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我爱你。”
她又?一次说。
他欣慰地将她抱地更紧,越来越紧,似是抱着陈年旧梦。
在?冲天的号角厮杀声里。
他睁开眼,梦散了,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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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了。
案角的灯盏昏黄,卫陵双眸猩红,大口喘着气,按揉着额穴,一把拉开抽屉,将里面的瓷瓶拿出来,拔出红塞,径直仰头往嘴里灌。
他怎么会再想起从前,想起那些伤害她、让她疼痛的事?。
纵使在?梦里,也不能。
前世,她受了那么多苦,衰败成那样一副枯萎的样子?。
他应当好好地守着她,护好她,让她这一世都顺遂平安、喜乐无忧。
不要再去想那些,今晚她说过的,都过去了。
也说过。
“三表哥,我们还有以后。”
她对许执已?经没了感情。
以后,她还会喜欢他,也一定会亲口说爱他。
药效渐生?,卫陵合眸静坐,等?到?头疼尽退,身体的热散去。
再睁眼,已?复清明。
转头看向窗外,尚且黢黑。
正是半夜。
*
为什么在?她表白后,三表哥一个字都不说,只是以一种冰冷漠然的眼神盯着她。
他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似乎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是不是他将那晚的事?,告诉了姨母?
让她不要再喜欢他,让她嫁给别人。
她哭地近乎崩溃,终于答应嫁给许执。
一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她不要再喜欢三表哥,也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了。
但为何在?听到?他那番畏死的话后,还是会忍不住心疼,会想要安慰他。
甚至去求了平安符送他。
再次见到?许执,许执温和?地与她说笑。
她越发心虚,生?出愧疚。
自己实在?不该优柔寡断,与三表哥继续牵扯。
她决定彻底远离他。
而不久后,大表哥与国公接连逝去,三表哥也不再在?京,常年驻守北疆。
她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就?连那些传回京城的家书里,都未提到?她一句。
何时起,她竟有点喜欢许执了。
正如蓉娘曾对她笑说:“你岁数小呢,以为年少情动,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喜欢一辈子??除了那个人,谁都不要?可人这辈子?多长啊,怎么就?不愿意往前走一走,说不定要与你白头偕老的人,正在?前方等?着你。”
虽她身份低微,配不上三表哥。
但姨母是真地为她着想,为她选定的许执很好。
就?和?阿娘托付里所描绘般,她的未来夫婿一样。
可她也不大乐意待在?公府里了。
她不喜欢镇国公府,也不喜欢卫家。
只要有机会,她总要去找许执。
她宁愿在?他那个窄小的屋子?里多待会,也不想回去。
过生?辰那日,她又?偷溜出来,去找许执。
许执给她做了一桌饭菜,为她庆祝生?辰,还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她。
是一支玉荷花的簪子?,清丽别致。
她疑问?:“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许执笑道:“在?我们两?个对生?辰八字时,我就?记住了。本?来想今晚去公府找你,没想你会过来。”
哦,她傻了,忘记了。
他坦然道:“曦珠,我现在?还买不起好的玉料,等?将来,我一定补给你。”
“没关系,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她不在?意,这还是她第一回收到?未来夫君送的礼呢。
许执倾身,帮她插入乌发拢髻里。
她对着他的镜子?照了照,看到?里面有些羞红面庞的自己,却还是回头朝他笑,道:“很好看。”——
他们还养了一只猫。
是定亲后的第一年冬天,她去找他,在?街巷里,看到?蜷缩在?角落的黑猫。
瘦瘦小小的,还湿乎乎,才从母猫的肚子?里出来。
但不知母猫跑哪里去了。
天上又?飘起雪花,她赶紧将小猫抱起,着急地跑到?他院门前,拿他给她的钥匙,开了门。
找剪刀用火烧过,剪断脐带;用干净的巾帕,擦干猫身上的黏水,盛了点米汤喂着;将猫儿放在?升起的炉灶前烘着,她自己也坐在?小凳子?上,蹲着伸手取暖……
一直等?许执下值回来,天都黑了。
他们一起吃过饭,才商量起该拿小猫怎么办。
她觉得不该麻烦他,他平日很忙了。
但没有办法?,她不能将猫儿抱回去,小黑猫不大吉利,而公府门第高贵。
许执道:“我来养,你时不时来看看就?行。”
冬去春来,煤球黑的小猫长大了许多,变得有些胖乎乎。
灿烂春光里,在?菜园子?里蹦跳,扑抓蝴蝶玩。
她又?来找他了,今日他休沐。
猫儿一下子?跑到?她脚下。
将猫捞到?怀里,她悄悄地走到?窗边,听到?里面的翻书声,她矮身蹲下,裙尾拖落。
轻挪到?窗下,拨拨猫耳朵。
“喵喵喵!”
小煤球喵喵叫个不停,终于吵地那个伏案的人放下手里的纸笔,走到?窗边,看了过来。
她蹲在?地上,将粉色的猫爪举起来,仰头看他,双眸弯笑。
“喵。”地叫了声。
许执伸手扶在?窗边,笑问?道:“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她笑说:“来找你呀。”
___
许执喜欢吃橘子?。
九月的橘子?最甜,她去找他时,特意在?街市上挑家铺子?,买了一袋黄澄澄的橘。
他坐在?书案前,翻看一本?书,时不时低头,提笔标注。
她看不懂,就?坐在?一边剥橘子?,吃了一瓣,却是酸的。
蹙眉咽下去,她又?禁不住抿唇笑。
将橘子?再弄下一瓣,来到?许执身边,递到?他的唇边。
“很甜,你尝尝。”
他微侧过头,眼还放在?书上,凑到?她手边,张嘴吃了。
可没嚼两?下,他就?顿住,抬眸朝她看来。
她笑起来。
“酸不酸?”
他跟着笑,将橘子?吃下去,道:“还成。”
那刹,她忽地想起一桩事?,当即问?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倘若那日是其他姑娘在?那个亭子?,你会把伞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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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吗?”
“不会。”
许执撂下毛笔,将剩下的酸橘子?都拿到?手里,笑意不减,道:“你再找个甜的吃,这些酸的,我吃好了。”
___
她最不喜欢那些文绉绉,通篇大道理的书了。
年幼时,爹爹送她到?学堂里,她也不乐意上进?,总是跑出去玩。
但以后嫁给许执,他是读书人,还是二甲的进?士。自己总得会些笔墨才是。
便连蓉娘也这般说。
她有些丧气地与许执抱怨,他说,若是愿意,他可以教她,就?学些姑娘家的诗词歌赋,当作玩乐罢了。
倘或学时,觉得无聊,便不要学了,并非什么重要的事?。
他既这般说。
好吧,她学。
许执教地很浅显,也很耐心,比曾经在?学堂的那些先生?们教地还好。
她兴致勃勃地学起来,终于知道那些贵女们作的七律五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先生?,这句话怎么解?”
她指着书上的字,询问?道。
蓦地一声笑,许执没忍住,温声道。
“不必要这般叫我。”
实在?是他太?会教了,她没意识地就?叫出了口,瞬时脸涨红发热。
但学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有些犯困。
昨夜她没睡好。
秋阳正好,许执在?书案前,还在?翻看历朝律书,她眼皮耷拉望他清瘦的背影,趴在?方桌上睡着了。
她又?续接上昨夜的梦。
她被三表哥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三表哥还说着那些耻言粗语。
她惶恐地去挣他的手,羞耻难堪,却怎么也摆不脱他的桎梏。
反而被他翻过身,托垫在?高枕上。
一股清润的气息扑落,她一霎睁开朦胧的眼,看到?身边的人,惊吓地差点从条凳上摔跤。
许执慌忙抬起身,搀住她的手臂,让她坐稳。
她的心猛跳着。
许执是想亲她吗?
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好半晌,许执低声说:“我看你睡着了,现今入秋,天凉了,就?想给你盖了毯子?。”
他的手臂还搭着一条蒹灰的毯。
他又?看向她的眼,郑重道:“曦珠,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你了。”
“没关系。”
她赶紧道。
话落,她愈加不知所措,好似不该这般说。
可到?底要怎么说呢?
她生?出羞愧来。
就?在?方才的梦里,她竟然梦到?三表哥对她做那种事?。
但她到?底与许执亲吻了。
就?在?那年的上元灯会,在?沿河桥边见过三表哥后,再在?热闹的街道上逛一会,走得累了,许执送她回公府时。
大雪纷飞,满天烟花下。
街道的昏暗中,他将那盏绿琉璃灯的光灭了,扶住她的后腰,低头吻了下来。
她抬起头,脸颊滚烫,张唇轻应。
……
缥碧色的纱帐内,曦珠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眸,怔望着昏昧的帐顶。
半会,她侧转过身体,双腿曲起,将自己圈成团拢,把头埋入温暖的被褥里。
第086章笑什么
七夕节过后?的翌日大早,卫陵卯时二刻便到了军器局。
自?那日下晌收到曦珠前去见秦令筠的消息后?,接着设计亲事,再被?家法责打,又是养伤,他已经有九日未来上职。
后背的鞭伤用过金疮药后?,只好了六分,手臂胳膊动作间,牵扯到肌肉,还是会钝痛麻木。
但不能再待在府上,必须过来看看新改造的火.枪,进程如何。
大抵下个月初,狄羌内部的争权就会结束,阿托泰吉会成为?新的汗王。
十月北疆天飘大雪时,其会率领羌人南下夺掠。
目前,皇帝虽与?太子及臣子争权,但身体不虞,这?些年更?是沉溺于修仙问道,吃那些丹药补身。
不过几?年的功夫,必会驾崩。
他必须尽快把狄羌的问题解决,纵使不能彻底灭掉这?个异族,也要重创羌人,将他们赶到足够远的地方去。至少四五年内不能再犯大燕疆土。
如此,才能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常留京城,有精力去应付后?面?朝局的变化。
天才微微亮,马被?小?厮牵去马厩看管,卫陵迈步,跨过暗红门槛,走进了衙署。
工部下辖五局,军器、宝源、鞍辔、皮作、杂造。
其中最为?重要两局,当属宝源局与?军器局,一为?印钞制钱,事关全国财政;另一为?制造军器,总内外?军器之政。
与?陆家结亲不成后?,他退出神枢营,再在父亲的安排下,以副使的官职,空降此处入职。
起初,他的顶头上司正?使不大敢管他,也懒得费功夫让个世家子弟做事,玩了十余年,能会些什么?
随便到哪里玩去,哪怕在局内睡整日的大觉,都没什么。
只要别惹出祸事,到时他还不好给镇国公交代。
但谁知人到局内第一日,不好好在指挥部待着,跑到那些作坊去。
军器局除有东西指挥部,最多?的便是各类制器作坊,工匠人数众多?,细分枪部、弩部、鳞子部、器械部、甲部……
正?使听底下人的回禀,说是那卫副使把各个作坊都逛了一遍,最后?回到枪部,与?那里的工匠谈地兴致勃勃。
正?使听过一耳朵,并不放在心上。
未曾上过战场、经历残酷的少年儿郎,总是对那些能致人于死地的武器感兴趣。
但不过几?日,他的案前就呈上了一摞图纸。
开始不在意地翻看,越看越心惊,骇然地站起身,拿着那些绘制精细的图纸,再细细地看。
不过第二日,从?北疆卸任主帅回京,任职都督同知,督备军器局的镇国公下了指令,让他赶紧按照图纸,吩咐工匠将现有的火.枪进行改进。
正?使早些年辗转各地,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后?年迈多?病,便退到了军器局任职。
摸过各式武器,便能知卫三子送来的图纸,到底对战场形势有多?大的益处。
心下感慨,不愧是卫旷的儿子,又愤然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此后?,有关改进火.枪之事,大半交给了卫陵。
只有关进程,隔日向他上报就行。
成片的作坊连接在一起,占地宽阔,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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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沉重的打铁铛铛声,一声叠过一声,交错而有规律地震动。
天色渐亮,卫陵朝枪部所在的作坊走去。
前世,在凄寒北疆的那三年,受限于皇帝的猜忌、六皇子党的攻伐,还有军费拨款不足,他只能另寻办法除去狄羌。
改进火.枪的图纸便是那时考虑绘制,但到底因军务繁忙,不能专心其上,还有许多?缺漏。
而在次月,也即是翻年后?的正?月,太子逼宫却被?姚家泄秘,掌管金吾卫的姚顺成倒戈六皇子……
是曦珠的那封信,让他得知了京城的剧变。
兴许是形势急迫,太子并未将要逼宫的事,与?他商议。
之后?,他腹背受敌,狄羌与?军营叛将联合,泄露军情;所谓新帝的旨意,派人押送他回京。
一个个都要他的命。
不算重要的改制武器,便耽搁住了。
重生回来后?,他回想许久,才续接前世那些难眠的夜晚,将图纸完善。
但到底要将实物造出,才算功成。
届时对敌狄羌,会轻松一些,让他尽快回到京城。
卫陵到达枪部时,洛延快步上前,被?沸腾铁水的锅炉,烤出的黑红脸上,浓眉紧皱。
洛延是洛平的父亲。
他万万没想到儿子在神枢营当值,会结识镇国公的第三子。这?年初公府办宴,卫三子还邀请儿子过去赴宴,并带他认识了镇国世子,还有许多?武将勋贵。
洛家门第不显,也是到了这?辈,才出了儿子这?么一个武状元。
即便大燕重文轻武,但武官门阀也是牢不可破,若无人带领,便是再有本事,也是无用?。
卫三子乐意带儿子进入,洛延自?然感激不尽。
更?令他没料到的是后?面?卫三子不在神枢营了,反转来军器局,还成了他的上司,并将最重要的改制火.枪之事,半托给他。
倘若此事最后?能成,少不了升官赏赐。
洛延精神奕奕,已连续一个多?月,每日只睡两个多?时辰,其余时候,都在忙碌。
近两日,他遇上一处机关难题,但卫副使一直未来,他想不出法子。
不想今日一早,人就来上职了。
洛延来不及客套问询,先将难题说了。
卫陵听完后?,点头只道一句:“我来想办法。”
他早知不会如此顺利,若是改进武器这?般简单,战场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有关的具体事项,他都交给了洛延。
不仅是因前世与?洛平的交情,洛平后?来帮助卫家,还娶了妹妹小?虞。这?世,他得帮着洛家尽快在朝廷内站稳,当作还恩。
亦是因洛延算得上尽职尽责,他能放心。
与?其交给其他工匠,不如给洛延。
这?日一直到天黑,戌时三刻,卫陵才从?军器局的大门出来,等骑马回到公府,已是戌时末。
翌日,又是这?般度过。
却至侧门,恰遇到郑丑过来,两人索性在门处说起话。
郑丑昨晚已按照嘱咐,往铜驼巷去了一趟,这?会是来报说。
他在门外?等到将近亥时初,才见到那个叫许执的人,起初诧异问他是谁。
他道:“是卫三爷派我过来给你看病。”
虽是疑惑,但许执到底答应了他的诊脉。
郑丑将那人的病况一一道尽。
卫陵手里握着马鞭,眺望宽长静谧的街道,静目听着。
昨夜,许执那么晚回去,想来是在刑部遇到事了。
不免联想到秦令筠,听说已回到督察院。秦令筠现今对付不了卫家,对付一个许执,却绰绰有余。
也不知是不是了。
但他已对许执提出帮扶,若许执真的需要,会来找他。既然没来,就是还好。
他对许执,已算是仁至义尽。
卫陵道:“辛苦你昨日等到那么晚了。”
又问起父亲的身体。
卫旷仍用?郑丑为?他养伤修身。
郑丑再答过。
等目送郑丑乘坐马车离去,卫陵才走进门里。
他并未回破空苑,而是径直去了春月庭,见那扇窗还亮着光,在门外?等了会,召正?出来往院里泼水,那个叫小?圆的丫鬟,问道:“表姑娘睡了吗?”
小?圆早见怪不怪,笑地行礼道:“还未,不过也快了。”
卫陵道:“去把她请出来。”
“三爷稍等,我这?就去请姑娘出来见您。”
小?圆忙跑到廊下,将铜盆搁放,推门进去。
不过片刻,那扇半开的门内,走出一个穿素白裙衫,半散乌黑长发的人。
卫陵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曦珠,整日不苟言笑的脸上,黑眸弯起。
月亮清辉里,花藤白墙下,每次分别的地方。
他站在那里对她笑。
曦珠走到卫陵面?前,仰头看他,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说。
尚未开口。
却先听到他说:“曦珠,我昨日已经让郑丑去看过许执了,但天太晚,没来得及与?你说,你不用?担心,以后?郑丑会一直给他看病,直到他好了。若需药材什么的,便是我来出。”
“另外?你放心,我还跟他说,倘或有哪里需要帮忙,尽管来公府找我,我都会帮他。”
他本来不想告诉她。
卫陵看到那张瓷白明媚的面?容上,出现了讶然的神情。
他唇角的笑不减半分,温柔的目光始终看着她。
忽然之间,他的腰被?抱住,胸膛处靠来她的脑袋,微凉的发丝从?他的手背滑落。
卫陵没动,只还在笑,声却变得低沉一些,问道:“怎么,又在哄我?”
曦珠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绪,有些难受。
七夕过后?,他们已两日没见了。
那夜的不愉,仿若就在眼前。
但再见,他却主动说起许执。
“不是,就想抱抱你。”
她轻抱着他,闻到了他身上刺鼻难闻的味道,是火药与?铁器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隐约的,还有汗味。
他或许也意识到这?点,低道:“我的衣裳很脏,不难闻啊。”
说是这?般说,话落后?,双臂却紧揽住她的肩。
卫陵低头,半阖眼眸地,深闻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气息,心很平静。
与?其让那些事永远都过不去,还不如利用?,让她心疼自?己,多?爱自?己一点。
唇角微扬,他将她温软的身体,更?紧些的,圈在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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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及至下旬,落了几?场雨,天慢慢转凉。
朝堂之上,有关六皇子的正?妃人选,争论吵闹几?番,最终敲定为?傅氏女,是峡州总兵傅元晋的嫡妹。
所谓嫡庶之分,傅元晋不过一个庶子,在家排行第七。
上头两个嫡兄,夭折一个,也还有三个庶兄。
傅家大权却全交给第七子,便连峡州兵权也在其手上。
皇帝此举,不言而喻。
书房内,卫远道:“傅元晋年纪不过二十七,却能掌一地兵力,我看过他几?场主战的邸报,行事毒辣果决,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卫度跟道:“此人还是神瑞十八年的进士出身,文章笔墨不错。”
“娶妻温家一个远房女,虽是丧妻,但已跟温家绑在一处,这?次六皇子妃定下,陛下少不了要把温甫正?再提回来做官,进不了大理寺,也还有别的去处。”
自?温滔之事后?,温甫正?被?剥大理寺少之职,一直待职在家。
卫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静默片刻,摆手道:“傅家势再强,暂时还进不到京城,只能待在峡州那处,先不急。”
转问起长子:“近些日北疆有异动?”
卫远答道:“今日一早,才从?那边传回的消息……”
卫家部分亲军驻守在北疆,有自?己的消息道路,比皇帝还能更?早得知当地的情况。
下首,卫陵背靠交椅,敛眸听父亲与?长兄,及卫度的交谈,不置一词。
现在这?种事,父亲也允许他旁听。
*
七月最后?一日,正?是休沐,卫陵早起去过军器局一趟,等回来时,已是晌午。
下晌过后?,天又落雨。
院里雨丝蒙蒙,曦珠盘坐在窗边的榻上,见对面?的人在看书,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兵书。”
卫陵眉梢轻扬,将书封朝她示意,道:“我这?是临阵磨枪,不至于到那边去,什么都不懂。”
曦珠知道他说的是十月前往北疆抗敌的事,早前就告知过。
见他这?般努力,抿唇笑了笑,安静地不再多?言。
垂眸从?桌上的白釉瓷盘里,拣了颗葡萄,慢慢吃着。
他得空在府上,便叫人去唤她过来陪着。
懒翻两页他拿给她的传奇小?说,有些无聊地侧首,看窗外?连绵淅沥的雨,还有雨中的梨花树。
快入秋了。
卫陵将早已烂熟于心的书,复看了不知多?少遍,翻页时一个抬头,见她手肘抵在桌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弱雪白的小?臂,手掌撑着下巴。
歪头正?看外?边的雨,长翘浓密的睫毛下,淡琥珀的眸一动不动,是在发呆。
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不自?觉放在她身上,看到她另一只手,摸了颗盘里的葡萄,张开嫣红的唇,放进了嘴里。
脸腮微微鼓动,细缓地咀嚼着,汁水过多?,有些流溢出来,丰润的唇瓣上莹亮剔透。
她还在看雨,伸舌舔了舔唇,将淡紫的汁又吃了进去。
卫陵一瞬觉得喉咙滚烧,干渴地吞咽了下。
又忍不住弯唇。
蓦地,清越冷冽的笑声响起,曦珠转首,他正?望着自?己,问道:“你笑什么?”
卫陵的笑越发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真想你快些嫁给我,来与?我住在一块。”
曦珠有些莫名其妙,他突然说这?话。
却不由得浅笑,轻“哦”了声。
谁知在她的轻音落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须臾,阿墨探过身来,硬着头皮道:“三爷,王家公子,就?*?那个叫王颐的,来找你了。”
想起之前王家要说亲,而现在表姑娘和三爷即将定亲,他就麻了。
两人还待在屋里,没法子,也得来禀报。
他还怕三爷早忘了这?人,特意提了名字。
曦珠一怔,慌张下榻穿鞋,要赶紧离开这?里。
“我先走了。”
却才迈出一步,就被?横亘出来的手给抓住了手腕,卫陵神色不见波动,仍旧笑看她。
“你答应过我,陪我吃晚膳的,不许反悔。”
“先留下,等我打发走人。”
他不知王颐怎么就从?江南回来了,但如今没什么可担心。
第087章未婚妻
去年十一月底,因本家族老过世,王颐代父亲前往江南祭拜,连除夕新年都未归京。
至开春后,与族中堂兄弟一道结伴游学,遍访山水美景,探访名师雅士。
至今年五月端午初始,气候入夏,南方多?雨暴汛,河道凶猛,十余个县城陷涝,甚至几个临河的县城被冲垮淹没。
致使几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疫病饥荒伴随而来,买卖人口的恶行也肆意横行。
王氏本家所在之地,也遭受了洪水的泛滥。不过好?在地势高,人口众多?,大?家齐心协力,情形不算凶险,很快便恢复了。
但观那些贫困百姓,不仅房屋被大?水冲地破烂,更有年迈爹娘或是孩子溺于水里,再也找不见。
王家新族老抚着白长须,杵杵拐杖,做了决定。
“将我们家里粮仓放出来,留足我们自己?吃的,剩下那些粮食,都拿出去,能帮多?少?人,便帮多?少?人。”
王家自前朝起,已传世三百年,族中才能最出众的子弟,在朝廷中担任的,向?来是司天监的职位。
正是看天维系的家族衰荣,对此等天灾更难坐视不管。
此话?一出,年轻的王氏子弟便分散开,忙碌起来。
王颐作为这一辈里,最为看重的少?年人,更是尽心尽力,忙着施粥赈灾,又与京城下派的官员太医,洽接联合王家在当地的势力,帮助那些百姓度过难关?。
他?从?前在京,因那起卜算而出的噩闻,被父母看管甚严,从?不曾见到天灾突降后,人间那般的惨像。
日夜少?眠里,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帮扶。
至七月初时,水灾情况方好?转许多?,后续收尾都交给官府衙门。
在此期间,他?曾累病了一场。
是新族老勒令他?歇息,他?才躺了好?些日。
至七月中旬时,他?的身?体恢复全然?,京城也传来书信,催促他?可以?回京了。
王夫人听闻儿子在江南闹病,心疼得不行,更是母子分别大?半年,想念得很。
王壬清附字末尾,短短两行,道尽父亲对儿子的思念。
王颐看过信后,当夜便收拾行李,将衣裳书籍等物?件,吩咐小厮装入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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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去向?新族老请辞归京,再去拜访各位王家叔伯长辈。
翌日,去辞别认识的年轻一辈人;第三日,便登上了北上的大?船。
船上颠簸近半个月,终到漕运港口,再转马车回府,到家时正是下晌,连晚膳都未用,睡到翌日早上。
赶巧碰上父亲轮休在家,母亲陪坐,三人聊了许久的天。
王壬清已给儿子安排好?进朝廷的道路,下个月初便入职司天监,以?后他?监正的职位,会传给儿子。
这便是司天监,有别于其余衙署的地方。
勘破天机之能,只传授给嫡系子嗣。
王颐没有异议,此次南下,让他?感?触颇多?,只想为国为民多?做些事。
再是王夫人的抹泪关?心,道他?变黑变瘦了。
王颐给母亲擦泪,笑说自己?也强健些了。
这一聊,竟快到晌午,三人又一道用过午膳。王颐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起箱笼里的东西。
他?回来前,还专门在江南托关?系好?的堂兄,去买了礼品,为了回来时送给几个朋友。
放在最上面的,是给卫陵。
等整理出来,他?抬头看看窗外,还在下雨,将院里那棵木绣球的叶片洗地碧绿。
今日卫陵应当不去神枢营,休沐在家,正好?去拜访。
召丫鬟过来,吩咐去套车。
丫鬟一听去镇国公府,再瞧公子满面喜悦,怕他?此去糊涂,纠结一番,还是将这两个月在京发生的大?事,都告诉了公子。
特别是卫三爷与那表姑娘定亲的事。
丫鬟最清楚自家公子当初心悦那表姑娘时,茶饭不思的模样。
王颐愣然?地听完。
低头沉默片刻,他?还是让去套车。
*
窗外的雨势渐大?,卫陵看走?进来的人,变得高瘦些了,吩咐阿墨搬来一张圆凳,扬扬下巴,笑道:“坐吧。”
随即问道:“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的?一点风声?没有。”
阿墨扫一眼三爷对面的榻,适才表姑娘便是坐在那里。
要不说跟在三爷身?边久了,都能明白三爷的心思。这是不让王家公子碰着表姑娘半点,哪怕才坐过的地。
每回表姑娘来,都是坐那里。
之前有人来看望三爷的伤,三爷也没让人坐那处。
阿墨瞥过后,又赶紧出去,好?沏茶待客。
“昨日才回京,想着今日你休沐在家,就过来拜访,这是我从?江南带回的礼,送予你。”
王颐将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看到上面的一盘葡萄,半边剔落的紫皮,另半边还有十几颗。
盘子放在卫陵的对面,显然?方才有人在这里。
他?的动作不由顿住。
卫陵坦然?地收下,望一望对面,脸上的笑淡了些,径直道:“方才是曦珠过来了。”
堪堪几个字,毫不掩饰他?与柳姑娘的关?系,甚至在念叨柳姑娘的名时,自有缱绻之意。
率先?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王颐缓了好?一会,才落坐在凳,握紧膝上的拳。
在江南的大?半年,他?仍然?没能忘记柳姑娘,时常回想她秾丽明媚的面容,和她温柔的声?音。
自过十八岁后,家中长辈们问询起他?的婚事。
每当那时,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永远是柳姑娘。
他?后悔了,自己?当初不该那么轻易放弃,不过被拒一次,并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性子优柔寡断,不能真正为自己?做主。
在家时,许多?事都听从?爹娘安排,没有出格过。
而唯一一次叛逆,便是枉顾自己?多?年读书,男女之分,依照卫陵意见,向?柳姑娘表露了那番情话?。
或许那回奉山秋游,他?的举止太过鲁莽,吓到柳姑娘了,她没想清楚;也或许是自己?那些肺腑之言,终不过一面之词,柳姑娘谨慎考虑,也是在理。
可他?却?在听到那句“对不起”后,连去问原因的勇气都没有,不怪柳姑娘拒绝他?。
但在江南这般长的日子里,尤其是水患过后,他?想得更明白些,自己?应该再试试。不过一次受挫,便气馁落败,之后还能做成什么事。
爹娘的那封信,是一个契机,让他?迫不及待地北上京城。
他?还是想娶柳姑娘,爹娘本无异议,他?准备让娘亲自去与国公夫人,再次说明。
不想听到丫鬟的那些话?。
那桩闹地满京沸扬的笑闻,以?及卫陵即将与柳姑娘定亲。
王颐看向?榻上懒坐的卫陵,心里沉痛,艰难两番,终是开口质问:“你当时告诉我,你并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没有一点心思,难道是假的吗?”
那日的对话?,仿若还回荡在耳中。
卫陵望着下面的容貌清隽的人,声?音沉静。
“王颐,你想清楚明白,我就告诉你,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我骗了你,我喜欢她。便连那次去奉山,也是我的设计,我知道曦珠不喜欢你,所以?丝毫不担心她会答应你。”
王颐忍着喉间的哽痛,紧凝着卫陵,声?愈发扬高。
“那一个月前京城闹起的那桩事,是你做的是不是?”
分明早就确凿的事,他?却?还要再问。
自从?两人结识,王颐始终认为卫陵虽不拘小节,但为人爽快,对朋友义气。
从?各处细节,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是温滔那种流辈。
当他?听到这桩事时,是那般不可置信。
一是不相信卫陵会是强迫弱质女子的人;二?是不相信柳姑娘会遭遇那种事。
卫陵淡道:“确实是我做的,没什么可怀疑。”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随便外人去背后议论,并不能影响到他?半分。
只要曦珠重新与他?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卫陵看着王颐痛苦的神情,想王颐这算得什么。
他?曾经历过存活时,痛不欲生的每一个夜晚,也经历过死去时,那无望黑暗的十年。
他?不紧不慢道:“不管我与她发生了什么,没必要与人道尽,总归我与她即将定亲,她会成为我的未婚妻。”
“你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他?早说过,王颐还不够格来与他?争。又凭借什么,去撬动曦珠那颗饱受风霜的心?
王颐惊愕这句敌意非常的话?。
“卫陵你……”
自始至终,卫陵的语调都无波无澜。
忽地轻笑声?,道:“上次我们见面时,你不是说放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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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此次过来,是因曦珠的缘故,那回若邪山落入坑洞,若非她,说不定我们两个都没命了。你关?心她,也是当然?的事。”
王颐闻言,微白了脸色。
他?再次回想起,如果不是卫陵和柳姑娘,他?不会还有命在。
是他?亏欠了他?们。
无可奈何里,肩膀颓然?松弛。
阿墨瞟到剑拔弩张的态势减轻,赶紧送茶水进来。
卫陵亲自倒茶,递去给王颐,黑眸蕴笑,道:“与我说说你此次南下的事吧,我久在京城,也想听一听新鲜了。”
……
内室里,曦珠坐在床畔,手里拿起秋香色枕下压住的香缨带。
低头靠着床柱,手指勾缠梳理流苏,平静地聆听窗外的雨声?,及那逐渐缓和的对话?。
第088章不反悔
雨水从琉璃瓦当滑落,敲在窗棂上?。
滴答滴答的清脆里,外间僵持的说?话声,不过两?刻钟,已近尾端。
随后是起身告辞,远离的脚步声。
渐渐地,外边与内室同入寂静。
曦珠并未立即出去,仍垂头?坐在床边,须臾后,她将香缨带放回?他的枕下,才站起身?,轻步绕过金漆玻璃屏风,而后看到还坐在榻边的他。
目光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走过去,隔着一臂的距离,瞬时被他伸手揽住腰,拖拉至他的腿上?。
他的手臂抱地很紧。
虽不至于让她感到疼,但挣扎不了半分。
她也并不想挣,只是顺着他,坐在他的大?腿上?,受着他身?上?朝她扑没而来的热息。
就连落在腰窝处的那只手掌,隔着轻薄的衣料,也温热非常。
她知道,他心里又不畅快了。
卫陵头?靠在她荏弱的肩侧,闻着她身?上?刻骨的香气?,闷声道:“我?宁愿你当初不救王颐。”
他低着头?,曦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轻问:“为什么?”
她的语气?太过宁和,根本不被他残忍的话所惊吓。
卫陵有些受挫,无奈叹气?道:“难道表妹看不出我?吃醋了?”
他不敢在她面前,展露出对她与许执过去的心病,反倒在今生,王颐的事上?来诘问她。
曦珠回?想到前世王颐遇险逝后,他那般的颓靡不堪。
是为内疚带王颐出去游玩,却?没能一块回?来,倘若他在那黑暗的洞穴里,紧拉住王颐的手,再多撑片刻,等?到人的救援,兴许就不会发生惨剧。
但好在这世,那样的事并未发生。
曦珠搂住他的肩,缓声道:“我?不喜欢他,你自己不是也说?,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一点都不怕我?会答应他吗?”
方才在室内,她都听见了。
过去事,如今回?首,全作哄他的话。
但那时得知王颐喜欢曦珠,王家也要来说?亲时,他当真没有一丝慌张吗?
仿若再回?到许执与她相看定亲时。
那些酸涩苦意?,都只能他自己一人吞下去。
而她的心跳始终平稳,没有丝毫紊乱。
卫陵从她的胸前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低声道:“不是的,那时我?真的怕你喜欢他,答应了他怎么办?他的性子是不是比我?好,我?的脾气?差,姑娘家都喜欢他那样的。”
他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呢。
她应该明白,却?不应答。
曦珠明眸微弯,声音柔和地问道:“那你的脾气?差,会对我?不好吗?”
他不过是想她说?一次喜欢他,就似前世。
他想再听一听。
卫陵迎着她的询问,微垂下眼,促狭又认真道:“我?哪敢对你发脾气?啊,也会一直对你好,一辈子都喜欢你。”
轻许的誓言里,曦珠笑而不语,看向窗外。
天色灰暗,所有葱茏的景物,都浸在朦胧的湿意?里。
卫陵摸着她的肚子,问道:“饿了吗?”
曦珠点头?。
“嗯。”
他便笑道:“那我?叫人送饭菜过来。”
“等?吃过饭,我?送你回?去。”
*
天飘落雨,许执阖眸坐于马车内,在归去的路途。
已有半个月,他得以像从前,在酉时末回?来。
盖因?他的座师,也即是刑部尚书?卢冰壶,在碰到他接连几次跑去督察院送公文后,终问到此事。
“怎么一直见你去送公文?”
这句话过后,便引出他被左副都御史秦令筠“教导”之事。
卢冰壶皱眉道:“我?放你在律例馆,是为磨炼你,不是让你一日总在做这等?跑腿之事,还被督察院的人训导。”
倒显得赏识、提拔许执的他目无眼光。
“将你批复的说?帖拿与我?看。”
六月被选入内阁后,又为六皇子封王就藩的事闹腾,卢冰壶勤苦繁忙,并无多少闲暇管他的门生。
好不容易得空,索性就在衙署后边的六角亭里,检阅起许执的职务工作。
低头?迅速翻看卷宗,那些由州府上?呈的案件,都处理地清楚分明,并无过错。
便是换作年轻时的他,都不见得有许执才入仕的能力。
卢冰壶沉声问:“秦令筠如何说?你的?”
许执站在一旁,沉静地一一道来。
末了道:“也是得秦御史的教导,我?现今才能更快处理这些案件事务。”
至于后续,许执并未再多关心。
纵使没有镇国公三子的话,他也知道目前,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卢冰壶。
下了车,撑伞间,巷口一辆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他疾步穿过长窄的巷子,回?到那扇红木门前。
果真看到了那个姓郑名丑的大?夫。
他快步上?前,站到檐下收伞,朝人拱手歉道:“劳烦您在此等?候。”
郑丑摆手道:“才到,并未多等?。”
许执赶紧开门,为其撑伞避雨,请人进去。
郑丑提起地上?的药箱,跟着入门。
油灯点亮,满室昏黄。
郑丑来过这里四五次,不用客气?招待,径直在方桌旁的凳坐下,道:“你坐下,我?再给你诊脉复查。”
他答应过卫三爷,要将此人的胃疾治好。
起初他不乐意?给这个人瞧病,但凡这人对他的相貌露出一点异样,哪怕有卫三爷的吩咐,他都不会给看病。
但此间过程,这人从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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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有礼。
许执坐下,先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放在桌上?另边,把宽袖褪下些,手腕翻正?落在脉忱上?,温声道句:“劳烦您。”
半晌过去,郑丑收手,道:“差不多了,后边你就好好养着,也用不着我?了。”
他打开药箱,从里拿出几包药,嘱咐用药细处。
不免再打量周遭,居处狭小朴素,却?布置整齐干净。
此人贫寒,便连胃脏的疾病,也是因?早年饥饿而致。
不知如何与卫三爷搭上?的关系,但他经历百般世态炎凉,看人极准,观这个年轻人以后必不会困于此地。
郑丑向来有话直说?:“我?来与你看病,是因?卫三爷的交托,他让你不必计较,也不用去找他,但这般慷慨恩情,多少要记得。”
许执作揖谢道:“多谢您提点,过些时日我?会备礼上?门一趟。”
他撑伞送郑丑回?到巷口,见人登上?马车离去,方回?到住处。
把院门的大?锁落扣,他走进屋内,将绿袍官服脱下,挽起里衣袖子,从案上?拿了本律书?,又提起包药,出门去了厨房。
将药材倒进陶罐里,倾入净水,擦亮火折生起明火,放在小炉上?熬煮。
他坐在矮凳上?,打开昨夜做记的页,两?页之后,再无心看书?。
晦暝夜色里,雨声淅淅。
他想起七夕那个夜晚,在进医馆前一瞬,不经意?侧首,在疼痛的模糊视线里,看到的那个纤弱背影。
正?被一个冷峻挺拔的人,拉着手离去。
翌日晚上?,郑丑便来为他看病。
他也听同僚说?起那桩丑闻笑话,镇国公的第三子与府上?表姑娘的婚事,已铁板钉钉。
药汤终于沸腾,白袅的雾气?升起,扑顶着土黄盖子。
燃尽的柴火噼啪断裂,许执放下书?,用布垫着揭开陶盖,扑面熏人的苦涩味道,他禁不住掩唇呛了声。
*
卫陵收到许执送来的礼时,正?是八月十四。
临近中秋,或是攀扯关系,求着办事;或是亲友关切祝贺;亦或是朝廷官员间的往来,门房处送来的拜帖和礼品,都堆成一座小山。
他方从军器局回?来,前两?日那批改制的火.枪在呈给皇帝观阅后,已下发指令,局内作坊进行?大?造。
他只需督查,稍微轻松些,便能早归府。
听小厮说?许执亲自过来,没能见到他人,只能留下礼品。
卫陵接过递来的那方木盒子,不轻不重。
明白许执的意?思。
他拿着进了门,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近昏时,园子里弥散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山石花木的暗影绰约。
行?在卵石小径上?,一片静谧里,忽闻哪里传来的扰声,提到自己的字,愈来愈近,及至跟前。
“对了,鸿渐与那姑娘的婚事何时确定,公爷和国公夫人已有打算吗?”
“我?娘意?思是等?人孝期过后,就让进门,算来最快也要明年十月过后,当前先是定亲,估摸再过两?月。”
“他如今在军器局做出成绩来,想必与那姑娘有关。”
“勿提那等?丢人的事了,外出去被人议论?的没脸,少不得那些好奇的人来问我?……”
遽然?地,一道嗤声响起,打断了卫度的话。
“二哥,倘若下回?你再遇谁好奇我?的事,直接叫那人来找我?,我?来应付,免得二哥替我?受罪,委屈二哥了。”
卫陵冷眼看着两?个并肩而行?的人,扬唇嘲道。
冷不防被下了脸面,卫度却?不好当着友人的面斥咄,脸色泛青,正?欲说?句话缓和,事后再算账。
刚开口,再被打断。
“至于秦大?人。”
卫陵看向那个面容沉压端肃,身?穿鸦青纻丝直缀的人,哂笑道:“等?我?与表妹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届时必定请你来喝喜酒,宴席上?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目光如同淬了寒冰。
与外表相符的敌意?毫不掩饰。
话落。
“我?就不打扰两?位大?人谈论?家国大?事,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句句讽言,没与人反应的时机,手里拿着一方礼盒,背影施然?离去。
卫度一口气?憋地堵在心里,险些喘不过来。
秦令筠脸颊微微抽搐,颈侧愈合的伤口,隐约作痛。
几乎将碧玉扳指碾碎。
等?着,好戏还在后面。
*
天上?云淡明月,地下灯火辉煌。
嘉乐堂旁的戏台上?正?演一出《会蟾宫》,时下最盛声名的中秋戏目。
大?好佳节,正?是家人团聚的时刻。
平日各自有事忙碌,难得有空拢在一桌,这晚卫家众人一起用过晚膳,便转来此处看戏。
戏班子是梨园请来,早半个多月前定下。
水袖翩飞里,唱词喜庆开场。
台下的人一面观着戏,一面拣吃起瓜子鲜果,时不时互相笑说?两?句。
鼓声激昂叠奏,戏幕渐入佳境。
卫陵招手唤来阿墨,附身?吩咐道:“你去取盘螃蟹过来。”
阿墨闻言疑惑,但望见三爷旁坐的,还在看戏的表姑娘,瞬时明白过来,笑地眼都眯起,忙不迭应道:“我?这就去取。”
三爷不吃什么鱼虾螃蟹,可表姑娘是吃的。
他转身?跑地飞快,不过一会功夫,便从膳房取来六只清蒸的大?螃蟹,还怕少了。
卫陵将装石榴蜜橘的盘,堆到蜜饯果干的碟子上?,腾出位置来。
白瓷盘放上?分隔两?人的小桌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曦珠侧首。
卫陵朝她笑道:“你看戏吧,我?给你剥。”
方才晚膳桌上?,摆了一盘的螃蟹。
但兴许是不好剥,或是觉得麻烦,她并未吃,还是母亲夹了一只给她。
最后也只吃了那只。
卫陵都看在眼里。
“剥好我?叫你吃。”
曦珠摇头?,说?道:“不用了。”
他厌烦鱼蟹腥味,从不吃这些,怎么好碰。
两?人的窃窃私语,引得前座的人回?头?。
卫度观后面的情意?绵绵,冷哼一声。
卫陵眺目过去,还了记嘲弄神情,又转回?来,对曦珠道:“别管他。”
曦珠并不在意?卫度对她的看法,点头?应声,见他已经拿起一只螃蟹,开始解开草绳剥弄,也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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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会戏,还是没忍住转过视线,看向他手中,那只被分肢掀盖的螃蟹。
他不喜这些,却?很会剥。
须臾间,就剔下大?半雪白的肉,金黄流油的蟹膏覆在上?面。
曦珠笑问:“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卫陵抬头?看一眼她,清楚她的意?思,嘴角翘起,低道:“适才看你学会的。”
又一次卫家众人聚着吃饭,她不再是以一个表姑娘的身?份,而是即将成为他的未婚妻。
整个用膳期间,虽分开座位,但他的目光,大?多落在她身?上?。
而此时,卫旷杨毓夫妻两?个正?说?起,要与二儿子相看继室的事。
转见人看着后头?,跟着望过去,三儿子正?给曦珠剥螃蟹。
事既定下,还在一个府上?,卫旷不管这些细枝末节,只要他这个小儿子在成婚前,别再闹出事,都随他去。况且近日改进火.枪一事,让他对小儿子舒心不少。
但这会乍见从前总是混账不听管教的人,竟对将来的三儿媳妇这般体贴,不免好笑。
杨毓看着,也有些笑起来。
瞧着是能听媳妇话的,曦珠更是懂事,今后少她操心了。
卫旷简直没眼多看,收回?视线,望向二儿子,浓眉紧拧道:“你三弟的亲事快定下了,你也分出些心在自己的事上?,过些时候,便将人家选定下来。阿锦和阿若两?个孩子,到底要个娘来管看……”
卫度听父亲的话,再想起两?日前的消息,孔采芙与沈鹤的婚事已定下,更是头?疼。
却?只能答应下来。“是。”
卫远旁观一切,将碗剥好的红石榴籽,推到妻子面前,道:“吃吧。”
董纯礼抿唇,笑着接过。
戏翻过一折,还在咿呀地唱。
公爷与姨母转回?头?去,曦珠还是觉得有些脸热。
一直在看戏的卫虞终于回?神,瞧见这幕,小声笑说?:“三哥对三嫂真好。”
她是羡慕。
但蓦地一句话,让曦珠浑身?呆滞,一动不动。
卫陵看她陡然?白了脸色,低呵道:“卫虞,你给我?住口!”
戏台上?的鼓声恰好掩盖了怒声。
卫虞不明所以,她说?什么了?
被三哥斥地委屈,心里难受得很,紧跟着看到表姐起身?离开,三哥追着过去了。
留下桌上?一盘满当的、剥好的蟹肉。
圆月当空,落了满园的清辉。
“曦珠!”
终在一处假山芭蕉旁,卫陵快步上?前,抓住那截白皙的手腕,绕到她的前面,拦住了她的路。
曦珠停住脚步,抬起头?,在月色和灯火的映照下,恍恍惚惚地,仰望眼前这张英挺俊朗的面容。
不远处,悠长地传来繁华的唱戏声。
身?处偌大?的锦绣公府,她怔然?地张开了唇,再次叫他的名字。
“卫陵。”
“你说?过的,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就回?去津州,是不是?”
那个称呼,好似又将她与卫家捆缚在一起。
她紧盯着他,语调温柔而决然?。
卫陵沉默下来。
有时候,他会想如今两?人的相处,到底算什么?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一清二楚,她对他的依赖,甚至应允嫁给他,会在他亲昵玩笑时,也不自觉地跟笑。
不过是因?为她将他当作暂时的庇护。
等?尘埃落定,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京城。
或许没有他的陪同,只有她一个人,回?去家乡,她也不会在乎。
正?如此刻,她的问里,没有他的存在。
他应该如何回?答她。
卫陵看着她未受苦难摧折,衰败一丝的容颜,握着她温暖的手,哑声道:“是,到时候我?与你一起离开,回?去津州。”
“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反悔。”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发誓,也在她的将来里,加上?自己。
第089章初问罪
微凉的夜风穿过园子,袭来浓郁的桂花香气。玉簪花丛里的蟠龙石灯,颤着青荧灯焰,溶落周围一圈的花草。更深处,细虫戛戛。
芭蕉叶扑簌地拂过卫陵的袍角。
话落后,他?一直看着她,她的神情没有任何的起伏,仍然平静。
他?想,自己该再说些什么,安抚她。
但在他?即将?开口时,他?看到她的脸上,澄澈的明眸微弯,朝他?笑了笑,道:“三?表哥,我不想在公府,想出?去。”
卫陵抿紧薄唇。
她的请求,没有得到立即回应,于?是再次问?道:“可以?吗?”
她的手还被他?拢在掌中。
因近些月每日都碰摸铁器硝石火.药,指腹上的茧子比起从前厚了许多,粗糙地?有些刺麻。
轻微挣动,曦珠握住了他?的手指。
下一刻,她得到了他?的准许。
“好。”
卫陵望向不远处的两人,阿墨和青坠得了眼神示意,赶紧过来。
方才,他?们两个都在戏台下等着伺候,突见表姑娘和三?爷先后离席,自然要?跟来。但观气氛不对,不敢上前,只隔着距离等候。
这会来到跟前,便听到三?爷的吩咐。
“你先回去,若是有人问?起我与表妹去了哪里?,就?说我们出?去玩了。”
“还有你,去备马车。”
前一句,是对青坠;后一句,是对阿墨。
两人只觉离地?越近,越觉周遭沉重,忙去做事了。阿墨更是朝马厩飞跑过去。
破空苑就?在近处,怕夜里?起风凉。
卫陵牵着曦珠的手,往院子走,道:“我去给你拿件披风,我们就?出?去。”
到了院子,进入屋里?,松开她的手,他?从柜子里?取出?件素色的璎珞纹披风,搭放在手臂上,而后再拉起她的手,跨出?门槛。
往公府侧门而去。
马车已被套好,停在门前。
卫陵托着曦珠的手臂,让她先上了车,才将?臂间的披风挽高些,跟着踩登上去。
辔绳松放间,马车抖了下,而后缓缓行走起来,转出?平坦的青石道路后,将?要?步出?街口,阿墨也?没听到三?爷的话,到底要?去何地?,控马慢些,歪头向车内问?道:“三?爷,是要?到哪里?去?”
车厢里?,卫陵将?曦珠的手搁在膝上,轻握着,他?道:“去泰清大街。”
今晚中秋,那里?定然热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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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里?逛逛,散散心。
但就?在他?话音未落时,便听到她轻柔的声音。
“三?表哥,我想去柅园,我不想待在公府。”
刹那,卫陵一愣。
他?偏头,望向她沉静的侧脸。很快,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再张口,他?嗓音有些沉,改道:“去柅园。”
阿墨闻言,惊讶地?瞪大眼,怀疑自个耳朵有问?题了,但那般分明清楚,不可能听错。
可还是多问?一句:“三?爷……?”
他?的话倏地?被打断。
“去柅园。”
语调冷了三?分。
阿墨脊背发凉,不敢再问?。
上次的事发,他?被国公夫人责打地?躺了大半个月,还没好多久。倘若今晚再来一遭,他?定被打地?更惨,说不准被赶出?府去。
可想想那回过后,三?爷送予的五百两银票子,他?又觉得可以?了。他?这般忠心,三?爷定会保他?。
心里?想着,忐忑地?鞭马转入另一条路。
柅园里?,只留下一个丫鬟一个仆妇看守,其余归家过节去。
三?爷久不来此地?,听说与表姑娘的亲事快定下,也?忙起正事仕途,哪里?还有空出?来玩,留宿私院。
园内愈发管理松散,阿墨跳下马车后,连敲了好半会的门,才将?那个丫鬟叫来开门。
门从里?打开,丫鬟细眉蹙紧,懒问?:“谁啊?”
忽瞧见外头脸色冷肃的人,吓一大跳。
这个节日,三?爷不是该在公府吗?怎么来了这里?。
还带了表姑娘?
“三?爷。”
她的语气瞬时弱下去,也?将?头低下,颤巍巍地?行礼。
卫陵径直拉着曦珠绕过她的身边,朝里?面走。
丫鬟忙跟上?*?去,想多说两句解释,但嘴笨地?不知如何讲。
仆妇久不见人回来吃月饼,出?来一睇,见从辛夷花树下,走来的三?爷和表姑娘,也?将?她唬地?呆住。
“三?爷。”
她不比丫鬟,行礼唤过后,先一步推开屋门,借着月光,将?桌上的灯罩取下,擦了火折点灯。
这间屋,每日都有打扫。
等人进门,仆妇踟躇两番,还是问?道:“三?爷,可要?备些什么?”
三?爷没说,反听到表姑娘说:“要?酒。”
卫陵看一眼身边人,缓口气道:“去备酒,要?清淡的。”
却再听她道:“要?烈的。”
他?看着她柔和的侧颜,一时有些沉默。
仆妇左右为难,该听谁的,到底向着自己真正的主子,正要?应道,又听一道沉音:“去取烈酒来,要?罗浮春。”
园内专有一间小室摆放有各种酒水,之前三?爷与其他?贵门的子弟过来,多是聚饮赌戏。
从未带哪个姑娘来过这个园子,上回带来后,不久便传出?那事。
仆妇哪敢多想,忙应着出?门。
屋里?只剩两人了。
曦珠走到了榻边,褪下绣鞋后,便曲膝坐在榻上,双手枕在膝盖,下巴搭在上面,望着桌上青花盘里?的香橼。
寂静里?,她没有说话。
卫陵坐在另边,只是看着她,也?缄默不语。
酒很快取来,还有两个八棱白?玉杯。
仆妇退出?去,门再次被合上。
卫陵拿起酒坛,拔了红木塞,往杯里?倒了七分满,无言地?递到对面。
曦珠从他?手里?接过杯盏,垂眸看那清透的酒水,醇厚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端至唇边,她缓缓喝了下去,酒液入口,细腻甘和。
她一杯喝尽时,卫陵也?仰头将?酒饮尽。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
默然地?陪着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直至她瓷白?的脸颊上,出?现红晕,将?杯盏放在桌上,终于?开了口。
“三?表哥,你上回说我们两个住的地?方远,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她浅笑道:“我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我那时候也?是这般觉得。每日想的最多的,便是你。却想见你一面,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你总是出?去,不知去了何处,和那些朋友玩些什么,或是忙些什么。纵使?你回府,我又怎么能去你的院子,光明正大地?找你。”
曦珠目不转视地?望着他?。
“可是你呢,想找我,总是能找到的,只需让阿墨来传个话,我总要?去见你。”
喉咙里?隐约辛辣,她含吞下去。
“三?表哥,上辈子,我喜欢过你。”
“我之前没与你说,是不太愿意回想,也?有很多事早就?忘记了,可现在我想都告诉你。”
嗓子有些喑,语调却很平静。
卫陵低垂下眼。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说什么,才会借酒之意。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再提,有关她与他?的前尘。
而这,是他?决不能提及的。
曦珠将?杯中最后半杯残酒喝完,抿了抿唇上的酒水,垂头轻声道:“那时候我很喜欢你,跟你表白?过,在一个夜晚,但你并没有答应。那天晚上,我埋头在枕上,哭了一整夜。”
“第二日,你的母亲便与我说及相看夫婿的事,大抵是你说的吧。”
说着,她自己也?并不确定,可还有谁得知当晚的事?
曦珠单手枕着趴到膝上,声音柔和道:“你不喜欢我,又何必去和你母亲说呢。”
卫陵想说,不是的,他?当时还在想,没有决定下来。
当晚的事,也?不是他?去告发,而是卫度。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涩苦漫涌到心里?。
曦珠转着白?玉的杯盏,轻声道:“三?表哥,其实那晚上我原本没想与你表白?,只是我看你太难过了。姜嫣定亲了,你心里?一定不好受,我想让你知道,还有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别再一个人喝闷酒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姜嫣,你知道吗?是姜复的女儿?,也?是谢松的妻子,我跟你说过的。姨母很喜欢她,曾属意她做你的妻子,而你也?喜欢她,只是她并不喜欢你罢了。”
卫陵攥紧了拳。
她的思绪蓦地?跳到哪里?。
“你还记得吗?那年我及笄,你答应要?送我礼物,你说你不知道我及笄,过两日,一定会补一份礼给我。我那时说不用?麻烦,可我心底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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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晚,我到深更半夜才睡着,胡思乱想,你会送我什么呢?”
仿若再次看到当时自己在床上翻滚喜悦的模样,曦珠没忍住笑了一声。
“可后来,你并没有送给我。”
“三?表哥,我等了你很久,你一直都没送给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
卫陵整颗心脏在抽疼,几乎将?他?弯下了脊背。
在喜欢上她之前,很多有关她的事,他?都忘了一干二净。
他?拼命去回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忘记?头疾发作?,钻心裂骨地?疼痛里?,眼眶渐渐泛红。
她还在继续说着。
“你记得姜嫣的生辰,却忘了我的。”
“那时候姜嫣不喜欢你,我安慰你,你知道吗,我还有些欣喜。我偷偷地?想,那样你还是我一个人的。”
无尽的昏沉醉意上涌,她顿了半会,才低语般道:“那时我会想我比她差在哪里?呢,是不是长得没她好看,还是性子不好呢。”
曦珠自嘲笑了下。
“可后来我知道了,是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不能喜欢你,更不可能嫁给你,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在朦胧的醉意里?,有些疑惑他?痛苦不堪的神情,明媚秾丽的娇靥上,现出?一抹笑容。
“可是呢,原来我还是可以?嫁给你的,只是他?不喜欢我,所以?不会牺牲自己的名声,被那么多人非议。他?最好面子了,怎么会做这样自辱的事?”
她是在通过他?,向谁问?罪。
卫陵头胀疼地?汗水滚落,面容惨白?,被定牢着审讯。
“三?表哥,你知道吗?我真讨厌和那些贵女游玩,她们只会远离我。那时我真的很难过,不过我如今一点都不在乎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我提到许执,但我还是想说。”
她低落的眼神里?有些怀念,揪扯着雪白?的裙摆,道:“那年寒食,哦,也?就?是今年的寒食,我与小虞去郊外的潇水湾玩,但她与姜嫣和秦枝月她们玩得很好,我并没有跟去。后来下雨了,我就?在一个亭子避雨,然后遇到了许执,他?送了我一把伞。”
“所以?被你拒绝后,那么多相看的男人里?,我选了他?。”
“他?对我很好,后来,我也?喜欢上了他?。”
她有些醉了,声音含糊地?几无声息。
“好像比喜欢你,还要?喜欢他?。”
卫陵心绞痛地?,感到喉间有血腥在冒上来,他?阖眸强咽下去。
“那年你回京,我有些烦你了。我与许执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要?与你说。”
“还在上元节时,当着我的面欺负他?,我有点讨厌你。那时我就?想,他?只是没有你的出?身家世?,倘若有的话,他?一定比你更好。”
曦珠无声笑了笑。
“不过到那时,他?一定和你一样,不会想娶我。”
她不大想说这个了,想另外说些其他?事。
譬如前世?的他?,虽不喜欢她,但对她也?是很好的。
初次见面时,她从津州远渡来京,在公府生活的彷徨,又被杨楹责辱母亲,而后遇到从外玩回来的他?,他?笑着给了她一包酥糖。便是从那时起,她喜欢上他?了;
记得在小琼山崴脚,他?将?御寒的大氅给了她,背着她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还记得除夕那晚,他?从宫宴回府,来了春月庭,送给她的那个压岁红包,祝她“新年快乐,岁岁平安”,让她觉得在京城,没那般寥落孤单了;
也?记得那次她从潇水湾回去后,得知他?以?为她没回来,骑马去找她。他?的腿在那场马球赛受了重伤,那晚回来后,再也?走不了路。她很担心;
……
但在一个抬头间,她看到他?充满血丝的双眸,以?及佝偻的后背,忽然生出?不忍心来,莫名觉得有些残忍了。
她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滚,卫陵近乎嘶哑地?道:“对不起。”
曦珠笑,“为什么说对不起?”
“三?表哥,我知道你不是他?。”
她清楚重生以?来,这一年多,他?为他?做过的所有事,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方才她所说的事,又不是他?做的。
前世?的他?并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但她看到他?摇头说:“不是的,前世?我是喜欢你的。”
曦珠眉眼含笑道:“你是在哄我呢。”
他?执拗道:“不是的。”
她的笑没停下,道:“可是他?从不会哄我。”
在这场审判里?,她最终下了定言。
“三?表哥,你比他?好。”
夜色长阑,烛焰如豆。
她醉地?晃了晃头,说:“三?表哥,我困了,想洗洗睡了。”
卫陵站起了身,也?有些晃,脚步站定,他?侧着脸,低道:“我去叫人送热水来。”
他?走了出?去,而后一直待在外面,没有再回来。
直到送热水进去的丫鬟,一脸为难地?过来,对他?说:“三?爷,表姑娘要?您过去,不要?我的伺候。”
皓月在望,漫天灿然星辰,卫陵沉目看了眼天际微亮的光芒,远处是阖家团圆的喧闹笑声。
他?喉结滚动,咽下最后一丝药味,将?瓷瓶小心揣入袖里?,而后转过身,走进屋里?。
曦珠坐在榻上,披散乌黑微卷的长发,看他?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在一步之遥中,乖顺地?仰头望他?,丹唇轻启张合,笑问?他?:“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要?别人?”
额穴残留余痛,卫陵深深地?看着满面红晕的她。
他?知道她没有醉。
那点酒,还不足以?令她醉地?说胡话。
比起前世?那一场险些失控的荒唐,今晚的酒水远远不够。
方才她的所言,都是真话。
卫陵走近最后一步,俯身揽住她的腰,抄起她的膝窝,微凉的发丝从他?的手背滑落。
他?抱起轻盈的她,朝湢室走去。
第090章珍重她
入夜后,天凉下来。
湢室不?大,仅方寸之间,密闭里,充盈着白茫轻薄的雾气。
“我不想脱,你帮我。”
她再次对他下令,语气柔和地仿若融入到周遭,缥缈地从指缝里流走?,如何也?抓不?住。
她站在他面前,后腰抵靠着装满热水的浴桶。
卫陵低下眼眸,伸手解开她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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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白兰色如意丝绦,散开那瞬,衣裙微松。将丝绦搭放在一旁的木施上,他挑起她的雪白撒花烟罗衫,从肩处滑落下手臂。
她稍倾身朝他靠近,让他得以将衣取起。
扑涌来抵挡不?住的香气,和?侵入眼中的瓷白肌肤。
她呼吸时,瘦削的肩颈轻颤,荔白的主腰之下,前胸微微起伏着。
卫陵抿唇,目光不?错地接着解她的穿花云缎裙。
在她沉静的注视下。
最后是主腰的系带,将那件温热的、绣白梅绿萼的小衣拿在手上,放到架上。
而后他探手进浴桶内试摸,温度恰好,并未再添热水。
再次抱起她,放进水里。
他忘了还有她的发,赶紧捞起来,用簪子挽起别好。
甫一入水,她并未再看?他一眼,双臂枕在桶边,趴在上面,阖上了双眸。
被热雾熏染,脸色愈发酡红。几缕碎发黏在颊侧。
长睫微掩黑眸,卫陵用巾帕擦洗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轻柔仔细地,从纤弱的肩背,一直延伸至前面,至往下……
压着急促的粗气,他抬臂,用衣袖擦了把额上的细汗。
才低哑地唤了声似乎睡过去的她。
“曦珠。”
曦珠缓缓睁开眼。
卫陵将她从水里抱出来,拿干的帕子给她擦干身体,为她穿上亵衣。
上回来时,多?备了两套。原以为用不?着了。
卫陵蹲下身,又给她擦干脚,而后站起身,将她拦腰抱起,走?回了室内的那张架子床前,躬身,把她放在了床上。
他给她掀盖上被褥,道:“你先?睡。”
曦珠点?头,嗯应了声。
却没有闭眼,反而一直看?着他,走?到立柜前取了身衣裳,重新走?进了湢室。
淡淡的醉意,让她有些想睡了,但她始终望着那个方向。
很久以后,他才从里面出来。
他就似没看?到还醒着的她,径直去到灯前,揭开纱罩吹灭了火,而后走?向窗前的坐榻。
他又一次想在榻上度过一夜。
也?又一次地,听到她的轻声。
“三表哥,过来和?我睡吧。”
他的背影滞住。
她有些疑惑地笑问:“为什?么上次可以,这次就不?行?了?”
他久久不?动,直至她再柔声唤他:“三表哥。”
卫陵终于转过了身,朝床边走?来,他望着往床里侧挪过去的她,薄唇紧抿,坐下褪鞋,而后躺到了床上。
床纱帐顶,还是那片沉落的幽蓝。
隔着半臂之距,他闭上眼,道:“睡吧。”
这回,曦珠并未应他。
而是挪来紧贴着他,搂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似带着安抚地问:“我不?该说那些,你是不?是难过了?”
湿润的气息拂过脖颈,有些痒,卫陵喉结不?自觉滚了两下,道:“没有,那些事都过去了。”
他又道:“睡觉。”
但他所谓的毫不?在意,却让她得寸进尺。
不?过片刻,卫陵一把按住那只朝下的手。
“曦珠。”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警告,转过身面对她,将她落在他身上的手拿开,严声道:“好好睡觉。”
她却将脸倾来,唇落在了他的下巴,一片湿濡里,往他的唇角袭来。
卫陵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后颈。
晦暗里,看?着她的眼,沉声开口:“曦珠,你到底想要什?么?”
尾音里,无可奈何地叹息。
曦珠笑问:“难道你不?想要我吗?那为何会在湢室待那么久?”
她的腿纠缠上来。
卫陵屏气一瞬,在吐出浊气那霎,终究翻身到她的上方,握住她的手腕,落在枕侧,倾身吻了下去。
曦珠勾着他的脖子,朝自己压来。
……
她失神时,脑子陷入空白。
听到了他的问:“我是谁?”
她喃喃道:“三表哥。”
“再叫我。”
“卫陵。”
卫陵低头去亲她,正欲探入她微张的口中,停顿瞬,吞下嘴里的微涩,偏过去,却亲吻她的脸颊。
细细地,延至她的眼。
过了半晌,直到她的气息平复下来。
他凑到她耳边,低问:“还要吗?”
曦珠半阖着眸,轻说:“不?要了。”
卫陵松开她,坐起身,穿鞋下床。
他推门出去,再次叫水。
等热水送来,他拧干了温热的巾帕,来到床畔,给她擦净身体。
没有点?灯,只是借着从窗纸透进的明月光。
今夜的月亮很亮,堪见所有,包括方才她的所有神情。
他又在湢室待了许久。
隐约的水声响起,曦珠望着帐顶,有些出神。
前世的后来,她曾厌恶过自己的容貌,自己的身体,可不?得不?依靠它们活得好一些。
逐渐地,她也?不?在意了。
只是今生,在接受卫陵的付出时,她会想,他是不?是喜欢的也?是这些。
但两回,他都没有做。
卫陵重新回到床上时,听到她的问:“你不?难受吗?为什?么不?和?我做?”
他的声音有些倦意,道:“等我迎娶你,我们大婚。”
曦珠想说,可这样又与?真的有什?么分?别。
但她没有问出口,便侧过了身。
卫陵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他珍重她,纵使?外人?不?知,但他希冀她明白。
曦珠明白他对她的好。
因此在很久之后,月亮都在往西落,节日?的热闹退散时。
她呓语般道:“三表哥,你再等等我。”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藏匿进黑暗,但卫陵还是听到了。
他伸手从背后拥住了她,下颌轻搭她的脑袋,轻吻她的发丝。
他会等她。
跨越两世的光阴裂缝里,他一直在等她,盼望她发现,他是爱她的。
此时此刻,他甚至生出荒诞的想法,哪怕她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他,甚至爱上他了,也?没有关系。
只要他爱她就足够了。
能让他留在她身边,弥补过错,永远地照顾她,让她忘记那些伤心的过去,每一日?都高?兴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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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前世的遥不?可及,她今晚的坦诚,还主动给了机会,他已很欣喜。
卫陵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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