王溯想发落了,这把刀就会降落在王团甚至整个京兆王氏的头上。
王无造苦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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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和我说这些,就是雍王还不想拿京兆王氏开刀。雍王要什么?”
杜望小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这次的动乱是谁挑起来的你也应该有数,主公容得下小动作,但人都是有底线的不是。”
王无造深呼一口气:“可以,这份投名状,我京兆王氏交了。”
王无造向杜望行了一礼:“劳烦转告雍王,阿团年纪还小,我会好好教他的。”
杜望回礼:“无造兄放心,阿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坐视不理。”
******
魏嘉指挥袍泽将运送来的物资一一入库,交由陈纠清点。
一个老者看到了,大着胆子上来询问:“兵爷,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魏嘉斜着眼睛看他:“不然我们几个人吃得了这么多?”
被一个年轻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待,老者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笑呵呵地说:“兵爷说的是,是老朽想差了。”
陈纠拍了魏嘉一下:“别这样。”
说着,陈纠对老者笑道:“老人家,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这脾气。”
老者忙道“不敢”,陈纠走近老者,询问道:“老人家,一起走走?”
老者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就很年轻的贵人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拒绝,而是跟在陈纠身后,慢吞吞地避开人群。
待周围没什么人了,陈纠才问:“老人家,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老者闻言答道:“老朽名唤‘钱伯元’,是钱家村人士,受到乡邻们的举荐,忝为三老。”
“原来是三老,失敬。”陈纠向钱伯元行了一礼之后才问,“既然老人家是三老,那怎么到这里来了?钱家村?如果晚辈没记错的话,是在河东郡吧?”
“对,是在河东郡汾阴的一个小乡村,老朽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钱伯元道,“这几年黄河水患频繁,钱家村屡屡遭难,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次黄河水患却有贵人相助,老朽感念之下,便想来长安亲自感谢那位白先生。”
陈纠像是不经意般问道:“老人家怎么知道是白先生在主持救灾?”
钱伯元愣了愣,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好半晌,他才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一些外乡人说的。”
外乡人?
陈纠立刻问道:“什么样的外乡人?”
在这个通信不发达的时代,村子里来了外乡人必然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这个钱伯元必然记得那些外乡人的特点。
果不其然,没思考多久,钱伯元就回忆出那些外乡人的特征来:“他们长的都挺高挺壮的,一口关中口音。贵人知道的,虽然河东郡是山西口音,但是我们和关中人也算是近邻,乡里也不是没有来过关中人,因此当时并没有多想。”
“那些人说他们是来行商的,并且在谈话过程中提起,这次黄河水灾就是白先生主持赈灾的,说有很多人都要去长安感谢白先生,还问老朽要不要带着钱家村的乡亲们一同去。本来老朽是不想来长安的,但是……”
说到这里,钱伯元有些犹豫,像是在纠结接下来的话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见钱伯元似乎心有顾虑,陈纠忙道:“老先生,这里没有别人,晚辈更是先生的弟子,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见陈纠做出这样的保证,钱伯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贵人这可是你说的,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啊。哎,要不是当年老朽的小孙子也曾是白先生的学生,这些话老朽是真的不想说。”
顿了顿,钱伯元特意压低了声音:“那些商人和老朽说,雍王要磨灭白先生的功劳嘞!”
陈纠的眼皮跳了跳。
“雍王要磨灭白先生的功劳”这句话显然是假的,因为陈纠比谁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他家先生一点都不希望扬名,但是雍王溯却偏偏要让世人都知道,赈灾是白先生的功劳。
所以,有人告诉了钱伯元错误的话,让钱伯元误认为白先生呕心沥血地赈灾,最后却是别人来摘桃子。
所以,“老先生,你来长安,就是为了让雍王将先生该有的名誉还给先生?”
钱伯元点头:“不然老朽千里迢迢来长安做什么,真要感谢白先生,立个长生祠不就好了,多简单方便。”
陈纠:“……”
原来是这样。
原来所谓的“黔首自发赶来长安感谢白先生”这句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才引发了后续的一切动荡。
偏偏这句假话是他亲自告诉先生的。
我真蠢,真的,陈纠想。
陈纠匆匆告别钱伯元,立刻找到了白未晞。
此时白未晞正在指导医官如何将青蒿取汁。
这场时疫是疟疾,白未晞请王二狗比对了此次时疫的样本,确认这次时疫是用青蒿素可以解决的,因此才让游溯准备了大量的青蒿。
精密的仪器没有,但简单制作青蒿素还是比较简单的。简单来说,就是抓一把青蒿,用两升水浸泡,通过搅碎过滤的方式提取出汁液,再喝下去就行。
只是说着简单,但实际做起来还是很麻烦。因为生怕抗疫之事因微末细节毁于一旦,白未晞对一些细节处的要求很高,高到医官都觉得离谱。白未晞生怕医官偷懒,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
陈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未晞在寒风中教导医官每一个步骤应该怎么做的场景。
陈纠唤了一句“先生”,白未晞看到陈纠,立刻走了过来,问:“怎么样?物资都清点入库吗?账本记得记清楚,别搞出模棱两可的账目来。”
陈纠点头:“都记清楚了。”
顿了顿,陈纠又说:“先生,借一步说话。”
医官意识到这二位可能是有话要说,因此十分自觉地告退,将场地留给了二人。
白未晞问:“怎么了?”
陈纠将刚刚他和钱伯元的对话向白未晞复述了一遍,请罪道:“先生,都是学生的失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阴谋,请先生降罪。”
白未晞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真要怪罪,就怪罪主公吧,问问主公都干了些什么,让这些司州豪右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陈纠一愣:“这件事是司州豪右做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未晞意味不明地笑笑:“都说了啊,这件事要问主公。”
******
京兆史氏是传承千年的家族,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造字的仓颉。仓颉之后在周时历代为史官,故以“史”为姓,传承至今。
然而这一次,京兆史氏的雕朱大门前,却迎来了一队装甲的士兵。这队士兵均骑着肩高六尺的骏马,人马披着黑色铠甲,长/枪在光下阵阵发寒,领头之人则擎着一面黑底的紫骍旗。
紫骍又名紫燕骝,是武帝时期通西域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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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带回的名马,据闻第一代雍王便是骑着一骑紫骍驰骋疆场,打得西羌跪下来叫爸爸。
因此紫骍旗从此就成了雍国的兵旗,此旗一出,必然伴随着无数鲜血与凯旋而归。
而现在,紫骍旗出现在了京兆史氏的大门口。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京兆史氏大门紧闭,没有一点要开启的意思。
游洄举起长/枪,对着大门内的人喊道:“虎威将军游洄在此,请京兆史氏家主一见。”
门内很快有声音传出:“兵甲相连,这就是虎威将军的礼数吗?”
游洄笑了:“本将军亲至,史氏却大门紧闭,这就是几千年京兆史氏的礼数吗?”
说完,游洄也不再和门内的人废话。他做了一个手势,说道:“把门撞开。”
一根硕大的撞木被几名士兵抬着送到了史氏的门前,然而就在士兵要撞门的时候,大门竟然就这么打开了,京兆史氏的家主史子都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出来。
“子都”在历史上通常被作为美男子的代名词,史子都也当真没有辱没这个名字。根据资料记载,他今年三十余岁,却还尚未成亲,因为他学是的道家,一心想修仙。
史子都看起来也确实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贵族间流行的都是儒袍,克己复礼,优雅端庄。但史子都却穿了一身道袍,他未戴冠,任由长发散落,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但游洄对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先生实在是友好不起来,他看着史子都就想冷笑:“怎么,不是大门紧闭吗?”
史子都轻飘飘地说:“寒舍陋室蓬门,经不起将军的撞木。”
他用堪称平淡的目光看着游洄,像是他不过是在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相逢于林下,顺其自然地互道一声安好。
但游洄和他素昧平生,不是他多年未见的好友;这里是长安城的中央地带,也不是想象中的萧然世外居。
游洄没读过多少书,他只觉得史子都装逼。
md,最烦装逼的人。
当然,白先生例外。
游洄摆摆手,下令:“把他抓起来。”
身后的士兵齐齐上前,史子都却丝毫不见惧怕,他冷淡地看了游洄一眼,质问道:“史某所犯何罪,竟要虎威将军当街捉拿?”
“你心里没点数吗?”游洄道,“你京兆史氏之罪罄竹难书,竟还问本将军你所犯何罪?”
史子都淡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游洄:“……”
md,真烦这些读书人。
游洄干脆摆烂:“说不过你,赶紧带走。”
说完,游洄直接打马离开了。
史子都:“???”
游洄回到雍王宫复命的时候,游溯正在明兴殿处理政务。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只有零星几本书册,更多的还是竹简。
即便现在司州已经开了几家造纸坊,但是因为游雍执政司州的时间尚短,这段时间又接连出了督促冬耕,黄河水患,赈灾,抗疫等几件大事,造纸坊并没有在司州各地推广,仅仅只在长安城附近开了几家。
游溯还记得,当时白未晞对他说:“主公,农耕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其余都是次等。现在推行造纸坊,必然耽误冬耕,不如待明年夏天春耕也结束后,再行推行。”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月,那个提出这条建议的人已经孤身入隔离区,不知道过的怎么样呢。
一想到这里,游溯连政务都不想处理了。他放下竹简,出神地看着一旁的灯。
在不久之前,游溯用的灯还是造价昂贵的纱灯。但是现在,轻薄又廉价的纸代替了纱,让灯的造价一下子便降低了很多。
游溯见到的第一盏灯还是在桃林乡白未晞的小院,后来他缠着白未晞亲手给他做一个。或许是他缠的太过分了,白未晞终于还是扛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亲手给他做了一盏灯。
当时白未晞还说,等造纸的工坊在司州遍地开花的时候,普通百姓也能用上更加明亮的灯,而不是只能就着微弱的烛火,甚至是更加廉价但是却伤眼的煤油灯。
也不知这个想让全天下都用得上灯的人,现在身边有没有一盏灯?
怎么又想起白未晞了?
烦。
游溯不耐烦地移开眼,目光又落回刚刚被他放下的竹简奏折上。
这是弘农郡送上来的关于冬耕数据的报表,上面写到弘农约有一半的土地进行了冬耕,待明年夏天就可以收获冬小麦。按照游雍下发的指示,这一半土地明年夏天持续耕地,但前提是游雍真的能做到他们保证的那样,沤肥法能让土地不休耕,而不是耗尽土地肥力。
游溯忽然间想到,能让弘农郡的一半土地都进行冬耕,还是因为白未晞。
黔首不愿冬耕,一是因为之前的某位诸侯王将冬耕得来的粮食一粒都没给黔首留,二则是黔首担心冬耕会耗尽土地的肥力。
地广人稀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是更多的人争夺更少的田地。一旦土地肥力耗尽,那足够让一个小农之家立刻宣告破产。
之前的白未晞和游溯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白白走许多弯路,半天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增收的好事,黔首就是不愿意干。
而当意识到这件事之后,白未晞立刻找到了弘农郡的郡守,带领弘农郡的郡守去桃林乡转了一圈。
之后弘农郡郡守就回去主持冬耕了。
哦,他怎么又想到白未晞了。
游溯面无表情。
————————
边写边哭边写边哭边写边哭,一边想他们怎么这么甜,一边觉得我是个罪人,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他们一夜到底换了几个姿势。
我有罪,我罪无可赦。
第28章
小戎俴收
游洄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阿兄一脸的面无表情,搞得游洄还以为自己的事情没有办好,让他的阿兄生气了。
游洄惴惴不安:“阿兄?”
听到游洄的声音,游溯这才缓过神来。他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对着游洄招招手:“过来。”
见到游溯的脸色转晴,游洄放下心来。他上前几步,在游溯对面跪坐,这才问:“阿兄,你怎么了?”
游溯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纠结有些话他要不要对游洄说。
游洄:“???”
他的阿兄好像不爱他了。
好一会儿,游溯才说:“孤……”
说到这里又不肯继续说下去了,急得游洄抓耳挠腮,恨不得摇着游溯的脖颈,让他继续说下去。
就在游洄纠结要不要真的大逆不道一次的时候,游溯终于说话了:“孤有点想白先生了。”
游洄:“……”
好半晌,游洄才说:“阿兄,你知道你现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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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子吗?”
游溯:“???”
游洄毫不留情地吐槽:“像是老婆回娘家而满口怨言的怨夫。”
游溯:“……”
游溯微笑:“怎么,是喜欢上剿匪的滋味,想继续在山沟里多待几天?”
一想到剿匪时遇到的蛇虫鼠蚁和可怕的文蚊子,游洄默默闭上了嘴。
游溯问他:“人抓到吗?”
“抓到了。”游洄抓了抓头发,“阿兄,史子都怎么了?他问我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
根本不知道罪犯犯了什么罪的虎威将军只能搜肠刮肚来了一句“罄竹难书”,才没让自己尴尬的太难看。
游溯没有直接回答游洄,而是从书案上找了一份竹简递给游洄:“看看吧。”
游洄接过竹简,发现上面的内容是关于史子都怎么一手策划了黔首入长安的事件,又是怎么让刘仲在隔离区的门前鼓动黔首造反的。
甚至上面还清晰地记载了史子都如何将得了疟疾的病人的衣物在司州大地上传播,导致了现在这场时疫。
实不相瞒,第一次看完这份竹简的时候,游洄是一脸懵逼的:“这件事是史子都干的?”
虎威将军有点不信:“他图什么?”
说司州豪右喜欢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游洄信,毕竟为了利益,为了能兼并更多的土地,掌控司州的朝政,这些豪右什么做不出来?
但是搞出一场时疫来?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吧。难道他们就不怕玩大了危及自身吗?
那可是时疫!一不留神就会赤地千里,遍野哀鸿的时疫!
游溯深深地看了游洄一眼。
游洄:“???”
游溯轻声说:“前些日子,我让你去剿匪。”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了这么大个弯,但是游溯说的话没毛病,因此游洄点了点头:“对。”
游溯微笑:“你都干了些什么,还记得吗?”
游洄努力回忆一下了,但还是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得的事,只能摇摇头,说:“不就是在山里喂蚊子?”
这下子游溯是真的笑出来了。
游洄:“???”
笑够了,游溯才说:“你剿的匪,是京兆史氏的部曲。”
游洄:“……”
好半晌,游洄才声音干涩地问:“阿兄,你是在开玩笑吧?”
天下大乱成这个鬼样子,豪右养部曲还用偷偷摸摸吗?大家不都是正大光明地养部曲吗?
游溯用事实告诉游洄,他没有开玩笑:“那些人确实是京兆史氏的部曲,是史子都养来……”
游溯顿了顿,才不确定地说:“据说是史子都用来响应朝廷号召的秘密部队,没想到这些人没忍住打家劫舍,被咱们当成普通土匪给剿灭了。”
之后,或许是史子都怀恨在心,也或许是他以为游溯已经知道了他的投靠朝廷的打算,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掀起了一场叛乱。
这下子游洄更不懂了:“他为什么要投靠朝廷?”
毕竟朝廷离京兆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些。京兆地处关中,南方是汉中,西南方是巴蜀,东南方是朝廷现在还没有拿回去的荆北。
关中和朝廷的地盘并不接壤,史子都投靠朝廷做什么?
雍国已经打算把荆北还给朝廷了,朝廷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段鼓动黔首叛乱?
凉州铁骑近半都在驻守关中,关中内地的黔首根本掀起不了像样的叛乱,就会被凉州铁骑镇压。
难不成,朝廷在指望史子都再弄出一支鬼面军来?
这件事简直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子古怪来,但游溯说:“这是‘燕骝卫’查出来的。”
听到游溯提起“燕骝卫”这个名字,游洄瞬间肃穆起来。
“燕骝卫”这个名字来源于紫色骏马“紫骍”的别称“紫燕骝”,是第一代雍王创立的暗卫。
第一代雍王名唤“游萚”,本名“季萚”,是晋高祖的重孙,为晋崇帝治理天下,实现崇宣中兴的左膀右臂,更是晋崇帝的同母弟。
后来晋崇帝为剪除诸侯王的羽翼,推行推恩令。季萚在看到晋崇帝对诸侯王的忌惮之后,意识到烈火烹油之后八成炸锅的结局,于是主动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的封国为古游国为由,将自己的姓氏改“季”为“游”。
后来,改了姓氏的游箨被晋崇帝分封到了凉州敦煌郡,让其替刚刚打下来的河西走廊看好大门。就这样,雍王一脉在凉州扎根,游箨也创立了一支独属于雍王的暗卫——燕骝卫。
燕骝卫历来都是从凉州的孤儿中进行遴选,这些孤儿多半都是凉州和西羌打仗而遗留下来的,视凉州为故乡,视雍王为君父,忠心程度无可比拟。
听到是燕骝卫递出来的消息,游洄瞬间就闭麦了。
燕骝卫说的不可能是假的,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朝廷不知如何策反了史子都,让史子都不惜以将整个司州变成一片死地为代价,也要背地里煽动黔首造反。
只可惜,被白未晞的神来一笔打断了所有的进程。
只是白先生这神来之笔不仅让敌人骂骂咧咧,就连友军也被他气的吐血。
但是将“史子都听从朝廷的话在司州散播时疫,鼓动黔首叛乱”这句话作为一个结论来看,游洄当真无法理解:“史子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也没对司州豪右怎么样吧?”
不就是时常打点秋风,再盯着点这些豪右不让他们肆意兼并农民的土地吗?他们只是在阻止豪右继续扩张势力,除此之外也没怎么打击豪右吧?为了司州的稳定,他们甚至默认了让司州豪右来治理司州的土地。
没看作为京兆杜氏家主的杜望和京兆韦氏家主的韦由房都愿意为雍国效力了?不就是因为,雍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他们的利益?
史子都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燕骝卫穿回来的消息,游溯心中有了计较。但是有些话他没有对游洄说,而是吩咐游洄:“仲牧,这段时间看好史子都,等白先生出来了再做计较。”
听到游溯给自己任务,游洄拍着胸脯保证:“阿兄放心,臣必然保证史子都活到白先生出来的时候。”
******
【淮南,寿春】
寿春是建立在淮河南侧的城市,这里曾是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也是大晋曾经某一段时间的都城,因此规模不小。正值十二月,但是淮河并没有结冰,寿春也并没有雪,反而微风徐徐,温暖如春。
大晋建国以来,两淮地区被分封无数的诸侯王。经历了数百年的迭代,“马奴之乱”后,这里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政权——楚。前几任楚王筚路蓝缕,终于建立起一个坐拥两淮,泗上以及中原腹地的强大诸侯国。
只是在现在的楚王执政下,淮南丢了,被朝廷的窦太主季峨山抢走了。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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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最强盛之际,与孱弱的朝廷划江而治,二十万楚军驻扎在长江北岸,对长江南侧的临安虎视眈眈。
直到窦太主带着十万江东子弟强渡长江,从京口至瓜洲渡,短短的一条江,她足足用了一个月。
占领瓜洲渡后,窦太主季峨山面对黑云压顶的二十万楚军却战意昂然,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她将自己的封号从“武陵公主”改为“广陵公主”,意为不收复广陵绝不归乡。
现如今,在窦太主季峨山的强势攻伐下,广陵淮水以南的地盘已经是季峨山的掌中之物了。
而野心勃勃的窦太主季峨山也将目光从淮南放到了淮北——那片富饶的祖地,她要从叛王的手中收回来。
淮水南岸,身着银甲的女将军负手而立,任由风吹起她的长发。长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却遮不住眼中迸发的如剑锐利。
脸上纹着猛虎刺青的渡河从她的身后与她并肩而立,渡河看着波涛汹涌的淮水,笑着问:“当初义父给我取名‘渡河’,是不是为了渡过淮水这条河?”
季峨山没有转头,她的目光依旧幽幽地盯着淮水看,口中却说:“当然不是淮河,是西辽河,是东辽河,是渭河,是嘉陵江,或者弱水和伊犁河,总之,不会仅仅是淮河。”
西辽河,东辽河在辽西走廊,渭河在关中,嘉陵江在巴蜀,弱水在河套平原,伊犁河更是远在西域。
渡河笑了:“太主野心不小。”
季峨山回答他:“孤的野心确实很大。”
季峨山抬起头,目光似乎跨过了淮河,落在了淮北的沃土。或者更远,山东丘陵,河北平原,辽西走廊,也或者是关中,巴蜀,河西走廊,河套平原,西域,当然,也有可能更远,比如再北方的松漠草原。
季峨山说:“孤不仅要收复淮南,淮北,收复大晋的祖地,孤还要收复当年臣服于大晋的所有国土。”
渡河不得不承认,这份野心真的很诱惑,诱惑到让人蠢蠢欲动,让人热血沸腾。
但事实却往往是冰冷的扎心:“但是太主如今连淮北都还没有收复。”
季峨山终于肯看渡河一眼了。这一眼冰冷的像是刀,看的人从心底里发凉。
季峨山冷冰冰地说:“如果你能控制司州,淮北早就是掌中之物了。”
渡河才不觉得尴尬:“太主带着十万江东子弟都只能收复扬州以北这一点点的土地,渡河孤身一人,就能收复司州了?”
季峨山目光更凉了:“但你甚至都没有和雍溯动过手,就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季峨山的声音都是冷的:“像是一条败犬。”
这话确实很不客气,但是渡河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恼怒,因为这些话在很久之前,他已经听到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渡河甚至还有心情去想,不愧是太后窦强女和相邦窦采儿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连骂人都是这样的温和。
渡河低下头,用一种十分值得玩味的语气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可不是智者所为。渡河手下就那么几个还在追随的兄弟姐妹了,怎么舍得他们因为不可能战胜的战争而白白送死?更何况……”
渡河笑得堪称恶劣:“雍王溯又不是我的敌人。”
“唰——”
一柄长剑横在渡河脖颈。
剑锋上锐利的寒芒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渡河的肌肤,跳动的血管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柄剑离自己的喉咙究竟有多么的近。这一刻,渡河清楚地知道,只要他那一句话触动了季峨山的底线,季峨山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但是作死这件事是会让人上瘾的,作了一次死的人绝对会忍不住作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真的把自己作死为止。
渡河现在就很想作死:“雍王溯是你的敌人,是你的仇敌,是你一个人的仇敌。”
季峨山的目光冷的像是腊月的冰:“他是整个朝廷的敌人,整个天下的敌人!”
“但起码他现在不是。”渡河微笑,“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收复淮北,解决楚王这个心头大患,雍王?肘腋之患而已。”
季峨山剑锋一转,一道血痕便出现在渡河的脖颈。丝丝鲜血顺流而下,沿着渡河微黑的皮肤,流到衣襟上,在衣襟处泛开一朵血色涟漪。
季峨山道:“雍溯占据关中,凭借崤涵天险居高临下俯视中原,甚至占据了整个荆北,这样的敌人,肘腋之患?渡河,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渡河却依旧固执己见:“雍王溯再是强大的敌人,他也不是我们现在的敌人。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楚王,是齐王,只有收复了淮北,山东,河北,我们才能对燕王,雍王,蜀王宣战。太主,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渡河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你迫不及待地动用京兆史氏这颗我好不容易才安插下的棋子,让一颗本可以左右战局,大放异彩的棋子坠落的这样不精彩,不就是因为太后娘娘曾经感叹过,雍王不是他和先帝的孩子?”
这一次,季峨山的脸上终于显现出除了冰冷以外的表情——是愤怒,是滔天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只要一个宣泄口,就能造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渡河还在供火:“你那时很难过,很愤怒吧?凭什么?你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吃了这么多苦,你为朝廷平了多少次越人叛乱,多少次少民不臣,又为朝廷执行了多少次诏令,多少次政事,甚至一马当先第一个登上瓜洲渡,为朝廷第一次收复了失地。”
渡河每说一句,季峨山的手都要抖一下,但渡河依旧没有停下:“你付出了这么多,可你得到了什么?你的母亲,太后娘娘,只会对雍王溯的战功而鼓掌,然后感叹一句,为什么她没有为先帝生下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
“够了!别再说了!”季峨山破大防,“闭嘴!”
恍惚间,她又想到那一天。
那一日,她去窦强女的宫殿找母后,窦强女却不在。季峨山在凤栖宫等着季峨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见的是舅父和母后的声音。
母后说:“他从西羌回来了?”
他?
指的谁?
西羌?
那是哪里?
随后是舅父窦采儿的声音:“回来了。追逐西羌三千里,名震河西,不愧是姐姐的儿子。”
母亲的儿子?
季峨山忽然就知道舅父和母后说的人是谁了——那是母后和第一任丈夫雍王麟生下的孩子,季峨山从未见过的阿兄。
自己的阿兄从来都这么厉害。
季峨山对自己未曾谋面的阿兄有着一些些微的崇拜——没有人不爱英雄。
可惜窦强女的下一句话就将季峨山对游溯的崇拜打得支离破碎。
窦强女说:“如果游溯是予和先帝的儿子,该多好。”
季峨山不喜欢这样的话。
而窦强女还在继续:“峨山再好,终究是个女儿身,晋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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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办法托付给她;涓流又病重成这个样子,太医说涓流根本留不下后代来。万一涓流有个三长两短……”
窦强女长长地叹了口气:“晋室的江山,岂不是要终结在予的手里?”
窦采儿不咸不淡地劝道:“事到如今,长姐,你要考虑下一任皇帝的事了。”
让一个母亲去思考自己的儿子死了谁来继承遗产,这无疑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若是换作平常人家,母亲还能上去给提出这条建议的人一个大耳刮子。可惜,窦强女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亡夫给她留下的遗产,是万里江山。
她不能悲戚,不能任性,只能咽下所有的苦楚,支撑起这她艰难扛起的江山。
窦强女又一次忍不住说:“要是峨山是个男孩儿……”
听到这里,季峨山再也忍不下去了:“够了,母后!”
窦强女和窦采儿震惊地转过头,就看见一袭红衣的季峨山猛地掀开珠帘,满脸愠怒地从内室走了出来:“母后,难道在你心里,我和阿弟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那个野种吗?”
对,野种。
从今天开始,那个季峨山未曾谋面的,她也曾短暂崇拜的阿兄,在季峨山口中就成了野种。
这句“野种”无疑刺痛了窦强女的心房,她几乎是立刻便呵斥季峨山:“峨山!你在说什么!他是你的阿兄!”
“他不是!”季峨山带着几分倔强,“我季峨山只有一个兄弟,那便是当今天子!凉州的那个野种,不是我的阿兄!”
从那以后,不甘示弱的季峨山就披甲上了战场,她平定了越人叛乱,又平定了交州不臣。当长江以南都被这个倔强的姑娘带着兵马揍了一遍之后,季峨山将目光放在了北方。
她带着十万江东子弟——实际上能打仗的只有三万,剩下的都是民夫——横渡长江,冒着冰冷的,还掺着鲜血的箭矢,第一个登上瓜洲渡,遍览江北的风采。
建国于淮泗地区的楚国如临大敌,二十万楚军横在季峨山的面前。
但那时的季峨山目光却透过了眼前的黑甲,看到了遥远西方的烽烟。
眼前淮水上的敌人才不是她真正的敌人,她真正要打败的,是凉州的雍王世子游溯。后来,世子游溯变成了雍王溯,但季峨山的战意却从未减少。
灭楚,攻齐都只是在为她进攻凉州扫清障碍,窦太主从来都记得她真正的敌人是谁。
但是实话是真难听啊,季峨山一点都不想从渡河的嘴里听到这些扎心的事实。她整个人都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刺猬,浑身上下的刺都立了起来。
她再一次对渡河说:“你再提起雍溯,孤就把你大卸八块。”
然而渡河却说:“太主,你将雍王溯当成敌人,可知在雍王溯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你的存在?”
渡河是真的知道怎么杀人诛心,听了渡河的话,季峨山只觉得整个人都气的发抖。她咬着牙说:“渡河!”
见季峨山真的是离被自己气死只差一步了,渡河终于收起了满脸的嘲笑。他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不说了。”
渡河的告饶让季峨山收起满身的杀意,她冷冰冰地看了渡河一眼,最终拂袖而去。
季峨山走后,孟良走了过来,为渡河擦拭脖颈上的伤口。见渡河的衣襟都被鲜血染透了,孟良忍不住说:“老大,你惹她干嘛?”
谁不知道,一提起雍王溯,窦太主季峨山就会变成一个疯子,见谁咬谁。
渡河收敛了笑,忽然问:“孟良,你说在窦太主眼里,我们是什么?”
孟良没有说话。
渡河笑:“你不敢说,因为你心里清楚,她就把我们当条狗,当条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狗不听话,那就是背主,只配被煮了吃肉。”
“可是孟良,凭什么?”渡河像是在问孟良,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从淤泥里爬出来,就是为了给这些人当狗的吗?”
更何况,还是给这样一个人当狗。
渡河眸色渐凉:“那是一整个司州的人啊,她有没有想过,一旦时疫没有得到控制,现在整个司州都成了一片死地了?司州三百万人口在她心里,是不是就是三百万条狗?”
孟良沉默半天,终于抓住了重点:“所以老大,你是在为那什么白先生报仇吗?”
渡河:“……”
————————
第29章
小戎俴收
当溶溶春水破冰而出的时候,隔离区也开始变得遍地绿意。茵茵绿草生根发芽,一只兔子在草地上蹦来蹦去,咀嚼着刚刚冒头的绿草。
医官正在为最后一个疫民诊脉。他摸着长长的胡子,屏息凝神,让所有人都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屏住心神。
好一会儿,医官才笑着说:“痊愈了。”
“彩!”
“大彩!”
阵阵喝彩之声从围观的人群中爆发,疫民们欢欣鼓舞,庆祝着此次的劫后余生。
陈纠冲着白未晞拱手:“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白未晞笑着回礼:“同喜同喜。”
顿了顿,白未晞又道:“去找主公,也向主公道喜。”
说完,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吩咐陈纠:“让主公带着长安城内所有的医者在隔离区门前挨个诊脉,让长安城的黔首都知道,我们战胜了时疫!”
陈纠领命。
没过多一会儿,游溯便带着身后的一群领导班子成员赶来了。他是快马加鞭而来,然而即便“先路”已然因为在闹市不得纵马的缘故跑的很慢,跟在游溯身后的班子成员还是个个灰头土脸——
他们又没有肩高八尺的“龙”,有的只是肩高六尺的“马”,甚至有的司州本地官员不太会骑马,只敢骑肩高六尺之下的劣马,为了追上骑着“先路”肆意奔驰的游溯,他们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只是尊贵的雍王殿下没能理解他们的苦楚,游溯只觉得还不够快。天知道当他接到白未晞的奏报,说此次司州的时疫已经被解决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他在雍王宫里思念着白未晞,生怕某一日醒来,会有人告诉他,白未晞染上了时疫。
对白未晞的担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让游溯夜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游溯大步走到白未晞的面前,白未晞冲着他笑:“主公。”
游溯抬起手,他的手落到了白未晞的面前,似乎是想要抚摸一下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但最终,游溯还是放下手,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像是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淡然,像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为白未晞所有的夜不成寐都是假象,游溯只是平淡地重复着这句话:“出来就好。”
白未晞笑:“主公很担心臣吗?”
游溯:“???”
白未晞还有脸问这个?
一听这话,游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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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惴惴不安都在此时迸发出来,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变了脸色,脸上露出一抹根本没想掩饰的冷笑来:“孤哪里配啊。”
游溯的声音中掺杂着无数的阴阳怪气与冷嘲热讽:“先生孤身入隔离区的时候多威风啊,那时候哪里想过孤这个主公?”
白未晞:“……”
也不知怎么的,白未晞的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股淡淡的心虚——
虽然其实他没有必要心虚。他是在为游溯的帝国而孤身犯险,不是吗?怎么看,都应该是游溯不遗余力地表达他的忠勇吧,要是他因为这件事死了,游溯都得把“忠勇”两个字给他做谥号。
但是,此时此刻,白未晞真的心虚起来了。他自己都底气不足,说出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少的说服力:“主公,臣知错了。”
“敷衍。”游溯毫不留情地揭穿白未晞的面具,“你就是在敷衍孤,你根本没觉得你错了,你甚至敷衍到连‘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样的话都不肯敷衍孤。”
白未晞:“……”
我是不是应该哄哄他?
白未晞陷入沉思。
但事实证明,一个优秀的主公并不需要臣子来哄他,他自己就知道该如何调节心情。
下一秒,游溯的脸上就已经换上了另一副表情:“刚刚是孤关心则乱了,先生不会在意吧?”
白未晞巴不得游溯不要再提起这些令人尴尬的话题,几乎是立刻就点头:“臣明白。”
很快,游溯从长安城找到的医者也都到了。他们坐在隔离区前的案几上,开始为几千名疫民诊脉。
日头逐渐西斜,当最后一个疫民也被确诊为康复后,这场波及了数千疫民的时疫正式宣告结束。为了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全司州的臣民,游溯特意下令,安平二年在原本赋税十税一的基础上,所有人的赋税再次减半,并取消安平二年的口赋。所有此次因水患,时疫而受灾的县乡,全部免税一年。
这道政令随着春风遍及司凉二州,整个雍国都在为这场减税而欢呼。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临安,气氛却和热闹的司凉二州相反,太后窦强女所在的临安宫勤政殿里正因这道政令而气氛凝滞。
此时不是大朝会,勤政殿内只有太后窦强女和相邦窦采儿姐弟二人。窦强女将手中从司州刚得的纸写成的奏报递给窦采儿,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你说,这像是崇云考的政令吗?”
窦采儿接过奏报却没有看,因为这份奏报他依然看过无数次。窦采儿说:“不是崇云考,现在雍国财政困难,崇云考没这么大底气,敢减半赋税,取消口赋。”
口赋,就是人头税,即你活着就要给国家交钱。在历朝历代,口赋都是国家重要的税收来源,甚至比田税还要多。
田税在十税一的条件下减半对于现在财政困难的雍国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手笔了,更别提撑起了半壁江山的口赋,窦采儿觉得,崇云考没这么大魄力。
“予也觉得。”窦强女笑道,“予第一次见崇云考的时候,他还是个被兄长欺负的惨兮兮还连状都不敢告的小少年。当时予问他,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还口,你猜崇云考怎么说的?”
窦强女似笑非笑:“他说他是庶出,没有资格和嫡出兄长争执。”
当时窦强女恨不得揍他一顿,因为窦强女也是庶出。
窦采儿淡淡地说:“那他活该被揍。”
因为窦采儿也是庶出——窦强女的母亲是太傅窦融正妻带来的媵妾,窦采儿的母亲身份更是低微,是窦融路过一片荷塘时,随手带回来的采莲女。
但是窦融从小就教他们,不要学那些僵化的儒生,将嫡庶挂在嘴边。
窦融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爱,因此窦强女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听到有人说“我是庶出,我活该受欺负”。
当时的窦强女是真的想揍崇云考一顿,所以她信窦采儿的话,那个懦弱的少年,即便过了许许多多年,也不会突然变得有魄力。
窦强女道:“所以这道命令,就应该是那位白先生下的?阿溯当真看重他,什么都听他的。”
窦采儿道:“少年慕艾,这很正常。”
窦强女的手一顿,她瞬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追着窦采儿问:“你说什么?少年慕艾?谁?阿溯和那位白先生?”
窦采儿点点头:“这是我的义子渡河传回来的消息,他说他曾看到过雍王溯看那位白先生时的眼神,是少年慕艾没错了,只是如今的雍王溯可能意识不到而已。”
窦强女顿时讷讷:“怎会如此?他知不知道,一旦他喜欢一个男人的消息传出去,他就和这天下无缘了?”
“马奴之乱”的后果还历历在目,没有人会追随一个没有后代的主公。一旦游溯喜欢一个男子的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就是下一个晋成帝。而一个没有传承的主公,不值得投效。
但是对于窦强女的担忧,窦采儿却说:“这不好吗?”
窦强女抿着唇没有说话。
窦采儿继续道:“于公,一个和朝廷作对的叛王自寻死路,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于私,长姐,你的孩子有了心爱的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吗?”
窦强女犹豫了。好半晌,她才问:“你的意思是?”
窦采儿轻声道:“长姐,如果雍王溯意识到他喜欢一个男人,并且喜欢到愿意为了这个男人不近女色,不诞下后代,你说,他的野心会不会消退?”
“如果雍王溯不再执着于征伐天下,他又会不会为了一个能够富贵终身的结局,而迷途知返,投效朝廷呢?”
听了窦采儿的异想天开,窦强女直接笑了出来:“你想收阿溯为己用?采儿,予不得不说,你想的可真是太好了。”
“他不会迷途知返的,永远不会。”窦强女语气坚定得像是在说一个她已经看得到结局的预言,“他恨予,他不会对予称臣。”
窦采儿蹙眉:“血浓于水,长姐毕竟是他的生母。”
窦强女摇头:“这些年以来,予送给他的生辰礼,他当成垃圾一样扔出去;予送给他的信,他一封都没有拆开过。更何况,采儿,你是不是忘了,雍王麟死在其期的手中。”
窦采儿一滞。
雍王麟的死确实是谁都没有想得到的,毕竟是征伐西羌几十年的沙场宿将,战功赫赫到先帝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封他为安西大将军以安民心。谁能想得到,雍王麟会死在窦其期的手中?
窦其期那是谁?那是靠着太后窦强女的裙带关系才上位杂号的将军,一开始窦采儿举荐窦其期做定麟将军,那是指望着窦其期会花言巧语,能让雍王麟想起他和窦强女不多的夫妻情。
谁能想到这个从来玩世不恭的堂弟竟然这么猛,一战弄死了雍王麟,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窦采儿只能底气不足地说:“雍王溯都没了父亲,可能会更加舍不得母亲吧?”
窦强女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明白怀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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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政/策是走不通了,至少在窦强女这里就走不通,窦采儿也不再执着于窦强女对雍王溯怀柔。他问起了第二个问题:“那荆北的事?”
窦强女叹了口气:“予早就说过,应该早日接手荆北。荆北气候温暖,若是年前就接手,还来得及冬耕,届时夏日就能收获,朝廷还差这点粮食?但是他们……”
窦强女口中的“他们”就是现在朝廷的贵族豪右,豪右们通过联姻等方式紧紧相连,连窦强女都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而这些豪右不想收复荆北,理由很简单——粮食从哪里来?
朝廷有的是粮食,但那不仅仅是国库的粮食,更是豪右的粮食。若是要供给荆北二百万黔首冬春两个季节的粮食,也不是小数目,必然需要豪右出粮,而豪右们都不愿意自家出粮。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朝廷的这些豪右们希望用荆北拖垮雍王。司州的粮食被连年搜刮,供给司凉二州已经很是吃力,再供给荆北,必然会拖垮雍国的财政。
届时游雍被拖垮了,再派兵北上收复荆北,这样不是更体面一些吗?
当然,同意立刻交接荆北的官员也不是没有。但问题是大家拿不出一致的方案来,导致朝堂之上天天为这点破事打架,于是日日拖月月拖,直接从年前拖到了年后。
窦强女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一群短视又愚蠢的王八蛋,朝廷被这些人执政,焉有不亡的道理?”
窦采儿问:“听长姐的意思,长姐是现在想要收复荆北了?”
窦强女点头:“游雍根本不管荆北的黔首——如果游雍管了,但是没有治理好荆北,那么荆北黔首恨的就会是游雍。但现在的情况是,游雍早就从荆北撤军了,春天到了,黔首的存粮基本上耗光了,等到荆北黔首没饭吃的时候,恨的就是将整个荆北坚壁清野的朝廷了。”
而这个尖锐的问题,朝廷的股肱之臣根本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们根本懒得低下头去看看那些让他们鄙夷无比的黔首。
黔首怎么想的,关贵族老爷们什么事?
窦强女讷讷道:“将荆北还给朝廷,一旦朝廷接受,那么游雍就会得到朝廷的承认,阿溯会成为真正的雍王,就连雍国也会得到喘息的机会,因为刚刚得了雍王好处的朝廷根本没理由对雍国宣战。”
“如果朝廷不接受,那么荆北就会变成插向朝廷的刀,届时就是荆北黔首跪请游雍入境,请雍王救他们一命。”
“好阳谋,予当真想为这个谋略喝彩。”
窦采儿道:“既然长姐主意已定,那臣就去拟旨了。”
“去吧。”窦强女点点头。顿了顿,窦强女忽然叫住窦采儿:“使者就从绿竹氏里挑,派一个脾气好一点的。”
窦采儿应诺。
绿竹氏在大晋是一个很特殊的家族,这个家族随着大晋的立国而辉煌,却又为整个大晋所忌惮。
据传闻,绿竹氏是先周时期卫国的公族后代,先祖可以追溯到生于卫国王城,后入秦主持变法的商君公孙鞅。
据闻商君公孙鞅被车裂后,其有一个不在秦国的庶子逃脱一劫,从此在卫国扎根,改氏为“绿竹”。
秦朝末年,战乱四起,在朝歌繁衍几百年的绿竹氏也不得不东迁,到了淮北的沛县。在那里,绿竹氏的家主看中了还是个地痞流氓的晋高祖,于是将独女绿竹猗许配给晋高祖。就这样,绿竹猗成为了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后。
但后来的历史证明,富家女不要下嫁地痞流氓。绿竹氏在晋高祖征战天下期间耗尽家财,绿竹猗的兄长绿竹箦更是为大晋开国立下汗马功劳。
但是在大晋立国后,高祖大封天下英豪,却独独泯灭了绿竹箦的功劳,甚至暗示史官在历史上抹去绿竹箦的名字。
开国皇帝的班底都是草台班子,就连史官也不太正规,以至于在高祖的暗示下,绿竹箦立下的赫赫战功都成了别人的功劳。
后来,高祖更是妄图废弃嫡长,立心爱的庶子为帝。无奈绿竹氏的赫赫战功在每个臣子的心中都占据着不小的地位,所以高祖想废嫡立庶,废长立幼,满朝文武没一个同意。
但这样的行为还是激发了皇后绿竹猗的杀意,于是绿竹猗毒杀高祖,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并由此开启了绿竹氏在大晋最辉煌的时期。
后来到了绿竹猗的孙子武帝登位,朝政依旧把控在绿竹猗的手中。但日渐衰老的绿竹猗意识到,待她百年,她的孙子武帝会毫不犹豫地剪除绿竹氏的羽翼,所以她一力禁止她的侄孙女绿竹淇成为武帝的皇后,最终绿竹淇入宫,只成为武帝的八子。
果不其然,绿竹猗死后,武帝对绿竹氏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清洗,当年辉煌一时绿竹氏在一夕之间没了姓名,就连为武帝诞下两个皇子的八子绿竹淇也被打发到了偏远的燕国。
后来,武帝驾崩之后传位嫡长子襄帝,襄帝又驾崩在征伐西域的途中,没有留下后嗣。临死前,襄帝留下口谕,让远在燕国的弟弟,后来的崇帝继承皇位。
彼时因皇位起了一系列争端,因崇帝年少而主少国疑,诸侯叛乱四起。此时,是崇帝的舅父绿竹弁为崇帝的登基扫清了一切障碍,于涿鹿迎回崇帝。
从此,绿竹氏迎来了这个家族在大晋的第二春。
可惜这个第二春实在是太短,崇帝登位没几年就对舅父卸磨杀驴,彻底结束了绿竹氏的辉煌。绿竹氏从此蛰伏,变成了一心著书的学者。
而武帝八子绿竹淇生下的两个皇子,一个是崇帝,另一个就是第一任雍王游箨。
也就是说,绿竹氏是历任雍王的姻亲,这个血缘关系改不了。让绿竹氏作为使者前往雍国,是对游雍很大的尊重。
只是万事万物都有例外,再精细的计划也架不住意外。窦强女以为的最大尊重却成了对游雍最大的不尊重——
因为这个使者,他tm的失期了。
在现在大晋的环境下,失期是比失礼还要让人感到不尊重的事。失礼尚可以说是不拘小节,失期?这还能咋解释?
朝廷派来宣读封游溯为雍王的使者迟到了半个月都没到,这让整个游雍的气氛都处在一股子低迷之中。这一刻,不管这些豪右认不认同游溯是他们的主公,都在这件事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满,更何况是那些从凉州起就跟着游溯,忠心耿耿的老班底。
韦杭之直接出列道:“主公,臣愿前往河南,请使者尽快入长安!”
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
那劳什子使者在河南郡走了一个月了!
现在才tm到新郑。
新郑是哪?
是河南郡最靠南的城市!
这tm意味着,这个使者自从进入了司州境内之后,他一个月都没挪窝!
韦杭之现在只想弄死这个王八蛋,然后带着使者的人头回来向雍王溯复命。
此时就显露出窦强女派绿竹氏的使者前往游雍的好处了。这要是换个人,游溯没准就同意那使者的人头让属下出气了。
但是这个使者是绿竹氏的使者,绿竹氏的女儿绿竹淇是游溯关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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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祖宗的亲妈。
这个使者杀不得。
游溯只能微笑:“无妨,再等等就是。”
就这样,在游雍上下的期盼下,这个千呼万唤的使者终于如同大姑娘一样出现在了长安,受到了长安城内的一致欢迎——
即便这个使者已经失期两个月了。
此次朝廷派来的使者名唤绿竹璧,是个年轻人,二十三岁,比游溯还小两岁。但是架不住这位仁兄他辈分大,从绿竹淇那辈开始算起,绿竹璧是游溯的舅爷爷。
比自己小两岁的舅爷爷。
游溯深呼一口气。
游溯当然不会自己去迎接自己的舅爷爷,但他确实是在明兴殿召集了游雍所有的臣子,给足了舅爷爷的脸面。
好在这一次,人都到长安了,舅爷爷终于没再搞一次失期,挑战所有人的底线。很快,绿竹璧就被引进了明兴殿。
白未晞坐在游溯的下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让所有人都等了两个月的绿竹璧。
唔,虽然和想象中的样子差了许多,但是又有些不太例外——
这位朝廷派来的使者没有穿官服,没有戴冠,更没有佩戴印绶,他就这样穿着一袭道袍走进了明兴殿,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也确实是很年轻,但目光十分锐利,与表现出来的那副恨不得升天的样子截然不同。在进入明兴殿后,他更是只对游溯点了点头,没有行跪礼甚至没有作揖,十分的傲慢。
游洄看不下去这傲慢玩意,但是他也是绿竹淇的后代,不能对着自己的“舅爷爷”出言不逊,只能给桑丘使了个眼色。
桑丘接到信号,心里早就对这个傲慢的家伙不满了,想到年纪大点的不适合对一个晚辈问责,桑丘便干脆开口了:“绿竹大人,见到主公为何不跪?”
绿竹璧闻言偏头,饶有兴致地问:“按辈分,在下是雍王的舅爷爷;按身份,在下是天子的使者,不论如何,都没有在下对雍王行跪拜礼的道理吧?”
满室一静。
————————
第30章
小戎俴收
一时间整个明兴殿内都没有人说话,因为绿竹璧这句话说的实在是无懈可击。
没毛病,按照道理来讲,绿竹璧作为天子使,应该是游溯这个诸侯王向绿竹璧下拜贵迎天子诏令的。
但是让游溯去跪拜天子诏令?这可能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都僭越到这份上了,游溯傻了才会折辱自己的脸面,去成全天子的颜面。
因此游溯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是淡淡地问:“使者此来长安,不知道天子有何吩咐?”
绿竹璧:“雍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游溯:“……”
游雍重臣:“……”
当然知道,但是兄弟,你讲几句体面话会死吗?
游洄已经要被气的揍人了,好在这时绿竹璧十分有眼色地说了一句:“既然雍王殿下都知道了,本使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殿下拿去自己看吧。”
说着,绿竹璧直接将一份鎏金帛书拿了出来,在众人目瞪狗呆的目光中,十分淡然地来了一句:“谁来接过去?”
众人:“……”
见根本没人来接这道诏令,绿竹璧反而笑了:“怎么,天子诏令是毒蛇猛兽吗?”
众人:“……”
白未晞起身走到绿竹璧身前,接过了这一纸诏令。他还算是给朝廷面子,腰弯很的低,表面上看上去煞是恭顺。
绿竹璧冲他笑笑:“你是白先生吗?在下听过你的名字。”
白未晞道:“正是白某。”
绿竹璧问:“不知散了会,可否和白兄小酌几杯?在下有些话想和白兄谈谈。”
他倒是自来熟,这就叫上“白兄”了。
眼见游溯的双眼都要冒火光了,游洄赶紧说了一句:“绿竹……使者,不如先让白先生将诏令递送主公?”
你别拉着我阿兄的心上人说东说西了,没看见我阿兄的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绿竹璧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么复杂的爱恨情仇,但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于是他放手将这份诏令交给了白未晞。
白未晞则是拿着诏令递给高坐明堂的游溯。游溯打开诏令,扫了一眼,就交还给白未晞:“白先生宣读吧。”
“诺。”
白未晞展开诏令,按照上面的内容念道:“成帝崩殂,天下始乱,尔来七十有六年矣。观生灵涂炭,遍野哀鸿,朕深痛之。”
“今有皇叔溯,平西羌,定凉州,绝鬼面,安司州,臣民安居乐业,朕甚慰之。故令皇叔溯继位为雍王,统司凉二州,以安民心。再加皇叔溯为征西大将军,为我晋室开疆拓土!”
诏令很短,短到令人窒息。
“皇叔溯?”游溯喃喃着这个称呼,只觉得这个称呼确实是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因为如果不是游溯和当今天子季涓流是一个母亲的话,只从季氏一脉来论,游溯确实是天子季涓流的叔叔辈。
但是,他们是同一个母亲啊……
这句“皇叔溯”当真是充满了奇妙的韵味。
白未晞担忧地看了游溯一眼,生怕游溯拂袖而去。
好在没有,游溯比谁都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王。他用微笑着的表情,轻轻地说了一句:“替孤多谢……陛下。”
“陛下”两个字他咬的极重,像是用这种方式在发泄不满。
因为他知道,临安宫里病重到起不来床的少年天子根本没有心力拟出这一道诏令,这道诏令出自谁的手简直不需要猜。
游溯艰难地维持了体面,便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愤怒,留下一句“招待好天子使”后,便拂袖而去。
一场好事却最终以谁都不开心为结尾——绿竹璧也不开心,因为说好了散会后要和他小酌几杯的白未晞追着雍王溯离开了。
“主公!”白未晞跟在游溯身后。游溯的步伐太大,白未晞甚至要跟不上。
听到白未晞的声音,游溯逐渐放慢了脚步。他停在那里,等着白未晞追上来。
白未晞抬眼看了看游溯的神情,一眼就看出游溯眼底的暗涌——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难过。
沉默了一瞬,白未晞忽然发现,他似乎没有什么话能和游溯说了。此时此刻,不论怎样的安慰都显得那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憋了半天,白未晞也只憋出来一句:“主公想开点。”
听到白未晞的这句话,游溯顿时笑了出来:“白先生,你……”
游溯努力将话说的委婉一些:“你可能不太会安慰人。”
白未晞闻言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不是可能,是真的不会。”
“也没人安慰过臣。”白未晞带着几分尴尬,“这个真的没人教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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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轮到游溯愣住了:“没人安慰过先生吗?”
就是雍王麟那样冷肃的人,有时候都会软下语气,安慰自己的孩子。游溯和游洄都曾感受过雍王麟充满柔情的父爱。
白未晞竟然说,他没有被人安慰过?
白未晞点头:“没有,从来没有过。”
或许是觉得也许自己比游溯更悲惨的经历能够安慰游溯,白未晞毫不犹豫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臣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主公知道吗?类似于善堂,专门抚养没有了父母的孤儿。”
“臣被分去的那个孤儿院……总之情况比较复杂,主公就当成里面的人都不会安慰人吧。”
实际情况可能要更糟糕一点,因为白未晞幼时所在的孤儿院是在一个非常炎热的星球。那个星球的平均气温达到四十度,最热的时候能够达到七十度,因此被称为“祝融星”,并不是一个宜居星球。
甚至恰恰相反,祝融星是异族繁衍的温床,导致祝融星常年战乱不断,赤地千里都是正常情况。
联邦根本找不出志愿者前往祝融星抚养孤儿,仰赖儿童救助中心的援助,一批专门抚养孩子的人工智能被送到了祝融星。这些人工智能将代替人类,抚养失去父母,无力生存的孤儿。
只是祝融星的磁场十分特别,联邦新科技的人工智能根本无法在祝融星起到作用。能在祝融星正常工作的人工智能,只有最古老的那一款。
因此白未晞就是被这样一个十分古老的人工智能带大的——白未晞叫他“阿爹”。
“阿爹”的语言库中只有匮乏的词语,他不能像新款的人工智能那样说出俏皮话来逗孩子开心,也不能做出“抚摸”“拥抱”等动作。
“阿爹”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忠诚地执行着芯片给予他的任务。除此之外,“阿爹”什么都做不了。
被“阿爹”抚养长大的白未晞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人,因为他摔倒了,“阿爹”只会告诉他“站起来”,他不想吃饭,“阿爹”也只会冷冰冰地说“现在是用餐时间”。
“阿爹”无法沟通,导致白未晞也缺乏和别人沟通的经验。即便后来白未晞离开了祝融星去星都上大学,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也交到了许许多多的朋友,但是他还是学不会和人沟通。
曾经他最好的朋友沈吟今对他说:“晞晞,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冰块,我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因此此刻,白未晞只能略带尴尬地说:“臣确实不太会说话。”
但白未晞确实成功地将游溯的注意力拉回来了。此刻的游溯已经不再去想他远在临安的母亲对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态,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他的白先生怎么小时候受了这么多苦——
并且选择性忘记不久之前白未晞还在说他是武安君公孙起的后人,从小和师父在山里长大。
毕竟这鬼话游溯就没信过。
“白先生,你……”
白未晞将左手手臂递到他的面前,当着游溯的面拉上了长长的广袖。
一处文身出现在白未晞的小臂。
这是一幅秋水蒹葭图,不得不承认,这幅图绘画的很是用心,游溯甚至能从上面看到游鱼跃出水面泛起的点点涟漪。
这处文身从肘部蔓延到手腕,覆盖了白未晞的整个小臂。
白未晞道:“这是我小时候被……嗯……坏人抓到的时候,小臂上留下了一处伤疤。当时医,医者说会留疤,我哭着对‘阿爹’说我不想留疤,‘阿爹’听到了,就在小臂上给我纹了这处文身。”
纹的时候是真疼啊,疼的白未晞哭爹喊娘。但很可惜,他的爹娘都在和异族的战斗中战死了,他要是真把人喊出来了,只怕第一个吓哭的就是他自己。
他小臂上的伤疤是被异族的爪子抓到时留下的。
那时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孤儿院的选址在安全城内,却遇到了一群异族。异族大摇大摆地走进孤儿院,不知道生吃了多少孤儿。
白未晞被一只异族的爪子划了一下,好在当时孤儿院的安保人工智能救了他。但异族的爪子有毒,白未晞即便保住了性命,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他却没办法消除小臂上的伤疤。
但异族留下的伤疤实在是太丑了,密密麻麻沟壑纵横,看着就让人反胃。一向不在意自己外表的白未晞也受不了这么丑的伤疤,哭着对“阿爹”说他不要这个伤疤。
但“阿爹”的智能有限,他在听到了白未晞的诉求后,直接选择了能达成白未晞诉求的唯一方法,在白未晞的小臂上绘出了这个文身。
白未晞笑笑:“当时觉得挺疼的,但是后来熬过去了,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的,多大点事。”
游溯略微有些心疼地抚上白未晞的文身——或者应该说是伤疤更确切一些。
这个纹身是凹凸不平的,游溯甚至能感觉到粗糙又坚硬的触感。游溯甚至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伤口才能造成这样的伤疤。
好像他被西羌人的尖刀划过整个胸膛而形成的那道疤,也没有这道伤疤可怖。
游溯问:“你当时一定很疼吧。”
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因为游溯知道,白未晞那时候一定很疼。
但是白未晞说:“也还好,我都记不得了。”
他冲着游溯笑:“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过去的伤疤再疼,那也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要让自己不再受伤就好了。”
他就这样站在阳光下冲着游溯笑,阳光跳跃在他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阴影都看不见。恍惚间,游溯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喜欢白先生。
因为他的白先生呀,身上没有任何阴霾。
******
主公被白先生轻飘飘地哄好了,甚至连一个下午都没用上,于是一股小道消息逐渐在司州大地上传播。
“我听说,那天主公和白先生亲了。知道为什么白先生轻轻松松就能哄好主公吗?还不是因为献身了。”
“何止是亲上啊,我听说他们那天连衣裳都脱了,差点就睡了。结果没想到,虎威将军去了。”
“对对对,知道为什么虎威将军又被打发出去剿匪吗?就是因为他那天坏了主公和白先生的好事。”
“……”
聚贤楼内人声鼎沸,各种离谱的八卦不绝于耳,绿竹璧一脸复杂:“在下可算知道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不敢杀史官了。”
白未晞心有戚戚:“若是当年夏日之阳怒杀董狐,只怕他留名的就不只是‘赵盾弑其君’了。”
白未晞口中的“夏日之阳”便是春秋时期的赵宣子赵盾,其父“秋日之阳”赵成子赵衰便是当年跟随晋文公重耳颠沛流离,最终助晋文公称霸中原的“六卿”之一。
赵盾在晋襄公时代执掌晋国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政。晋襄公死后,嘱咐赵盾扶持太子夷皋为晋公,但赵盾却以太子夷皋年幼,主少国疑为名,力主晋襄公之弟公子雍为晋公。
然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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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谈好了,赵盾甚至和秦国的秦康公定过盟约,言称要迎立在秦国为亚卿的公子雍为晋公,最终却因为太子夷皋的母亲穆嬴在灵堂上哭的撕心裂肺而改了主意,最终决定尊重晋襄公的意愿,立太子夷皋为晋公,史称晋灵公。
穆嬴因此深恨赵盾,甚至还参与过晋国内部的反赵联盟,可惜最后无功而返。然而穆嬴和晋灵公想弄死赵盾的心却一直未曾更改。
先是派出杀手刺杀赵盾,结果杀手看到赵盾勤于政事后,感动地自杀了;
后是晋灵公设宴派出刀斧手欲杀赵盾,赵盾被家臣提弥明拼死保护,在晋国隐姓埋名,欲图流亡。
此时,赵盾的堂弟赵穿让赵盾不要离开,赵穿自己则是直接带着甲士在桃园杀了晋灵公。
太史董狐得知此事之后,在丹青上书写了“赵盾弑其君”。赵盾与其理论,称弑君的人是堂弟赵穿而不是他本人,结果被董狐一顿喷。
然而挨了喷的夏日之阳面对史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输,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
不然……
绿竹璧笑得猖狂:“野史上就要记载,赵盾能上位,是因为和晋襄公,公子雍,杀手,提弥明甚至是堂弟赵穿都睡过了。晋灵公要杀赵盾,是因为赵盾嫌他太小,不肯让他睡。”
白未晞:“……”
白未晞语塞:“绿竹兄,你怎么也和这些人一样,胡说八道起来。”
绿竹璧耸耸肩,他坐在白未晞的对面,却不是正襟危坐,而是十分随意地盘腿而坐。道袍铺散在席面上,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白未晞:“白兄,这么端坐着不累吗?”
白未晞:“……”
白未晞:“不累。”
他们现在是在一家酒楼中,因为前几日的明兴殿上,白未晞曾答应过和绿竹璧小酌几杯,今日他是来兑现诺言的。
所以白未晞想不明白:“绿竹兄,这里靠窗,随时会有人看到。”
“怕什么?”绿竹璧毫不介意,“他们就是看到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向雍王殿下参在下一本,说在下坐没坐样?”
白未晞:“……”
兄弟你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待小二上了酒,绿竹璧亲自为白未晞斟酒,问:“白兄能喝酒吗?听说这酒名唤‘大梦归’,说喝了这酒的人,就没有不醉的。”
白未晞看着酒爵中尚且浑浊的酒液,十分张狂地来了一句:“这才哪到哪。”
就这个时代能制作出什么高纯度的酒来,和酒精味的饮料能差到哪去?
见白未晞豪爽,绿竹璧大笑起来,他端起酒爵敬了白未晞一杯酒:“白兄,来!”
白未晞陪着绿竹璧喝了一杯,刚放下酒爵,就听到绿竹璧问:“在下曾听闻,雍王政令不出关中?不知白兄可能为在下解惑?”
白未晞:“……”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因为虽然“雍王政令不出关中”这句话里掺了点水分,但其实也没有掺太多,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错的彻底。
因为确实,游雍现在在司州能控制在手中的地盘就只有“三辅”——曾经的京兆尹,左扶风,右冯翊,现在的京兆郡,扶风郡,冯翊郡。
因为这三个郡的地盘基本上都在关中,地形上都在渭河平原,地形一马平川,凉州铁骑可轻易遍踏。
兵大爷随时都能打进来,三辅的豪右当然要消消停停的。
但除此之外的司州四郡,河东郡在山西,弘农郡在南阳盆地,河内郡在河北平原,河南郡则在河洛地带。这些地方都在关外,凉州铁骑想去打一遍,耗费的心力不止一星半点。
因此在汉王薨逝后,游雍对这些地方传檄而定,便没有派兵攻打过。没被打过的地方,当然不如揍过的地方听话。
但要说这些地方一点不听话,那也不是。政令能通行到什么程度,全看对当地的豪右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白未晞没有立刻回答绿竹璧这个问题,而是反问:“绿竹兄问这个做什么?不怕自己知道的太多,出不了雍国的地盘?”
绿竹璧闻言直接笑趴在地上。好半晌,他才挣扎着趴到案几上,对白未晞说:“我都问这个了,当然是知道后果是什么。”
他压低声音,对白未晞说:“白兄就没想过,是在下根本不想离开雍国?”
白未晞眯起了双眼。
绿竹璧道:“你们不是都在想在下为什么会失期两月有余吗?白兄可想听听在下的理由?”
白未晞想了想,还是说道:“愿闻其详。”
绿竹璧道:“当时在下遵天子之命入雍国,到达雍国的第一个城市便是新郑。实不相瞒,在下在几年前曾去过新郑一次。”
新郑历史悠久,有“黄帝故里”之称,上古时期为有熊国的国土,后来又成了祝融氏之国,夏商时期更是成为京畿地区,繁华异常。
西周时,这里是郐国;东周时,周幽王欲与申国开战,便令王叔郑桓公将郑国东迁,新郑变成了郑国的国土。到了战国时期,新郑又成为三家分晋后韩国的都城。
大晋建国之后,新郑也被分封给诸侯郑王,因地处河洛平原而繁华一时。
但历史如此悠久的古城,前几年绿竹璧在新郑见到的,却是卖儿鬻女,遍野哀鸿。两千石名存实亡,新郑被豪右占据,豪右肆意兼并土地,将农户都变成自己的私产。
而当时司州的主人汉王却为了得到司州豪右的支持,而允许豪右的恶意借贷买卖,丝毫不管普通黔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水深火热。
新郑的良田遍及千里,其上耕种的佃农却饿的面黄肌瘦,简直是地狱级笑话。
但是这一次,当绿竹璧到达新郑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郑。
无数豪右在安平元年的鬼面军之乱中死伤殆尽,剩下的豪右中有大半被抄家,理由是参与进了此次京兆史氏谋反的事。
他们的田地被收归官府所有,官府则将土地分给无地的佃农或者现有土地不够维持一家生计的农户,朝廷对这些官田收取十税三的赋税,并承诺耕种满五年之后,这些土地就是他们的。
在这个以土地为核心资产的时代,有了土地就是有了一切,于是新郑的黔首脸上开始有了笑脸,再不如以往的麻木。
在游雍肃清吏治的政策下,即便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消灭,但起码官吏不敢肆意压榨黔首了。
整个新郑的风气焕然一新,让绿竹璧忍不住停留了一月之久。
之后通往长安的路上,绿竹璧都是一路走一路停,到处去看司州的风土人情。越接近长安,他看到的东西就越让人心惊。有时候绿竹璧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不然为什么司州的黔首,过的比朝廷的还要好?
朝廷这些年的吏治他都看在眼中,太后窦强女和相邦窦采儿是一对多么出色的姐弟他也清楚,否则他根本不会答应朝廷的命令,接受朝廷的印绶,前往司州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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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幸他来了,否则他将错过这天下胜景。
绿竹璧轻声问:“在下看雍国还缺不少斗食吏,不知主公和白兄看不看得上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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