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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红埃中 76236 字 9个月前

许执看?向离得不远不近,坐在?下方的青年。

微侧的脸,与卫陵很像。

这么多年过去,竟是没有忘记。

他对卫家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

便?是从前受惠过卫家,但若非她,而?卫朝有能力,他扪心自问,是不会?冒着风险,帮这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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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他府上看?守的人众多,探查不到。”

卫朝在?那道温和的视线下,如?此道。

纵使他知道傅元晋上京,定然又在?发癫地招魂,要三叔母来?看?一看?他。

但怎么可能呢?

他不会?与许执说起三叔母的。

*

置身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曦珠穿行在?一条幽长寒冷的道路上。

她想起前世?的最后,自己病重死去时?,好似这般的感觉。

但那是一片纯白的幻境;现在?,目之所及的,皆是黑色。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恍恍惚惚地,被一股急促的、不能挣脱的力量牵引,在?不停地往前走。

身后,是一声声迫切的呼唤。

“表妹!表妹!”

是卫陵的声音。

但,好似也不是,粗哑得很了?,似含着血。

曦珠心中慌乱不已,着急地想回头,想回应他:“我在?这里!”

但她不能回头。

喉咙也似被什么堵住,她出不了?声,只能被迫地朝前走。

离他越来?越远。

很快,他的呼唤也听?不见了?。

猛然地,那道牵引的力量将她往前一拽。

在?要摔倒的那一刹,即便?满目是黑,她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是在?一间屋子中。

没有灯,唯有皎洁清冷的月光,透出窗棂射进来?,照着周围的一切。

她看?清楚了?,是在?峡州的那个“笼”。

无数个深夜,她曾睡过的屋。

所有的布置,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愕然间,曦珠睁大了?眼,身体却忽然僵硬住,慢慢偏转过头。

一个穿玄色衣袍,身形高挺的人,正坐在?床畔的阴影中。

一双瞧不出情绪的眼,在?静静地盯着她。

很久很久过去,仿若天荒地老的岁月一般,他一直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她,眼眶渐渐泛红了?。

唇角也扯出笑来?。

分?离的第?四年,他终于见到了?她。

第155章黄粱梦破(九)

曦珠望向不远处的人,一时怔怔。

重生初年,在见到尚在的镇国公府,和在偌大府邸中生活的卫家人后。有时在深夜里,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仍留在前世的卫虞、卫锦、卫若。

不知卫锦的痴傻病症,在那个大夫的医治下好了没有;

不知卫虞和洛平的婚后日子,过得可算是好?但应当是好的;

不知卫若在京,有没有帮衬着些卫朝的仕途,是否将她的话带给卫朝;

还有,在峡州的卫朝。

但望他的努力不被辜负,卫家能重新兴起。

那一年,她总是在寂静的夜里,独自坐在榻边,双手枕在膝上,偏头看向半推开?的支摘窗。

窗外,有月色,有花香,有细虫的戛戛声。

越过春月庭的青墙,看向更远处的地方。

那是家的方向。

她祈盼着能快些回去的家,在卫家稳定下来后,不会再陷前世?的结局。

但她并无全然的把握。

甚至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寸步难行,怀揣的那些秘密,到底该对公府中的谁说。

她不敢。

不仅是因时机未到,亦是怕出口后,会被当作鬼怪处置。

她从来不是卫家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寄住、待及笄之?年,会被婚配出府的表姑娘。

并无资格、也?并无能力,去掺和他们卫家的事。

她心知肚明,也?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和将来,再交托给旁人。

在那样?多的秘密里,她最后想起了傅元晋。

月亮在向西偏移,墙上盛放的黄木香花气愈发浓烈,随风潜入窗内。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看花影摇晃。

不禁想到若是傅元晋得知她的死讯,大抵会气急败坏,兴许还会骂她,骂她不守承诺。

也?许,还该会伤心难过的。

在一起的那八年,从里到外,她已把那个人摸得透彻。

可那又如何呢?

于她而?言,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不会再见到傅元晋,随他怎样?,都与她无关了。

花开?花谢,春去冬来。

她不曾想过重生后的她,会与卫陵产生那样?多的羁绊,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做贼似地翻过那道院墙,就站在这扇窗前,放低声音地,求她让他进来。

“表妹,表妹……”他唤她。

“曦珠,曦珠……”

三番几次后,他如此笑唤。

她更不曾料到后来,会因同样?重生的秦令筠,而?嫁给卫陵。

她终于可以把那些秘密,告诉给是卫家人的他知道。

他无数次地答应过她,等?京城的事尘埃落定,他会和她一同回家。

回家。

从前世?病重卧榻时,她便一直在想的事。

不要再在别的地方了。

不管是前世?在峡州,与傅元晋在一起时,倘若她答应那门亲事,可以住进傅府;亦还是今生在京城,即便在世?人艳羡的目光中,她嫁给了卫陵,作为三夫人住在公府。

她不喜欢,更甚讨厌卫三夫人那个称谓。

从前世?开?始。

迟早有一日,她不会再听?到别人那样?叫她。

等?她回去自己?的家。

那是她一个人的家。

这是重生初时,她的念想。但后来,她愿意?再加上一个人,卫陵。

与前世?的那个卫陵相比,她是喜欢他的。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感到很轻松高兴,不用再去讨好同样?身为男人的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扭转前世?卫家倒台的局势,能让她最后回家。

但傅元晋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

在秦令筠死后,她对和卫陵两人,未来的畅想美梦被打破了。

和之?前很多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事一样?,这世?的傅元晋,留京为官了。

可是,她只?想尽快回家。

……

这是梦吗?

为何在对卫陵说出那个可以杀死傅元晋的秘密后,会见到他。

曦珠的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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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然地看他从床畔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迈开?的步子分明很大,却走得极慢,似乎也?在对她的出现感到讶然。

还有,从眼中扑涌出来,止不住的……惊喜。

随着一步步地靠近,他从黯淡的阴影中,走进了清白的月光下。

曦珠愈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容,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的他相比,尽管仍是端严森然,却显然苍老许多,生了好些皱纹。

从眼尾至嘴角,便连两腮也?有,深深浅?*?浅地蔓延着,似是山峦的伏线。

太久没有见面。

她都快忘记他的长相了,连同那些与他的记忆。

若非他因处于喜悦之?中,而?给了她观察的机会,她或许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认出他来。

也?是因他……穿着她做给他的衣裳。

是一件孔雀蓝的挑花直身。

她记得很清楚,她做这件衣裳花了整三月的功夫。是她做过的,最难的一件衣裳。

“进宣,你穿这件衣裳,特别好看!”

她左右围着他转,给他整理袖子,笑夸道。

他也?最喜欢,只?要没有军务战事,总是喜欢穿它。

当时,她的话并不假。

确实够赏心悦目。

但如今再看,却不相配了。

衣裳陈旧很多,他也?老了很多。

这般年纪的人,不该再穿这样?的亮色。

曦珠望着衣裳襟领处被磨损出的毛边,一时无法从这个梦里,回过神?来。

无数个早晨,天?尚未亮时。

她从温暖的被褥中起身,拖着被他作弄了前半夜的疲惫身体,又忍着被他打呼噜吵了后半夜的困倦。

下床服侍他穿衣,总能看到这样?的毛边。

他的衣裳,多是坏在领子和袖口。

与卫陵一样?,大抵因同是武将的缘故。

此时此刻,曦珠想到了卫陵……

一只?宽厚粗糙的大手,放在了她柔软的面庞上。

傅元晋低下了头,难抵心中不断涌出的激动和欣喜,轻声唤她的名:“曦珠。”

怀着无限的缱绻眷恋一般,语调藏着哽咽。

两人的最后一个夜晚,便是在这个屋子。

那是一个销魂蚀骨的夜晚。

他们在这里肆意?畅快,从窗台至桌案,从铜镜前到椅凳上。最后边行边走地,回到了床上。

她极尽妩媚地勾缠着他,仿若要将他榨干了。

直至嗓音都叫哑地,满头乌发垂散,累倒在他怀中。

他给她擦去眼角的泪痕,也?有些累,好笑道:“你今晚是要我死在你的床上,才肯干休?”

与刚开?始在一起时比较,他显然察觉到她的欲.望大了许多。

有话说女人三十如虎,她也?不跟他客气了。

她没有笑,反而?一身软骨靠过来,抱住了他。

头微微仰起,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纠缠在一起,潋滟的眸中犹荡春情?,也?流溢出哀伤。

“进宣,不知此次去京城,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了?”

她的轻声询问,不过是因放不下那群卫家人。

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心里是清楚的。他喜爱她,也?有这个缘由。

他也?舍不得她离开?峡州,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收敛了玩笑话,难受得很了。

低头去吻她红肿的唇瓣,温声道:“等?我去找你。”

她说过的,等?卫家回京安排妥当后,她与卫陵那口头之?约的夫妻关系斩断。

她会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其?实这么多年过来,他们与正常的夫妻,并无两样?分别了。

纵使不能再有孩子,但他想没有关系的。

傅家子嗣兴旺,他也?有一个儿子,百年之?后,总归有人给他们送终。

她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笑应:“我等?你。”

那个夜晚,他们还说了很多话。

更多的,是关于从前,他做过的那些错事。

她说从前真的有些讨厌他,但他也?待她很好。若非有他,她恐怕会撑不下去,或许早已死了。

他慌忙将她抱地更紧了,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她笑着答应了,而?后疲倦地阖上眼。

很快,她睡了过去。

习惯地背过了身,他也?习惯地,从背后揽住她。俯嗅她后脖和发丝的清淡香气,闭上了双眼。

那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晚。

他以为以后,他们还会有许多这样?同床共枕的夜晚。

……

但是,没有了。

沉默好一会儿,傅元晋的指腹轻抚掌下细腻雪白的肌肤,终究先开?口了。

“我说过的,我会找到你。”

他看着她依旧愣然的神?情?,仍自顾自地道:“怎么不说话?不问问你为何在这里?”

便不等?她问,他已经兀自说起来了。

不介意?将当前她的处境,明明白白地解释给她听?。

声调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和缓道:“你知道吗?如今已是光熙十四年的春三月,你抛下我,满打满算,快有四年了。这四年,我很想你,尤其?是得知你病故后,前段日子,我听?人说起有一个术法,叫做——招魂,可以招来亡故之?人的魂魄,便答应了,但没有见到你。”

他顿了顿,道:“但听?到了一些声音,你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她还是不说话,只?望着他。

听?他咬牙切齿地继续道:“我听?到了你和卫陵上床的那些声音,那个人真是令人作呕!”

傅元晋的眼圈愈发泛红。

便在这一刻,他想吐露骂言,却在她一双眼都落在他的身上,又与午夜梦回时,那些美好过往里一样?。

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句粗鄙之?言,并没有出口。

却死死地紧凝着逐渐回神?的她,咬得后槽牙发酸。

“你还叫他夫君。”

曦珠已经明白过来,那些日子的头晕,原来是因为傅元晋。

本以为是梦。那些模糊的怒声,此刻却清晰起来。

“柳曦珠,你给我回来,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

“你能听?到我的话,是不是?听?到就给我回来!你欠我的,还没还清!”

“一女不侍二夫,你欺骗了我,忘却了我们的过去,转投其?他男人的怀抱,恩爱幸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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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她尚且在回想,连带着脑子在发晕。

身前之?人,还在怀恨地气言。

“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卫陵早就死了,我听?到的那些,定然是假的。”

“曦珠,你答应过我,会和我在一起。”

“你发誓过的,不能反悔。”

是什么誓言?

曦珠慢慢想起来了,原来是应承会等?他上京,他们会重新开?始。

但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因当时卫虞卫若卫锦要回京,她不可能留在峡州。

在倚靠卫朝战功和许执在朝的运作后,他们都知可以回去京城的那个夜晚,皆沉默下来。

他们不知她该怎么办?

是啊,她是他们的三叔母、三嫂、娘。

却与傅元晋有那样?的联系,傅元晋不会放人的。

那一晚,她与几个人都没有睡着。

他们姓卫,经年而?过,终于可以回到故土。

可她呢,还要被困在峡州这个地方。

她其?实也?想回去,回去津州,回去自己?的家。

但她谁也?没有提起。

后来,只?与傅元晋约定在京相见,借此摆脱他一段时日。

她想跟着卫虞卫若他们离开?峡州,哪怕回去的是京城。

她不知将来命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归还傅元晋送给她的东西时,她不要那些华丽衣裙和珠宝首饰。

他的所有东西,其?实她都不想要了,但她知道不能,便只?带走了那把措金刀。

病逝前也?嘱咐卫若,把刀还给傅元晋。

一回到京城,她好歹喘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却并未想到很快,自己?会病得那般严重,再也?遏制不住病情?。

同样?的,也?没想到自己?会重生,得到改变人生的契机。

但更加没想到的是,自己?还会回到前世?病逝的三年后,见到傅元晋!

……

曦珠从震惊迷茫中反应过来,看着面前这个苍老憔悴的男人。

“曦珠,你还记不记得你离开?峡州前,答应过我的事了?”

他在质问她,眼眶发热,甚至激动地一下子握住她的肩膀。

他要如何克制欢喜,终于让她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要她说,还记得答应过他的事。

他听?到的那些恶心声音,都可以当作没有听?见。

她还是把他当作她的夫君,也?还是爱他的。

但傅元晋只?看到了她冷漠无情?的面容,以及听?到了一声突然的骂语:“你有病是吧!”

她的手臂在竭力挣脱他的束缚。

“放开?我。”

她竟然骂他!

傅元晋豁然红了眼,一双手钳制住她的挣扎。

“我有病,也?是因为你!”

砰砰跳的心脏,忽地剧烈绞痛,脑子快要炸开?。他终于忍耐不住地,猛然嘶吼出来。

“我问你话!你和他是不是上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得到了她的回答。

“我就是和卫陵上床了!”

无法排解的气愤怒火充斥全身,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全是因为傅元晋!

曦珠冷笑地看着这个人,反问道:“你不是都听?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第156章黄粱梦破(十)

从一层薄透窗纸渗进来的明月清辉,落在她淡漠疏远的面容。

傅元晋忽然觉得好似从未见过她。

从前,她与他说话时,总是温柔的嗓音,一双猫儿似圆的明眸总是微弯带笑的。一见到他,便会提着裙子,跑着扑到他的身边。

而后,围着他四处打转,不是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便是问:“战事这样?急,你去了?好几?天,累不累?”

接着便为他脱甲解衣,找来衣裳更换。

“你快坐下吃饭,等吃饱了?再去沐浴。你上回说我做的那个鱼汤好喝,我今日?又做了?,你快来尝尝。”

她牵着他的手,向用饭的圆桌走?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一直侧过脸,目光微仰,落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种混杂担忧和关切的视线。

“你这些天,是不是没有歇息好,等会好好睡一觉。”

他确实?感?觉很累,但与她十指相扣,笑应:“还好。”

她陪着他用饭,给他夹菜盛汤。

他说:“你自己也吃。”

她笑嗯了?声,问他:“鱼汤好不好喝?”

他毫不迟疑地道:“好喝。”

战事在外,他每日?吃着伙夫做的饭,最想念的便是她做的菜。

她眼中的笑意更多了?,“那你多吃些。”

她抬起手,用手指抚他的脸颊,蹙眉道:“你瘦好些了?。”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在关心他。

他喜欢她的眼中,出现的是自己的身影。

正如夜深帐内,在她那张张合合的殷红唇瓣中,吐出含着“夫君”的哀求浪语时,她娇媚如丝的眼,也一直在看?他。

不管何时何地,她的眼中,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但如今,招魂之后再见?到的她。

往昔柔情似水的神情,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副恨不得远离他的怒容。

她是那般的陌生,陌生到傅元晋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认真打量这个人。

是否王壁招来的魂魄,并非柳曦珠,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说爱他的女人。

他疑惑地看?着身穿杏色单衣的她。

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未施粉黛,却从眉眼到鼻唇,纵使冷目,尽是万种风情。

便连散落垂搭在肩上的青丝,也是说不出来的美。

乌发半拢着一具凹凸有致、风姿迤逦的身体。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分明是要视为余生携手共度的妻子,但为何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样?的她,比从前她和他在一起时,愈加好看?。

他无?法挪开?自己有些酸胀的眼。

看?了?好一会,终于发现此时的她,应该比他们?的初遇时,还要年?岁小。

如今的她,多少岁了?呢?

他想起今日?早晨,是进京的第三日?了?,王壁也要进行?第三次招魂。

他也第三次地仔细打扮自己,却在对着铜镜时,发现自己又白了?一簇头发,似乎腮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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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皱纹,也深了?。

那面镜子被摔碎在地。

他不想再见?到她,她看?到的他,是衰败老去的模样?。

但还是压抑不住地想要见?到她。

他太想她了?。

她离开?峡州的那一年?,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想何时才能去京城,见?到她。

卫家的事应当料理妥当了?,她脱身卫家后,便不会再去管那群人。从此,只和他永远在一起。

她会不会等他太久,嫌烦了?。

但等来的只有她病逝的消息。

还有她要卫若转交的那把措金刀。

她病逝的这三年?,他总是想起她,不管是在吃饭时,还是在独自安寝时。

每一年?她的忌日?,他都会请和尚道士,做上七天七夜的法事,给她烧去许多的金元宝。怕她一个人在底下,没有银钱使用。

对月独酌,衣袖微湿。

他想起从前她尚在时,躺在他怀里,会恃宠而骄地笑问他:“进宣,我爱你,可你爱我吗?”

他从来没有那么?爱一个女人,甚至是爱一个人。

便连他的母亲,也不能够。

因此,他笑着点了?下头。

后来的他,不该放她离开?峡州的。

哪怕是用绳索把她栓住,也不能放她离开?他一寸一步。

她就该在他的庇护下,每一日?等待他的回家,笑着来迎他,与他度过剩下的岁月。

直至寿终正寝,和他同埋一个棺椁。

“可是你说过的,你爱我,难道是在欺骗我吗?”

傅元晋看?着年?轻貌美、却神情怨恨他的柳曦珠,感?到整个人都在飘忽。便连问出这句话时,仿佛也控制不住一般。

他不该问出来,以此得到自取其?辱的碎心之言。

“就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曦珠望向一脸迷惘的他,忍不下堵在心中的郁结气愤,脱口?而出了?早就想说的话。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便也算了?,可他偏偏要把她拉回这个地方!

下一瞬,面前迅速晃过一道灰黯的残影,她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给掐住了?。

力道过重,她被迫后退,仰头抵在了?窗棂上。

后脑“嗵”地发出声响,一阵疼痛传至,她顿时拧眉,闭上了?眼。

气息在被掐夺,她的双手握住身前那只爆满青筋、仿若铜铁的手腕,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松开?。”

她真是无?比厌恶这个动作。

从秦令筠开?始,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总是如此。

他又在如从前床榻间,扼住她的呼吸,要她在窒息中,说出那些令他欢喜的污秽。

“说!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是爱我的,不是在骗我!”

“卫陵已经死了?,我听到的那些都是鬼话!”

“我是你的夫君!不是卫陵,不是其?他人!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说啊,再说一次!曦珠,和从前一样?,叫我夫君……”

傅元晋眼中涨热湿润,恍恍惚惚中,眼前闪过从前两?人在一起时,她的每一次亲昵笑语。

搂抱着他,一次次地温柔唤他:“夫君。”

“夫君,我爱你。”

“夫君……”

“叫我啊!”

只要她重新唤他夫君,说爱他。

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她要应允她的承诺,不能反悔。

她知道自己为了?她回来,纵使知道京城有劫,依然来了?。

每个夜晚,每场法事,都在期待她回到他的身边吗?

一颗心似同撕裂般,傅元晋倾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在那双清澈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猩红双眼的老态。

他的手不由松开?时,听到了?她忍痛的咳嗽声。

继而见?她头靠在窗上,月光照出她惨白的冷笑。

“傅元晋,我没有被虐的喜好,会爱上你这种人!”

从他强扯她回到这个地方,她与他已经撕破脸皮。

曦珠又咳了?一声。

脖子上的手收紧,她听到他接连不断的暴怒嘶哑。

“你欺骗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和卫陵成婚,你对得起我吗!”

“难道我们?在一起的八年?,比不上你与他的区区几?年?吗!”

“平安符,平安符……你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是不是?”

“为了?卫陵,才愿意守着卫家,原来都是真的吗!”

喉间似乎泛出血腥,傅元晋死盯着毫不妥协的她,莫名觉得可笑起来,苦涩在心中翻滚汹涌。

他的脑中闪过了?从前,她第一次为他口?口?时,便是被那个暴露出来、落下床的平安符中断。

后来,她竟然为了?那个被丢进炭盆的平安符,哪怕手会被热炭灼烧,也要伸手去火里争夺。

原来都是真的。

她一直喜欢的都是卫陵,后来迫不得已,才与许执定下亲事。

只不过,在一日?日?她的温情里,他忘记了?。

便是真的,又能如何。

卫陵左不过是一个死人。

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

他和柳曦珠,还有余生的几?十年?。

但原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卫陵。

曦珠被掐地近乎断气,拼命去拍打他的胸口?,掰扯他的手。

她不想和傅元晋解释。

在她的心里,这个世已经死去的卫陵,和那个世与她成婚的卫陵,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与许执定亲后,她并不喜欢前世的那个卫陵了?。

那个平安符,不过是在困苦日?子里,寥以慰藉的法子罢了?。

正如没有此次的招魂,她自认没有对不起傅元晋。

那个世的傅元晋,她与他毫无?瓜葛。

养寇自重的秘密说出,她只想早些回家。

“你……要掐死……我,是吗?”

无?法挣脱的窒息里,曦珠停止了?无?力的挣扎。

面前之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后腰被窗台抵地生疼,后脑的磕痛仍在蔓延。

她望向他狰狞阴沉的面孔,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吐出话来。

“你说你爱我,便是这样?爱的?和从前那样?对我,有什么?分别?”

她不动了?。

“我这些年?来,只有你一个女人,怎么?不是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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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晋几?乎是气急败坏道,慢慢地松开?了?虎口?。

但没有放开?她,因他发现了?异样?。

在她对他又打又踹的时候,她身上的杏色单衣襟领,不知不觉松散开?了?。

袒露出一些斑斓的痕迹,浅浅的青紫布在莹白胜雪的肌肤上。

这里一处,那里一处。

从精致的锁骨,往下蜿蜒,爬进那饱满浑圆。

她蓦地拉紧衣裳,遮去旖旎。

但那些梦中听到的欢爱笑声,又在傅元晋的脑子里萦绕回荡了?。

仿若那一幕幕两?具肉.体纠缠的画面,正在他眼前上演。

似有一把生锈的钝刀,插.进他已裂痛不堪的心脏,在不停翻搅,让他喘不过气,全身都在发抖。

但他却讥讽地低笑出声。

“柳曦珠,你为何不敢把我们?的事,让卫陵知道?”

“你敢和他说,你和我上过床,你的第一次是我的!”

“倘若他知道你曾在我的身.下,和荡.妇一样?,祈求我的疼爱。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

嫉妒和痛恨让他失去了?理智。

话音甫落,傅元晋看?见?了?脸色愈加苍白的她。

她怔然地一动不动。

他的理智回笼瞬息,心疼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她长翘的眼睫颤了?颤,眸中含着闪烁的水光,丰润的唇瓣也在颤。

似乎和初见?时一样?。

便是这样?一幅可怜求得垂怜的样?子,让他一步步陷了?进去,爱上了?一个女人。

他不应该说这句话的。

但现在的她,才应该是他记忆里的她。

该是这般的我见?犹怜,只能依附他生存。

她的一切,都该是他给的。

从身到心,不能再让其?他男人碰触。

他揽住她的腰,俯首下去,想要把那些她身上、那个奸夫留下的痕迹覆盖。

咬紧的齿牙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即杀了?那个人!

他要去找王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柳曦珠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也要杀了?卫陵!

如此,他和柳曦珠便又能重新开?始。

他不在乎她和卫陵的那些事了?。

天长日?久,和她刚流放至峡州一样?,她还会唤他夫君,还会爱他的。

对了?,对了?。

他差点忘记了?,她如今的这具身体,没有喝一碗避子汤,是健全的,可以孕育他的孩子。

他们?终于可以有孩子了?。

从前,他便想过,最好是一儿一女。

儿子像他,女儿像她。他一定会当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她也一定会极喜爱两?个孩子的。

该取什么?名好呢?

似乎在这一刻,那些寒窗苦读过的四书五经,在脑子里,极速地翻阅过去。

……

但在他的唇,即将碰到她皙白纤弱的脖颈时,一巴掌忽至他的左脸!

傅元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颊侧的疼,应和她尚未放下的手,以及愤怒的眼神。

“你……打我?”

从小到大,敢往他脸上打巴掌的,只有他那个死去多年?的父亲。

“打的就是你!”

手心还在发麻,曦珠快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抬腿,狠踹了?他一脚。

在望过来的凌人寒意目光中,她竭力紧绷着镇静。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是不是要杀了?你?”

“你都听到了?,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卫陵,是不是?”

但是,从方才见?到开?始,他从来没有提到过。

他在害怕这件事。

“你给我闭嘴!”

倏然,傅元晋大声喝道。

曦珠看?着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容,泛痛的嗓子止不住地冒出苦楚酸意,眼睛也在潮润。

“傅元晋,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爱你。我的父亲是被海寇杀害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这些人!”

尽管峡州和津州远隔千里,但都是海寇,都是一样?的残虐无?道。

她曾经历过漫天的砍杀抢掠,才明白爹爹当时身处的,是怎样?的凶况。

倘若爹爹还活着,她不用上京。

不用寄人篱下,投靠公府;不用见?到卫陵,那夜表白被拒;不用和许执定亲,又被退婚抛弃;不用因那封信,而在牢狱中被秦令筠轻薄。

更不用流放至峡州,背负姨母临死前嘱托的重任,为了?自己和几?个孩子活下去,与傅元晋虚以委蛇,八年?之久。

经年?而过,还要忍着羞耻,给已当上刑部尚书的许执写信求助。

……

所有她遭遇的一切,都是从爹爹被海寇杀害的那一日?开?始的。

倘若有的选择,爹爹还活着,娘亲也活着。

她绝不会上京。

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守着爹娘过日?子。

她痛恨自己的命运。

恨那些海寇,也恨傅元晋。

比起虚情假意地与他同处,还要恨,从看?到那封书信的内容时。

“……曦珠,那些事都是我父亲做的,你走?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平荡海寇。如今,峡州清明了?,海寇再也不敢来侵犯了?。”

傅元晋从未见?到她如此悲戚的神情,忍不住去牵她的手,要为自己辩驳。

他曾见?过她对那些海寇的仇恨眼神。

她也说过,这世上若是没有战事,就好了?。

但他的手,被她一把甩开?了?。

“不要说的你是为我做的一样?,那本是你的责任。你身为峡州的总兵,本就该护一方百姓平安。”

曦珠冷冷地看?着傅元晋。

这些在仕途上汲汲营营的男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厮杀斗狠,便不要说的是为了?爱。

所谓的爱情,于权势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已经明白了?,也早该明白了?的。

第157章黄粱梦破(十一)

屋子沉寂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傅元晋望向偏侧过脸,不再看他的人?,方才张开僵硬的唇,问道:“你是不是把这件事?,与卫朝说?过了。”

虽然身?处峡州,与京城远隔数千里,但朝廷中有傅党的官员。

在一个月前,给他送来秘信,许执已经掌握了傅家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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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的证据,让他及时有应对之策。

很快三日的功夫,皇帝贺寿的圣旨,便下发至峡州,让他上京赴会,届时要封他为侯。

事?发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那天,他看着案上卷合的圣旨,愣怔一夜。

他不愿意去深思,通寇的事?,究竟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自从父亲手里接过傅家和峡州的兵权后,他谨小慎微,绝不会留下一丝把?柄。

除了有一次,被柳曦珠发现了那封信。

而他没能忍心杀了她。

尽管他知道她已经?看过信上的内容,但她绵绵的泪水,让他下不去手。

他不愿意去想?,是柳曦珠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卫朝。

在她尚在时,卫朝在许执的帮衬下,被封了官职,战功累重;

在她病故后,平荡海寇的日程加快,卫朝身?上的头衔也愈多,品阶一年年地拔升。

卫朝是许党的人?,背后更有皇帝的支持。

他动不了了。

分明?从前,皇帝要除去此人?,以及卫家剩余的罪臣之后。

是他对柳曦珠的心软,才会保下他们?。

朝局日夜更迭,风云变幻,没有谁是可信的。有朝一日,皇帝也会用卫朝来制衡他了,不让傅家的势力扩大。

在他的手下,卫朝从十三年前的伏低做小,到现今的两?相对峙。

皆是他的缘故,才会任一只狼崽子长大,进而要来咬死自己,争夺地盘了。

到底是姓卫。

其实不用问柳曦珠,傅元晋也知是她说?出口的。

既能告诉卫陵,也能告诉卫朝。

傅元晋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能有那般精湛的演技,能一演,便是八年。

而自己,如何会那样愚蠢,被蒙在鼓里,任由戏耍。

原来,她在他面?前展露的所有软弱,不过是为了欺骗他。

她装地离不开他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其实她恨他,恨不得?他死了。

“是,是我?告诉卫朝的。”

既然已经?决裂,曦珠不会再隐瞒。

她给卫朝那个秘密,是要他有自保的能力。

她怕在她离开峡州后,傅元晋会对卫朝下手。

傅元晋仔仔细细地去看眼前人?漠然的眉眼,脸上扇打?的巴掌疼犹在,禁不住握拳苦笑,道:“我?自认对你很好,那些年庇护你和卫家人?,也想?娶你为妻,给你名分。”

“倘若当时你遇到的是其他人?……”

他没有说?下去。

曦珠却接道:“倘若流放至峡州的初时,我?遇到的是其他男人?,我?和几?个孩子都不会活下去。”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沉沉浮浮的前世里,她的后半生是那样凄苦。

可笑的是,她竟然要庆幸自己的运气好。

时任峡州总兵的是傅元晋,而他恰好对她起了心,还用了一年的时间,忍耐地等待她的上门。

让她在流放的第一年,被洗不尽的衣裳和做不完的粗活,磨炼了心志,进而觉得?舍去一副身?体,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家族获罪,同样被流放到那里的女人?,早已没了贞洁。

而在傅元晋的示意下,她有一年的苦熬,否则在遭遇那些时,定然会去寻死。

那一年,在无数个傍晚,在冰凉的河水里洗完衣服,直不起腰,还饿的头昏眼花。

深夜,躺在木板床上的冷被中?,连翻个身?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疼,疼地整个人?都在打?颤。

角落的缝隙里,还有老鼠啃咬门的咯吱声。

黑黢黢的夜里,她无数次地想?死了算了,去见爹娘。

卫虞、卫朝、卫锦卫若,这几?个孩子,和她有什么干系。

姨母的嘱咐,她也一点都不想?背负。

但有一次,借着腹痛的缘由返回那个逼仄的住处,将麻绳甩上房梁的横木,她踩在椅子上,坚定地将脖子套进去。

只要套牢了,再一下蹬开椅子。

她就可以去见爹娘了,不用再在这个世上受苦。

但最后,她没有死去。

她颤颤巍巍地将麻绳放下,抖地牙齿都在磕绊,然后近乎踉跄地摔下了椅子。

她怕死啊,怕死……

那天秋日的傍晚,她重新回到河边,躬身?弯腰,去洗那堆剩下的脏臭衣裳。

她回去的太久了,耽搁了做活。

月亮刚升起来,卫虞和卫锦,都在帮她清洗。

卫锦搓不动那些大的外衣,便去拣单薄的裤洗。

卫虞蹲着,一边擦额上的汗捶打?衣服,一边问她:“三嫂,你肚子好些了吗?”

她笑着点头道:“好多了,没事?了。”

……

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傅元晋。

她知道这一年来,若是没有他庇护的意思,她兴许真地会去死。

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泄.欲的玩物罢了。

甚至在他的逼迫下,要她去碰那个丑陋的东西,从最初的恶心,到后来的适应,她都习惯了。

她忍了下来,夜复一夜地被折弯曲里,她慢慢从中?得?到了爽快。

男人?多的是去嫖.妓。

她也说?服自己,如此去看待与傅元晋的欢好。

她不是失去欲.望的女人?,亦被他挑高了渴望。

不必去克制,况且他也喜欢她放.浪的样子。

年复一年,其实床围之间,她并不会多么难受了。

更甚在一场场的云雨里,她渐渐摸明?白了傅元晋这个人?。

她知道了,该如何让这个男人?的心,彻底放在她的身?上。

只是她没有料到,他会想?要娶她。

那一晚,酣畅淋漓之后,他从后搂住她,是那样说?的。

“曦珠,给我?生个孩子吧,我?娶你。”

他说?,等她生下孩子,写入傅氏的族谱。到时候,她冠了他的夫姓,有了名分,便能真正地跟随他。

说?这句话时,他的手在她的腹部,温柔地抚摸着,笑道:“说?不定今晚,这里便会有我?的孩子了。”

与傅元晋在一起的那些年,曦珠有没有动摇过呢?

是有的。

她无比清楚,傅元晋对她的上心。

有时候深夜里,躺在这个男人?怀里时,她想?,就这样吧。

这一生就这样过吧,实在太累了,她不想?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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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元晋的这句话,打?破了她的想?法:她不想?她孩子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人?。

至于名分,从被许执退婚起,她就被人?议论了,哪怕是公府的丫鬟小厮。

纵使蓉娘是爱她的,也会唉声叹气。

现在的她,更以卫陵未亡人?的身?份,被人?暗议嘲笑。

从她来找傅元晋的那一晚开始,她早已不在乎。

曦珠转过身?,只是弯眼笑望他,而后挨着他的胸膛睡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个字。

孩子,名分。实在太可笑了。

倘若更后来,她没有发现那封通寇的书信。

……

傅元晋要走了,要走出两?人?共处八年的屋子。

他原以为重逢后,只要柳曦珠服软地,说?还认他这个夫君,那些欺骗的事?便既往不咎。

毕竟他是她的丈夫,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

纵使她与卫陵真地苟合,他都能忍下。

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但是,见到的只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和听?到锋利冰冷的话语。

他一时没办法接受这样子的她。

太过机敏,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到她了。

但在要推开门时,被猛地拉住袖子。

“傅元晋,让我?回去!”

“你是怎么让我?来的,就怎么让我?回去!”

身?后,是她急迫的嗓音。

傅元晋回头,几?乎是吼出来,恶狠狠地道:“不可能,你就给我?待在这处,哪里都不许去!”

他好不容易让她回到他的身?边,不可能放她离开。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你只能被我?一个人?看见!”

他要去找王壁,让她永远留在这里!

愤怒如潮水一般涌出喉咙,曦珠拉拽着他,嘶喊出来:“我?已有更好的人?生,为何要与你在这里蹉跎!”

她的怒骂忍不住地朝他扑过去。

“你年纪这般大了,头发都白了,老成这样,还让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是人?!”

戳着傅元晋的肺管子,气得?他几?欲吐血,布着皱纹的脸上抖得?更厉害了。

“你,你再说?句试试……”

……

但最后,他还是走了。

“柳曦珠,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反思!”

曦珠望着他震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在门推开的一瞬,他很快消失在浓郁的黑色里,门也很快关上。

她无力阻拦他的离开。

这里不是峡州的那个屋子了,分明?一切都很熟悉。

郁结的气积在胸口,胸脯剧烈起伏着,等平复下来,曦珠已经?站了好一会。

她再次去试着推门,但门纹丝不动地矗立。

又?去试着拉窗子,也是一动不动。

便连其他的角落,她都去找出口。

把?那些花几?、瓷瓶、玉器、书架翻地一塌糊涂,凌乱地掉落在地。

接连不断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坚硬的墙壁,直至累地不停喘气,曦珠浑身?乏力地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

是在第八年时,傅元晋让人?添置的。

周遭太过安静了,连一盏灯都没有。

唯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可方才开门时,外边漆黑一片,如同她来时的路。

她走不出这里。

曦珠明?白过来,她被傅元晋软禁在这里了。

仿若前世她的见不得?人?,只能夜晚来找他。

现在的她,便同那时一样,等待他的下一次到来。

脚上没有穿鞋,她抬起腿,曲膝踩在椅子的边沿,双手抱住腿,埋首在膝上。

该怎么办?

她想?到了若是她出事?,卫陵必然会发觉,想?办法救她的。

快点,快点啊……

她想?回去,想?回去。

卫陵答应过她,等事?情都结束后,会和她一起回去津州。

曦珠趴在膝上很久,很久。

久到好似过了漫长的春秋。

终于又?听?到了那个呼唤的声音。

“表妹,表妹……”

极其微弱的声音,是他的,好像也不是他的。

是来的路上,一样的声音。

但似乎他很累了,嗓音愈发嘶哑。

和卫陵在一起后,他都是叫她的名。只有玩笑时,才喜欢和以前一样,叫她“表妹”,用以调趣。

他来救她了!

曦珠倏地抬起头,放下腿,站起身?,慌张地循着声的来处,满屋子地去找他。

“三表哥!表哥!卫陵!我?在这里!”

她压不住激动的语气,压低了声音,怕傅元晋发现。

*

第五日,她依旧没有回来。

卫陵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了王颐的衣襟,一双浮肿的眼中?充满红血丝,脸颊抽搐,怒吼道:“到底能不能找到她!”

“找不到她,我?杀了你!”

他快疯了。

“曦珠,曦珠,曦珠……你到底在哪里?”

第158章黄粱梦破(十二)

想要从一个人口中得知想要的秘密,最好的办法,便是也说?出一个秘密。

*

在将自己与柳姑娘初遇时的赠伞之情告知郑丑后,许执焦急不已?,仍是耐心地等待。

须臾之后,终于等到了犹豫不决的郑丑,说?出了?招魂柳姑娘的事。

这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他来到了?郑丑的住处。

一同来到的,还有煤球。

不肯待在家中,一直委屈地扒着?他,甚至是跳上墙要跟来。

兴许是才搬到新家,尚且不适应。

他也想煤球陪着?。

彷徨担忧的情绪,始终缠绕在心头,如何?也消不下去。

连着?两日?辗转难眠,柳姑娘都未醒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连其中具体,郑丑也不大明白,更多的细处不肯再?透露。

纵使医术不管用,但郑丑还是奉了?卫陵的命,一整个白日?都要待在公府,以备不时之需。

卢冰壶放他两日?休假,用以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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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就要前往刑部继续上职。

毕竟当前,皇帝的身体怕撑不了?多久。各个衙署正是紧张的时刻,长官提心吊胆,连带着?底下的小官也跟着?慌,容不得他在家多待。

今日?放晴,郑丑的场院后边,晾晒着?两筛的草药。

已?近黄昏,风大起来,吹得筛子里干枯的草药跑出。

许执过去,弯腰把那几株香藿和黄荆子捡起,重新放回去。又端起筛子,放到屋檐下的静风处。

之前他来时,见郑丑如此摆放过。

等把这件事做好,他便坐在一丛方才抽芽的木槿花前。

那里有一把四方的小凳子。

将煤球抱在膝上,抚摸着?毛绒的猫脑袋,而后望着?院门的方向,魂不守舍地等待郑丑回来。

直等到天黑,外墙的梆子敲过两轮。

原是亥时了?,才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许执一颗心忽地提起,煤球无聊地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他抱着?一起,忙从凳上起身。

等至郑丑和送其回来的公府车夫说?完话,肩挑药箱推门进来,他迈开大步,迎了?过去。

“郑大夫。”

郑丑整日?待在破空苑,都快被?卫三夫人的病给愁死了?。一回家,还要面对不小心说?漏嘴,而招来的祸。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点?灯,歇下喝杯水。

身后跟着?进屋的人问道:“三夫人如何?了??今日?可有醒来?”

“还未。”

郑丑接过许执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缓解渴意。

想起今日?见到的卫三爷抓着?那王颐快疯魔的样子,也不由地有些胆颤。

离开破空苑时,把那加大药量治头疾的药给过卫三爷,见他又回到床边,去守着?三夫人了?,握着?夫人的手,不停地在叫人的名字。

自然?地,这些郑丑不可能告知许执。

“她究竟为何?昏睡这么久?”

又是一声惴惴不安的询问。

闻言,郑丑观望神情愈发忧愁的年轻人,正了?脸色,又一次摇头道:“恕我无可奉告,你别让我难做。”

把杯子放落桌子,开始赶人。

“好了?,天色很晚了?,我这上年纪的,可跟你耗不起,要洗洗睡了?,你也快些走。大晚上的不睡,你的伤是不想好了??”

倘若卫三爷知道了?许执对夫人的心思,怕是这人命不久矣。

况且自己第一次漏嘴,已?是了?不得。

再?多说?些,怕引出什?么后果,别是掀了?他的医馆。

被?下逐客令,许执抿紧唇,再?看郑丑不管他,自去厨房烧水。

他抱着?煤球,伫立好片刻,才垂下眼,低声道:“那我先走了?,劳烦您多加尽心治好她。”

他知道他没有立场说?这个话。

不管是自己与她的身份隔阂,亦还是郑丑是卫陵请去给她看病的,但依然?出口?了?。

也知道自己想去公府看望她,更是痴心妄想。

话音落后,他便抱着?猫转过身,走出了?院子。

没入更深阑夜中,头顶的白月光照出一条归去的路。

明日?下职后,他还会再?过来的。

但愿明日?再?来,她已?经醒了?。

“喵喵。”

醒来的煤球蹭着?他的手。

许执勉强笑了?笑,低头将怀里的它颠了?颠,问道:“你说?是不是?”

“喵喵喵。”

“肯定是了?。”

柳姑娘那样好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

甚至一点?病也不要生。

寂静的长街,只有他一个人。

夜风起了?,吹得身上泛凉,胸口?的伤也在闷痛。

*

胃脏内的烧灼连绵不断,似是烈火热油地在烹烧,快速地蔓延向全身。

行在入夜后的宫道,漫长地不见尽头。

背后是满天的焰火,身前是宫人提灯。

那一盏盏华丽的宫灯,映和焰火的光亮,晃地许执眼前一阵阵地发晕,竭力稳住脚步。

与一个个同样离席,在出宫路上遇到的官员贵门,漠然?路过,受到不屑愤恨的目光。

今晚皇帝的寿辰,兰台设宴。

觥筹交错,臣子献词祝贺,必然?饮酒,没有谁能避免。

遑论?是身为刑部尚书的许执。

纵使如今的他,因?变法被?朝廷排挤,依旧要向皇帝敬酒。

另外三法司的一些同僚,依从礼制,在皇帝面前,不好太过放肆,也要互邀。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旧疾早发。

进宫前吃的药,已?不管用了?。

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处,他阖了?阖眼,正要上马车,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个坐在高马之上,身穿麒麟纹暗金玄袍的人,在昏暗的朱红宫墙下,朝他眺来一眼。

冷篾的淡笑。

是傅元晋,一笑而过。

便拉过缰绳,背离方向,朝另一条街去了?。

他顿了?顿,在后至的卫朝视线中,相错彼此明了?的意思。

而后登车,胃疼不由让声音放轻,对驾马的车夫道:“走吧。”朝自己的府宅去。

幽避的车厢中,无人可视的地界。

他终于可以松懈自己。

肩膀松弛下来,从宽袖中拿出药,倒了?两颗仰头吃下。

整个人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忍耐着?胃脏中翻涌侵袭的痛苦,等待药效发作。

近年,除去太医院的御医,还找了?好些大夫来瞧,也吃过许多的药。

最有效的便是这种?药,但时至今日?,效果也不大如意了?。

许执垂下头,苦笑着?抬起颤抖的手,用袖擦了?把额上的汗水。

他的身体被?早些年贬官途中的谋杀,损坏了?根基。

后为升迁回京,攀附西南的各级官员,也包括……岳丈大舅,谈笑饮酒做诗,更坏了?些。

回京的初年,与司礼监的与虎谋皮,亦少不了?酒桌。

这些年来,纵使官职擢升至二品,但时不时的酒局,推辞不了?的,总要喝一二杯。

仰靠在车壁,他闭上了?眼。

继续去想今晚寿宴过后,要在所谓封侯旨意下发前,定罪捉拿傅元晋之事。

便是这两日?的事了?,要尽快。

已?有消息,傅元晋在找人说?情。

进京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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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几日?,他并非毫无准备。

……

漫漫归途,到达府宅,已?是几更天。

夜深人静,府上的灯笼灭掉了?大半。

绕过影壁垂花门,穿行廊道,许执独自回去书房。

换下官服,穿上常服。

让丫鬟送来热水,在偏房洗漱过后,散去酒气。

要歇息了?,亲随说?要近身伺候。

“大人,今晚我在屋里照看着?您。“

大人胃疾发作,倘若需要什?么,有人能唤。

但把人都遣散出去。

“不用了?,跟了?我一天,你也去歇吧。”

门被?合上,唯有窗棂被?打开一条细缝,用以通风。

临睡前,又吃了?两颗药。

这回,用温水服用,不用干吞,哽塞得喉咙发疼。

灯盏被?吹灭,屋子沉入黯淡。他脱去鞋子,在窗边的罗汉榻躺了?下来。

身上的冷汗被?擦净后,舒坦了?些。

盖了?一条棉被?,背对着?窗,身体缓慢地蜷起。煤球也缩着?身体,卧在他的身侧。

此时,许执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明日?天不亮,又要投身于那些鬼蜮伎俩、党派斗争。

便如同酒水。

他不喜欢酒。

要在不堪的浑浊中,时刻保持清明和警觉,不被?侵蚀腐烂。

哪怕沉醉一次,便连同之前的牺牲,彻底烂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

恍恍惚惚地,怎么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

“微明,我替你去喝。你尽管和他们说?事,我保管把他们都喝趴下!”

她豪情壮志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很能喝的,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

他立即道:“哪有那样的事,我成什?么人了??”

兴许是语气太过严厉。

她神情一瞬失落,垂下了?眼。

“哦。”

病发的胃里被?她喂入了?药汤和热粥,暖乎乎地,舒服了?很多。

窗外是严寒大雪,狂风呼啸。

他将床畔的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捂住。

是为了?他的胃病。

她才会在那个四处漏风的厨房,给他炖煮药粥。

如葱削的白嫩手指,业已?被?井水和冷风,冻得通红。

“我以后会少喝些的。”

他低眼看掌中她的手,鼻尖泛酸。

不想让她再?担心了?。

她委屈的脸,一瞬笑起来,前倾扑进他的怀中。

窝在他的胸膛,左右挪来挪去的,惹得他一阵痒意。

“我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些酒局。”

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她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心口?。

“我是心疼你,才会那样说?的。”

“微明,我不能每日?来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了?。我不在,没人照顾你,你会很难受的。”

……

她的温柔叮嘱似乎就在耳畔,近地贴着?他。

“曦珠……”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

但他心中无声的唤,被?几点?急促的叩门,给无情打断了?。

许执从困倦的醉意里,迷惘地睁开了?眼。

而后听到门外,亲随迫切慌张的声音。

“大人!快醒醒!出事了?!

他翻身起来,坐在榻边揉着?紧皱的眉,近乎嘶哑地问:“什?么事?”

便在话音落后的那一刻。

他听到了?。

混沌昏晕的脑子一刹清醒,许执抬起一双晦暗不明的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他的哥哥,在赌场把人给打死了?。

*

夜至三更天,傅元晋将那些愿意帮衬说?情的回信再?一一看过,而后将它们都放入抽屉中。

不禁冷笑。

海寇平荡,峡州开放通商,谁都想吃上一口?肉。

可这能不能吃上,也得看他们够不够尽力了?。

至于皇帝,是想要一口?全吞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纵使他真地被?定罪,卫朝这些年熟悉当地情形,终究隔离各氏宗族之外,想要在那些氏族中争夺利益,不死也得脱层皮。

门外忽来敲门声和禀报。

“总兵,许大人那边的事,已?经做好了?。”

傅元晋靠在交椅后背,唇角扯动,道:“去把王壁叫过来,问问他想到办法没有?”

已?经第三日?了?。

他给的时间够多了?,快到忍耐的极限。

柳曦珠不认错,也晾了?她几日?,他正好有事要做。

倘若现在,王壁再?想不到将柳曦珠,永远留在他身边的办法,他不介意真地把人送去见鬼。

王壁其实?是有办法的。

但太过缺德,怕连投胎都不成。

况且在这几日?的招魂中,他察觉到有人正在引魂回去。

疑惑重重,冥思苦想。

招魂和引魂的术法,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本家旁支精通。

但这十几年来,王家没落,便只有他会了?。

若是按照傅总兵的所言推测,便是另外一个世,其实?也有王家。

继而揣测,那个引魂的是另外的他?

好在引魂的术法并不是很熟稔,不若他整个招魂的阵法会被?破。

但掐算一番,并不对。

他王家有异变突生。

另外,还有那个并非阳间道的力量,似乎正在迫近阵法,也还未琢磨清楚。只是设下屏障,暂阻其靠近。

王壁尚且没有想明白这两个疑问。

但亲随的刀架在脖子上,容不得他再?踟躇。

及至傅总兵跟前,他颤颤巍巍地,终于还是说?出了?办法。

那便是斩断夫人与那个世的联系,再?也回不去那个世。

但,这恐怕会让另一个世的傅总兵身亡。

其实?道理是简单易懂的。

既是逆天之举,便要一命换一命。

王壁尽量分明地解释,又道:“总兵,这个法子太损耗阴德,怕是……都没有来世。”

几番纠结,言辞好听地劝说?。

“废话少说?,就按照你的办法,赶紧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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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王壁所言,傅元晋只觉好笑。

他这一生都不能得到圆满,哪有空去管来世,总归也不是他了?。

*

他又一次来见她了?。

这一次,穿的是檀紫缂丝云纹的窄袖锦袍。

发丝也整齐地梳理,用了?染黑的草木洗发,看上去似是少了?十岁。

重逢分别时她的骂言。

每想一次,便生气一次。

生过气,便是自己也忍不住地发愁。

照着?镜子,将唇上的胡须修饰整理,回想她那副秾艳娇俏的模样,确实?比她老?很多,不相配得很。

即便她以后只能有他一个男人。

想到她的嫌弃,心止不住地酸。

从前卫陵还活着?时,他前去京城,曾见到人的相貌。

瞧着?就靠不住的,哪里值得她为了?那样一个人,就来骂他。

他也不差。

年轻时外出,那些姑娘的眼,可都定在他身上。凡是跟过他的女人,谁不说?他长得好。

卫陵顶多是年轻了?些。

谁还不曾年轻过?

倘若他和卫陵一般年纪,必然?不会逊色。

总之,傅元晋很满意此次的衣着?装扮,想要给柳曦珠瞧瞧。

想着?她认错了?,肯叫她夫君了?。

他们又和从前一样。她给挑选做衣,必然?比现今,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裳更合适。

但在他尚未进门时,听到的是她一声声哑唤。

“三表哥!”

“卫陵!我在这里,你能听到吗?”

“卫陵!卫陵!”

傅元晋顿时火冒三丈,再?也顾不了?其他。

霍然?推门进去,就见屋中一地狼藉里的她,猝然?旋身,一脸惊惶地望向他。

“你在叫谁?”

简直是在自取其辱,他竟然?问了?出来。

曦珠并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枯寂的光阴流逝中,不知日?月。

她一遍遍地,叫得嗓子快哑了?地,回应着?卫陵,他却都没听到。但忽然?之间,她也再?听不到他的呼唤。

忍着?满腔悲愤,曦珠去辨面前傅元晋的神色。

知道他并不知卫陵寻来了?。

立即怒道:“我想我夫君了?!叫他还不行吗!”

“傅元晋,你管不着?!”

她没有一丝觉得自己错了?。

觉得她骗了?他八年,把他耍得团团转,又将他一个人撂下,转而和另外一个男人成婚是错的!

倘若不是招魂的早些,怕是她连卫陵的孩子都生下了?!

他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竟然?把他们的家给砸了?,还当着?他的面,叫别人夫君,说?想着?别人!

傅元晋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面色落了?狠戾,狭长的眸中当即闪过冷怒。

“闭嘴!”

他过去一把按住她挣扎的后颈,低下了?头,强行与她抵住额头,深深地望进她愤懑难平的琥珀色眼眸。

咬牙切齿道:“当初我就该杀了?你,便不会有今日?的作茧自缚。”

曦珠摆脱不了?他的力气,他的手还扯拽着?她的发,头皮生疼。

禁不住讽笑道:“你现在杀我也不迟。”

“不急。柳曦珠,若是此次我死罪难逃,你也跟着?我一道去。”

对付许执,其实?傅元晋还有一张底牌。

可倘若许执真的大义灭亲,这张牌也不必拿出。

更何?况,他也不想现出这张底牌。

当初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敢和许执通信。

若非那封信,卫朝便不会被?皇帝授官,后来更不会累下战功,得以让卫家人回去京城。

而柳曦珠欺骗了?他,也跟着?一起离开。

此后两人阴阳相隔,将近三年整。

这个水性杨花,又薄情寡义的女人,除了?他,合该一个男人都看不见!

第159章黄粱梦破(十三)

“来人!把这两人拖下去仗打三十,发落到别?处去!”

便在这句厉声刚落下,两个丫鬟手抖地撂下扫帚,“噗通”一声,双膝弯下,跪倒在台阶下。

双双将头磕在坚硬的灰色砖石上,忙不迭地叫饶。

“三爷饶命!三爷饶命啊!”

自从夫人昏睡不醒后,院子里人来人往,洒扫的活计不免加重?。

她们两个一壁扫地,一壁闲聊。聊的什么?自然是夫人了。

“如何睡得这么久,那?个给公爷看病的郑大夫来了,都瞧不出毛病,怕不是醒不过来了。”

“不知啊,大夫都看不出生的什么病,那?王家的公子能看得出来?这两日可一直和?三爷夫人待在屋里。”

说到此节,丫鬟把头凑过去,与同伴悄悄道:“你?知不知这王公子,曾经?对夫人有过情的?”

做下人的,消息最是流通。

只是各院各房有着自己的规矩,不会太过放肆,遑论是在镇国公府。

从前破空苑只有三爷时,三爷总跑出去玩,难得回来。

她们自然闲适得很,无所拘束。

但几年前,三爷外出秋猎,重?伤醒后,管理便有些严了。

除去打扫,并不许她们在屋子多待。

再等三爷从北疆凯旋回京,迎娶夫人进门后,愈发严格。

原以为?夫人心善,有进屋伺候的机会,能得更?多的油水。但三爷只准那?个春月庭来的丫鬟青坠进屋。

她们全被分派在院外,就做些扫地、修理花木、浆洗一类的活计。

心中没有埋怨是假的。

这次夫人不知何故沉睡,三爷连续多日阴沉沉的模样?,整个破空苑压抑得很,没谁敢大声说话。

两个丫鬟拿着扫帚清扫时,自然也压低了嗓音。

但谁知在墙根底下再小声,却仍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三爷听到了。

十年的黑暗,让卫陵的耳力非常。

尽管如此,太过远隔,他并没有听全两人的话,只是听到了那?句。

“怕不是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愣怔好片刻,干涩肿痛的眼中,猛然又?爆出怒意,召来亲卫,把这两人拖出去!

“三爷!我在这个院子伺候八年了,您饶了我啊!”

“我也做活有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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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

两人的叠声交错,凄惨地令院中其他的丫鬟小厮,颤了颤心脏,更?是闭牢自己的嘴。

“倘若之后,我再听到谁在背后多舌,给我滚出公府!”

在三爷转身进屋前,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

丈夫近日身累困乏,用过药后在床上休憩。

杨毓听闻该事?,让丫鬟守着丈夫,自己带着元嬷嬷,于?四合的暮色里,赶往破空苑。

已是第五天,曦珠依旧未醒。

不知是什么病,好似与当年小儿子昏睡多日一般。

郑丑和?黄孟接连诊断不出,还把法兴寺的智源和?尚给请来,都不管用,便该再找其他大夫。

丈夫让拿名帖去太医院请人。

但被小儿子拦住,接着王家那?个孩子,便住进了破空苑的偏房。

又?是烧香,又?是摇铃铛的。

而她的小儿子,就坐在那?片缭绕的白色香烟中,握着媳妇的手,痴望着人,一声声呼唤人的名。

床头的芙蓉雕花栏上,贴着好几张黄底的朱红符纸。

那?一个个似是鬼舞的符文,全是小儿子的血画成。

多日的看望,杨毓自然见到了他手上被白纱包裹的伤,好长的一道,都露出森森白骨。

心疼得不行,关?切询问?。

可人的眼睛,一直在看床上阖眸的曦珠。

“娘,曦珠一定会醒的。”

“很快的,只要用了我的血,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来?

那?人现?今在什么地方?

“怎么这样?说?曦珠到哪儿去了?”

杨毓再追问?下去,她的小儿子却什么都不说了,只默低下头,眼眶逐渐通红。

着急啊,连着五日。

她跟丈夫每日都要过来问?,三媳妇再不醒,可如何是好?

这头问?不出来,便转去问?王颐。

人也只顾摇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真?是急死人了!

最后得到小儿子的话。

“娘,你?别?管这件事?了。”

怎么能不管?

一个是她亲生的儿子;一个是她的侄女,妹妹玉莲嘱托要照顾的孩子,如今她的儿媳妇。

杨毓再次来至破空苑时,外厅中,自己的女儿和?大儿媳、二媳妇都在。

人没醒转,照着礼数,每日皆要过来看望。

蓉娘抹着泪在招待人。

简短问?候过,杨毓走进内室。

她的小儿子仍是一成不变的坐姿,就在床畔的圆凳上,握着人的手贴在脸颊,还在唤着:“曦珠,曦珠……”

声音都哑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多久没喝过水,也不知多久没用过膳。

方才进来时,外边的桌上摆着晚膳,看着一口未动。

问?过青坠,得知他今日只早时用碗清粥,午膳也没用。

饿到现?在,怎么受得了。

况且这不是一日,已是五日这样?。

杨毓走过去,她的小儿子并没有回应。

从明瓦窗映入的黯淡光线中,一身单薄的黛色衣袍,罩着一副与日瘦削的高大骨架,便连垂落几丝发的脸侧,也愈发嶙峋。

下颌处,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也无心收拾。

眼里全是红血丝,多日未眠了。

只静落在昏睡的曦珠脸上。

杨毓抚拍儿子的肩膀,无声叹息道。

“去把饭吃了,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娘,我吃不下。”

……

夜色渐浓,从破空苑出来后,郭华音送怀孕的大嫂回去。

一路上两人聊及三弟妹的病,皆是唉声。

等她回转自己的屋,去检查卫锦和?卫若两个孩子的课业,指点教导过后,便让人自去玩了。

恰好卫度从户部下值回来。

这段时日,为?建造皇陵塌陷的烂事?,砖石土木有大批损耗,账面需要运作?,他忙地跟个陀螺似的。

坐下喝盏妻子递来的温热茶水,随口问?起破空苑那?头,今日是怎样?情况。

郭华音摇头道:“三弟妹还未醒。”

卫度将瓷盏搁置,道了一句:“我看这人一日不醒,我那?三弟,是要废了。”

男子成大事?,怎可被儿女情长耽误。

郭华音闻言微微蹙眉。柳曦珠是难得的,在她进公府的门前,与她交好的人。

况且这些日,卫陵对柳曦珠的深情,历历在目。

抿唇不置一词。

只是出去,让仆妇送来热水,又?跟着起身的卫度,过去屏风后,服侍他更?衣。

连日空旷,难免作?闹。

郭华音笑着推拒道:“爷,我小日子初来,身体不适。”

卫度只觉扫兴,却只能作?罢。

搂着人问?起自己的两个孩子。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

……

卫远便是趁着这轮高挂天上的明月,骑马到达的公府侧门。

随着京察结束,从各处军营抽调的人手回营,有一阵好忙。这半月,还有几场演习操练。

他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回来。

把缰绳递给上来的小厮,而后跨进门槛。

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先是去了破空苑。

刚进院门,就见廊庑下,亲卫在向三弟禀报傅府的事?。

关?于?傅元晋。

亲卫在看到他时,显然停顿住。

三弟沉声道:“继续说。”

亲卫才接着说下去。

自傅元晋进京,卫家便派人去盯着了,更?何况是被授予兵部右侍郎之后。

只是这命实在不好,竟然病倒不醒了。

病倒不醒?

与三弟妹一样?的病症。

其他人兴许不会多想,但卫远自小将三弟带大,还能不猜到他的一些心思?

几次来破空苑,见他对仍在昏睡的傅元晋,愈加问?询亲卫,恐怕有所联系。

恐怕?

也是因这两年,卫远察觉到与三弟之间,无形之中,有着隔阂。

无关?兄弟情分,只是感到三弟对家里人,隐瞒了许多事?。

三弟妹的病,便是其中之一。

前两日,卫远问?过三弟的亲卫,想要得知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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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亲卫闭口不言。

“世子,三爷交代过,不允告知,还请不要为?难。”

他们都是在北疆的战场上,跟随三爷生死杀伐,提拔上来的。

三爷未曾开口,他们不会多说一句。

凉风穿廊而过,亲卫在将探听的消息道尽,便低头走出了廊庑。

卫远看向双目些微失神的三弟,宽慰道:“弟妹今日未醒,说不定和?你?当初一样?,再过两日,就会醒了。”

灯笼摇曳昏黄的光亮,卫陵望着院中惨淡的花木。

过了须臾,低声应道:“但愿如此。”

“哥,你?回去歇吧。”

……

又?一个夜晚到来。

郑丑被送回家;王颐去偏房继续钻研?*?术法;哭着的蓉娘,被青坠扶回房歇息。

世间的人,在经?过一日的辛劳后,疲惫地沉入了梦乡。

卫陵用温热的水,给曦珠擦洗过身体,又?扶着人坐起身,穿好干净馨香的单衣。

将人放回枕上,把衣裳系带打上蝴蝶结。

一个个的,垂眸仔细弄好。

将盆放去湢室,快速洗了个澡,又?回到内室。

正要灭灯上床,转眼见几上的那?盆秋海棠花,泥土干硬了。

这些日她沉睡,没人给花浇水。

他也忘记了。

等她醒了,若是看到自己没照顾好她的花,会不会生他的气。

卫陵喉咙酸痛,又?推门出去。

在漆黑的夜里,拿壶装了井水。

回到内室,将土浇透了,干萎的叶片上,莹亮水珠滚落下来。

他才放心,把长壶放在台下。

灯灭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脱鞋,上床。

而后把一动不动,却呼吸匀长的她温柔抱在怀中。

轻声地,又?在一遍遍地唤她了。

“曦珠,曦珠……”

曾经?,他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停叫她的名字,才得以回到了她的身边。

*

京城离江南太远,纵使连夜快马赶路,少至半个月的时日。

在三日前的傍晚,来到公府得知卫三夫人的病情后,王颐便在破空苑就地书?信一封,交予卫陵。

亲卫即刻领命往江南而去。

王颐并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引魂成功。

即便路途遥远,还是让叔公上京,防患未然得好。

已经?是第三个傍晚了,他向司天监告假后,便一直住在破空苑的偏房。

屏退其他人,和?卫陵在内屋里想办法,熬得人快虚脱,但卫三夫人迟迟没有醒转的迹象。

昨日肩颈处被抓出的疼痛未消,王颐拧眉,继续埋头翻阅从叔公那?里带回的符书?。

几次引魂,加之卫陵的告知。

对面招魂之人,应当就是他的……叔公。

但叔公怎会做如此损人害己的事??

乍然一片阒静里,听到了这样?一句,近乎呢喃的低语。

“王颐,倘若我再死一次,一定可以找到她。”

王颐一愣,从书?里抬起头,偏眼看向坐在床畔的人。

他的脸色苍白,枯瘠地似同失水的树木。

连续几日,低着头,始终握着那?截愈发瘦弱的手,看着床上同样?苍白沉睡的女人。

又?是新的一天。

已经?第六日了,她瘦了许多。

卫陵眼中止不住地冒出酸涩。

他不敢去想,若是她真?的再见到傅元晋,会遭遇什么?

明明重?生回来时,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她……

他不能失约,也再等不下去。

或许离开这具身体,以魂魄可以再见到她。

如今家中不比前世,一切都尚且完好,父亲大哥都在,纵使没有他,也不会如何。

可她只有他了。

他不能丢下她,让她一个人再去面对傅元晋,去面对那?些事?。

将前世的事?,都告诉大哥。

他便去找她。

但就在卫陵将曦珠的手放下,站起身的那?一刻,突然系在床头的引魂铃“叮铃叮铃”地响动起来。

“她是不是回来了!”

三日不曾响过的铃铛,猛然剧烈摇晃。

卫陵甚至来不及露出惊喜的目光,便焦急地看向青纱帐内,仍然沉睡的人。

但在一瞬,他听到了令他头晕目眩的消息。

来自王颐的惊恐慌声。

“卫陵,不好!引魂的路断了!”

他倏地起身,坐下的凳倾倒在地。

与此同时,门外的亲卫不及通报,直接闯入了内室。

“三爷,傅总兵……身亡了。”

引魂铃裂开了如同蛛网,密密麻麻的缝隙,继而四分五裂,破碎坠落。

*

傅府。

六皇子妃傅氏正在等候,一身华服,端庄而立。

细眉颦蹙,望着屋子里那?群被亲随寻来的道士,正在作?法。

她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可都挂在这个庶兄的身上,千万不能出事?了。

亲随也是不得已,四处奔波寻人,但到底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跟同是傅家出身的皇子妃道明缘由。

烟熏火燎之中,傅氏瞧作?法有些犯困了。

不由抬袖微遮,轻打个哈切。眼皮耷拉地,看向窗外将至的青绿春景松懈。

忽然听闻身后一片倒抽凉气。

紧跟着,是谁颤抖的疑问?。

“总兵……断气了?”

她猝然回过了头。

第160章黄粱梦破(十四)

光熙十四年三月初四寅时末,大燕身任刑部尚书的?许执兄长,于南市和阳街的?长乐赌场内,与?同桌赌徒,因分金利益发生口角纷争。情绪激昂之中,挥拳斗殴,最终将人打死了。

赌场老板立即报官,京兆府的府尹不过两刻钟赶至现场。

经多名仵作验尸,死者本是肺病咳喘之症,彻夜赌博,身体不堪重负。又因?争斗病症发作,不过瞬息,不治而亡。

府尹当即下令,将凶犯捉拿回衙门,再派人速速联系三法司官员。

不过半日?功夫,朝廷上上下下几百数的?官员,从正二品至下九品,便连守城的?小?吏。

都听闻了那个刚正不阿,曾判罪妻子兄长贬官远地的?刑部尚书,其嫡亲兄长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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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杀人大罪。

何其可笑!

暮春时节,快至清明。

芳原绿野,蝶飞蜂舞。男女相伴出?城踏青,孩童追逐玩耍。

弹劾的?奏折经内阁,却?如同纷落的?雪花,飘向?御案,堆叠起了一座小?山。

皇帝一时还未从生辰的?欢乐中脱身。

此次贺寿,有外地的?官员,向?他敬献美人。

日?夜耕作,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

倏闻此事,大惊掀帐而出?,唤司礼监太?监,即刻召许执进宫。

这颗用得?顺手的?棋子,当前还不能弃用。

……

“如今,谢党的?人是要趁机将许执拖下水,纵使不能坏掉他的?根基,也要将变革之事拖延。”

洛平对身边的?卫朝,肃声道。

在洛平看来,倘若此次许执处理不当,便是他这十多年以来,一直塑于人前的?名声,将被损毁。

而到时,必定会影响卫朝的?仕途。

当今的?卫家,归为许党一系。许执出?事,一路被提携任用的?卫朝,兴许会被弃用。

而此次赌场死人之事,极可能是傅元晋所为。

若是证实,待返峡州,逃脱升天的?傅元晋,该会对卫朝下手了。

这三?年间?,也已暗下毒手数次。

两人在园子里,且行且说。

抬眼间?,是那棵被雷电裂断一半的?梨花树。于和煦暖阳下,春风拂过,黝黑的?枝干上,颤巍巍地缀满了白绿的?花苞。

正经破空苑,当年卫陵的?居所。

曾经的?洛平家世寒微,是在神枢营与?卫陵有交集后,才跟随好友一起去往北疆抗敌。

是为了建立功勋,昌兴门楣。

生死相依、并?肩而战的?三?年。

最后,却?被卫陵要求撤退守城,而他自己,却?去冲锋陷阵。

千里飘雪,万里冰原。

“我跟你一起去!”

“你带兵撤退,去守好城池和百姓!”

“可是你……”

“我是你的?长官,这是军令!”

洛平闭了闭眼。

若非雪谷一战,卫陵拖死了那些?羌人,现今的?大燕,恐已不在。

却?也是生灵涂炭,丢失了近三?分有一的?北方疆土。

这些?年来,他只能竭力?守住剩下的?防线,还要眼睁睁看着公主?荣康和亲狄羌。

公主?离别前,泪湿满襟,问:“会有一天,将军来接我回家吗?”

好半晌,他点头道:“会。”

公主?抬袖蘸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碧空白云,长风草原。

他远眺公主?的?仪仗,逐渐消失在北方的?边线。

但不过半年,公主?便薨逝了。

……

他也没能反攻回去。

是因?大燕的?财政亏空,有误军费粮草;也是因?他的?……能力?不够。

倘若卫陵还在,不会如此。

他没有用处。

便是当初太?子党倒台,卫家倒塌时,他想要帮衬剩下的?女眷孩子,也是杯水车薪。

他一个武将,常年驻守关外,难以动摇朝廷的?决定。

更何况那时的?他,曾属卫党。

若非要他守住北疆,当时连着清算的?文武官员名单中,会有他的?名字。

后来,也是因?许执的?运作,卫家才会重新回到京城。

洛平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柳曦珠写信给了许执。

停驻在梨花树下。

洛平问道:“他那边,是什么意思?可有递信给你?”

对于兄长杀人之罪,许执的?决定是什么。

许执无碍,才能铲除傅元晋,到时峡州的?兵权,会转交到卫朝的?手上。

这两年,北疆虽仍有骚扰抢夺,但他还是被调回京城,另派武将去镇守。

洛平明白,这是皇帝不想让他形成盘踞势力?,再和卫家一样威胁到皇权。

他对卫朝的?帮助甚少。

卫朝抬头看满树梨花,回姑父道:“并?未。但只要皇帝还站在他的?背后,他的?决定不出?错,便不会有事。”

他不能插手朝廷中的?政事,在彻底掌管峡州之前。

当今,只能等待。

也已经派人去查傅元晋,希望能找出?一二把柄给许执。

尽管知道许执自己会去做这些?事。

但毕竟现在的?卫家,是倚靠了许执。

金乌西坠,风凉了些?。

园子很小?,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回到了厅堂。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席上有孩子的?哭声,卫虞抱着女儿哄:“乖滢滢不哭了。”

快至清明,她带女儿回卫家住,要等祭祀和法事弄好,才会回洛家。

坐在一边的?洛平忙放下酒盏,伸长手臂,去抱孩子在怀里。

“我来吧,你先吃饭。”

去年九月生下的?孩子。妻子难产,是从前流放峡州,落下的?病根。

疼了两天一夜才生下女儿,身体虚弱很多。

女儿的?身体也不当好,时常生病。

在京军督府任职闲散。

平日?夜里,都是他带女儿睡另个屋,好让妻子睡好养身。

带多女儿,便会哄了。

抱着孩子站起身,在厅中走动,轻轻地左摇摇,右晃晃,给她唱儿歌。

等妻子将饭吃好,女儿也熟睡了。

卫虞放筷起身,从丈夫怀中接过女儿,道:“你坐下吃吧,我带她去睡。”

“好。”

洛平再握一握女儿的?小?手,笑应地坐下。

卫锦也吃完了。

起身对桌上的?三?个人道:“姑父,哥哥,阿若,你们吃,我和姑姑一起去了。”

说完,便陪着姑姑往外走。

如此,整个厅中只剩下三?个男人。

对月饮酒,闲说聊话。

说到了卫朝的?婚事。

洛平叹声气,道:“我既是你姑父,有些?话还是要说说的?。你年纪不小?了,是有二十五了吧,也该娶妻生子了。该尽快找个媳妇,卫家要有继承。”

“等你成了婚,阿若也好说亲。还有阿锦,姑娘家等不起年月。”

“左右我有空暇,也在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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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些?官家,到时和你姑姑一起给你找。”

经十三?年前的?倒台劫难,卫家子嗣凋敝。

妻子让他劝一劝,不能卫家绝后。

况且找在京的?官家女儿,以后方便卫朝回京安定。

卫若手中的?筷子一顿,看向?哥哥。

卫朝垂眸望杯中的?酒水,水面有灯辉的?晕黄倒影。

他抿紧唇,须臾道:“如今我的?仕途还未稳定下来,以后会考虑的?。”

洛平便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我说这些?,是想你心?里有数,要顾及长远。”

声调低落下去。

卫朝端起杯盏,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冲入喉咙,让他不住地泛痛。

“哥,少喝点,伤身。”

后来,卫若这样劝他。

卫朝并?没有醉。

他很清醒,但还是放下了酒盏。

当他躺在床上时,仿佛耳边,是她柔声的?叮嘱。

也是这样说的?:“累的?话,便不要喝酒了,好好去睡一觉。”

她从不会催促他任何事。

……

卫朝很想在梦里见一见她,但没有见到。

他醒过来时,窗外的?月亮还悬在树梢枝头,正在往西边慢落,逝去屋檐的?边角。

那是邻里的?官家宅院,曾经公府府邸的?一部分。

月落日?升,好似白驹过隙,已是三?日?后的?卯时。

天光未亮,属下送来一封信:是许执的?亲笔。

简短的?一行字。

让他不要担忧,傅元晋定罪之事,他会立刻着手。

同时,卫朝听到了许执对那桩赌场杀人案的?决定。

虽判决未下,许执却?不再去管他的?兄长。

案子已移交给督察院和大理寺,任由他们去审判。

有一瞬,卫朝是有些?不懂这个人的?。

既然如此冷血冷情,何故当时会冒着那般大的?风险,为了三?叔母,向?皇帝举荐他在峡州为官。

但他知道,自己对于许执是有用的?。

清明过后,他要领命再返峡州。

若非现今峡州安定,他不会被允许留京待这么久。

当前,他只能等待。

等脱身出?来的?许执,去将傅元晋通寇的?事定罪。

让人退下后,卫朝继续去准备明日?,清明的?祭祀。

前两日?,还从法兴寺请来两个和尚过来敲钟,念经祈福。

他也和姑姑、阿锦阿若,叠了几大筐子的?金银元宝。

预备明日?要烧给祖父祖母、爹娘、三?叔三?叔母、二叔,还有他那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

祠堂内的?长香又一次烧到底时,卫朝点了新的?一根,插.入堆满香灰的?铜炉里。

长案上的?列祖列宗牌位,是四年前,三?叔母带姑姑阿锦阿若他们回京时,找匠人新做的?。

从前的?那些?,早在抄家时被摔裂丢弃。

烟雾袅袅,盘旋着上升。

涓涓地似同倒流的?银河。

卫朝看着那对摆放在一起的?彤红牌位。

而后在“嗵,嗵,嗵”,那厚重的?敲击木鱼声中,双膝一弯,跪在了案下的?蒲团。

每次来到祠堂,见到三?叔和三?叔母。

他都会如此。

下个月,便是三?叔母走后的?第三?年了。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愿祝事成。”

……

直至入夜,浓云障月。

和尚都已远去厢房歇息。

他还跪在那里。

门窗俱合,外间?隐约传来清脆的?鸣叫。

春天来至,一切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刻。便连虫子也从冬日?冷硬的?土里钻出?来,穿梭在深夜的?草丛中鸣唱。

长案上的?蜡烛燃烧,光焰微晃,混着缥缈的?香雾,晕染出?灵牌的?红光。

卫朝不觉感到眼前酸涩。

闭上眼睛缓过片刻,他站起了身,在腿脚的?昏然麻木里,不由地往前倾去。

便在刹那,背后忽然袭来一股阴冷的?风。

不过转瞬之间?,已来至他的?身侧,想要伸手去搀他。

卫朝迅速稳住身体,接着看见那只手,从他的?手臂横穿了过去。

他怔然地抬头,而后看清了身边人的?相貌。

被利石划得?破烂的?莺黄锦袍,覆在一具满是斑驳伤口的?身体上。

鬓边凌乱的?长发?散在两颊,煞白的?年轻脸上,从眼脸至下巴,也着同样的?伤痕,似是被猛兽抓破。

额角还有一个窟窿,血肉模糊之中,白骨森森地袒露。

殷红的?血从那个洞里流出?,顺着眼尾淌下来,却?似干涸了数年。

尽管面目不明,但这一刻,卫朝还是认出?了他。

泪水瞬时从眼里滑落,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颤着声音,终于喊了出?来。

“……三?叔。”

在话音出?口时,他见到了三?叔急迫难耐的?神情。一双通红的?眼望向?他,隐有泪光。

“阿朝,去把你三?叔母带回来!”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继续受困在那个地方。

而他的?无能,无力?去打破黑暗中的?那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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