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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红埃中 76236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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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黄粱梦破(五)

那是一条绵延无尽,通向未知的道路。

自流放的荒芜途中?,病重的祖母紧掐住他的手,让他唤出那声“三叔母”开始,此后前?行的路上?,她便一直陪同在他身边。

哪怕荆棘刺伤,鲜血淋漓。

她从来都是温柔地抚着他的头,浅笑说:“阿朝,别害怕,还有我在。”

原以?为历经十年的苦难,终于通往光明,快要?得见曙光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只让姑姑对?他嘱咐:“阿朝,卫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照顾好自己。”

仅此而已?。

连她逝去?的消息,也不让姑姑传回峡州,让他得知。

她不想忙碌战事的他为难,回京奔丧。怕朝廷对?身?为卫家人?的他,有所争议。

卫朝知道。

而她是何时病得那样严重,以?至于一回京,身?体发病,急转直下。

不过短短半年,便与世长辞了。

他同样知道。

起初的操劳,沐雨经霜。

整日在冰凉的河水中?浣衣,腰都直不起来,后来遗留了腰椎骨凸出的病症;夜里?回到那个狭小潮热的屋子,还要?点灯熬油的缝补衣裳。

飞蛾绕灯飞舞,不时咬人?的蚊虫嗡嗡。

她在灯下,一壁狠拍去?腿上?的花白蚊子,一壁快速地飞针走线,对?他们笑说:“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尽管几人?的肚子咕咕叫着,饿得发昏。

却在听到她自信的话?,和?看到她的笑容时,也对?将来生出希望。

他也相信,一切会慢慢变好的。

直到那一天,他看着她梳妆打扮、换上?新衣裙,走进了总兵府。

犹如走进恶兽的口中?,每次出来,被剥去?了一层皮肉,还在缥缈地笑,对?他说:“阿朝,我没事。”

但她所谓的没事,不过是为了宽慰得到庇护的他们。

他只有在傅元晋的身?边,忍辱负重地咬紧牙,杀更多的海寇,好似才能弥补她做出的牺牲,让她不用再去?找傅元晋了。

他会让她,也让姑姑、卫锦卫若,再过上?曾经在京的日子。

而非一个铜钱,掰成两半来用,拮据地苛刻。

她有一个小盒子,是樟木做的。

里?面装着她和?姑姑另外做针线活,或是编织花绳,拿去?卖得到的银钱。以?及卫若帮人?抄书,得到的碎银。

傅元晋给她的那些首饰和?银钱,她极少动用,除非是用处大的地方。

至于买些米面粗布,都是用樟木方盒中?,他们自己的钱。

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她仍会在中?秋或是过年时,买小袋子饴糖。

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傅元晋要?回傅府过节,她不用去?陪那个人?。

一人?口中?塞一颗,她自己也吃一颗,甜得咳嗽了一声,继而道:“过节呐,就该吃糖高兴些。”

卫锦将糖咬得咯嘣脆响,欢喜地直点头。

“对?,娘亲说的对?!”

“娘,我还要?吃糖!”

她在他们面前?,总是对?这万般艰难的人?世,怀有祈盼。

倘若不是有一天,他从沿海县城杀敌回来,得以?在两个月的疲惫后,可以?歇息两天。

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到了一声低过一声的痛苦呻.吟,是她的。

他快步冲进去?,门被推开的那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涌来。

她乌发尽散,脸色惨白如纸地,正在地上?翻滚。

身?.下,是被血染红的粗布裙子,和?一地蜿蜒挣扎的血迹。

“三叔母!”

他脑子空白一片,急去?抱她。

双膝跌跪在地,把浑身?浸透了血和?汗的她,手臂不敢用力?地,轻轻搂在怀中?。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满面是泪,疼地唇瓣直抖。

“阿朝,疼……”

便是那一天,狂跑去?找大夫回来后,他得知她喝下了绝子汤。

那样一副歹毒凶险的药汤下去?,以?至生出宫寒恶症。

她彻底亏损了身?子。

周围是从田里?农忙回来,姑姑和?卫若急切问询大夫的声音,还有卫锦的哭声。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床畔,望着睡去?的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背过身?去?,他又投入那永无止境的杀伐厮斗中?。

一刀又一刀地砍在海寇的身?上?,割下无数双敌人?的耳,恭敬地呈到总兵傅元晋的案前?。

纵使傅元晋从未记下一笔他的战功。

好似就是从那年的冬天起,她愈发畏寒。

也在那年,光熙七年的腊月底,她给许执写了那封信。

*

镇国公府尚在,卫家兴盛时。

卫朝对?三叔母的印象,是一个相貌极其好看、性子柔顺,来公府寄住的女人?。

偶尔在园子里?遇见,会给他一支糖葫芦,或是其他什?么吃的。

皆是她与那个穷进士出去?玩时,买的小吃。

当时,他并?记不得那个进士的名字。

咬着酸甜的山楂果,他从练武场回到书房念书。

身?为卫家的嫡长孙,他每日都要?读书练武,从早到晚,并?无多少空闲的时候。

尤其爹娘去?后,整个偌大的公府,倚靠三叔在北疆打仗撑立,祖母对?他更为严苛,想他快些成长起来,为三叔分解压力?。同时,也是因公侯的爵位,落在了他的头上?。

依照三叔当时的战功,该从祖父那里?继承爵位。

但三叔对?他说:“阿朝,爵位本是你父亲的,自然该给你。你不用想太多,我是你三叔,会护着你,等?你长大,有足够能力?了,我会把卫家军也交给你。”

三叔拍着他的肩膀,道。

“好了,若是你哪处兵法上?不懂的,趁我在家中?,你快来问我。至于读书上?的事,去?问你二叔,那些他懂的多。”

三叔常年不在家,驻守在北疆。

尽管和?从前?不大一样,不再爱笑,但还是一般的亲切。

在三叔收回手,背过身?去?时,卫朝注意到他满是伤痕的手心。

而那一年的上?元夜晚,他亲眼所见那只手,紧捏地指骨苍白,青筋毕露,将那些伤都包裹起来。

游玩灯会,三叔让亲卫护着他们去?玩,自己则和?官员进了酒楼说事。

和?姑姑、卫锦卫若他们,兴致寥寥地逛了一圈,便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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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小心掉落了一个荷包,回到院子才发觉,慌张寻了一圈,从园子到马车,都没有找到。

恐是游玩时遗落。

夜晚人?多,怕是找不回来了。丫鬟仆妇纷纷劝说。

但那个荷包是娘做给他的,今夜还特地戴出去?玩。

悔恨之余,他一定要?找回来。

让两个小厮跟着一道出门去?找。

熙熙攘攘的喧闹欢声中?,从这条街,找到那条街,穿梭人?群,却一直未寻到荷包的踪影。

最终不得不沮丧地回去?,又顺沿回去?的路,最后找一遍。

纵使是坐马车回府的,但兴许落在路上?了呢。

雪花纷落,北风如刃。

他弯腰低头,提盏灯笼,在一隅的昏黄光中?,四处搜索。

头顶高空天穹,五彩的焰火砰砰地炸响。

直搜至一处街角拐口,身?后的小厮忽地凑过来,道:“前?面那人?,好似是三爷。”

他抬头看过去?,果然是三叔。

大雪之中?,一个人?,正侧着脸,怔望对?面晦暗的高墙之下,从墙内延伸而出的树梢下,影绰地站了两个人?。

刚要?奔过去?叫人?,却见三叔朝后连退了两步,退至墙根底下。

再也看不清神情了。

绚烂璀璨的烟花中?,光影时隐时现。

三叔的目光,一直在看远处,那两个紧贴的人?。

那时,他莫名地,竟然不想去?叫三叔了。

跟两个小厮,也退到黑暗中?。

直到那两个人?分别,一人?背身?离去?;一人?提盏绿琉璃灯,揪着粉色裙摆,欢快地蹦跳上?台阶,走进了公府的侧门。

整条街道,随同湮灭的烟火沉入寂静。

“阿朝,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叔还是发现了他,走过来问道。

声音很?平静。

“三叔。”

他有些忐忑地低下头,道:“我掉了娘给我做的荷包,想找找看。”

“找到了吗?”

“没有。”

“那我去?叫些人?,帮着一块找。”

“三叔,不用了,我找过很?多地方了,没找到。”

“哦。”

三叔侧过身?,道:“那回去?吧。”

“好。”

他跟着三叔的脚步,走在旁边。

“今晚玩得高兴吗?姑姑带你们去?了哪里?玩?买了什?么没有?”

三叔在问?*?他了,也伸手,把他头上?和?肩膀的雪花扫去?。

“嗯。去?了崇福坊那边,看了几个杂耍和?皮影戏……”

他回答三叔。

看到三叔的身?上?落了一层,比他身?上?还厚的雪。

……

过完年,在暮春三月时,终于从京城传来了许执的回信。

已?经坐上?刑部尚书位置的许执,答应了帮助他的仕途。

卫朝看见三叔母将那封单薄的信纸,紧贴在胸口,笑着笑着流下一行泪来。

抬袖擦干眼泪,转头对?他们道:“他答应了帮我们,很?快就会好的。”

不过两个月,他的任职令很?快下来,是巡守的游击将军。并?无特定等?级,却有了一定的俸禄,军功也能记录在册。

傅元晋大怒。

那一晚三叔母回来,纤弱的脖颈处,多了鲜明的掐痕。

以?及被咬破的伤口,青紫地斑驳。

但她还在笑着宽慰他们。

“我没事。”

起初流放至峡州时,她总是会哭的,但渐渐地,她不再在他们面前?流泪了。

他走出门时,一拳砸在了院口的那棵老槐树树干上?。

疼痛蔓延,手背破皮流血。

也仅仅流了几丝血,如何比得上?她承受的那些。

他没办法去?置喙三叔母为他们做的这一切。

纵使三叔母不曾对?他说过什?么重话?。

只在每次深夜,他回到这个避雨之处,姑姑和?卫若去?给他做饭,她则为他缝补破洞的衣裳,让他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再是与他聊天。

“你别太闷了,和?你三叔一样。他从前?什?么话?都不愿意说,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他便挑拣些轻松的话?,和?她说。

一盏豆大的灯火下。

他看她垂低笑眼缝衣,心里?明白,若是在如此多的牺牲后,他还不能让卫家翻身?,便是辜负了她。

也唯有让卫家重回过往,才能让她脱离泥沼。

天未亮,除去?卫锦还睡着,他们送他出门。

站在门口,对?他道:“保护好自己。”

他点头,对?她,对?姑姑,对?卫若,道:“我知道,你们回去?吧。”

但每一回,他们都站在那棵槐树底下,目送他的远去?,直至他再看不见他们的丁点影子。

他穿过长街小巷,看见了许多户简陋的门口,也有这样的送别。

殷殷期盼中?,是担忧和?恐惧。

或是流放充军的官员,或是当地驻扎的士兵。

每次的上?场杀敌,深入敌营,他都要?告诫自己,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命。

三叔母、姑姑、卫锦卫若,他们还要?他活着回去?。

每一次战争的劫后余生,都是喜悦和?庆幸。

一个月后,他擦净手上?的那些血污,怀揣那份微薄的俸禄,走过遥远的长路,回到了那个仅有两处屋舍的小院。

把那几两的银子,都交给了三叔母保管。

她愣住。

“你自己拿着就好了,不用给我。”

他摇头道:“我没有什?么需要?花费的地方,您拿着。若是家中?有要?花的地方,您可以?支使。”

从前?,刚至峡州时,他们身?无分文。

为了卫若的药钱,她甚至想过绞断那头浓密顺滑的乌发去?卖钱,姑姑也跟着要?断发。

就在那时,傅元晋派人?送来了药和?几两银子。

他执意给她,她最后接了过去?。

但在第?二日大早,阴沉天色下,他要?离开时。

她还是把二两银子放进了他的手中?,笑道。

“你拿着去?花,一个月在外头,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他又一次离开了那个小院,也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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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担心家中?,她会照料好,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记得平安回来!”

她突然喊道。

“知道!”

他回首,朝她挥手道。

也朝姑姑和?卫若说。

那一声的喊,惊动其他相邻院子里?的离别。

“你要?平安归来啊。”

“别死在外头,留老娘照顾你一家子人?,听到没有?”

“儿啊,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回来啊。”

……

又一年的雪花飘落,他们已?经流放至峡州第?八年了。

这一年,手里?存了银子,有他给的俸禄,也有她和?姑姑卫若他们,一起做活攒下的散碎。

租下附近的两块田地,一块种稻谷,留出小片地,另栽糯米;另外一块田地,则种了菜。

除夕将近,去?地里?采摘了菜。

又外出采买一叠红纸、两只猪腿、一扇排骨、十几个果子、几油纸包的酥糖……还有一小盒炮仗,是卫锦要?玩的。

秋收的糯米,被她和?姑姑一起酿成了米酒。

院子后边,姑姑一直养着的鸡鸭,也肥了。

卫若用红纸写了对?联,在细雪下,往院门刷着糨糊,把红联往上?张贴。还有桃符门神。

卫锦跟在弟弟的身?边,嘴里?塞满果子,含糊不清地直嚷嚷:“歪了歪了!”

将视线从大开的厨房门外收回,继续择菜。

没有战事,他得以?与他们一起过年。

听着她和?姑姑笑说。

“这扇排骨,我给人?砍价,少了十个铜板呢。”

“你放着,我来洗!”

他蹲着身?,仰见她要?去?洗排骨,忙把手里?的青菜放下,慌忙道。

她的手,不要?再碰冷水了。

起身?去?把那扇排骨拿来,放进地上?的盆中?。

“你去?把糕蒸了吧。”

是他太过着急了,正炒菜的姑姑笑着训斥道:“卫朝,你没大没小,在指挥谁做事呢?”

她也跟着弯眸笑了。

“行了,我知道,你快去?把肉洗了,好炖上?煮汤。”

他一时默地无言以?对?。

把那副猪心的下水一同放进盆中?,转身?端盆往外边走,去?井边洗肉。

背对?厨房,在渐弱的风雪声中?,聆听来自四方的鞭炮声。

他低头,仔细地清洗着猪心和?排骨。

除去?痴傻的卫锦,他、姑姑、卫若,在卫家倒塌,他们流放至峡州后,并?不想过任何的节日。

每每听到那些欢乐声,都沉默地坐在桌上?,囫囵地吃过几口饭,用凉水洗漱后,便睡去?了。

第?一年的除夕,便是如此。

到了第?二年,她说要?过节。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节日也是要?过的。过了节,我们才能越来越好。”

她转头,笑问卫锦。

“阿锦,要?不要?过除夕,有糖吃哦。”

卫锦自然举起双手赞成。

“要?!娘,我要?吃糖!”

从此之后,每至除夕,他们都会一起度过了。逐渐地,也过起端午、中?秋、重阳、腊八……

一起包粽子做香缨带,一起做咸甜的月团饼,一起佩插茱萸、祭拜先祖……

苦涩的日子,是需要?一些甜去?填补的。

卫朝望着陶黄粗碗中?,微浊的糯米酒时,如此想。

他笑着,与她、与姑姑、与卫若,与卫锦,都碰了一碗。

五只碗相碰,酒水荡漾。

而后,各人?一饮而尽。

方桌上?,摆放了这一年的年夜饭。

门窗之外,是停歇的雪,只余风声呼啸。

他们连饮三碗,又夹菜吃饭。

犒劳为了过年忙碌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比平日吃饭要?慢,说的话?愈多。

谁人?的脸上?,都是笑的。

就像她说过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他抬眼,看到她的颊畔,红云正在爬升。

她又喝了一碗糯米酒。

仿若不知醉意。

舌尖在嘴里?绕了绕,甘甜清冽的酒味犹在,他开口道:“三叔母。”

又迟迟没有继续。

她一双莹亮的明眸望向他,笑问道:“怎么了?”

放在膝上?的手捏紧。

他垂下眼,道:“少喝些,怕是会醉的。”

“这酒不如何醉人?,多喝些无碍。”她说。

姑姑也笑说。

“喝醉了大不了倒头就睡,一年,也就只有这一个除夕。”

话?是这般讲,但等?酒足饭饱。

她却趴在桌上?,好似睡了过去?。

碗中?还有半数残酒。

她的酒量,并?不如她口中?所言的,从前?那般厉害了。

但她并?没有彻底醉过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要?往另一个屋走。

小院里?,除去?后来搭建的厨房和?茅厕,一共两个屋。

他与卫若住一个,她则与姑姑和?卫锦挤在另一个。

卫锦在茅厕里?叫唤地哭:“娘,娘!”,是裤带子缠住了,扯不开。

卫若只得跑回来,叫姑姑进去?帮忙。

门外有一只黄狗,摇动尾巴来吠,是请卫若去?念书信的。

狗是一个老婆婆养的,住的不远,隔着四户人?家,曾教过三叔母和?姑姑许多事。

譬如做酸菜、晒萝卜干、做腌鱼虾蟹,再是家中?的石榴红了,会专门送过来。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老婆婆常与他们说,在听闻三叔为国战死北疆的事后。

有时,他从她的门口经过,会得到一张刚烙好的热饼,或是一个馒头。

“多吃些,才有力?气,和?傅总兵把海寇赶出我们大燕的疆土。”

老婆婆笑眯眯道。

附近住着的,这般良善的人?,还有很?多。

两个月前?,老婆婆托人?送出的家书,给在外为人?做碑谋生的儿子。

在今早终于收到回信,原是送信人?落下了,赶送过来。她喜地在夜雪中?,叫院外的大黄狗,去?把会识字的卫家小儿叫来。

卫若去?给老婆婆看信了。

卫朝回神,见身?边的人?摇晃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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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摔了,他忙搀扶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很?瘦,恍若只剩一根骨头。

“你说不会醉,如今醉了吗?”

比他们在桌的其他人?,喝的都多。

他扶她出门,朝另个屋,慢走过去?。

“真的,我以?前?喝……这么多时,都不会醉。兴许……兴许是太久没喝了,才会有一点点醉。”

“上?回醉,还是和?你……你三叔喝酒呢。他一个人?喝闷酒,连饭都……不肯吃。”

两个屋比邻,她很?快跨入昏暗中?。

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直至他点灯时,她脱出他的手,挪躺到床上?。

“他那个人?,难哄得很?。”

他蓦地僵硬住。

她侧枕在床,单手垫在脸腮下,望着挑灯的他,忽而轻声道:“你和?你三叔,侧脸很?有些像。”

尤其是眉弓和?鼻梁。

才说完,她兀自笑了笑。

他很?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耳畔,传来轻微匀缓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闭阖双眸,沉静地安睡。

他缓慢地走了过去?,仅仅三步的距离,便到了她的面前?。

隔了好一会儿,他蹲下身?,伸出了手。

微弱的灯焰晃动,他的手一寸寸地接近,她已?有几丝细纹的的脸,在即将覆盖上?去?,触及那片柔软时。

陡然地,一个暗红的旧物映入眼帘,是那个平安符。

他的动作顿住。

“三嫂,你睡了?”

身?后,是姑姑的推门声。

还有卫锦的叠声不满。

“娘,姑姑骂我!”

“我哪里?骂你了,是在教你,做事不要?慌。连解个裤带子,都能错了。”

卫朝慌张直起腰,转身?快步出去?。

迎面对?上?姑姑不悦的目光,他抿唇镇静道:“三叔母醉地睡过去?,我去?端热水来,姑姑帮她洗脸和?擦脚,好睡得舒服。”

“去?吧,再煮碗醒酒汤来。”

姑姑对?他吩咐,去?床前?给她脱鞋盖被。

卫锦也奔了过去?,趴在床沿望她。

“娘,你睡了?”

“别吵你三叔母睡觉。”

是姑姑对?卫锦说的。

他应道:“是。”

低头走出门,走进兴起的寒风中?,隐约地,如米粒大的雪又在落了。

直走进厨房,他先把醒酒汤煮上?,再拿瓜瓢舀热水。

瓢放下时,白色的雾汽快将他淹没。

倏然抬手,他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

夜深阒静,一个屋中?,一张床上?。

卫若问他:“哥,你脸怎么红了,像是被打了?”

他道:“哪有,喝多了酒,有些上?脸。”

“睡吧。”

卫若道:“嗯。”

卫朝背过了身?,听到隔壁的动静,正消沉在细弱的风声中?。

她们都睡着了。

他闭上?眼。

想起了从前?,三叔带他玩乐的欢快日子;也想起了后来,三叔教授他那些行军战法时,严肃的神情。

*

卫朝不曾料想,那是三叔母与他们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在他身?上?的伤疤与日增多,战功得到朝廷认可之后,又有许执和?洛平的运作,那封请旨赦免卫家众人?流放之身?,返回京城的折子,得到了光熙帝的批准。

其实各人?心知肚明,不过是他在峡州抗敌,而其他卫家人?,作为人?质被看押在京城。

如同神瑞帝在时,卫家子嗣男丁,无故不得离京。

姑姑、卫若很?高兴。

便连痴傻许多年的卫锦,听到回京时,耳朵动了动,马上?喊道:“要?回京城!要?回京城!”

三叔母也要?跟随一同回京,帮衬安置府宅等?杂事。那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是有许多事要?忙的。

傅元晋已?经允许。

离去?前?的那些日,一直在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

他们来时两手空空,住进了同样空空如也的小院。

甚至比不上?公府尚在时,他们各人?的一间屋子大。

还漏水进虫,这些年过去?,缝缝补补,这里?添块砖石,那里?加片青瓦。

这些年,便是这样住了过来。

屋子里?,捡了谁家不要?的、还有从集市上?买的便宜货。

桌子、椅凳、装咸菜的陶缸。还有一个大肚的破罐子,只能装一半的水。

有时,三叔母和?姑姑会从外采把野花回来,大多是淡黄的,混着几根野草,插在罐子中?。

是好看的,生机勃勃地韧性一般。

但他不喜欢那些花草。

他拼命争取军功,是为了让他们再过上?当年的日子,闲适清静的屋中?,该按着各人?的喜好,任意布置。

不论是玉瓶金器,明瓦琉璃,都不用再去?烦心背后的价钱。

就连窗台的几上?,也该摆上?名贵鲜艳的盆花。

但现今的他,还不行。

可是他,正如三叔母的期盼,迟早有一日,会实现对?他们的承诺。

天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几度转换,快步入了初秋。

“我与他们先回京,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忙时也别忘了吃饭,饿多了,怕是身?体有病。”

三叔母反复对?他叮嘱道。

他看着她宁和?温柔的脸,点头道。

“我都知道的,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忘记吃药了。”

有时夜里?,她会咳嗽,咳得厉害时,一连好几声。

“好,我会记得。”

她笑道。

她的一双琥珀色眼眸,落在他的身?上?,长久地,没有声息。

然后忽然道:“阿朝,我给你洗个头吧。”

他匆匆忙忙地从军营回来,只有一日的功夫,可以?送他们。

整日忙于战事和?操练,头发好些日没洗了,是没空。

他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洗。”

但他的拒绝,并?没有得到允准。

她又一次说:“我们都走了,你怕是更没空管自己。”

于是,在她沉静的目光中?,他缓缓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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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头。

但是,是他自己动手洗发。

太脏了,满是汗水和?灰尘。兴许还有昨日外出偷袭,残留的砍杀敌人?时溅跳的血。

在井边,他解开发冠,蹲身?垂头,一遍遍地抓揉头发,用皂角水冲洗。

她站在他的背后,从井旁的木桶中?,拿木勺子,一次次地舀水,弯腰给他冲净头上?的污秽。

身?后,是姑姑和?卫若,正在做饭。

卫锦去?和?临近的几个孩子告别去?了。这些年,他们玩得很?好。

洗好头,他坐在小凳子上?,曲起膝盖。

她仍站在他的背后,拿帕子给他绞干发上?的水。

不时地,她手上?的茧子和?伤痕,蹭过他鬓角的皮肤,轻微刺痒。

一阵微凉风过,茂盛碧绿的槐树树冠,沙沙地响动。

动荡风声中?,他的面前?递来一个秋香色的锦囊,样式简单。

“阿朝,我走了后,若是傅元晋对?你不利,针对?你,便打开它。”

“希望能帮上?你。”

他接过锦囊的手一顿,回头看她,问道。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她只是淡笑了下,转过脚步,道:“走吧,你姑姑和?阿若做好饭了。”

随清风飘来的,是分离前?的最后一顿饭。

……

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卫朝一直这般认为,但他没有料到,那是最后一次相会。

在城墙上?,他目送载着他们的两辆马车,往极远的北方归去?。

他们走时,不过带些衣裳,和?一些实在舍不得丢弃、又有用的小物件,怕太多的东西,会拖累马车行程。

他也很?想很?想回去?,想跟他们一起走。

回去?那个被毁的家中?,想回去?看望爹娘,给他们上?一炷香。

但在马车即将消失在尽头,姗姗来迟的傅元晋,来到他的身?侧时。

卫朝不过行礼,在对?方的毫无反应中?转身?。

走下城墙,翻身?上?马,逆风往军营奔去?。

为了他们更好地在京生活,他必须要?得到光熙帝,曾经与太子党作对?的六皇子,更多的信任。

而军功,是提升官职,最便捷的道路。

如同当年的三叔。

他想与三叔比肩而站。

但他知道,他永远都比不上?三叔。

永远。

……

尤其在看到那些被风雨侵蚀,皱巴不堪的泛黄书信时。

即便那时,动作再快地用布吸水,拿火烘烤,还是大半模糊不清了。

姑姑将那些糊涂了,却看过后记住的信,从口中?尽力?复述,让卫若一笔一画地书写下来。

在三叔故去?的十余年后。

在那棵年满百岁的梨花树,被雷击毁倒下,压塌破空苑的主屋墙壁之后。

他怔怔地,一页一页地,慢到极点地,翻看那些书信。

是三叔写给她的。

全都是。

他的手指在发颤,竭力?稳住酸楚的声音,问道:“她知道三叔……写的这些信吗?”

姑姑以?手捂面,泪水从指缝流出。

“不知道,她不知道。”

是啊,若是能早些发现这些信,一定会给三叔母看。让她得知三叔,曾经也喜欢她。

他与姑姑一样,都以?为祖母弥留之际的所言,皆是假话?。

却原来是真的。

那么,当年的那个上?元夜晚。

他在大雪和?烟火下,所目睹的那一幕,当时,三叔是怎样的心情?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什?么都看不懂。

因三叔始终平静,还笑与他说话?。

……

他转过身?,看向地上?摆放的几大箱子金银钱财。是她病故前?,对?卫若的嘱托。

“阿若,你把我的棺材送回津州后,埋在我爹娘身?边。那处山地,柳伯和?蓉娘都不在了,大抵很?多年未有人?打理了,荒草长得很?高,我梦里?见到的。麻烦你为我爹娘打理墓碑前?的荒草,然后点把香、烧些纸。”

“还有一桩事,我要?跟你说。我家宅子,西面堂屋,地砖下边,埋了些金银,从前?我爹娘给我留的。但现今,我恐怕无用了。”

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已?是摧枯拉朽地衰败。

“你带信得过的两个人?,去?把它们都挖出来,带回京城,拿去?给阿朝打通官场。他不在京,这些事你就要?帮着。但那些钱,定然是不够的。”

“另外,不能总让许执和?洛平帮衬,各人?有各自的日子要?过。”

她的嘱托很?多,也说地很?慢。

直到累地睡了过去?。

那个夜晚,卫若听到了三叔母在梦中?,一声接一声的哭唤:“娘。”

声极低,但泪水浸湿了枕头。

卫朝默站着,听姑姑和?卫若,描述半年多前?,三叔母离世前?的场景。

仰头看向窗外,灰色的高空。

半晌过去?,他的眼角流下泪。

接连不断地,最后悲恸大哭。

*

倘若不是傅元晋得知了三叔母病去?的消息,趁着述职的机会上?京,卫朝不会知道三叔母,早已?不在人?世。

请旨归京,昼夜奔驰回来的第?三日。

他于卫家祠堂,请道士和?尚入府,奉三叔母入卫氏族谱,并?设灵牌,与三叔同置。

并?对?姑姑和?卫若、痴病痊愈的卫锦道,既遵三叔母遗言,那么京城和?津州两处都需打点。同时,卫家后人?也绝不能忘此恩情,及过去?屈辱。

*

是卫家对?不起三叔母。

但傅元晋没有资格来质问他们,更没有资格辱骂三叔!

“是你们害死了她!”

“哈哈,她回家也好,你三叔算什?么东西,配得上?她吗!啊,我问你,他配得上?吗?”

配不配得上?,还轮不到傅元晋这条狗狂吠!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三叔配不上?,你更配不上?!”

卫朝感觉身?上?的血都在倒流,手指紧捏地咯咯作响,上?前?两步,一拳砸在了傅元晋的脸上?。

但在一瞬之间,对?方的拳头也挥了过来,侵至他的额穴。

狠戾地一击,头晕目眩。

“我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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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卫朝,若非有她在,你们这群姓卫的,我早就弄死你们!”

衣襟被紧攥住,卫朝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

热血从鼻下流出,他抬起手背擦去?,制住扯着自己的那只手,冷笑地嘲弄:“我三叔母一句话?没给你留,你便恼羞成怒地在这里?辱人?,是当我卫家的人?都死绝了!”

卫朝扬拳,用尽气力?,猛地又砸向了傅元晋的脸。

傅元晋铁青脸色地侧身?闪过,抬起右手手腕,袭向他的下颌。

“你娘的!”

……

厮打互殴,伴随辱骂。

最终,两人?鼻青脸肿,鲜血直流,被赶过来的洛平,还有傅元晋的几个亲随费力?拉开,才算结束。

夜至深更,世间的吵闹停止了。

卫朝一个人?,满身?疼痛地,跪在了那两座牌位前?。也跪在了卫家的列祖列宗面前?。

是为赎罪。

*

在与她分别的一年多后,离开京城,再返峡州前?,卫朝打开了那个锦囊。

一炷香后,他烧掉了那个油纸包裹的秘密。

他应该想明白了,三叔母双手手心上?的刀伤,是为何而来。

在他从战事中?抽身?,回去?小院看望姑姑、卫若卫锦时,还有她时,那两道伤疤已?经结痂了。

她不肯说如何受的伤。

但他知道,定然是傅元晋伤的她。

而当时的傅元晋,竟然想要?娶她。

一个疯子,神经异样。

如今,竟还在招魂,妄想见到她。

卫朝并?不相信世上?,有这般的诡事。

倘若真有,她那样好的人?,应当早已?转世,过上?好日子了。

不要?再如这世,历经苦难。

但他也不想傅元晋去?打扰她。

现在,只能等?此次皇帝的寿宴,傅元晋上?京赴死了。

第152章黄粱梦破(六)

“总兵,倘若继续招魂,怕是会对另一个世的您造成损耗,您也会受到?反噬。”

连日?的奔波,为护送此次上贡光熙帝的生辰礼,不过半个?月,便到?了?京城。

道士王壁跟随马车队伍,一路风尘,也一同入了?城门,住进了?傅氏在京的府宅。

骨头都快颠散了?,还未歇息一炷香缓缓,便被傅总兵勒令立即招魂。

思虑再三,他仍要劝说。

这已与最?初的招魂:浅解相思之苦,大相径庭。

况且,还有那道尚未弄明白的,并非来自阳间?道的力量,在阻拦招魂。

如此下去,不说傅总兵,便是他的寿数,怕是到?头了?。

*

王壁的话并没有说错。

招魂的这段日?子以来,傅元晋常感困乏,沉入昏睡的时辰渐长,又在梦境中听到?她与卫陵那些令人恶心的声音。

无数次的质问,没有一次得到?回应。

愤怒无从宣泄,每回醒来,便是砸了?再多?从前她留下的事物,终有全砸完的一日?。

一颗心空荡荡的,仿若破了?个?大洞,寒风直往里?面灌。

比起?得知她的死讯后?,还要凄凉。

入夜后?,全身发冷地要盖上厚棉被,方能入睡,又见到?了?她。

那个?对他笑的她。

身处她为他勾织的一个?又一个?美梦中,见她明眸微弯地唤他“夫君”,对他承诺:“进宣,我?爱你。”

甚至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进宣,你喜欢我?吗?”

近在咫尺,她的下巴垂低,眼也垂着,不敢望他。一双手却紧攀住他的肩膀,双腿也勾缠住他的腰。

晦涩不明的光影里?,他将衣裳褪落的她抵在墙上,低头去咬她水润殷红的唇,好?笑地问:“我?还不够喜欢你?”

倘若不喜欢,他不会因为她,顶着皇帝的怒火,是为了?护住她和?卫家那群人;

倘若不喜欢,他不会自与她在一起?后?,再没有其他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也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倘若不喜欢,他不会允许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不会生出想要娶她的念头;

倘若不喜欢,他不会在她看到?那封他与海寇的通信时,下不了?手杀了?她,以绝后?患:

……

他双臂用力,将她托高了?,轻吻在她身前的那些伤疤上。

或许是痒意,或许是他的话,让她笑出了?声,抱住他的头,与他更为肌肤相贴。

在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喜欢……爱她的男人了?。

可是她呢,回报他的是什么?

在她病逝之后?,他想起?她,思念漫涌心生疼痛,回忆两人的过往时,她却想杀了?他!

也让他在一次次的招魂中,听到?她说着爱另外一个?男人的誓言。

原来她对他说过的那些动听之言,都是假的。

不过是为了?哄骗他,与那些想要从他身上榨取金银珠宝,或是权势的女人一样,与他的母亲一样,并无分别。

她只是想要借势,想要他的喜欢,能护住她与卫家人在峡州的平安无虞。

一旦离开了?他,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庇护,便会毫不犹豫地踹了?他。

分明那个?夜晚,她找过来,跪在他脚下,祈求他的垂怜时,就清楚的事。

这时候,却糊涂起?来?

傅元晋想不明白,一个?瘦弱无能的女人,如何?会有那般精湛的演技?

他沉沦在与她度过的那八年光阴里?,也在恼怒至极时,不由?脱口而出一声鄙薄:“贱.货!”

但在出口后?,在月光下看到?她的灵牌,又会一下抿紧唇,静默地望着她,眼中止不住地酸涩。

她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转而和?卫陵相爱。

所以,她先前对他说过的话,不是假的。

她说,她是因为爱卫陵,所以才愿意守着卫家那几个?孩子,愿意做出牺牲。

他那时以为,她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意嫁给他,因两人的初遇实在不算美好?,他做错了?很多?事。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对她,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所以在气愤一阵后?,也不计较了?。

但原来从始至终,自欺欺人的,唯有他一个?人。

“废话少?说,现在就给我?招魂,把她招回来!我?若是还见不到?她,便要了?你的命!”

傅元晋怒目视人,一瞬抽出腰间?戴鞘的刀,横亘在王壁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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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那些虚幻的锥心言语。

他要亲眼见到?她,也要亲口问她。

要她看着他,亲自说出真相。

他不信曾经那般温柔的她,亲昵地抱着他,在笑说爱他时,心底是厌恶的。

兴许……和?她告诉卫陵那个?秘密,要他去死时,是一般的心绪。

是的,“他”,并非他。

纵使王壁数次劝阻,招魂会损伤另一个?世的,那个?“他”,可与他有什么干系。

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让柳曦珠回到?他的身边。

便是他自己,感到?身体在衰落,也知此次上京贺寿,兴许会在劫难逃。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峡州海寇尽除,动荡终止。接下来,皇帝的刀要落在谁的头上,便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他。

光熙帝的封侯旨意,他不能抗旨不尊,也必须上京。

即便王壁言说不过尝试,兴许仍然不能招来她的魂魄。

但也许是真的。

三月的京城,正值暮春时节。

傅元晋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抚了?抚鬓边,这三年来渐多?的白发。

恍惚之中,看到?她趴在他的后?背,凑在他的耳边,给他揪扯着头上的白发。

“你又长了?根白发。”

她柔软地贴着他,将那根灰白的长发递来他的面前,语气低落地难过。

他不年轻了?,已是四?十三的不惑之年。

便连面容,在她走后?的这三年,也多?了?一些皱纹。

又因收服海寇,几经战事,身体伤病频发,苍老了?很多?。

不知再见到?她,她是什么模样?

这一刻,他忽然生出恐惧,怕她再见到?他如今的样子,会嫌弃他。

半晌过去,他又笑了?笑。

她是他的,也是爱他的。

不管如何?,他们曾说过,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

暂住的京城府邸中,一堆亲随正在门口,观望屋里?的六皇子殿下负手而立,皱眉站在床畔,看御医给傅总兵诊病。

从傅总兵吐血昏厥的消息传进宫中,不过一个?时辰,六皇子便亲自带着太医院的人过来。

已经连续三日?,御医轮转着日?夜住在府里?,不过半个?时辰,便要问诊一次。

按说气结堵心,又喝下疏通的药汤,又是针灸额穴,应该醒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至今日?下晌,总兵却仍阖着眼,迟迟未醒。

便连那位曾将昏去十日?的镇国公三子,治好?的齐御医,瞧这架势,再拿出那副把人救醒的汤剂方子煎煮,让人搀扶傅总兵往下灌,过去大半日?,还是昏睡。

从圆凳起?身,低头作揖,禀报给六皇子,恐要再寻其他法子。

便不用御医说,六皇子也有眼睛看,见此番情形,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你们再想想办法,务必要把人救醒。”

齐御医连着后?边的两个?御医,连声应道:“是。”

六皇子一甩袍袖,便走出了?门。

到?门外的廊檐下,把傅元晋的亲随叫到?面前,再次问起?人的身体,是从何?时不好?的?

事无巨细,他都一一询问。

秦令筠一死,他的父皇便下旨将刑部?右侍郎的官职,给了?傅元晋。

本是一桩大好?事,傅元晋在京,他的父皇需借刀除去卫家这个?外戚。

他也多?个?左膀右臂。

对付起?卫家和?其他太子党的官员,多?了?一个?帮手。

原以为之前傅元晋的生病,是为了?留在京城。

即便三番两次地推脱他的宴请,甚至是刚来京城时,以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拒绝会面,不过是其装腔作势。

但不想圣旨下发没两日?,人就彻底病倒了?,还如何?都醒不过来。

眼见父皇也病在旦夕,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

六皇子烦不胜烦,背后?的手也握紧了?。

威压逼近,亲随愈发低下头,将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大人的病况说了?。

待听六皇子殿下道:“照顾好?傅总兵,若有异况,立即派人来告诉我?。”

“是。”

转见人走下台阶,消失在府门。

两个?亲随方才抬头,互相对望一眼,皆松了?口气。

身为总兵的亲信,他们自然猜出大人的心思,无意掺和?皇位的夺嫡争斗,只想京察结束后?,立即返回峡州。

遑论峡州,还有海寇的事尚未处理干净,如何?能离开。

但总兵被授官职,又一病不醒,先前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现下峡州那边,已经派人过去通报总兵的兄长,好?做足应对。

目前最?该担忧的,便是昏迷不醒的总兵。

“我?们去找个?和?尚或者道士过来,看看是否……”

话并未说尽,但彼此在对方的目光中,知道了?意思。

总兵频频梦到?那个?面目不清的女人,临昏倒前,扬言要他们一定找到?人。

“找到?她!去把她杀了?!”

既然御医连日?诊断不出,恐怕就是那梦中的女人作祟。

亲随都是峡州本地人,对于神鬼之事,并不陌生。

各种节日?,甚至要拜各路神仙。

这样的事,他们自然没有让六皇子得知。不若便要扯出峡州的事。

要等总兵醒了?,再做决断。

他们的身家性命、前程仕途可都系在总兵身上,万万不能出事了?。

*

和?尚智源被从法兴寺,请进镇国公府后?,又让小厮急扯袖子袍,袈裟都快被扯落。

入了?破空苑,进到?房内,不待喘上半口气,便被病榻上沉睡的人惊住。

匆忙上前察看神色和?脉象,手捻胡须好?片刻,才走出了?内室。

穿过屋檐下方,直到?那棵梨花树下的绣球花旁。

他站定脚步,转身,面向?跟随而出,满面焦急的人。

三天了?,卫陵彻日?彻夜地,未曾阖眼地照看昏睡的曦珠。将郑丑开的方子,蓉娘亲自熬煮的一碗碗的药,小心喂了?下去。

但人的气息匀缓,却迟迟不醒。

以往无病不能医治的郑丑,这次也束手无策。

对他摇了?摇头,道:“你再找其他人,过来给夫人看看。”

他的医术,并未真有那般神奇,需继续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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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满心惶然间?,赶紧让亲卫去法兴寺请人。

他不愿去猜度曦珠和?傅元晋之间?的联系,但连续三日?,派去傅宅那边的人回禀,傅元晋也一直不醒。

郑丑既断言另寻他人,他不得不去想,她的昏睡,与当初他重生回来时的境况相似。

为鬼的数十年,这样的事,他早该想到?的。

卫陵一颗心绞紧地发疼了?,也将手攥紧成拳。

竭力冷静,紧凝着和?尚智源,问道。

“我?夫人到?底如何?了??怎样才能醒过来?”

早前为这位卫三爷和?三夫人合姻缘八字时,和?尚智源就奇怪了?其中的异样。

平生,他都未见过那般怪异的八字。

虽说虎蛇不相配,但怪就怪在,搅合的一团浓雾,看不分明,却是命定的姻缘。

命定?但又似强扯来的缘分。

弄不大懂,但因喜事,他收了?国公夫人的大笔银钱,可以用以修缮寺庙的藏书阁,便道这门婚事是圆满的。

这下再掐算两人的姻缘,却是隐约要断。

那位三夫人已丢失了?魂魄,不知往何?处去了?。

和?尚智源叹声气,无奈道。

“此事老衲无能为力,夫人魂魄已失,你要去寻王家。”

江南王氏,道家出身,擅招魂异术。

第153章黄粱梦破(七)

天色昏昏,几团浓重不一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风过翻滚,不过瞬息,愈加厚重地阴沉。

卫陵片刻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让送走和尚智源,又急步回屋。

挥墨写帖,遣人往王家去,快请来王壬清。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高空,这个时辰,司天监也该下值了。

而后走至外厅,望着还聚在?那里的、几个穿澜裙彩衣的人,道:“大嫂,二嫂,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如今的他,已无力去应对这些世俗的联系。

董纯礼和郭华音皆是?听闻了曦珠的昏睡不醒,这三日?,常过来看望。方才见和尚进到内室,不过须臾,便和卫陵转出院外说话。

两人所言,她们皆不清楚,也不知他的一通忙活,让人去外头做什么了。

现下听到这句“逐客令”,再瞧卫陵神情的疲惫,董纯礼一时只得道:“你别?太担心了,曦珠会醒过来的。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也要用些饭,别?把身体累垮了。”

郭华音附和地点头。

卫陵勉强笑道:“是?,我知道的。”

偏过脸,对妹妹小虞道:“你也走吧。”

卫虞没?料到上次三嫂昏倒后,明明都?醒来了,不过一夜,病情更为严重。

仰首看三哥累倦的眉宇,又关切一句:“三哥,嫂子会好起来的。”

“嗯。”

卫陵低应了声。

都?是?安慰之?辞,这三日?他听得够多了,但她还是?未醒。

卫朝跟在?母亲身后,回头看向被青纱掩映的内室,那个会说鬼故事吓他的三叔母,还睡在?里面?。

卫陵见人都?从凳子上起身,带着各自?的丫鬟往院门去了,这才将嘴角牵起的淡笑放下。

转过头,对还留下的郑丑道:“辛苦你先留在?这里,我让人送饭菜过来,你先用。”

招魂之?事,他已有七八分?的确信,但仍需郑丑在?场,多一层保险。

郑丑坐在?桌边,还在?翻看医书。

这些日?,他将学医几十载,压在?箱底的那些书都?翻了出来,便是?为了寻求法子。

适才,自?然听到了和尚智源吐露的“招魂”两字。

曾经,他四处寻访民间大夫,精学各症医术时,听说过这个异术。

当时不以为意,不想?这回兴许碰上了。

闻三爷所言,头都?不抬,仍沉浸在?书中。

郑丑一字未应,卫陵也没?有在?意,让青坠把灯盏点了,端来,好让郑丑更看清楚书上的字。

青坠道:“是?。”

她去墙角的灯架前,擦亮火折子,擒来一盏明灯。

心中不免焦急慌张,不知怎么三爷和夫人成婚没?多久,好好地过着日?子,夫人却病地昏睡了三日?。

如同当初三爷去秋猎,受伤躺了十日?,那时还是?姑娘的夫人,也是?忧心地吃不好饭,睡不着觉。

这下换成三爷,益发严重了。

饭没?吃几口,觉更是?不睡的,军督局也让人去告假了,整日?整夜地守着夫人。

喂水、喝药、擦脸等事,没?让她碰过,都?是?自?己照顾夫人。

青坠侧脸看去,三爷撩开?青纱,走去内室,想?必又去看夫人了。

纱帘垂落,卫陵直走到床畔,对还坐在?床沿的蓉娘,道:“您先去吃饭吧,我来看着她就?好。”

蓉娘的一双老眼里,涩意挡不住地往外流,落下一滴泪来。

连着三日?的诊断,这屋里的人来来往往,硬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动静再大也闹不醒人,如何让她不担心。

“到底何时才能醒来啊?”

卫陵的目光落在?阖眸沉睡的人身上,心揪地抽疼,却平声道:“我已去寻人过来了,兴许能看出曦珠是?什么症状,您放宽些心。”

他的语调很低,也在?安慰自?己。

再劝两句,在?他耐心尽丧时,好歹蓉娘出去了,一方室内,终于只剩他与她,两个人。

他坐在?床前,弯腰躬身,握住了她柔软温和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垂低的一双漆黑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轻声唤她:“曦珠。”

等待王家来人。

背后紧合的明瓦窗片,映入蔓延而来的风雨。

*

春雨随风扑扇在?窗棂上,淅沥的声音,檐上顺着瓦片滑落的雨水,也在?滴答滴答地,掉落下方的石阶。

不时两声飞鸟的鸣叫,混杂着屋内的忍痛声。

皮肉覆盖之?下,卫旷的膝盖骨头中,那一条条的缝隙间,似是?有无数根利针扎入。

双眼的灰茫视线中,他疼地不禁咬紧了牙。

杨毓正给丈夫上药,棕褐色的药膏,用竹片抹了一层又一层。

浓重带腥的药味散开?,必得抵住喉鼻,不能闻到一丝味道,否则干呕难止。

但这个冬日?过去,她已习惯。

密不透风的屋里,不能开?窗通风。因?腿上的寒疾,是?因?驻守酷寒北疆多年,身处成千上百个雪天而遗留。

等将药抹好后,又拿纱布一圈圈地裹住。

放下丈夫的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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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毓这才抬起身,揉把酸胀的后腰。

她的身体其实也不大好了。

这一年来,气喘的老毛病严重了些,先前服用王颐那个孩子给的方子,也不管用了。

黄孟和郑丑先后给她看过,现下她吃的药丸,便是?郑丑炼就?的,效果倒是?好。

只是?身体上的衰老,是?止不住的。

再多的珍贵补品,燕窝人参鹿茸,也不能补上。

杨毓缓了缓腰上的不适,再抬眼,看见桌上摞摆的一堆账目。想?到这几日?,府上堆积下的事务,不觉头疼起来。

去年冬日?,她与丈夫打算好了,等开?春要外出京郊。

一是?去僻静山庄修养身体,二是?将公?府的外务内事,都?交给几个儿子和儿媳。

丈夫致仕放权,还可让皇帝对卫家松懈些戒心。

但卫家有在?朝的势力,亦有三千骑兵在?北疆驻扎,不至于让皇帝轻易动作。

原本纯礼胎象不稳,不能太过操劳府上的中馈。

那些事务如何处理,她也都?教给了曦珠,想?着等他们走后,这府中有一个可以主持内宅的人。

曦珠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

郭华音嫁进公?府那日?的婚礼事务。

多是?她在?布置,无一处不妥;也是?她在?待客,举止得体大方;宴散人离,她最后收拾残局。

便是?当初教导纯礼公?府中事,也没?有曦珠学得那般快,细致还不出差错。

杨毓愈发喜欢这个三媳妇了。

还带着她那个混不吝的小儿子,也像样子了。

夫妻夜话,丈夫笑说起小儿子年幼时的事。

“倒是?和当时的预兆一样了。”

那是?百日?宴时,让小儿抓阄,以此?观将来路途。

却见他们的小儿子,观望一圈琳琅的事物,先去这头抓了他父亲的军印。

围观的众人惊讶,这是?要子承父业,纷纷恭贺他们夫妻。

不想?把那沉甸甸的军印抱住,又挪腾到另一头,去抓了块带脂粉香的烟罗绢帕。

任谁拿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去换,小儿子都?不肯,只将军印和帕子紧护在?怀中。

愈发惹地人大笑。

“公?爷,夫人,你们这个小儿今后,怕是?大权和美人都?要了。”

当时,他们夫妻两个还高兴了好一阵,也对这个儿子怀有期盼。

但随着小儿子年岁渐大,却是?再欢喜不起来。

因?这个孩子实在?太过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读书能惹得先生气厥,连练武也在?偷懒。

再大些,能跑出去了。

不准往西域那样黄沙漫天的地界去游历,便往京城赌坊、青楼等地去玩耍。

常常夜不归宿,教训打骂不知多少次,从未管用过。

但自?从曦珠来京,恍然一夜之?间,他们的小儿子就?懂事了。

杨毓的手?放在?那堆从破空苑搬回的账本上。

原本快要出府修养。

不料秦家之?事耽搁,拖到如今,曦珠又生病,到今日?都?没?醒来的消息。

她不得不接回中馈。

“让人去那边问问,三媳妇还未醒转吗?”

卫旷躺在?竹榻上,仰起失明的眼闭着。

膝上的疼痛仍在?,连带全身上下,那些在?战场受过的旧伤,都?在?发作。

现在?的他,手?头的事务都?放出去给几个儿子了。

但瞧他那个小儿子昼夜不眠守着人,倘若三媳妇好不全,还不知能不能做成事了。

当今朝廷的局势,并不容松懈。

杨毓应道,快步出去,唤人去问。

她也是?心急曦珠的病。

沉闷灰蒙的天色下,廊道外的水花溅跳。

偌大的府邸,各处屋檐下方,一盏盏的灯笼被点亮,丫鬟们正用竹竿挑着高挂起来。

*

灯焰摇曳,一方厅堂。

“你舅舅家那个姑娘如何不好?人长得清秀端正,品性娴良,她两个姐妹出嫁后,夫家也是?美满和顺,没?出过什么矛盾,可见家风清正。那个姑娘也有意你,她母亲还写信给我,过些日?到咱们家来……”

王颐坐在?桌旁,夹了一箸炙猪肉,正待放进嘴里,闻言拧眉,立即打断了母亲的话。

“娘,吃饭时不要说话,可行?”

王夫人气地瞪他道:“我此?时不说,何时说?你如今当着差事了,和你爹一样忙,大早出门,老晚回家,与我这个做娘的吃过顿饭,一刻钟不到,便钻进房里去。你什么时候,好好跟我说过话。”

“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在?家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操持府上的事,也没?谁看得见,还要被自?个儿子嫌烦。”

“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吗?难不成你这辈子都?不娶妻了,就?自?己一个人过,你不想?想?你爹答应不答应?”

“你爹交代我给你寻个好媳妇,你连年的不允,你爹可不会怪我吗?”

“你家的祖宗,也在?天上看着。”

……

噼里啪啦地跟倒豆子似的,话赶话的,连祖宗都?扯出来,讲得王颐脑子发胀。

饭菜也不香了,吃不下去。

自?有官职在?身,正经做事后,老话重提。

原先他娘给说亲事,还会顾忌文雅,这年益发急迫,便如此?时。

一个时辰前,他从司天监下值后,有同僚约去吃酒,但想?到好些日?没?跟母亲一道吃晚饭了,这才回家来。

却是?一见面?,张口就?是?他的婚姻大事。

从落凳到用膳,没?停下来过。

王颐听母亲絮叨大半会,蓦地一句:“难不成你还念着曦珠?”

他倏地抬眼。

“娘,你说什么呢!”

语气严肃道:“她如今是?卫家的三夫人了,你不要说这个话。”

王夫人顿住,闭上了嘴。

她不知当初都?发生了什么,儿子忽然不要她去提亲了,但她瞧着,儿子分?明还喜欢曦珠。

不过既成过往,正如儿子所言,曦珠已是?别?家的儿媳妇。

她再喜欢,王家也不能去和镇国公?府争。

更何况那场浩荡的十里红妆,可见公?府和卫陵的重视,满京的姑娘妇人,谁不羡慕的?

再是?不久前,去赴那场卫家二子迎娶继室的婚宴,听闻公?府的中馈,已是?给了曦珠。

曦珠与她们那群妇人说话时,也是?笑的,看得出过的很好。

王夫人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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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后悔,不该说方才的那句话。

但也是?儿子太过磨蹭,到如今亲事都?未定下,要至何时,她才能抱上孙子?

王家可是?一脉单传,不比卫家有三个儿子。

卫陵未成婚前,国公?夫人还不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当前跟儿子同年龄的,都?已成婚生子。

只剩她儿子一个,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母子两个默吃会饭,王夫人终究没?忍住道:“怕是?等卫陵有了孩子,你连个妻都?还没?娶。”

也就?她儿子傻,卫陵那个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竟还把她儿子叫去做傧相迎亲。

整日?强颜欢笑,当晚回来,醉地不省人事,没?出息地掉了泪。

照顾的人,还不是?他这个做娘的?

王颐心烦,嚼咽口中的菜,只管低头不语。

勿提柳姑娘与卫陵的感情很好,他只有祝福了。是?他们救了他,自?然希望他们顺遂一生。

再者,他现今没?有娶妻生子的心思?,只想?先将父亲要他学会的那些司天监事务都?掌握了。不若以后,不好接父亲的职位。

又是?一番念念叨叨,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王颐都?受下了,待用完晚膳,喝茶漱口后,正要跑躲进自?己的院子,门外却急来一串仓促的脚步声。

丫鬟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递来一封帖子。

“夫人,镇国公?府来人了,要寻老爷过去。”

王夫人顿时停住喋喋不休的嘴,接过帖子打开?来看,白纸黑字,只是?邀人过去,并未言说是?为什么。

王颐坐在?一旁,勾着脑袋,歪望帖子上的字,落款是?卫陵的亲笔。

他疑惑地看向丫鬟,问道:“没?说是?去做什么?”

丫鬟摇头道:“不知,但公?府的人在?外等候,看那意思?,是?要跟着一道回去。”

若是?一般的事,该在?帖子里写上了,还让人等着,是?什么急迫的大事?

父亲前日?去往皇陵留住,察看地形风水。因?这段时日?连绵的雨水,有一处临山的寝宫好似要陷落,仅仅一角,工部的官员找到司天监,要父亲一同前往勘察。

当前,再没?有比修建皇陵更重要的事了。

皇帝的身体眼见不行,丹药停了,便操心起驾崩之?后,躺睡的皇陵。

寝宫塌陷之?事,因?尚且势微,并未上报皇帝。凡是?涉及此?事的高官,皆在?试图重建。

王颐也是?听父亲秘语,才得知该事。

“你爹也不知去做什么,都?两日?未回家了。”

王夫人不清楚丈夫的公?事,这会为难地很,想?了想?,对丫鬟道:“你去回公?府的人,说是?老爷不在?家,待老爷回来了,我让他往公?府去一趟。”

话音甫落,却听儿子道:“我替爹先走一趟。”

王夫人问:“你去做什么?”

“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不方便说的,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颐转头,又对丫鬟道:“你先去回那人,让他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就?过去公?府。”

他一回家,还未换下官服,就?被母亲拉着说教。

边说边往外走,徒留王夫人的叹息在?背。

与身前,千万根将整个灰茫景象分?割地支离破碎的雨丝落地声,交织在?一起。

*

王颐分?不清是?第几次踏进破空苑了。

好似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多是?雨天。

除去上次,给卫陵的婚事作傧相,大好的晴朗。

原来已时隔三月之?久。

他被领至院中,满目所望,是?一片愁淡的郁感。莫名地,觉得极为不舒服。

他在?那个眼熟的丫鬟带领下,走进外厅,被正翻书的一个奇丑之?人吓了一跳,但那人只自?顾自?地看书,未曾看他一眼。

王颐转回眼,听丫鬟走进内室,该是?去禀报了。

“三爷,是?王公?子来了。”

他等卫陵出来,想?问到底是?何事。

方才马车上,他问过那个公?府的亲卫,并未得到回答。

更为困惑。

思?索的空档,那方遮挡的青纱再度被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

王颐惊讶地看着走过来的人,神色憔悴,似乎好几日?没?歇息了。

在?看了王颐一瞬后,卫陵道:“你跟我过来。”

不是?王壬清,在?听到青坠说出缘由后,他心中霎时生出燥郁怒气,但极快地被压了下去。

想?及王颐总归是?王家人,先前占卜一事,该是?有些能力的。

让他看一看无妨,不若他要亲自?去请王壬清了。

头疾又在?作痛,卫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要冷静考虑。

但在?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后,身后的人还没?跟过来,他猝然回头,见王颐还愣站在?那里。

“我让你跟我过来!”

话音出口时,他拉住人的手?臂,几乎是?扯了过去。

郑丑也起身,跟随在?身后,一同走进室内。

王颐踉跄两步,几乎是?在?恍惚中,第二次走进了夫妻居住的内室。

甚至不及看清周遭的布置,只在?见到床上躺着昏睡的人时,一刹那,他的眉头立即深深皱起。

“你帮我看看她,她是?不是?失魂了?”

耳畔,是?卫陵迫切的哑声。

*

招魂,王颐年幼时听父亲和长辈谈论过。

用以寥解世人相思?的一种?术法,但会对招魂的道士,以及招魂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因?此?,极少有人会来王家,寻求这种?诡异的术法。

不是?太过思?念亡者,不会损坏活着的自?身。

毕竟故人已逝,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回来了。

且这种?术法,唯有王家在?江南的一个分?支精通。到了今时,会招魂的唯有他的那个叔公?,叫做王壁。

两年多前,他去江南祭祀过世的族老时,曾见叔公?招魂。

族老在?深夜意外病逝,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因?此?需招魂,得知遗志。

而孙辈中最被寄予厚望、且寿数长远的他,便被作为招魂者,聆听族老闭眼前,尚未出口的话。再转告族人。

那是?王颐第一次体会到招魂的奇妙,更在?之?后的数月,去寻叔公?,想?要学会。

便连他的父亲,也不会这门术法。

用叔公?的话说:“要学会招魂,是?需要一些缘分?和天分?的,并非每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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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都?会。”

而他恰好有那个缘分?,也有那个天分?。

于是?,在?江南水患渐缓的那段日?子里,他跟随叔公?,学习了这门术法。

那时,不过是?为了兴意有趣。

王颐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面?临如此?的场景。

曾经,在?被柳姑娘拒绝心意后,他心伤前往江南,当作散心,学会了这门术法。

如今,派上了用场。

王颐看着静静沉睡、脸色苍白的人,分?明大婚那日?,是?笑靥含春的模样。掐指算了一番,再次确信,有人正在?招魂。

他的占卜之?术,比起从前,更为精湛了。

王颐放下手?时,宽大的窃蓝袍袖跟着落下。

目光从已经丢失魂魄,卫三夫人的脸上移开?。

王颐握拳稳住慌乱的心神,偏头,看向他以为一生挚友、眼眶泛红的卫陵,严正了声音,问道:“我要知道是?谁在?招魂?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

郑丑再一次被卫三爷屏退后,便知道卫三夫人的昏厥,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他并无心生其他杂念,只想?,该是?寻个机会,去学习一番道教的东西了。

从前亦有这个想?法,不过诸事缠身,他耽搁住了。

望见两个亲卫被传召之?后匆忙离去。

郑丑在?院外等了大半会,再被唤进屋,却见卫三爷的手?掌裹着一条薄绢,血正渗出,一滴一滴地,仿若汇成小溪般流出,坠落在?地,渐成一滩血泊。

而桌案上,是?几叠裁成长形的纸,以及一根沾血的毛笔。

暂时不知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为了牵引回魂魄,只能先用符纸镇住肉身。

符纸上所用“朱砂”,必是?引魂者的血。

能让失魂之?人,寻到归来的路。

不若,恐怕再也找不回她的魂魄了。

片刻前,王颐如此?说过后,卫陵便去兰锜上取来那把唐衡刀,割开?手?掌取血。

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破开?皮肉,血瞬时淌了出来。

“够了!”

王颐赶紧道,看向卫陵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却是?红的,眼下是?淡青的倦意。

听到他嘶哑嗓音问:“真的够用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流干了,只要她能回来。

王颐点头道:“够了,你快止血。”

他记得的,刚开?始认识时,若邪山的事后,一众人外出饮酒,无聊闲谈。卫陵说过,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一炷香前,在?他询问是?何人在?招魂时,卫陵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相信了他。

相信他可以把他的夫人救回来。

甚至告知了他一桩几乎颠覆他人生认知的事。

人有重生之?机!!!

一个死去的人,竟然会有重活一世,改变前尘的机会。

卫陵和她,皆是?重生之?人。

不过寥寥几语,却足以震骇住王颐。

脑子近乎停止运转的同时,他听到卫陵还在?说。

将这个世,那个自?峡州而来,如今也昏迷不醒的傅总兵,与她的联系,告诉了他。

“王颐,你的命是?她救的,你本来应该死去,你要救她,你要让她回来!”

面?前之?人的双手?紧掐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到几乎要勒断他。

一双充满戾气的、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惜露出最险恶的姿态。

在?胳膊快要断掉的疼痛中,王颐好歹回了些神,找回自?己哽住的声音。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一定救她回来!”

三夫人救了他的命,其实本来他该死的。

“卫陵,我一定会救她回来。”他又一次坚定道。

紧掐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

只是?一双漆黑的眸,还时刻不离地凝望着他。

在?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

仿佛之?前翻涌剧烈的心情,从未有过。

判若两人。

卫陵坐了下来,看着王颐,平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只能等,等去查到傅元晋的生辰八字,等你把她的魂魄找回来?”

王颐不知傅元晋和三夫人其中的具体,但他没?有多问。

再多的杂绪,当前也不是?思?考的时候,尽力都?摒弃掉,只思?索目前迫在?眉睫的事。

他知道招魂者是?傅元晋,再是?这个恶人的生辰八字,就?够了。

“应当是?另外一个世的傅元晋,通过今生的傅元晋在?招魂,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王颐确定地道。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一个问:“倘若我杀了今生的傅元晋,她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卫陵的声调甚至没?有变化一丝一毫。

只是?在?微弱的光亮中,望向昏暗的窗,窗外还在?下雨。

“不能,若是?我的猜测是?真,傅元晋不能死,不然她很可能回不来了。”

顿了顿,王颐回道。

这些,是?一炷香前的事了。

王颐闭了闭眼,取过笔和纸,低下头,开?始画符。

卫陵的血流进一方徽墨中,几乎满溢出来,黑与红的搅弄之?后,绘于纸上,再将干透的符纸,压在?枕下。

整九张的符纸,似是?鬼舞。

手?上的伤被郑丑处理过后,卫陵送别?两个人。

已是?深夜,又是?一个雨夜。

他站在?廊下,两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下,先是?目送郑丑的离去,再将视线落在?王颐的身上。

晦暗的光线中,他道:“王颐,我今日?告诉你的那些,若是?有第三个人得知,你知道后果。”

王颐看向他,没?有犹豫地点头,再次道:“你放心,我只知道你和她是?救了我命的人,也一定会帮你救她回来。”

“卫陵,你要相信我。”

等得知了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他会再次来公?府。也必须去司天监告假几天。

*

这个夜晚,卫陵终于得以稍松紧绷的神经。

他相信王颐一定会帮他找回曦珠的魂魄,让她醒过来。如同之?前的自?己,从前世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独自?在?灯下吃过饭后,先是?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了手?脸和脚,再洗漱收拾自?己。

他把蓉娘和青坠都?遣退出去,门关上,将灯灭了。

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仰头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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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缓解头疾的余痛。

而后坐在?床沿,脱掉鞋,上了床。

睡到了最里面?,原先她睡的位置。

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昏睡的她,她都?在?床的外侧。他的地方,他的枕上。

卫陵头靠在?她的枕上,盖上了她那一边的被褥。

侧过身,在?昏暝的雨声中,垂低眼,把她揽抱在?胸前。被纱布缠绕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散落长发的脑袋。

好似和平日?的夜晚,并没?什么不同。

她乖顺地睡在?他的怀中,清浅地呼吸着。

兴许第二日?天亮,和从前的无数个白昼一样,会睁开?惺忪地睡眼醒来,若是?他没?有去军督局上职,便往他怀里拱缩,抱住他的腰,撒娇地唤他“夫君”。

她刚睡醒时的声音,很软,很像撒娇。

但她已经三天没?*??醒过了。

三天了,他极少合眼,也很困了。

王颐的话给了他安定,他紧抱住她,闭上了眼。

“曦珠,曦珠,曦珠……”

他又在?叫她的名了,在?药也无法消解的头疼中,恍若回到前世,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

枕下,压着他的血所绘制的符纸。

他不知失去魂魄的她,如今到了哪里,会遭遇什么。

是?否已经回到了前世。

不能再往下去想?……

傅元晋。

想?到这个人时,卫陵忽地睁开?一双灼热的眼。

前世,无能为力杀了那个人;今生,同样不能杀了他。

在?她还未回来前。

卫陵终于再次闭上了眼,抱着她,睡了过去。

也在?等待派出去的亲卫,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雨声停下,将近子时。

*

长街上的青石砖被一场夜雨浸染,透出丝丝寒凉。不远处,传来一声远过一声的打梆子。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是?丑时初了。

靴底踩踏潮润的水声,许执再次来到郑丑的住处,曲指敲响院门。

自?郑丑给他医治胃疾时,不好让人总是?上门来,后面?他便问了郑丑的居处,得了闲暇上门拿药,每月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部分?来给郑丑。

即便郑丑说医药的钱,卫陵已给过他。

胃疾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饮酒,便不会复发。

这段时日?,却因?疯马踩踏,他的胸口受了伤。

又因?郑丑的保命丸和日?日?诊脉,他才能撑着身体,去面?见皇帝,做那些收缴潭龙观,和抄家秦府的事。

因?秦家倒落,他手?里有了些银钱。

那个差些被疯马落蹄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将那座小院,送给了他。

到底从手?里分?出部分?银钱,按照市价,给了那个高壮男人。

男人不停推脱,最后还了他一半的银子。

这两日?,他一边忙碌刑部卢冰壶交代的差事,一边忙搬家的事。

再拿出十两银子,添置几样家具。

今晚下值回到新的住处,栽种?一棵丁香花的院子。

随便煮碗面?吃,给兴奋地到处窜的煤球,丢了一条小咸鱼。

“别?到处跑了,弄得满身是?灰,等我收拾好,随你怎么玩。”

清寂的屋子里,他笑了笑,对一只黑色的小胖猫说话。

碗筷洗干净后,这边擦抹桌椅,那边收拣衣裳。

将那把被布包裹的油纸伞,放进了崭新的立柜中,轻关上柜门。

也把煤球擦了,它乌黑油亮的皮毛上,有钻床底沾黏到的白色蛛网。

最后洗把脸,将满是?灰尘的衣服脱下,捂了捂泛疼的胸口,察看伤势是?否好转。

换上另外一身蓝色的旧棉袍,跨出门槛,要将门锁起来。

煤球喵喵叫地,爪子一直扒他的靴子,不肯放他离开?。

他弯腰,把煤球抱起来,撸了撸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放进屋子里,道:“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他得去郑丑那边,再开?些药治伤。

趁着这两日?得了卢冰壶准许的假。

不若伤势迟迟拖延,留下遗症,并非他希望。

遑论新搬的住处,离郑丑的家很近,走路只需一刻钟的功夫。

之?前住在?那个窄小的院子,每次,他都?需坐马车过来,也需半个多时辰。

许执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伞,等待了好一会,方才等到门从里面?打开?。

估计又在?夜读医书。

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便连夜晚都?在?念书,或是?制药。

这个点,郑丑不会睡。

许执早前知道,所以才来找他。

进门后,走进屋里,几句问候之?言。

坐在?凳上,与先前的几次一样,褪下半边衣裳,露出乌青的胸膛,给郑丑瞧看伤势。

便是?在?这时,许执留意到桌上摆放的几本书,多是?破旧。

明亮的灯火下,他清楚地看见其中一本摊开?的书上,墨印的字,有关招魂。

疑惑道:“郑大夫怎么看起招魂的书了?”

郑丑正在?给他看伤,闻言未加多想?,道:“今日?去公?府给三夫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止住了话。

抬起头,竟在?许执的眼中看出一丝担忧,霍地,他更是?闭紧嘴。

此?次给卫三夫人看病,并未把人救醒,着实给郑丑的打击不小。

一被卫三爷的人送回家,他立即翻出那些医书,找寻有关的记录。反复通读两个时辰,全浸在?书里了,连给许执看伤,都?还未完全抽神出来。

一被问话,自?然出口回答了。

出破空苑时,卫三爷还交代过,不要把夫人昏睡的事外露。

这下可好,自?己的嘴说漏了。

郑丑不再多言,只专心给人治伤。

他如今试药制丹的那些药材,天南地北,多是?昂贵,可都?是?卫三爷在?给。

如此?,还给他留出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医术。

等把人的伤上过药,又开?了几副药,让回去煎煮。

“再养个把月,便能彻底好了。”

“多谢。”

如此?道完,郑丑也不去推辞递来的银两,直接送人出门。

不妨人都?送到门口,雨又落下。

他都?要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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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的人也撑起伞,却倏地转身,拿着半开?的伞,猝不及防地问道:“郑大夫,三夫人是?生了什么病?”

许执看向郑丑,不禁握紧了伞柄。

卫陵既然得知他对柳姑娘的心意,还要杀他,他也不怕问郑丑该事。

看郑丑这番三缄其口的样子,也不敢说给卫陵听,是?自?己漏嘴了。

更何况她的病竟与招魂相关,怕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心中的担忧愈甚,怀着忐忑。

刚上过药的胸口,在?被咬噬发疼。

天上的雨落在?脸上,也不去管。

*

雨丝绵绵,飘落在?身上。

许执接过随从递来的油纸伞,从刑部衙署出来时,尚是?傍晚。

走出衙门,途径两边栽植香樟的道路,行过两个正交谈律法变革的郎中官员,瞧见尚书长官,顿时惊吓地哑住了。

两股战战,纷纷停步,行礼作揖。

许执淡淡颔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出侧门,上了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夫扬鞭,车缓缓行走起来。

坐在?车厢内的许执,仰靠在?车壁,松缓了疲困的神情,以手?捏揉紧皱的眉心。

连续七日?,他宿在?刑部,为了变革之?法,不曾归家。

变革,倘若只是?他部门的事:犯人定刑裁量,各种?明令刑罚,不会引发朝廷如此?大的变动。

这三年来,上折弹劾他的人,一波平了,另一波又起。

贬了谁的官,充了谁的军。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盖因?他动了土地整改,那是?多少官员的祖业命根,为了传至后世孙辈,昌隆姓氏。

皇帝在?背后支持他,却也想?从中谋利。

正如傅元晋此?次上京贺寿,是?皇帝怕以曾通敌海寇的罪名,下旨往峡州去,让去捉人回京审罪,会让手?中有兵的傅元晋,当地造反。

届时,峡州会再陷战乱,好不容易兴起的海贸中断。

从神瑞帝朝起,朝廷户部亏空严重。

这些年又往北疆和西北填去多少银子,除去一个洛平守住了北疆剩下的防线,竟再无能征善战的武将。

至于傅元晋,皇帝是?不敢用的。

这会,还要将人除去,把平稳安定下来的峡州,收入囊中,补上户部的亏空。

到时候,卫朝会是?一个很好的,替皇帝看守峡州之?人。

……

这些事,不过在?脑子过了一番,许执便闭上了眼休憩。

马车外纷乱的热闹,从耳中晃过去,等再睁眼,是?车夫在?外喊:“大人,到府了。”

他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天已经黑尽,门房处的灯笼都?点了起来。

那昏黄的光,照地他连熬好几夜编写律书的双眼,酸痛地难受。

“大人是?怎么了?”身后的随从问道。

“无碍。”

站在?台阶缓了缓,他方才一步跨上最后两级台阶,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一路上,是?丫鬟小厮的行礼。

“大人。”

他仍然只是?颔首。

但在?要往后院去的廊道上,他被人拦住了。

是?自?己的哥哥。

“阿弟,你连日?不回家,是?在?外忙什么?”

不敢再和三年前,刚入京时,喊这个做着大官的弟弟叫二哑巴了,怕被人耻笑。

许执将头上压人的乌纱帽拿了下来,放在?臂弯里。

对哥哥笑道:“在?外有些事忙,这才好些日?不回家。”

都?是?应付人的话,便是?说了,他这个哥哥也不会懂,更不会听了。

想?了想?,许执正要寻些家常话和哥哥讲。

譬如侄子最近书读的可好?哥哥嫂子在?府上住的如何,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好对他妻子说的?

他们是?在?三年前,来京投奔他。

他将哥嫂安排住在?厢房,又让侄子和他的一双儿女一起读书,但侄子读书没?有悟性,他不得已,又另寻个先生教导。先生有时向他隐晦说侄子“朽木不可雕也”,他只多加些银钱,让其多费心。

哥哥嫂子曾被他拖累,他如今有了能力,该多照拂。

但许执的念想?被打断了。

“阿弟,我最近有些缺银子,你方便支使五十两银子给我吗?”

矮了近一个头,站在?这个弟弟面?前,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可想?及妻子想?要的那副金臂钏,自?己也拖欠赌坊的钱。

倘若再还不上,那些人找上门来,会给弟弟丢人。便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口。

等给妻子买了首饰,他又还了债,一定不会再赌了!

“你又去赌了?”

许执的一颗心凉下来,一双眼落在?哥哥唯唯诺诺的脸上。

从进京没?半年,哥哥便迷上了赌博。

输去大把的银钱,都?是?他在?补给。

曾经一个铜板都?要掰开?用的人,现在?却是?一两银子,眼都?不眨地送了出去。

可知赌坊里的那些人,是?以此?为生,专出千炸人钱财。

他劝过哥哥不知多少次,次次都?说要戒赌,却没?有哪次真正戒掉。

又来了。

“阿弟,等还了这次的钱,我发誓,一定不赌了!”

许执沉默下来,在?外边的雨斜飘进来,在?他一声声的“阿弟”中,兀地冒出声:“二哑巴,你再帮帮哥!”

他身上一片沁凉,扯开?了被拽住的袍袖,终于开?口道:“哥,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让人跟你过去还钱。”

从哥哥身边走过去时,在?官场上目观八方的眼,扫视了那隐藏在?角落的轻蔑视线。

许执知道,他这个哥哥在?想?什么。

曾经一次,他为了送什么东西去给哥哥嫂子,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也不该是?私语了,就?在?院子里,被门外的他听到。

“做了大官就?是?不一样,做官不就?是?为了家人宗族谋利吗?你这个弟弟倒好,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样子,我们是?过来京城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连多要碗燕窝,也要被他那个夫人说。”

“可不是?,当年要不是?我花做工的钱,给他买那些蜡烛读书,他能考中进士做官吗?忘恩负义的玩意,多要几两银子,跟要他命似的,问东问西。”

……

他没?有再听下去,也不再去看那道视线。

收回目光,他继续去往后院,在?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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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前停住,把那封在?怀里捂热的书信,给了妻子的仆妇。

“把信拿给夫人。”

他没?有进去。

从三年前,以无能帮衬收受贿赂的大舅,其因?罪被贬官,无召不得复用后,妻子便不大与他说话了。

“倘若当初没?有我家的帮衬,他许执就?是?一个小破官,如何摆脱县官的身份,如何上京来!是?谁在?帮他!他都?忘了一干二净!”

“他与我哥哥曾把酒言欢,当今却审罪我哥哥,让我家门楣败落!他还是?人吗!”

……

三年间,这些话从声嚣甚上,直至湮熄无声。

最后,化作了低泣的哭音。

许执低头转过了身,走向自?己的书房。在?这个家中,那个地方,兴许是?唯一的净土了。

身后,透开?一条缝隙的海棠花窗棂背后,那道目光看了他的背影很久。

垂落在?膝上的手?里,是?又一封哥哥从远地送来的书信。

对她这个妹妹说,“微明照顾我许多,你不要担心我,好好和他过日?子。”

朦胧的泪眼中,从哥哥被定罪的那一日?开?始,她忽然不认识这个人了,也似乎从未走近他的心里一样。

但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曾出现在?他的身边呢?

再没?有了。只有那个被他退婚、叫做柳曦珠的女人,也早已过世。

在?柳曦珠刚回京的那段日?子,她去参加过卫四小姐和成安侯的那场婚礼。不久后,就?听到柳曦珠病重的消息。

第二年的开?春,便亡故了。

许执不过吩咐管事,准备礼品过去祭拜,没?有瞒她。

许执待她很好,她也和他孕有一双儿女,本该美满幸福。

却在?哥哥出事后,她的一番口不择言,彻底生出了隔阂。

他的那两个哥哥嫂子又烦人得很,却不能赶走。

他很少再来她这边了。

常待在?刑部的衙署,忙他所谓的正事。

这次,又是?七天没?有回家,也没?有进门看她,哪怕是?一眼。

……

许执穿过漫长的廊道,肩膀拂过冒着枝头绿的丁香树,带落一树坠散的雨花。

推门合门间,把世上所有的杂音都?关在?外头,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把乌纱帽放在?案上,他坐在?长案后面?。

没?有点灯,他沉在?昏暗中,闭上了眼。

煤球一如既往地,不知从哪个角落,听到他回家的动静,跑跳过来,蹭地一下窜上他的膝盖。

“喵喵。”

他抚摸它光滑柔软的皮毛,一颗日?渐冷硬的心,好似变得有些软了。

他一个人静坐在?那里,满身湿冷,摸着舔他手?的猫儿,聆听窗外,雨打丁香树的沙沙声。

第154章黄粱梦破(八)

雨声平息下来时,已是深更?。

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停留在?门前,紧跟着的是轻敲声,和随从的禀声:“大人,卫将军携礼,在?外请见。”

一盏灯下,许执方才从一堆案牍中抬头。

今日归家,照旧将未审完的重案公文带回。

那些愁思过后,很快便?投身于正事。

忙些总是好的,能少分?出心去想别的。

手中的毛笔一顿,他没有应答。

此次,傅元晋上京贺寿,卫朝也跟着一起。

深夜来?访,大抵是来?与他商议皇帝寿宴之后,捉拿傅元晋之事。

直到随从疑惑书房内的人并未听?清,再次问道:“大人?是否见卫将军?”

两个时?辰不曾说话的喉咙,微微涩哑。

将笔搁在?笔山上,许执开口道:“请他进来?。”

顺手合上公文放到一边,他抬起低垂的眼,望向了?那道闭紧的门。

距离上次见卫朝,已有两年。

两年了?……

*

门在?打开时?,从外涌进一股雨夜后的风,潮湿、微冷,裹挟着甘冽的清茶香气。

丫鬟在?上完茶后,便?退出了?书房。

门,再次被守在?外面?的随从关?上。

书房里,唯剩下两个人。

一个坐在?长案背后,那盏纱罩灯的明光中;另一个坐在?下首的圈椅,灯的暗影中。

茶汤白雾袅袅,带来?的厚重礼品放在?一边。

卫朝看?向案后的人。

脊背挺阔,一身灰白的直缀常服。

头发被束于一根木簪中,隐约可见斑驳的白,正如?他有些花白的胡须。便?连眼角眉梢,皮肉也松弛微垂。

沉敛的目光,与平直的嘴角一般,窥探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

是在?诡谲朝廷中浸淫了?数十年,才会?有的眼神。

但显然地,比两年前听?闻三叔母病故消息,来?京祭奠时?,更?为苍老了?。

大约是因那些对变法的争议罢。

朝中对其?多是阻挠弹劾,亦有刺杀。尤其?是谢党之人。

党派攻伐,阵营林立。

这些年来?,想必许执也不太好过。

但还是帮了?他们,在?皇帝的面?前,推举了?罪臣之后的他,为峡州武官。

他已从姑父洛平那里,得知了?其?中的艰辛。

便?是不问,他也能想到。

敢动世?家官门的土地,比三叔那时?私封军田,更?为严重。

他早就不是从前受到家族庇护的小儿。

而?许执为何会?帮他,帮卫家?

是因三叔母的那封信。

许执,是因三叔母,才会?帮他的。

与在?峡州的十年间,想起曾经镇国公府尚在?时?,对三叔母的印象一般。

卫朝对许执的印象,更?为一般。

遥远单薄的回忆中,那是一个似乎永远穿着朴素简单的人。

但,每回三叔母跟这样?一个人出去玩,回到府上时?,都是高兴的。

上元过后,二月初时?。

三叔领旨,再次前往北疆抗敌狄羌。

她与许执的感情也愈发好了?。

好几次,他都在?园子里,葱郁的花木空隙间,看?见她蹦跳跑远的身影,是往春月庭去的。

他踏上另一条路,去往正院见病重的祖母。

每日,他得和祖母说起今日都与先生学了?什么书,与教武师傅练了?多久武。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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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与祖母、姑姑、卫锦卫若,大家一块用晚膳。

自从祖父和爹娘去后,他们不再分?院吃饭。

人少了?,太过冷清。

逐渐地,听?到躺在?病床上的祖母,对身边的仆妇吩咐。

一直侍候的元嬷嬷在?夏时?天热,也去了?。仆妇是另外的人了?。

递给仆妇一张单子,吩咐去库房支取物件,是祖母自己的东西。

“曦珠那个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但如?今公府处处要节省,我那个小儿子在?外打仗艰苦,便?不用府上的银钱了?。你?去把我当年的嫁妆,取出这些来?,到时?曦珠出嫁,好给她添妆。”

仆妇看?过单子,踟蹰道:“夫人,这也太多了?。”

“多吗?”

祖母靠在?枕上,咳嗽了?一声,叹息低道:“是我亏欠了?他们两个。”

“去取来?吧,不至于出嫁时?,手忙脚乱的。”

那时?,卫朝并不懂祖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不过半个月,许执退婚了?。

那日,祖母听?到消息,气倒在?床,夜半咳嗽不止。

姑姑一直在?照顾。

而?三叔母,也日夜地哭泣。

她与许执,本该在?十月中旬成婚的。

她的呜咽哭声,从园子的一条僻静小路尽头传来?。

他脚步放轻地走过去,穿梭过正变得枯萎的蜀葵花丛,拂开随风飘荡、叶片黄绿的柳枝。快入冬了?,一切都在?衰败。

在?最后一棵柳树后站定。

他看?见她正坐在?假山背后,一块大石上,面?对波光粼粼的偃湖湖水。

那天,她穿的是一身淡粉的裙装。

双手枕在?膝上,头埋在?上面?。一头微卷的乌发垂落在?草地,肩膀在?一颤一颤地抽动。伴随着的,是抽噎声。

那是一个极静谧的地方,很少有人过去。

她大概以为没人能听?到她的哭。

卫朝将这一日,记得很清楚。

因他想到之前,她出去玩时?,回来?偶遇给他好吃的,犹豫着要去安慰她。

她哭得太伤心了?。

“喂,有什么好哭的?让祖母再给找个好男人,不就成了??”

但在?他出声的那一瞬,甚至只喊出前半句,她就被身后的声音,惊吓到了?。

回首望向他时?,手中的玉荷花簪子,顺着向下的草坡,掉进了?湖水中。

“咕咚”一声,清澈的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浮散了?高空白云,也将落在?水上的枯黄落叶送远。

跟着的,是“噗通”一声。

甚至不及他反应过来?,她睁大惊慌的眼,猛然回头看?向湖水,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跳进十月的冰冷水中,去寻那支许执送给她的簪子。

他忙去拉她,但伸出的那只手,却横亘在?了?寒凉的风里。

她没在?水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最后,是被他叫人给拉上来?的。

上了?岸,浑身湿透的她,倒落在?草地上,闭上了?眼。

眼睛闭上的前一刻,他怀疑她是不是瞪了?他,怀着悲愤怨恨似的。

那一日回去后,她大病了?一场。

终究是他的错,吓到她了?。

他去春月庭看?望她,但男女有别,只托那个叫青坠的丫鬟,送好吃的给她,并且带话,向她道歉。

青坠出来?,回他,她说无碍。

但他离开前,分?明听?到从那扇支摘窗户背后,隐约的哭声。

她又在?哭了?。

“簪子掉了?就掉了?,天气这样?冷,你?还往水里跳!”

“可那是他送我的生辰礼,他送我的……”

“蓉娘,我把他送我的簪子,弄丢了?。”

残月如?钩,他走出了?春月庭。

后来?,他又让人接连几日,下水去找,却如?何也找不到。

兴许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淤泥中,也兴许顺着水流,飘向了?其?他地方。

*

整个书房中,多的是书架,也多的是书。

抛弃了?她的人,便?巍然不动地坐在?满架的书堆中。

卫朝对许执是嫉恨的,曾经与三叔母有婚约,还与她那般亲近,最后却退婚了?。

同时?,也在?替三叔,痛恨着这个人。

十三年前,三叔早已不在?。

自去北疆,再次回京,被姑父带回的,只有一副拼凑不齐的残骸。

但他却是倚靠许执兴起的。

是因许执,他才能回到京城,也得以站在?这里,和许执说话。

商讨皇帝大寿,即是三日后,除去傅元晋之事。

傅元晋被定罪后,他要接手峡州。

其?中之事,要依靠许执这个被皇帝宠信的文官运作。

纵使他被朝臣划分?至“许党”的阵营。

届时?,峡州当地缠枝的宗族势力,他会?帮着斩断,将现今海贸的获利收拢过来?。

真金白银如?水流,那样?一份人人眼馋的利。他相信许执和许执背后的皇帝,会?动心的。

倘若此次傅元晋不死,死的便?是他了?。

卫朝握紧拳头,始终看?着灯火背后的人。

他正要开口,以寒暄问候开启对谈。

却是疑问抛来?,直入正题。

“傅元晋这两日,一直在?府中闭门不出,你?可探出了?什么?”

许执问道,语调很平静。

自傅元晋进入京城的城门,住进在?京的府宅,已连续两天未曾出门过。

今早,随从又来?回禀他,与昨日相同的话。

傅元晋不至于猜不出此次上京,可能遭遇之事,但竟未推脱。却来?了?,迟迟没有动静,只待在?府上。

不知在?做什么,或是筹谋什么。

许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探进府里,打草惊蛇。

毕竟卫朝会?比他更?注重这桩事,也会?更?小心傅元晋的行踪。

他这样?问,不过是起一个话,不至于两个人继续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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