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她的马术会如此好,他?从?来以为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满目急掠而过的葱茏瘴气中,他?从?马上翻倒下?去时,如此想。
“傅元晋!”
他?听?到了她的呼唤,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黝黑的山洞。
狭窄的洞口?被枯木遮掩,稀稀落落地,堪见外面淡薄的月光。
只有他?一个人在洞里,她不在。
他?一下?子惶然起来,张口?叫她的名:“曦珠,曦珠……”
他?浑身麻木地疼痛,起不来身,右侧的小腿更是失去知觉。
箭上有毒。
一遍遍地唤声中,口?渴异常。
可她仍未出现。
她是不是丢下?他?跑了。
他?挪动着腿,试图撑着石壁站起来,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终于灰头土脸地倒落在地。
直至不能爬起来。
再度陷入昏迷前,他?狠狠地发誓:千万不要让他?活着,若是他?找到了她,定要打断她的一条腿!
但他?是被一声声的急切哑声唤醒的。
她伏跪在他?的身侧,正满脸焦急地,用手拍打他?的脸。
“傅元晋!傅元晋,你醒醒!”
“你醒醒!”
她打地他?脸一股子的疼。
“你再打一下?试试。”
他?的胸腔中翻涌怒火,但在看到她出现时,又不自觉地消散。
她顿时欣喜地哭起来。
“你醒了就?好,我怕你,怕你……”
她没说下?去,掉落的两颗泪在他?的脸上,湿热地有些痒。
他?精神涣散地望着她,艰难地抬起手,给她擦去脸上的泪,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刚才?去给你找水了,你说要喝水,我给你找来了。”
她也抬起袖子,抹了两把自己的泪脸,转身去把砍伐竹子做成的罐子端来,里面装满了她从?山洞不远处找到的清水。
她吃力地把他?搀扶起来,靠在石壁上,让他?喝水不被呛到。
等?渴极的他?喝完水,又替他?看起小腿上的伤。
“我找了些草药,可以止痛。”
将那处的布料撕开,她顿住,而后惶然地看向他?。
他?目落那处开始变黑的箭伤,道:“箭上有毒。”
“怎么办?”
她的声音在发抖。
“先?等?着,等?我的人找过来。”
贸然拔箭,止不住血,他?得?死在这里。不如等?人找过来。
她帮不了他?。
但她仍固执地把那几棵药草嚼碎了,满嘴的苦涩中,唇也被染地发绿,把那嚼烂的药敷在他?的伤口?周围。
“有没有觉得?少些痛了?”
她睁着一双莹亮的眼望他?,还是很痛,但他?点头:“好多了。”
她还带回了一些果子,捧到他?面前,说:“都是能吃的。”
他?从?小生活在峡州,自然认出那些绿皮泛黄,指头大小的果子都能吃,但极为酸涩。
他?强忍着困意,把那一个个的果子吃下?去,压住饥饿的肚腹。
酸地倒牙,依然让他?昏昏欲睡。
他?栽倒下?去的前一瞬,朝向了她的怀中。
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他?们?在山洞中待了两日。
她全身脏兮兮的,脸颊也瘦削许多,终于对他?道:“我出去找人过来。”
再不能等?下?去,怕是他?的人没有找来,他?不是被她投喂那些果子,而被酸死。便是因伤得?不到救治,被毒死在这处。
整个小腿已变得?青黑。
他?把那把随身的措金刀拿给了她,看着她,道。
“拿好,保护好自己。”
她点头应道。
“好,你等?我。”
她勾着腰走出了窄小的山洞,又用那些枯木挡住了出口?。
她纤弱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在那些枯木的缝隙间摇晃,渐行渐远。
“柳曦珠!”
他?猛然唤了她一声。
她停住脚步,回首看过来。
“你不要想一个人跑了,不然我抓到你,定然……”
“进宣,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找到人,回来救你。”
她打断了他?的话,坚定语气地对他?承诺。
于是,他?又落入了一个人的荒洞。
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箭毒的侵蚀噬咬,让他?再落陈年的梦境。
恍惚之中,回到了他?的小时候。
总是一个人在那个枯寂的院子中练字习武,他?的母亲只会一日日地问他?,功课做的如何,武艺学的如何。
但凡被先?生或是师傅训斥,不是字写不好,便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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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毫无长进。
便会转身去拿来那根令他?害怕的竹条子,严声呵斥:“伸出手来!”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冒汗的手心,条子一下?接一下?地狠抽下?去。
抽出了血,撕出了肉。
他?咬紧牙不敢出一声,更不敢流一滴泪。
而后在惩罚之后,被母亲搂进怀中,她的泪水似是决堤一般,淌在他?的身上。
“你别怪娘,娘是想让你成才?。倘若你不出人头地,我要跟着你,一起埋没在这里啊!”
哽咽声中,是她的苦难。
他?的父亲妻妾成群,她已年老色衰,没有了来自父亲的宠爱,将来唯一的指望,只有她这个儿子了。
她每一日都要哭,他?也每一日都要在她面前发誓。
“娘,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不再受欺负。”
让其他?的妾室不敢欺负她。
也让那些庶兄不敢欺负他?。
甚至是他?父亲的正室,他?的嫡兄,终有一日,在他?的面前,都要低下?高傲的头颅。
终于彻日彻夜地,一个人苦练武艺,熟读经书,熬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他?的父亲注意到了他?,开始让他?跟随身边学习,与那个看不起他?的嫡兄一样。
他?的母亲也重新得?到了宠爱,开始给他?做那些甜腻的点心。
他?一点都不喜欢吃,可看着母亲的笑脸,他?还是会吃下?去。
“晋儿,好吃吗?”
他?笑着说:“娘,好吃。”
……
他?从?梦中醒过来,摸索着地上她留下?来的最后几个野果子,一口?口?地,忍着腿上的痛,慢慢吃着。
酸涩充斥满嘴,始终望着洞口?月光落下?的方向,听?外边草丛中叠唱的虫鸣。
都过去大半日,她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反悔,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还是,她被海寇捉住了?
父亲镇守峡州时,养寇自重。
这些年来,皇帝在暗中紧盯着他?,他?必须快速把这个烂摊子解决掉,绝不能暴露,否则傅家在劫难逃。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解决此次追击他?的海寇首领,当?年父亲贩卖火.枪之人。
他?便能轻松些了。
只是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那些人会绑架她,逼他?只身前去。
现在,自己又为了护她,中箭中毒。
是不是腿要废掉了。
他?自嘲地想,当?时真不该去救她,随便她死了算。
但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极为眼熟,撑身去扒过来,原来是那个平安符。
是她不小心落下?的。
他?终于放心下?来,释然地笑起来。
她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该死的卫陵。
但紧攥住平安符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低语。
她不会丢下?他?的。
一定不会。
但倘若她真地被那些人抓住,他?宁愿她一个人跑了,不要管他?。
……
“你不是从?小练武,没有足够的力量。记住了,我教你这些,不是让你以后再遇到前段日子的情形,去和男人拼硬争死,而是为了给自己夺得?时间去逃命。你这次只是运气好。”
日月轮转,他?腿上的伤,终在她找到人,回到那个山洞救他?的三个月后好全。
也开始教她学习武艺,握住她捏紧措金刀的手,教她如何杀人,那些残忍的技巧。
当?时前去海寇的老巢救她,原以为人已经……
她的美貌和身子,皆是一眼可见的。
但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她却杀了那两个看守的人,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不及喘气,问道:“为什么不等?我来?”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只是丢下?了那把染血的重刀,声音仍旧温柔,道:“等?你来了,我早已经死了。更何况你曾经说过不让别的男人碰我,否则剁了我。”
她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但那时,咸腥的海风混着血味,吹拂过她散落的长发,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丢掉了手中的碎瓷片。
便在那一刻,他?意识到,她与其他?女人的不同。
炽热的阳光底下?,他?看着她一招一式地练功,满头是汗都来不及擦。
整张白皙的脸被烤地通红,眸中却很明亮。
日复一日,她来他?这里,是为了学如何自保的能力。
在她熟练掌握的那一天,他?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来杀我,把我当?成你的敌人。”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瞬,手中握紧那日获救后,他?送给她的措金刀,挥起胳膊,快步上前,乍然朝他?刺了过来。
*
“傅元晋养寇自重,若是有了这个把柄,他?是不是会死。”
在天光昏昏,枕边人要下?床去时。
曦珠在一股股的眩晕中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当?年,那阵风吹密信,她从?地上捡起来时,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今生的傅元晋,和前世的傅元晋是两个人。
她没有对不起前世的他?。
她和他?,早已两不相欠。
这一世,她只想弥补前世的缺憾,快些回家去,不想再留在京城了。
在如今她的夫君,背身看过来的目光中,她佯装坦然地回望过去。
心中暗自希望:他?一定不要问她,为何会得?知这种事,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不要问为什么。
*
“哈哈哈,你要我死……”
“我是哪里待你不好,你竟然要至我于死地!”
那个粗哑的声音,又在他?的耳畔狂怒地响起。
傅元晋从?那一层层的梦中被吵醒,猝然睁眼,不待多加思考,额头青筋紧绷,脸色铁青地急声唤人:“来人!快来人!”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找到梦里的女人,杀了她!
这个女人,知道了那个秘密。
一定要找到她,杀了她!!
不是所谓的玄极美梦,堪称噩梦。
但那个声音还在嘶吼。
“我不会放过你的,不惜一切代价,定要让你回来,我们?的事还没完!你说过会等?我的,不能反悔!!!”
隐约带着低低的哭腔。
“你要杀我,要杀我……”
三个字,疯癫地倒转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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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元晋浑沌的脑中流窜沉积,越来越沉,直至沉重地抬不起头来。
陡然之间,他?胸口?郁结多日的闷气,随着上冲的热血,一同从?口?中喷了出来。
“大人,大人!”
门外,是闯入亲随的惊慌喊声。
第146章离魂记
深夜的帐中,在说出傅元晋留京为官的那番话后,许久过?去,她都未言语半句,只是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平静和?缓地呼吸着?。
但?卫陵还是感受到了臂弯中,搂抱的人有一瞬的僵硬,她搁在他腰上的手应当蜷缩起来了,修剪圆润的指甲隔着?一层薄衣,划过?他的皮肤,如风拂柳枝的痒。
让他在那刹时心生了悔意,不该告诉她这桩事。尤其是在她生病的时候。
可他明白这是瞒不住的,后边再提未免有遮掩的意味。
“我会尽快解决,带你回津州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放轻声?音道:“睡吧。”
她低应了一声?“嗯”。
窗外?的夜雨仍在下,淅淅沥沥地,落在琉璃瓦檐上,清脆地交织出乐响。
没?一会,她听?着?这首不知何时停歇的乐,沉入了梦乡。
腿也在不知不觉中,搭上他的大腿,整个人扒在了他的身上。
刚开始在一起时,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她都是平躺,睡姿端正。但?后来,兴许是抱她睡得?久了,她习惯之后,反而每次他上床来,多是她先来抱他。
她没?有再去想前世的那些事,睡得?很快。
卫陵放心下来,腿有些发麻,但?不敢动一下,闭着?眼,怀抱熟睡的她,也睡了过?去。
与往常一样,在寅时末清醒。
他准备下床去,既然傅元晋留京,那便有很多事需要安排。不止傅元晋那处,兵部乃至朝廷的动向,六皇子那里,皆要有所预备。
这个夜晚,他其实并没?有睡好。
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充斥的都是那些声?音,以及她的独自哭泣。
抬手按揉两下疲乏的鼻梁,然后低头看还在梦中的她,动作轻柔地把她还放在他腰上的手,放了下来。
她的腿,在昨夜的何时,已从他身上挪开。
乌黑微卷的长发,散得?到处都是。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臂膀,下面压着?她的头发。
雨已经停了,窗外?昏昧的光透过?纱帐渗进来。
她阖着?双眸,脸色好了一些,没?有昨日他回来时,见到的那般苍白了,却仍可见虚弱。
将她颊侧黏着?的发丝轻拨,他背过?身,撩开青帐的一角,要穿鞋下床时,却蓦地被一只手拉住袖子。
他回过?头,她睁着?半昏半醒的眼,正看着?他。
而后毫无前兆地,说出了那个可以置傅元晋于死地的秘密。
在讶然中,卫陵望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惶然。
“你怎么不问我从哪里知道的?”
她问他,声?音有些颤。
他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便不问了。你若是愿意说,我会听?着?。”
他清楚,她为他做出的那些改变。
一辈子这样长,迟早有一日,她会淡忘过?去的所有。
心中还是难忍泛疼,卫陵重新回到床上,把她抱进怀中,轻抚她的后背。
过?了片刻,方?道:“我先让人去峡州打?探清楚,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知道她所言为真,不若不会冒着?被他追问的风险,担惊受怕地告诉他这件事。
但?要握有证据,才能真正打?击到傅家。
如今傅元晋在京,峡州恰是松懈的时刻,再合适不过?去探听?。
瓦当滴水,帐外?的光渐明。
曦珠感到越来越困,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在将要逝去的光明中,看他的影。
撑着?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
“三?表哥,我好困。”
“那再睡一会儿?。”
他回握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你要陪着?我。”
她忽然生出一股害怕,怕他离开自己,嗓音轻飘若风。
“好。”
他答应她。
良久,在她再次睡了过?去后。
卫陵把她轻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想着?吩咐完事,叫郑丑来看她的病,有没?有好些了。
方?才下床,洗漱穿衣后走出门,召亲信过?来。刚要遣他们去峡州,却有去盯着?傅府的亲卫过?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傅元晋重病吐血,连夜寻医。
且派出自己的人去找一个女人,一个不知面目姓名的女人。
那座府邸中看守的人皆是身负武艺之人,亲卫不敢太过?靠近窃听?,却还是听?到了那阵纷乱的动静。
“爷,还有一件事,傅总兵另外?派出一人,在城门大开之时,便离开了京城。”
“等等。”
卫陵叫住了那两个要回去收拾行囊,动身前往峡州的亲信。
皱眉思索须臾,他道:“我方?才与你们所说的事,先缓一缓。”
怎会如此凑巧。
傅元晋有眩晕之症。
她也因?头晕而昏倒。
而半个时辰前的重至吐血,且去寻女人。
差不多也是在半个时辰前,她告知了那桩事。
傅元晋还派人出京,当今关头,唯有一个去处,便是峡州。
卫陵抬眼,看向雨雾之中,院墙边的那棵梨花树,心中乍然生出止不住的彷徨。
不对,不对。
他猛然转过?了头,看向那扇不久前,他亲手紧闭的房门。
她还在里面。一个人。
甚至不及多想什么,他一下子拔腿朝那里跑去。
一把推开房门,跨过?门槛,快步往内室走。
绕过?隔扇,天青的纱帐层层掩映,成婚前她挑选的帐子。
她正睡在里面,微微拱起的弧度。
气?息不由屏住,他伸手触在那柔软的纱上,将它?掀开一个口?子,看向了里面。
她仍和?他离去时一样,阖眸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被他的闯入惊醒。
他轻声?唤她的名:“曦珠。”
她似乎没?有听?到,自然没?有醒来。
“曦珠。”
于是,他又唤了她一声?,声?音大了稍许。
但?她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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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睁眼,看他一眼。
“曦珠,曦珠……”
这回,他终于躬身,嘴角在抽动,手有些发抖地去摸她的脸。
连声?的呼唤,始终没?有换来她的清醒。
守在门外?一众亲卫面面相觑地疑惑,不明正在说事,三?爷怎么一下子跑回房中了,只听?得?一道急迫的吼声?。
“快去把郑丑带过?来!去把郑丑带来!”
*
自神瑞二十?六年的二月十?日,这一天开始,曦珠昏睡了整整七日。
第147章黄粱梦破(一)
阮青屏不喜欢柳曦珠。
她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对一个迷惑自己儿子的女人产生喜爱之情。
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是?佩服柳曦珠的,竟为了?一群毫无血脉联系的卫家人,做到那样的地步,还以?此为由,推拒成为她儿子的继室。
*
活至五十五的年岁,阮青屏时感她的这一生,比起许多女人而言,年轻时虽受了?不少罪,但活得久些了?,其实算得上顺坦舒服。
这?一切皆有赖于她的儿子在仕途上苦熬,且接手了?傅家的产业,所给?她带来的。
不用再于正室夫人的威压下过活,也不必再去和那些妾室们相争。
自丈夫去世,整个傅府做主的,是?她的儿子。
反倒是?那些人,就似十多年前的自己,时隔两三日,倒转过来讨好她。
便连那些庶出的子女,也常来陪她聊天解闷。
甚至是?夫人亲生的嫡出,过段日子也来给?她行礼问候。
日子是?再好不过的,常常睡至晌午醒来,叫儿子养在家中的戏班子来,给?她唱台戏。
唯一不足的地方,只有儿子的婚事。
近三十过半的年纪,仍未有中意的继妻人选。
自那个元配病故,府上陆续再纳入两个妾,统共四个女人,容色皆是?上佳,却无一人能独撑场面,便不提转入继室之事。
另有高官武将?愿意联亲,都?被儿子否回。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阮青屏自知儿子并非对妻子有多深重的感?情,要为其当鳏夫。
不若不会在当年娶妻之后,大抵没过四五个月,便迎了?两个妾从小门进来。
男人嘛,大多类此,都?是?薄情寡义之人。
与她的第一任丈夫,无甚分别,在海寇战乱时,家中贫穷揭不开?锅,将?她以?二十两银子,卖进了?傅府做妾一般。
但好在如今,她熬过来了?。
儿子有出息,作为母亲的她,终于可以?享福。
虽心忧儿子的继室,但她不过在儿子从繁忙军务中,抽空回府时偶尔提一两句,并不敢多说。
随着儿子长大,且常年不在跟前,不知何时起,母子两个有了?分别心。
他?在她面前,话也越来越少,问询一番她的身体,再是?陪她吃顿饭,便会立即返回总兵府。
有时,阮青屏也会反思?过往,是?否曾对儿子过于苛刻,以?至于他?对她这?个母亲,不再亲昵。
但有什么办法?呢?
倘若在他?年幼时,不以?严厉的法?子,加以?训导教养,督促他?读书学武,他?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但到底还是?生疏了?。
她只有照料好孙子,心中才算是?好受些。
至于旁的,她的儿子自有主张。
却未曾料到,等那个姓名柳曦珠传回府邸时,是?那个女人竟喝下了?绝子汤,她的儿子大发雷霆,险些气病。
其实柳曦珠,她早几年前见过,该是?卫家被流放至峡州的第二年。
儿子连续三个月未归家,她提着炖煮许久的热汤,去总兵府看?望他?,便在那个时候,见到了?她的儿子,正捧着另一碗汤喝。
汤是?一旁婷婷而立,微微笑望他?的女人做的。
那天,她得知了?女人的身份和姓名。
那个跟随太?子党倒台的镇国公府卫家,战死北疆的卫提督的夫人。
其实不算真正的夫人,并无明媒正娶,不过口?头之约罢了?。
柳曦珠跟随了?她的儿子,日夜随侯侍奉。
在峡州这?样海寇猖獗的地界,如此举止,再正常不过。
这?里的女人,总要找到傍身护命的法?子,正如当年她若是?还跟随那个贫穷的丈夫,怕早不在人世。
除去傅府中的四个女人,在外?边,阮青屏另外?得知姓名的,还有两个。
至于其他?的,便不知了?。
观一观那卫三夫人的容貌和身段,难怪能被她的儿子看?中,连她都?*??不住惊艳。
这?样一个美人,能从京城流放至峡州,安稳地待上一年,不必多想,阮青屏已?想到是?她的儿子,在暗中护着人了?。
何故一年后,人才跟随他?。
其实也不必费心去思?索,她的这?个儿子,和他?父亲并无什么差别,爱强夺逼迫。
阮青屏以?为,她的儿子不过玩上一阵子,和之前的那些女人一样,腻味了?便会丢弃。
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儿子倒是?难得“专情”了?。
她并不去管,一是?儿子的事不允她插手,二是?柳曦珠很知如何照顾男人的饮食起居,还省得她操心儿子的身体。
不过烦心的是?府上的那几个妾,总时不时地来她跟前探听。
烦不胜烦的几年,不想她的儿子,会允柳曦珠生下他?的孩子。
但可惜的是?,那碗绝子汤后,人再无怀孕的可能。
阮青屏听闻后,隔日便去往总兵府看?望人。
那天的景象历历在目,她的儿子在檐下问询大夫,各种调理的方子,务必要让柳曦珠的身体好转。
她看?向窗内,里面的那张床上。
那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惨白着脸蜷缩在床上,神情痛苦不堪。
树影背后,她的儿子还在问:“她以?后可还能有孕?”
阮青屏站了?一会儿,看?得感?同身受,莫名疼起来,默地转身离开?。
回到正堂去,等待她的儿子。
等他?来与她说明此事,却从他?的口?中,得到了?他?要娶柳曦珠。
一个地方总兵,要娶一个流放之女,还是?有名的、配与一个死人的女人。
她绝不同意。
“我看?你是?糊涂了?,那个女人配不上你。”
“母亲,此事我意已?决。”
他?不是?来与她这?个母亲商议,而是?来知会她。
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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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没有后来那桩事,阮青屏不会改变心意。
当她看?见柳曦珠浑身是?血,与她那个腿快被毒箭折断的儿子,一同回来时,她骇然讶异。
她的儿子说,若是?没有柳曦珠,恐他?早已?没命。
于是?在那时,她忽地发现在那些年间,她的儿子,身边只有柳曦珠一个女人。
既然柳曦珠的身体亏损,不能有孕动摇她孙子的地位,以?后傅家的一切,是?要给?孙子继承的。
她的儿子年岁渐长,再拖不下去,这?辈子,总得有一个知心的人陪同。
不若便是?柳曦珠吧,能为她儿子豁出命。
但阮青屏没有料到有一日,她的儿子会来与她说,柳曦珠想要回京,不再留在峡州。
那是?卫家流放的第九年,那个名叫卫朝的,以?累至战功,为卫家得到了?回京的契机。
阮青屏不明其中发生了?什么,她常年身处后宅。
只是?奇怪柳曦珠若是?回京,那么先前为她儿子做的那些,算是?什么。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
“她不过是?放不下那群卫家人。”
然后,她看?着她的儿子,时隔长久地,又一次唤她娘。
“娘,您帮我去劝劝她,让她留下来。”
“我很喜欢她。”
母子久远的冷淡关系,便在这?一声请求中,犹如冰雪消融。
阮青屏答应了?,也知她的儿子,为何会让她做说客。
但所谓过来人的经?验之道,在那个比起初见时,容颜渐衰的女人面前,毫无用处。
“卫家那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不需你再照顾。更何况你担着这?样的重责,已?对得起那几年投奔卫家的照看?,如今,你的年纪也将?三十,该好好为自己的后半生打算了?。”
她也是?女人,最能理解身为女人的柳曦珠的想法?。
但柳曦珠的神情丝毫不动,只是?静听她说话。
阮青屏头一次,在比她年岁小了?近一轮的女人面前,有些语涩。
她缓了?好一会,终于想起讲述从前的事。
从前她也是?被迫入了?傅府,怀上她一生中的第二个孩子时,甚至是?恨的。
但她没了?办法?,只能十月怀胎,历经?艰辛地生下了?她的儿子。
在偌大纷乱的傅家后宅,那堆脂粉香中,她得靠着唯一的儿子,才能搏出一条生路。
即便是?庶子,家中孩子众多,自小不受重视。
但只要肯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终会入他?父亲的视线,得到赏识,请来最好的先生和师傅教授诗书和武艺。
“那段日子真是?很苦,现在想想,也不知我和元晋是?怎么熬过来的。”
阮青屏并不曾跟人提到这?段往事,但现在说出,没忍住眼中酸涩。
“我对他?太?过严苛,后来他?长大,和我便不大亲近了?。”
她的手中,被递来一块素净的帕子。
她接过,掩去眼角的泪水,又笑了?笑道:“不过好歹走过来了?。”
说完,她叹了?很轻的一声气。
“元晋是?我的儿子,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未对哪个女人上心过,便说句难听的,他?的元配也未曾得到过他?的关切喜欢。”
阮青屏以?为这?世上最心硬的女人,在听完她的这?番话后,都?会有所动容,哪怕是?一丝的松懈。
但在暖融的春光中,坐于葡萄架下,柳曦珠的面容始终平和。
阮青屏怔然,接着便见她浅笑起来,缓慢地诉说那一段,属于她的过去。
“夫人,您想知道我和傅大人一般年纪大小时,过的是?何种日子吗?”
“我的爹娘尚在时,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什么都?不用愁。”
“每晚睡前,想的是?第二日要出去哪里玩,要找谁和我一道去;哪家铺子出了?新的好吃的,要去尝尝;不喜欢读书,被我爹追着打,还是?觉得高兴,因我娘会护着我,但我爹对我也很好,每次出海都?会给?我带回许多好玩的玩意……”
“那时想着等长大些了?,再在我爹娘的相看?下,找个愿意入我家门的人,成婚了?也待在家中。我爹说家中产业全都?留给?我,会教我经?营。”
“……可是?后来,为何爹娘相继逝去,我一下失去了?家,不得已?上京投奔卫家。我有时候,很不明白命运的不公,却不得不接着走下去,哪怕后来卫家倒了?,我又流落到峡州这?个地方,遇到了?您和傅大人。”
“我很感?激你们这?些年来,对我和卫家几个孩子的照顾。”
“可是?,夫人。”
曦珠望着傅元晋的母亲,轻道:“您的儿子自小艰辛,那些苦难都?不是?我带给?他?的,我没办法?去弥补他?这?一生的缺憾。您心疼他?是?应该的。”
“但连我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弥补我的遗憾。”
……
遗憾,遗憾。
倘若当初他?没有心软放走她,他?便不会留下这?个,比天还大的遗憾!
“砰”地一声响,傅元晋将?手中的酒坛摔砸在地,满身酒气地趴在桌上,双眼通红地不住拍桌,哈哈大笑起来。
手碰到旁边的措金刀,他?也一瞬扔了?出去,正中花几上的一个青瓷胆瓶,立时嗵地一声,碎片散落而下。
她把最后一件他?送给?她的东西?,也还了?回来。
她说过会等他?,却失约了?。
临走前给?卫朝留了?话,但未给?他?只言片语。
“你这?个骗子,骗子……”
他?低声怒骂着她,仰头又是?一口?酒灌下去。
忽而身后传来敲门声,跟着禀报:“大人,王壁已?寻来,正在外?等候。”
门外?,亲随低着头。
那位夫人病故的第三年,大人仍耿耿于怀,听闻有道士会招魂异事,要试上一试。
酒坛重重落桌,傅元晋不觉眯眼,转过了?身。
第148章黄粱梦破(二)
峡州临海,曾在海寇横行前,作为大燕的海岸港口之一,与外藩临邦通商,缴纳税银与江南地区可比。
因海贸凶险,几乎是以九死一生,换取巨额财富。由此拜神拜佛之事盛行,多是家人祈求平安。
神?佛多了,应运而生地,各种?神?婆道士生意昌隆,甚至有生了疾病不请大夫,贴符拜像求痊愈之人。
纵使后来海寇不远千里,登岸峡州掠夺钱财宝物?,港口不得已关?闭,此种?事不减反增。
当地各种?姓氏的宗族势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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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供奉着神?像。
但自上一朝代开始,历经百年,互相绞缠厮杀,最后剩下三个大族。鼎足而立,相互牵制。
傅家作为其?中之一,近二十多年,更是因接手军防镇守峡州,屡立战功,势力强盛,其?余两个宗族只能望之兴叹。
傅元晋作为傅家的家主,每年年初及清明、端午、中元、中秋等节日,若无紧急战事,皆需回府,带领族人在那座神?龛前,主持祭祀仪式。
尽管如此,但他并不如何相信眼前这?位,由檀木雕刻而成的傅家神?明。
所谓的神?,不过是用以束缚那些?心思异动的族人,凝聚全族的力量,使家族兴盛罢了。
但并不如何相信,不过是因少时,自己跟随父兄一起跪在神?像前,却在最末的位置,那些?诚心诚意的祈愿未有一个实现?。
后来熟背经书,武艺渐长,上京获得进士之名?,又?接任重?病父亲之职,成为峡州总兵,坐上傅家家主的位置。
他也不得不相信起来了。
以至于当属下为了讨好他,说是有奇事——招魂,可以唤故人亡魂相聚。
他生出?了想法,试图唤来柳曦珠的魂魄,想要问询她当年病故前,为何要将那把措金刀还给他,却一句话都不留给他。
她到底是何意思。
难道之前在一起的九年光阴,他对她还不够好,不够到给他留一个字都不肯?
招魂的这?个想法是有些?可信,也有些?荒谬的。
但不过试上一试,兴许真的可以见到她。
心生怨恨的同?时,他也很想见一见她。
三年过去,每次思念她,整颗心都疼痛难忍。
送别她离开的那一天,军营有急事需他处理,一大早他便离开了总兵府,并没有亲自去送她。
她不过是去帮那群卫家人,最后安顿好。
她已与他约定?好,会等他上京。
两人会有重?逢的一日,所以不必去送别。
但等事务处理好,他坐在案前,忽感一阵心悸。
发愣许久,直至笔尖的墨滴落下来,洇湿了桌面,方才回神?。
忙撂下毛笔,快步起身出?门,抽鞭扬马,朝那个小?院纵身而去。
但等到了那一排给流放之民修建的屋舍前面,早不见人。
她已经离去。
他赶忙驾马追出?城门,一路疾风扑面。
九月的风,已经凉了。
等赶至城门前,却听守门吏说:“大人,他们已出?城一炷香。”
他缓下喘气,没有再追出?去。
登上城门,与另一个早驻足在那里的人,一同?眺望遥远的地方,送别。
一条灰黄的平线上,灿然的日光当头,照耀着朝北方缓缓而行的两辆马车。
几乎在他眨眼的瞬间?,便消失在了尽头。
他没有见到她。
于是此后,他没有再见到她了。
*
傅元晋召见了那个叫王壁的道士,是一个穿青袍,头戴莲花冠,乌黑胡须长至腹部的道士。
听闻在这?个世上活了八旬又?八年,曾为人招魂成功过三次。
神?瑞帝朝的司天监监正王壬清,与其?有血脉关?系,不过这?些?年王家衰败,司天监的高职,已被另一个世家元氏代替。
王壁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自隐身山林,再少问红尘。
这?次也是受人所托,要替这?位为峡州而战,驱逐海寇的总兵,寻亡故夫人魂魄,才愿出?山。
至于其?中纠葛恩怨,他是管不着的。
“大人,若我要招魂,需夫人生前常用之物?,作为引子。”
便是在这?个时候,傅元晋愣住,他忽地发现?她并未留给他什么。
即便是曾经送予的东西,皆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裤鞋袜。
从在一起的第一年开始,她给他做吃食,一次次地摸清了他的喜好,也为他做贴身之物?,一次比一次合身。
最后,他拿出?了那副床笫间?,惯常给她皙白脚踝戴上的缠丝金铃,还有一些?她归还回来的首饰衣裙。
他不知这?些?有没有用。
但在招魂的那段日子,他比平日愈加频繁地见到了她。
一日的疲乏过后,闭上眼,在梦里,回想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十三年前的总兵府门口。
那天,他从剿寇的战事中暂时脱身,返回府衙处理余事。
恰好碰到她与那群卫家人,被官差押送而至,有押解文书需交托本地核对。
那几个官差来向他行礼问好。
他坐在马上,目光扫过他们身后,那些?蓬头垢面、衣着麻布戴枷之人。
几个小?的。还有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紧抱通红着脸,显然病了的孩子的女人。
作为太?子母家,驻守北疆的卫陵一死,整个卫家剩些?老弱病残。
半路病去一个国公夫人,其?余这?些?人能活着走到峡州,算是他们命大了。
若非卫陵为守城池战死,这?些?人不定?早被斩首。
还能被那些?文官正臣连连上折死谏,万不能寒了北方将士的为国之心?
不过可惜了,人死了,北疆仍然没能守住。连月的侵犯南下,迟早有一日,会影响到峡州。
他自然也清楚那位方才登基的六皇子,是何想法。
把卫家人流放到他的地盘,是方便他磋磨人,省得坏了新帝的名?声。
但就这?几个半死不活的,不等他出?手,怕是那些?苦役,便会将他们累死。
不过当前他有事,没空再多耽搁。
不在意地颔首下马后,径直走向台阶,要往府里去。
未曾料到那个怀抱孩子的女人,猛地扑到了他的跟前,双膝“噗通”一声重?响,跪倒在地。
“大人,求您帮忙找个大夫,这?个孩子快不行了,求求您了。”
她抱着孩子,额头磕在硬石的地上,不断地哀声求道。
“求您帮忙了。”
怀中的孩子,整张脸涨红得发紫,张着嘴呼吸,小?团的白气呼出?,出?气多进气少。
恐怕再等半个时辰,便会殒命。
连着后面几个卫家人,挣脱官差的手,也朝他跪了下来。
他观望着,不过很快,转过头去,继续走上台阶。
但蓦地,他停下脚步。
袍摆被扯住了,皱眉回首,正要呵斥出?口。
却在低头时,看见扯住他的那个女人,隔着三层台阶,恰好仰头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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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丝凌乱地覆在苍白的脸颊,却见含泪的明眸。
即便未施粉黛、疲惫不堪,仍是一瞬让人转不开眼,倘若不是坠入泥沼之中,必是如昼明媚。
那一刻,他心生出?这?个念头。
他的那几个女人,皆无她之容貌。
怔然时,再听到她娇弱微哑的嗓音。
“大人,求您了。”
她唇瓣颤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袍,一滴泪滚下她的颊畔,顺着精致的下巴滴落。
“传我的令,去找个大夫过来,先给这?个孩子瞧病了,再收押核实身份。”
他未再多看她一眼,转身领着副将,走进了大门。
听到背后连声的欣喜感激。
“大人,谢谢您!”
他微勾起唇角。
在忙碌完战事的第五日,好睡一觉后,才叫人过来确定?她的身份。
依着年岁举止,只有可能是那个胆大包天,敢给身在北疆的卫陵传信,密告京城之事的表姑娘。
问询过后,果?然是她。
姓柳,名?曦珠。
不过如今的她,另多了一个身份:卫陵的未亡人。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于流放的艰辛路途,口舌之间?。
那位国公夫人在闭眼前,将偌大的责任和几个孩子,全托给了一个将才十九岁的姑娘。
他不禁哂笑,若非是见到了柳曦珠的那张脸,他还真不会让人去找大夫,给那个卫家小?儿看病。
死了就死了。
当天夜里,几日战事辛劳,终于得了空暇与众多将士同?宴饮酒。
醺然回到住处,新欢来至身前,为他脱衣。
是属下从南地搜到的美?人,比起送来的前一个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这?一个月,都是她在跟前伺候。
灯下看美?人,浓妆红裙。
容色绝佳,身姿婀娜,却怎么脑子里晃过一个影子。
柳曦珠若是好生打扮,定?然比面前的这?个美?人,还要讨他的喜欢。
夜色浓重?深去,来往两回,索然无味。
唤人送来避子汤,见其?喝下,挥退了人出?门。
隔日叫亲随过来,去护好柳曦珠。
凡是因家中罪行,流放至这?个地界的女人,没有一个能保有清白身,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想得到的,是一个失贞的女人。
若非她有个卫三夫人的名?头,早把人弄来。
但现?在,他要人亲自来找。
既有第一次的寻求庇护,便会有第二次。
他与卫家不对付,不必要为了一个好看的女人,施以明面的手段。
还是她来找他,更有意思得多。
他笑起来,将与海寇的书信,放于灯焰上烧毁。
关?于她的禀报,时隔三日送至。
繁重?的洗衣苦役,让她整日躬身弯腰,在那条流淌不息的河水中,浣洗一件又?一件被土灰、油腻、血渍,甚至粘黏碎肉的士兵衣裳,多是破旧的。
从日出?到日落,时不时抬头看天,那轮太?阳还挂在上面,怎么也落不下去。
晌午就着咸菜啃完一个馒头,又?接着洗身后那堆如山的衣。
泪水不停地从眼里冒出?来,落进脚下的河流。
脚上的粗布鞋子,早在一个月前,磨得她白嫩的脚后跟,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手上也生了淡黄的茧子,却被水泡得发皱惨白。
洗着衣,她还要安慰身边一同?与她流泪浣洗的卫家人。
等天终于黑了,夕阳西下。
她站起身,眼前发晕地踉跄,一头栽进水里。头磕在用棒槌敲打衣裳的石头上,磕出?一块的血。
浑身是水地被几个孩子搀扶起来,捂着流血的头,还勉强笑着说:“我没事,别担心。”
“走吧,该回去吃饭了。”
又?是几个能硌哑喉咙的粗面馒头,和小?碟咸菜。
不过两日,她开始跟着那些?一起洗衣的女人说话,虚心请教各种?初至此地的问题。
等回那个简陋住处的傍晚,顺路采一把野菜,回去煮一碗汤,分给几个卫家的孩子吃。
天色再度黑沉。
总兵府中,他从京城朝廷各处变动的情报中抬头,背抵靠椅,端过上好的太?平猴魁慢饮。
默听她的事,用以松懈紧绷的神?经。
听完后,他吩咐道:“去拿些?吃的给她。还有那个孩子生病,要用的药材,再带几副过去。”
他看她要撑到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
脑子活络些?,就该早点过来。
这?些?时日,纵是美?人陪伴,他仍觉空旷,不得畅意纾解。
但不想他还未真正出?手,便有人心急地要抢先一步。
当收到消息,一个五品的将领竟敢对她起了色心,在半路强行绑了人。
等他赶到,几个卫家的孩子被士兵拦在外边。
他一脚踹开房门,见她手腕被根麻绳捆着,衣襟散去大半,裸露纤弱冷白的肌肤,被那人压在身.下歪腿的木桌上。
咯吱作响中,是她的哭声和喊声“放开我!”,撕心裂肺一般,泪水似是掉线的珠子,顺着泛红的眼角滑落。
她晕红的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他一把抽出?了马鞭,往她身上之人的后背狠打下去。
一鞭子,把人打地落地翻滚,痛地直嚷。
“总兵,总兵,饶命啊!”
连着十几鞭,打地人皮开肉绽。
他呵道:“给我滚出?来!”
他转身出?去,看着跟随出?门、满头是汗的人,厉声问道:“我之前立下的军规是什么!”
……
他再次走进屋子,是在半柱香后。
她的手腕还被绑着,眼泪未干,正举着手臂,低头用牙撕咬,咬得口中出?血,唇瓣也被绳子磨破了皮。
看到他进来,她一下子停住动作,缓慢地抬起头,而后望着他。
倏然之间?,瑟缩地直往后退,退至墙根,无处可退。
修长的双腿高高地曲起,遮挡住身前的景象,抖地不成样子。
她的手中似乎紧攥着什么,露出?一点鲜艳的红色。
他朝她走了过去,在她惶然惊怖的目光中,站定?在三步之距。
拔出?腰间?长刀,伸向了她。
他看着她微张了唇,颤抖地想要说出?什么,最终在她喊出?那声“大人!”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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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偏转,斜入紧绑她手腕的麻绳之间?。
不甚用力,挑断了它?。
她一瞬松懈肩膀和膝盖。
自然地,他俯视到了她胸前的那些?棕褐色疤痕,纵横交错。
他知道,那些?是在刑部受审时,被鞭的刑罚。
美?玉有瑕,实在可惜。
心中暗叹,他将外袍脱了下来,扔到被撕破衣裳,她的身上,盖住那些?伤疤。
“穿上。”
他背过了身。
等她穿好衣服,挽起头发,跪在他面前磕头,低柔声音道:“多谢大人相救。”
他望她裹着他那件拖至地面的玄色暗纹衣袍,平声道:“此次是我治下不严,才出?这?样的事,以后不会了。你们既是卫家家眷,没必要如此受辱。”
有了这?一次的遭遇,他相信,她很快会来找他。
再蠢笨的人,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峡州过活的人,更该知道她是他看中的人,不能动一分一毫。
但不想她还能撑下去。
在战乱蔓延至当前城池时,那个叫卫若的又?生了病。她带着卫锦,怀揣另外做活、攒下的铜板去买药,却被突然袭至的海寇围堵。
消息传至耳边时,他正在指挥战役,并没空去管什么柳曦珠。
若是输了这?场战争,让海寇进到内城,后果?不堪设想。
等一切结束后,才在一堆逃命挤进内城的百姓之中,看到了她的身影,抱着卫锦,躲在墙角的板车旁。
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被雨水和血水浸染得湿透。
亲随拨开人群,把她带到他面前时,她的眼中已是一点光都没有了。
只怔怔地望着他,而后又?如之前的两次见面,跪地叫了他一声:“大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晕倒在地。
时至半夜,那个叫卫锦的孩子发了热,如何都退不下去。
她也高烧不断,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整个人在发颤,额上冷汗直流。
喃喃低声,一会唤:“微明。”一会又?唤:“三表哥。”
他站在床畔,看大夫给她诊脉。
也一声,又?一声地听着。
心生厌烦,背身的拳头握紧了。
当时,他想。
他不是非要这?个女人不可的。
第149章黄粱梦破(三)
但在他心生放弃之意的那一刻,看见床上被?褥中紧缩成团,虚弱着一张娇弱美丽面孔,生病昏沉的她。
他到底还是愿意给她机会,实在是难得的一个美人?。
他自然知?道她昏迷呓语的那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在卫家危难时?,与她退婚的前未婚夫;一个是在卫家即将倒塌时,她传送密信之人?。
早在之前,他让人?把她查了个清楚。
不过奇怪的是,她既因与卫陵通信而被?关入刑部大牢,依其罪行和新帝的德性,必是死刑无疑。
为何最?后能从中脱身,而跟随卫家人?流放至峡州?
获知?的消息中,略微猜测,少不了和那时?身处刑部,现今却贬官西南的许执有关。
该说?不说?她的运气好?,若非当?前坐镇峡州的是他,他又向来没有勉强人?的习惯。
否则就她与那几个卫家孩子,甫一进到这个地界,早被?扒筋抽骨地吃了个干净。
他心?肠好?,还?给了她两次机会,一直等着她。
倘若这第三次机会,她再把握不住,便是自生自灭的命。
况且听?她无意念着那两个人?的名字,莫名烦躁愈盛。
一个亡情断义?,一个死了快一年,她却还?惦记他们。
倘若再给七年后的傅元晋一次机会,回到这个时?候,他绝不会对她留有余情。
以至于从她口?中,得到那些她与卫陵和许执的过往时?,只有徒然的愤慨和暴怒。而她,在以一种平静冷淡的目光,旁观他的发疯。
他无法再对她下手了,在漫长岁月的过往里,他的生活中处处是她的影子。
他恨不能日日见到她,每个夜晚,都与她共枕相?眠。
正如她看到那封他与海寇的书信后,他没办法杀了她。
那时?,他倏然想到的是:
倘若失去了她,他以后该怎么办?
但在相?识的第一年,那个海寇侵入外?城的雨夜,傅元晋听?着那些令他烦闷的呼唤,不过走出了屋子。
屋檐下,他的那些副将属下正在等待他。
战事结束后,还?有一堆的事务需要处理。清扫战场、安置百姓、恢复城内秩序、清点伤亡人?数……他并没有多少空暇来看顾生病的她,能抽空过来一趟,算得上他重视她了。
他离开前,嘱托大夫治好?她,并叫了两个丫鬟来伺候。
从天亮至天黑,一整日的灰蒙,浓云压顶,天上的雨水不断。
他在外?忙碌至将近亥时?末,才终于回到总兵府。
她已经醒了,正在照顾卫锦,那个孩子的烧还?未退下去。
她一遍遍地换洗变热的帕子,搭放到人?的额头?降温。
明明脸色还?很苍白,身子也病弱,却不让丫鬟去弄,偏要自己折腾。
他听?过丫鬟的回禀,扬手挥退了人?。然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回首看见了他,而后又是下跪道谢,每次见面,都是这般的流程。
“不必谢我,看在卫陵是为国战死,你们是卫家家眷的份上,我才屡次相?助。再有下次,我事务繁忙,分身乏术,不一定会救助了。”
“柳曦珠,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若是想在这里活下去,并非容易的事。你好?好?想清楚。”
他俯看跪在地上的她,低垂脑袋,披散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瘦削的肩膀在轻抖。
随后一滴泪落下,滴在灰色的砖石,溅起一朵泪花。
他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明明白白地告知?她。
不再看她,转身离开,走进夜雨。
倘若执迷不悟,世上美人?何其多,少她一个不少,再找便是。
但他相?信,她很快会来找他。
最?好?在他的耐心?用完之前。
他还?从未对一个女人?这般用心?过。
偶尔思索此事罢了,他又投身案上成堆的军务中。
北疆那边,自卫陵被?内外?陷害战死,整个北方防线全然崩溃,疆土丢失大半,只余一个洛平立下军令状,挑起了大梁。
西北黄源府,也自卫远和董明忠死后,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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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贼卷土重来。从北方因狄羌侵扰而逃窜的流民,被?各级官府城门围堵,不允南下京城致乱,便多往黄源府而去,匪患之势愈演愈烈。
峡州这边,万不能出现意外?,不若到时?治罪下来,后果严重。
父亲遗留下的养寇自重,他要想办法谨慎地处理了。
若被?抓住,是为灭门的大罪。
……
那一年,他忙碌异常,整个年节也在战事中度过。
不久后,听?到一个消息。
那个因海寇战乱而发热的卫锦,生出了痴傻的毛病,不过听?过一耳,便驾马往军营去。
又一个包袱压在她的背上,迟早有一日,她会屈服。
好?在卫朝那个小子,还?算是个有本事的,服从苦役,军功虽不记头?上,却是杀敌凶猛不畏死。
但想卫家复起,是无望的。
她的屈服,是在次年的春天。
峡州的春来得很快,天气暖和,被?海风吹拂而过的树木,在抽穗冒绿。
他恰好?忙完一段事务,得以暂时?歇息。
靠在椅上想起她,时?隔有些久了。
虽她的容貌并未忘却,却少了大半的趣味。
便连派去那边的人?,在他面前禀报她的事时?,也有些懒怠了。
她还?在干洗衣的活,日夜不停。
那双手是不想要了,他让送去的药,看来是没用了。
实在没趣,要召一月前,被?送来的那个歌伎过来。
这段时?日,旷的过久。
“去把人?叫过来。”
夜深了,他吩咐丫鬟道。
但便在他阖眸休憩等人?时?,门外?响起轻敲声,随之是那个丫鬟的声音。
“大人?,卫三夫人?过来找您了,想要感?谢先前您的帮助。”
他忍不住嗤笑。
感?谢?哪家的夫人?,会在深更半夜,孤身前来一个男人?的府宅,是为感?谢?
他可?没那么空闲,就等她一个人?。
“让她回去,今夜我有事。”
语气加重。
“我让你去叫人?过来,你叫了?”
丫鬟忙地道:“大人?,我这就去。”
很快,脚步声远去。
实在有些疲累了,尤其是与同僚属下饮酒过后。
抬手松解颈间的两粒扣,他有些昏然地又靠回椅背,等着人?过来。
因而当?门被?轻轻推开时?,只当?是歌伎。
门关合上,轻巧的脚步悄悄靠近他,一同飘过来的,还?有一股馨然清淡的香气。
紧闭的眼前,晃过一道玲珑的灰影。
她来至他的身前,低声唤道:“大人?。”
清悦温柔的声音,是柳曦珠的。
他一瞬睁开眼,果然看见是她。?*?
是那张脸,不过与之前见到的都不同。
涂脂抹粉,黛眉红唇。发髻也梳拢齐整,并非妇人?的发式,是姑娘的样式,插着一支素净的簪子。
身上的胭红衣裙,更是衬托整个人?秾艳非凡。
她低着头?,被?绦带勒紧的细腰不足一手掌握。望着坐在一盏油灯旁,椅上的他。
“我让你进来了?”
愣然过后,他反应过来质问。
但话未出口?,却见她朝他,抿唇轻笑起来。
而后她微曲的膝盖,愈加弯下,最?后跪在他的皂靴靴面。
轻轻地,不敢把重量放在他的身上。
伏低了身,伸出手指,勾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把她自己,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放在他的视线之下。
若隐若现地,微敞的领口?里面,是起伏的峰峦。
他不觉冷笑,握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挑起她精巧的下巴。
在灯火下,观望着她的这张脸。
原是浓妆更惑人?。
拇指指腹碾压她嫣红的下唇。
“这般晚了,夫人?何故此时?来找我,卫提督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僵霎时?硬住,哀伤和痛苦出现在眼底,但极快地,转然消逝。
又是媚人?的笑。
浓密的睫羽扇动,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落在他的眼中。
便连语调,也柔软十分。
“大人?,我错了,不该这样晚了,才来找您。恳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半晌,他没有说?话,直至门外?传来叩门声,以及歌伎如同雀鸟的嗓子。
“大人?,我来了。”
他垂眸看身前人?,不安出现在她的眉眼。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地退缩。
她的手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身子紧贴他的腿,仿若救命稻草一般。
也急切地唤了他:“大人?,求您了。”
他才畅快地把指腹上的口?脂,擦抹在她雪白的面腮。
嫣红的一道。
笑道:“好?了,怕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就是了。”
或许她再晚些时?候来找他,他会彻底失去兴趣。
但她出现的时?机恰当?,正是这晚,又显然有备而来,打扮地这般招摇,确实动了他的心?。
弯腰把人?一把抱起来,走向架子床。
也对门外?的人?道:“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
床纱垂落,帐中之人?太过滞涩,以至他寸步难行,皱眉拍打令其放松,却一直不得法子。
再俯望她绝色的容颜上,满是泪水,叹声气,不得不用上药了,方才顺畅许多。
她紧咬住唇,不肯出一声。
连续的狠力,才迫得她失声。
有过的那么多女人?里,她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他低下头?,在她通红的耳边,厮磨着教授,那些能让他欢欣的话。
“既来找我,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学着。”
“是,我明白的。”
口?脂早被?吃净,她睁着一双含泪如雾的眼,勾抱他的脖子,将他教的话,一句句地说?给他听?。
她说?的太过顺利,甚至有些话,虽激起他的念,却并非他教的。
便是在那一刻,他蓦然停了下来。
凝望分明是第一次、涨红了脸的她。
厉声脱口?而出:“谁教你说?的?”
她在他的身.下,显然也愣住了,接着弯起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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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丽的眼眸,笑看他,指甲从他的额角缓慢地滑落下颚。尖锐的刺痛。
张合那殷红的唇,慢声轻语:“是三表哥呀,我告诉你听?,我和三表哥在梦里,早就上过床了。”
“进宣,都是他教我的,你觉得滋味如何?”
*
颠倒的红尘中,傅元晋听?到了那些令他目眦欲裂的声音。
是她愉悦的笑声。
以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涩哑的嗓音,低声问询:“还?来不来?”
“嗯。”
娇娇软软的音调。
“不累?”
“你是不是累了?”
“累什么,我是怕你受不住,明日又腰酸腿疼。”
“哼,那你不会少用些劲呀?”
“你确定?”
男人?低笑一声。
她又在哼唧了。
“你闭嘴吧,别说?话了。”
……
但在结束之后,她喜欢窝在他怀里,被?他抱着说?话。
说?什么呢。
不过是方才他的表现,是否喜欢。
一会儿过后,她便困倦地很了,支使道:“去把灯吹了,好?晚了,睡觉吧。”
“好?。”
她身边的人?应声,起床去灭灯。
再上床来,她又娇声娇气道。
“三表哥,抱着我睡。”
……
可?是她与他在一起时?,每次结束后,从来都是背过身去。
即便他掰过她的身子,把她的脸朝向自己的胸膛,轻柔地把她微蹙的眉头?抚平,在他睡着后,她依然会转过身,面向床里。
她从不会让他抱着入睡。
从在一起的第二?年,一直到分离的第九年。
傅元晋以为这是柳曦珠的习惯。
久而久之,他不再去纠正她,反而为了适应她,从背后抱着她,沉入睡眠。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没有抱哪个女人?睡觉,甚至和谁同榻而眠。
都是完事后,让人?喝下避子汤离去。
也从没有想让哪个女人?生下他的孩子,除去故去的妻子,就只有她了。
他唯一期盼过的,便是她能生下两人?的孩子。
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也一定会好?好?待他们的孩子。
可?是,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们在一起的八年,从始至终,都是她的欺骗。
好?得很啊,她抽身离去,在与另一个男人?,那个早就死去的人?欢好?相?爱。
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孤孑一身。
三年啊,她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吗!
卫陵,卫陵……
早该死的,阴魂不散的人?。
倘若他没有尝试招魂,是否他这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招魂铃还?在“叮铃叮铃”地震动,傅元晋从梦中睁开了眼。
满目通红的视线,在一片缭绕的降真香里,看到了正在白雾之后,拿幡做法的道士。
额上青筋暴凸,面容狰狞地盯着这个人?。
梦里的那些,不一定是真的!
一定不是真的!!
不是,定然是眼前这个道士,弄出来迷惑他的!!!
柳曦珠不可?能背叛他。
她说?过的,会等他去京城,他们会在一起。
鬓边的几丝白发散落,他从躺椅上起身,疾步上前,穿过那片白茫的大雾,掐住了道士的衣襟,将人?拎起来。
心?中悲愤与怒火一齐涌上了喉咙。
“我梦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你告诉我,都不是真的!”
第150章黄粱梦破(四)
王壁被那只手拖拽着?,提到了满是戾气的人跟前。
在几乎愤怒至发青的脸色之?下,他的脖颈被紧攥的衣领,勒得只余一线空隙。
手中的幡旗和招魂铃,同时掉落在地。
惶恐一瞬攀爬他的脊背,忙磕磕绊绊道:“总兵,我只知……招魂,至于真假,是天定?命数。”
招魂本是逆天术法,妄以凡人?之?躯窥探异世。
不论对于招魂者,亦还?是想?见故人?者,皆会耗损两者阴德。若是严重,会遭到反噬,甚至是死?亡。
王壁最初应承下为峡州总兵招魂,也是因其为国为民之?心,阴德雄厚,否则绝不答应。
这下瞧见人?的惊骇神情?,不明傅总兵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人?亡故之?后,魂魄飘散,被阴阳使者带领经十殿阎罗、过奈何桥、饮孟婆汤,继而忘却前尘,投入轮回之?中。
之?前他替人?招魂,都是在人?头七之?时。
那位夫人?在三年前病故,想?必早在另一个世,全然忘记了这一世的事。
“总兵,您可见到了……夫人??”
煞气直逼眼前,王壁颤巍巍地问道。
便在这句话落后,捏着?他命脉的人?,松开了手。
王壁一时不妨,后退两步,慌张稳住脚步站好。
甫抬起头,看?见傅总兵颓然了肩膀,背身眺望半开的疏窗外,远处即将冬去?的景象。
过去?好半晌,才极低道:“没有。”
他没有见到她。
只是听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欢爱的声音。
*
傅元晋相信这一次的招魂,听到的那些声音皆是假象。
柳曦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她那样好,她绝不会如方才所?听到的,残酷地对待他。
他应该惩治面前的这个道士,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做。
失去?她的这三年,他难有安稳入睡的夜晚,总是在深夜,冷衾之?中想?起她。
他没办法停下招魂了。
一旦停下,他甚至会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一日日的招魂中,他被勾魂摄魄般,陷入了一场接一场的,恍若美梦的幻境。
*
他又一次回来晚了,因今日傍晚,城外有一场激战,他前去?指挥战役。
等回到府上,已是更?深露重,将近子时。
怕她等的久了。
在戌时末,特?意派人?与她说,让她早些睡,不必等他。
但一身疲惫地走进院子时,随风晃动的灯笼底下,那扇楹窗还?闪动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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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熨帖暖意,他快步走过去?,连上三级台阶,推开了那道门。
跨过门槛,走了室内。
而后看?见她正趴睡在桌子上,双手叠放,脑袋搁在上面,侧着?脸阖眸沉睡。
莹莹灯火旁的筐子里,放着?她做给他的新衣裳。
是孔雀蓝的颜色,其实他并?不喜欢。
但半个月前,她满脸兴然地拿着?两块衣料,凑到他面前询问:“进宣,快春天了,我给你?做件新衣裳。你?喜欢哪个颜色?”
拿着?苍色的缎布,伸到他眼下。
“是这个呢?”
再拿孔雀蓝的绸料,换送上来。
“还?是这个呢?”
他皱眉看?了又看?,道:“换其他颜色的吧。”
在一起这些年,他生活上的很多事,都是她在照料。
连同一年四季的衣裳,不论是外出作战的甲衣,还?是在居室内的常服。是她在裁剪和缝补。
她早该清楚他的喜好,不喜这些鲜艳的衣裳,都穿暗色的衣。
“你?试试嘛,总是穿那些黑色,显得你?很凶。我觉得你?穿蓝色的衣袍,一定?会更?好看?。”
她仰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期盼地望着?他。
“好不好?选一个吧。”
“就做这一件,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给你?做了。”
她又把那两块料子拿来,摇晃他的胳膊,歪头笑看?他。
他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没忍心拒绝,再听到她的话,也笑地无奈。
“行吧。”
随手挑了那块孔雀蓝的缂丝衣料,她顿时弯眸,道:“我也觉得这块最好看?!”
他笑地揽过她的腰肢。
“你?都想?好了,还?拿两块料子给我挑什么?”
“我还?不是怕你?不喜欢嘛,挑一挑,说不定?你?更?喜欢那块暗点?的苍色。”
她跌坐在他的腿上,粲然地搂住他的脖子。
窗外泄进的阳光,在她明媚的眉眼,静静地流淌。
在一起的第六年,他每次跟她在一起,都感觉很高兴。
这是从其他女人?身上,从未感受到的,甚至是他的母亲,不过把他当作富贵的依仗。
他情?不自禁地埋首在她的肩膀。
她的肩很瘦,却很温暖。
“进宣,你?怎么了?”
她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唇贴近她的锁骨,咬了一口。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他把她放在了榻上,俯身下去?。
“把窗关了。”
她衣裙凌乱地扭动,笑着?对他道。
……
灯焰飘忽,将目光从那件还?未做完的衣裳移开,他躬下身,把睡在桌上的她,抄起腿弯,走向那张架子床。
他的动作很轻,但在弯腰,将她放下时,还?是惊醒了她。
迷糊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
她望着?身上的他,低哝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便在话出口的那瞬,她留意到他臂膀处的伤,是被火.枪所?伤。
已被军医处理过,上药绑扎了伤口。
“你?受伤了?”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着?急地起身,蹙眉望他被纱布缠绕的手臂。
他不想?她担心,道:“小伤而已,上过药了。”
但门外恰是丫鬟送来了热水,她急匆匆地下床。
又是去?和人?说,把放在灶上热的海参鱼丸汤端来,又转过身,给他拿亵衣裤子,陪他去?沐浴。
帮他擦洗时,小心翼翼地不让水碰到丁点?他的伤。
从水里出来,又拿来干帕子,要?给他擦干身体。
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说:“你?别动,等会怕扯到伤口,不疼呀。”
他不由笑看?被热气潮润面颊,却还?一丝不苟给他擦身前水珠的她,将她腮畔的湿发顺至耳后。
她挑眸睨他一眼,也笑了。
等穿好衣坐到桌前,他舀喝她炖煮了三个时辰的汤,鲜美可口。
比得上他喝过的其他所?有汤。
他与她的口味,出奇的一致。
热汤填满空饿的胃,他坐在床沿。
她蹲在床前,手心托着?一盒子的蛤蜊油,低头垂眸,给他的脚细致地涂抹。
每年的冬日,他的脚总会皲裂。
从前,没有她的时候,他都是等着?春日到来,那些细小的伤口,自会愈合。
即便会留下裂纹的痕迹,也并?不在意。
但有了她后,她注意到这件事。
在一起的那一年冬天,便去?寻了大夫问,拿回一盒子的油,说涂了就会好起来,也不会再疼了。
此后的每一年冬,只要?他回来,她都会给他涂药油。
“快到春天了,很快就不用涂了。”
她仰头朝他笑。
等一切忙活完,近丑时二刻,两人?终于躺上床。
他没能耐住,一把将她托起来,让她坐在身上。
蛰伏后的苏醒惊动了她,斜瞟他一眼。
“不行,你?还?受伤呢,等你?伤好了再做。”
她要?从他腿上挪下来,他单手固住她的腰,不让她挣动分毫。
“可是我们都三日未做了。”
前两日,他在军营操练兵将,一直未回来。
“你?在上边多用些力?气,我少动些就是了。”
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他的身体着?想?,语调不禁放软。
“夫人?,就做一次?”
她终究答应了。
“只准一次。”
她再三跟他强调,眼中含着?笑意。
手往下滑动,将他裤子的系带松解了。
也俯低身,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在枕侧。
异样的感觉,他被她这般作弄。
更?被她以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
他向来强势,即便是在床上,从不容许女人?这样对他。
但在那一刻,他愿意纵容她。
哪怕她缓慢的动作,是在刻意折磨他,但听着?她一声声的“夫君”,他也任意她驱使。
满目的雪白,潮腻的软滑中。
她娇软的语调,恍若从遥远的另一个地界传来。
是她在吟唤卫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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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夫君……”
那个称谓,她竟然在叫除了他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一同传至的,还?有分明熟悉,却肮脏至极的声音。
该死?!该死?!
都是假的。
他不相信她从前对他的那些好,都是假的!!!
但混沌不堪的脑子,充斥了太多声音。
光阴流逝,日夜倒转,一天天地过去?,听到的,皆是她与卫陵的对话,两人?甜腻的亲昵。
那样欢快的她,似乎在他面前,从未有过。
头颅晕眩刺痛,仿若要?爆炸一般。
耳畔是王壁的仓惶劝说:“总兵,不可再继续招魂了。”
全然置之?不理。
“给我继续招!我要?见到她!”
她一定?是假的。
忽然之?间,怎么会听到那个秘密:先?帝留下的遗诏,是要?传位给先?太子。
她在把这桩事告诉卫陵……
“三表哥,我要?你?。”
她……
又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恶心声。
一阵晕然袭至。
“傅元晋养寇自重,若是有了这个把柄,他是不是会死?。”
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
她要?杀了他!!!
把能置他于死?地的死?穴,告知了卫陵。
整颗心犹被烈火烧灼,傅元晋从梦中陡然睁开了双眼,眼眶逐渐变得通红。
好半晌的怔愣后,从椅上起身,踏入的第一步,些微踉跄。
而后连续的快走两步,一脚踹翻窗边的桌椅,扬手摔碎了目之?所?及,一切能摔碎的东西,瓷器、摆件、茶盏、花瓶……那个陈旧变色的针线筐子,也被扫落在几案下面。
王壁赶紧跑开,却仍避之?不及,被一个豆青的茶壶砸到了脑袋。
捂着?额头跑出门去?,等傅总兵疯完再说。
立在庭院之?中,背后的怒声嘶吼不绝。
甩动拂尘,掐指盘算。
王壁紧皱眉头,心中尚存疑惑。
此次招魂,是他毕生为人?招魂中,最为艰难的。似乎在被某种力?量阻止,以至于傅总兵迟迟不见夫人?。
而那力?道,好似不是来自阳间道。
门外的几个亲随探着?一双眼往屋里,惶恐不安地观望。
原以为三年前去?京城述职,得知夫人?病故,疯了好些日子。
饭不吃,觉不睡,整个人?瘦得快脱相,老?夫人?来劝也不听。
只不管不顾地日夜饮酒,盯着?那块灵牌,絮絮叨叨地和夫人?说话,不时几句骂言。
后来渐渐好了,开始对海寇大肆攻伐,受了伤昏迷,会唤夫人?的名。
以及一些节日以及忌日,会怀念夫人?,独自喝些酒愁闷罢了。
这段时日,又开始发疯。
总兵这是第几次为夫人?发疯了?
夫人?去?了,便让她安息呗。
招什么魂啊,到头来难过的是自己。
几人?回转头,互相看?看?,唉声叹气。
“哈哈哈,你?要?我死?,你?竟然要?我去?死?!”
“柳曦珠!柳曦珠!!!”
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要?杀了她!杀了她……
雾茫茫的视线中,傅元晋脸色苍白,环顾周遭的碎裂景象,紧咬住泛凉的牙,眼睛酸涩地淌下了泪水。
从前她在时,精心装扮的他们的居所?。
他以为的家。
每一日,每一夜,她都在这里等他回家。
“呵呵。”
喉间胀痛难忍,傅元晋蓦地又哑笑两声。
她敢与卫陵提到许执,可敢说起他吗?
“敢吗!”
他垂头望着?手中最后一样完整的东西,她的灵牌。
上面的红漆依旧鲜亮。
没有一丝灰尘,时常擦净。
一刹抬起手臂,要?摔了它。
将它砸个粉身碎骨!
但在即将落下的那霎,他终究停住了。
缓缓地,慢慢地,把它放下。
然后将它抱在怀中。
靠墙滑坐了下来。
斜照的夕阳落了进来,他坐在窗棂下,一堆碎去?的旧物中。
默然地紧抱住她。
*
直至翌日,王壁从傅总兵的口中得知夫人?在另一个世,就在京城。
或许比目前他们所?在的世,还?要?早十多年。
他讶然地瞠目结舌。
大小三千世界,各有不同,竟会有如此奇异的事。
但骤然地,他想?到这兴许便是此次招魂,如此艰难的地方。
峡州与京城远隔千里,纵使傅总兵与夫人?身处两个不同的世,但地域不同,也许会有碍招魂。
倘若在京招魂……
但该事王壁踟躇许久,并?未告知。
即便如今无仗可打,总兵领兵镇守一方疆土,未得旨意,仍然不能擅离职守。
依照当前傅总兵发疯的劲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另外有一桩更?为严重的事。
直到入夜,他方才想?到。
若按傅总兵所?言推测,怕是夫人?所?在的那个世,还?有另外一个傅总兵,之?前的招魂,怕是已对异世之?人?造成了影响。
如此违背天纲,必定?遭受天谴。
……
但彷徨不过两日,一道圣旨便从北方,一路南下,经时下正闹腾蝗灾的江南地区,传至了峡州的总兵府。
光熙帝三十四岁生辰将至,各级高官需备礼庆贺。
这一年,侵扰大燕沿海二十余年的海寇,终被平定?。
偶尔几个寇贼,已不足为惧。
几处海岸港口再开,曾经打仗的官兵,被派去?驻扎查验来往海贸之?物。
仗着?地域便利,将其他沿海州府的生意也引去?了多半。
白银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从峡州通过,流向大燕的四方边境,一时兴荣繁盛。
光熙帝特?点?峡州总兵傅元晋,上京受赏封侯。
*
届时,便是傅元晋的死?期。
风晃残灯,昏光树影中。
卫朝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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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地,远眺总兵府的方向。
将手心中,三叔母离开峡州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给他的锦囊攥得愈发紧了。
与那位许尚书商议除去?傅元晋,是为了不被傅家压制,让卫家得以彻底复起。
自三叔母故去?,傅元晋一直在找机会要?他的命。
同时,也是为了三叔母。
卫朝心里清楚,她的早年溘逝,追根究底,是因对他们这几个毫无血脉关系的卫家人?,殚精竭力?而致。
但他没办法不把这个罪责,也怪在傅元晋的身上。
从那一晚,他背着?孱弱的她,在月光下,一路回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压抑地低泣,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整个后背开始。
漫长年月里,他目睹她的每一次曲意逢迎,也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擦拭眼泪。
他无数次地在心中,对她发誓。
有朝一日,一定?会报了这个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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