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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亲事定
太极殿的?御书房内,独留掌印太监在,没人可使唤,只得自己提起冰鉴盖板,往青铜箱内装入冰块,费力地将板子合上,擦把头上?的?汗,又走?到御案边,接着磨墨,伺候皇帝。
案上堆放着今日内阁呈上的?奏折。
一旁的?错金博山炉里,正燃着龙涎香,芬郁浓烈的香气袅散在一片凉爽里。
皇帝停笔,看着宣纸上?的?几个姓氏,忽而问道?*?:“你觉得?这几家,哪家的?女儿可堪为六皇子的正妃?”
三月初时,六皇子年满十六,接连被内阁及朝臣催促,要出京封王就藩。
皇帝及六皇子党的?人,与之拉扯几番,这月来,以还?未纳妃娶妻,暂阻了愈演愈烈的?争论。
掌印太监见皇帝的?目光落在“傅”字上?良久,与之关联的?,是峡州总兵傅元晋,便知?皇帝要为六皇子拉拢兵权。
他笑说:“纳妃这般大的?事,奴婢哪里懂。”
“你啊,若是不懂事,能在朕身边待这么久?”
皇帝说着,将一本摊开的?奏折拿起,再看一遍。
是老将董明忠恳求致仕的?请辞。
秦令筠归京后,曾来向?他汇职前往黄源府的?公干,提到董明忠的?不便腿脚,是托其?再言,想要卸下?职务,好修养身体。
黄源府匪患自开朝起,存在百年未被平定,而董明忠守在那边二十余载,最为熟悉当地状况。去?年秋闱之后,还?闹得?那般严重,若非秦令筠过去?,不知?成什么样子。
他倒也想放了董明忠的?职,但一时找不到代替之人戍守西北。
这事得?仔细想想。
皇帝搓揉紧拧的?眉心,一个董明忠不去?计较,那是真的?精忠为国。
而掌管一方宫城禁军的?金吾卫统领姚顺成,曾是卫旷的?副将,那时他势弱登基,经?年过去?,姚顺成无功无过,也动不了了;
早年间,卫旷平定岭南土司,如今驻守在当地的?将士,也是其?手下?提拔。
现北疆驻扎有卫家嫡系亲兵,纵使卫旷回京,安生待在镇国公府,但大燕的?各处疆土几乎都有其?同党。
前年那个姓洛的?武状元,原要提拔给六皇儿,却与卫家牵扯上?;
神枢营的?陆桓,不久前竟也要与卫家结亲,虽最终未成。
想及此处,皇帝闲说起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趣闻。
掌印太监躬身道:“国公被这事都气病了。”
皇帝笑叹:“他两个儿子够有出息了,小儿子胡闹些没什么。”
太监低着头,不敢多加置喙,心里明白镇国公的?三个儿子都有出息,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了,秦令筠是怎么回事?”
皇帝将那几张宣纸叠放在一块,只单留写了傅字的?那张翻压存留。
太监道:“听说是先前在黄源府受的?伤复发了。”
“给人送些药材补品过去?,让他养好伤了再做事。”
这人以后是要用的?,可别折了。
再是看在秦宗云辛苦给他炼丹讲经?的?份上?,他都得?关心下?。
直到入夜,天?都黑尽,大殿内点起铜灯,满室金辉。
有宫人来问,是否要摆驾坤宁宫。
今日初一,按制该与皇后共膳交谊。
太监出来低声?传话,说过半个时辰后,仍去?贵妃娘娘的?重华宫。
自寒食马球赛后,皇帝已两个多月,未去?看望过卫皇后。
*
至事发第?三日,在事态未定前,外边人再是好奇卫家三子和那表姑娘,都不好过问。
但杨家已来了人,是杨毓的?长嫂,担忧询问怎么出了这回事,要如何处置?
杨毓道还?在与丈夫商议,勉强应付人走?了。
还?没歇一会,她的?妹妹杨楹也来了,一进门便嘲讽道:“姐姐,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她可不是存着心地要攀上?公府?”
杨楹心底愤懑难平,当年便是柳曦珠的?母亲替她享有杨家二小姐的?清福,如今这个女儿竟妄想更?进一步,图谋上?镇国公府的?煊赫权势。
杨毓烦躁几日,闻言斥咄,呵人回去?。
暂时不论姐妹两人之间的?伤害情分。
等到夜里,杨毓与卫旷两人坐在榻上?,皆是沉默。
半会过去?,卫旷终是开口?问道:“曦珠的?孝期还?有多久?”
杨毓看向?丈夫,知?了他的?意思,不自觉松口?气道:“明年十月初,还?有一年多。”
卫旷皱眉点头道:“一年不急,先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等曦珠的?孝期过了,就让那个混账娶了。”
罢了罢了,原本说与卫陵的?人家不必要多好,现弄出这种事,再拖下?去?,外边的?议论只会更?大,到时他的?老脸都丢尽了。
卫旷再想到小儿之言,还?有这半年来,不管在神枢营,还?是在军器局,都是好好做事,可见对?曦珠是上?了心的?。
他对?妻子道:“他既是认真的?,那我?们得?与他定好,可以答应他娶人,但今后在仕途上?得?用心了,年纪也不小,该思量娶妻生子之后,可不是他一个人过日子,不能再任他胡闹了。”
夫妻两个再说些话,论起先前要与秦家结亲。
卫旷道:“虽还?没谱,但闹出这等事,到底要与他家说声?。”
杨毓应下?:“明日我?就让人备礼过去?,说明一番。”
翌日天?亮后,杨毓对?着攒了好些日、大儿媳不能决策的?庶务,只感焦头烂额。
却先让管事备礼,名义以看望受伤复发的?秦家大爷,到秦家走?一趟。
*
秦家。
秦令筠看着卫家新送来的?上?等鹿茸及金丝燕窝,回想这些日的?流言蜚语,以及片刻前,卫家管事之言。
在他尚未重生前,卫陵察觉到异样,那日天?未亮,堵住他上?朝的?路,来警告他勿对?柳曦珠上?心。
后来却未有动静,他以为卫陵没了兴趣,却不想在给他演。
他终于明白为何外室之祸为何没有爆发。
柳曦珠已将那些事告知?了卫陵。
而前世,柳曦珠是因那封传往北疆的?密信,才被压审刑部牢狱。
这两人,前世今生,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秦令筠想不透彻,却已确信柳曦珠会将他也重生的?事,告诉卫陵。
但卫家的?人还?未得?知?。
也或许不会得?知?了。
那些荒诞的?话如何出口?是一回事,谁信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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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拨着扳指,不禁冷笑一声?。
柳曦珠想救卫家,还?不顾危险地来试探他今后的?路,但他都告诉了她,她又能做什么?
有太多事,可不是她一个常年身处后宅的?女人能知?道的?。
纵使卫陵得?知?结局,但一个在官场都还?未立足的?世家子弟,想要成长起来,是需时间。
他倒要看看,她与卫陵要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上?辈子,他等了那么多年,终至卫家倒塌。
这回,他不妨再等一次。
秦令筠摸着脖颈缠绕的?白纱。
他以为她只会怯懦哭泣,但竟敢杀他,却不敢再深一寸,真的?让他血尽而亡。若他死了,届时不管过程,最终结局:谋杀朝廷命官的?大罪,足以将她处死。
流放多年,人变得?有意思多了。
他便放任她在外面,让她再次目睹卫家的?败落,到时候,这世上?谁能护得?住她。
她要亲自跪着来求他!
秦令筠咬紧牙关,脑海里回响着她与卫陵的?亲事,已被镇国公定下?的?话。
吞吃下?兰丸后,想必她的?清白已不在。
姚佩君将熬煮好的?药汤端来时,乍见丈夫阴沉的?脸色。她捏紧了碗沿,指骨泛白。
而这般,自从?醒来,已连续两日。
那天?大雨……
“拿来。”
秦令筠收整惨白脸上?的?神情,冷静道。
端起碗,他将温热的?棕黑苦药一饮而尽,颈间被刺破的?动脉阵阵抽疼,仿若再见当时喷涌而出的?鲜血。
以及她冰冷仇恨的?眼神。
迟早有一日,她还?要落到他的?手里。
他不会放过她的?。
*
卫陵从?祠堂被放回破空苑,后背斑驳的?鞭伤,早让他起了高热,药灌不下?去?,只是一声?声?地唤着曦珠。
杨毓实在没办法,只得?叫曦珠过来,终于肯喝下?药,却闭眸睡着后,又拉着人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曦珠无措片刻,终对?姨母低声?道:“姨母,我?看着三表哥,等他醒了,我?就离开。”
亲事都已定下?,两人先前也在一起过,又在自己府上?。
杨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瞥眼趴睡着的?小儿子,点头答应,却道:“他再胡来,你别任由他。”
“好。”
卫虞惊诧地看着三哥和表姐,不明三日前她因熬夜看话本,睡到晌午,便听闻三哥与表姐深夜在外的?骇闻。接着,三哥被打、罚跪祠堂,不允人看望,她也不好去?春月庭过问表姐。
今日,两人亲事就被爹娘同意了。
卫虞联想到之前的?几桩事,按捺不住好奇,趁着此时,想问清楚明白。
“别在这处吵,回去?你院里读书,女先生说你近些日都未用功学习。”
杨毓愁完小儿子,又愁起小女儿。
戳着她额头,轻骂:“别整日知?晓玩。”
卫虞一听,头都大了,丧气地跟着走?出去?。
“我?都学了的?,可那些太难,分明有些是男子该学的?,我?若是学通,都能去?科考了。”
……
辩解之言远去?,缓缓消逝于盛夏的?灿光中,院中茂密碧绿的?梨花树叶间,蝉声?聒噪。
曦珠坐在床畔的?矮凳上?,动了下?手指。
床上?的?人立即睁开了眼,头枕在右臂上?,侧望向?她,一双眼眸半弯地对?她笑。
曦珠看着他眼下?淡淡的?灰青,轻说:“你睡会吧。”
她知?道他是故意让她过来的?。
这几日,他挨了那么重的?打,又还?烧着,定然没睡好。
卫陵脸色苍白,语气比她的?更?轻,笑道:“我?怕一睡着,你就走?了。”
曦珠摇头,说:“不会,你好好睡。”
“睡吧。”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她宁静平和的?目视下?,卫陵慢慢阖上?双眸。
前世十年的?黑暗里,他不能视物,唯有听到声?音,和感受到她的?气息。
十年共枕眠,断于她因病搬离破空苑,让他几近疯症。
重生回来,又耗费许久,才在每一夜的?折磨里,逐渐适应她不在身边的?日子。
但三日前的?再次同床,让他复入魔障。
他离不开她,更?甚入夜后。
他昏睡了过去?。
曦珠的?手有些僵硬发麻,但她没有挪动一分,只是俯看他沉静的?面容。
好半晌,她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指尖轻点在他的?脸侧。
他呼吸沉稳,并没有醒来。
指尖顺着颧骨,滑落到他微勾的?眼尾,拇指触及轻皱的?浓眉,她将手掌放平了,贴着他微热沁着细汗的?脸。
腰身伏下?,曦珠弯趴在床沿,侧首,尽在咫尺地看他。
不过几日,就瘦了些,下?颌愈发明硬。
也一下?接一下?地柔抚他的?眉。
直到放平。
炎热的?午后,蝉鸣此起彼伏,光从?大开的?窗外灌进来,爬上?她月白的?裙裾。
听着他的?呼吸声?,曦珠觉得?困乏起来,渐渐地,眼皮往下?耷拉,她抗拒着,却没能阻挡,最终也睡着了。
她坠入了前世的?梦境,越来越深。
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她睁开昏沉的?眼,发现自己发髻松散,正躺在床上?,苍色的?纱帐帘侧,悬着驱蚊的?香囊。
偏头看向?窗外,四方之外,傍晚的?风微凉,葱郁的?梨花树梢轻晃,簌闪满树金光。
白墙黛瓦之上?,匝密的?枝影舞动,倒出高空漫布的?浓云霞蔚,飞掠过一群黑点般的?雀鸟,模糊的?啁啾声?。
坐起身,她的?外裳挂在一旁的?木施上?,绣鞋也整齐地摆放在脚踏下?。
恍惚里,仿若回到重返京城那年,她入住这里,他曾经?的?居所破空苑,病重时,总是躺在这张紫檀木架子床上?,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看窗外每一天?的?落日。
不尽相同的?云霞里,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醒了吗?我?才让人把饭菜拿来,起来洗洗就吃饭。”
室外走?进一个人,笑着看她。
见她惺忪地怔坐在床边,他从?木施上?取过外裳,递来与她,她仍一动不动。
他无奈轻笑声?,将衣裳放在床上?,又曲膝蹲下?身,握住她细白的?脚踝,低头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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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拿来素白的?罗袜给她拢穿上?,一边道:“我?醒来时看你睡着了,那样子不舒服,就抱你上?床睡了。”
“等吃过饭,你再回去?,爹娘不会说什么,总归是我?迫着你。”
他拎着绣鞋,套上?她的?脚,没忍住又笑道。
“再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咱们光明正大的?,怕什么。”
话音甫落,床上?的?人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卫陵忙将她揽住,忽至的?力道,让他上?身微仰,单手撑住背后的?地面,将稳住身体,颈间倏落一片潮润湿意。
他愣了瞬,笑意慢敛,松开撑地的?手,跌坐在铺满霞光的?地上?,将她整个人紧抱在怀里。
曦珠趴在他的?肩上?,无声?地轻颤。
长久的?沉默中,卫陵明白了劫难之后,她真正的?担惧,抚着她柔顺的?乌发,面上?无情,唇边却溢出笑地哄她。
“好了,别担心,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会没事的?。”
第081章两相依
薄暮时分,内室填了冰鉴,却?还有些热。
即便为她脱了外裳,单留罗衣,身上仍透出细汗,微湿了素色的衣衫。
卫陵将曦珠散落后背的长发拢作一束,托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在怀里,靠着?自己的肩。
看着落在床上菀草凉簟的夕阳,逐渐偏移,他缓缓道:“这几日我都想好?了,十月北疆战事起?时,我与?大哥过去抗敌,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爹留守京城。他的身体不大好?,不能再经?战争劳碌,便?在京坐镇,倘若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爹能解决得了。”
“我走了后,也能放心得下?你,你现今是他的三儿媳妇,他不会让之前那种事再发生,丢了他的面子。至于后宅里,娘也会护着?你。”
“倘若有什么不能他们知道的,到时你写信给我。”
“只有平定狄羌,北疆安稳后,我才能一直待在京城,不若那边隐患存在,总是扰乱掣肘,我没办法?分心。”
“我也需要借这场战事,分得些实权,今后才好?做事。届时我会让洛平与?我一道去。”
他的手掌放在她纤弱弯伏的后颈,温柔地摩挲着?,安抚着?。
也将自己的打算,粗简地说与?她听。
“你告诉我的那些事,不会发生。纵使前世的最后,到了那般急迫境地,皇帝都没能废掉太子,不仅因卫家手里有兵,更?是因文官大多推崇的嫡长?子继位,那些老臣在太子身上耗费心血,其手下?门生官员也多追随太子,绝不会轻易退让。”
现还不到剑拔弩张、党派攻伐的时刻。
“至于后来太子逼宫,姚家泄秘,现不能追究,目前金吾卫统领姚顺成与?我爹关系尚好?,不过我会留意。”
“还有姜家,我也不会放过,但时候未到。”
……
他将声放地低了,在她耳边说着?所谓的逆言。
曦珠慢慢抬起?头,望向了他。
窗外流泻的灿然霞光,映落她胜雪的面容,淡琥珀的眼眸蕴着?一层水雾,潋滟绝伦,直直地看着?他。
卫陵伸手,勾挑起?她的下?巴,调弄道:“怎么,你说的我上辈子那般厉害,总不见得这种事我想不明白,太没用些了。”
他含笑问。
“还是你不相?信我?”
曦珠拨开他没用什么力道的手,轻吸了口气,鼻腔里尚有些哽,但在听完他的一番话后,她已?经?缓了过来,莫名安心下?来,低声应道:“相?信的。”
若非诸多尘事所碍,她与?他,早该两心交付。
卫陵笑意更?深些,道:“那就好?,总归你别多想了,凡事都有我在。”
曦珠踟蹰下?,还是问道:“那秦……令筠呢?”
“他现还在养伤,至于后边,得看到他下?一步路,才能知道他重来的意图。秦家还与?卫家交好?,我们只能等,家中还是父亲做主?,我不能多说。”
卫陵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柔软的手心,垂下?的眼睫遮去晦暗的神色,轻道:“接下?来我们没多少日子在一起?了。”
不过三月之期在京。
与?狄羌一战,不知要耗时多久,新汗王阿托泰吉难以对付。前世受到颇多限制,一直未能杀了他,但这世必须尽快除去此人。他才能有精力留在京城,以应对后面的事。
还有军营里藏着?的奸细叛徒,他要去处理了。
再抬眼,卫陵扶住她的腰,笑着?道:“起?来吃饭吧,不若饭菜都凉了。”
他们已?坐在地上说了好?一会话。
“好?。”
曦珠应声,有些窘迫地从他的腿上爬起?来。
单薄的衣几分凌乱,她背对着?他,拢住头发在肩侧,拿起?床上搭放的外裳穿上,低头系着?腰间绦带。
背后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曦珠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并未出声。
转过身,他倚靠在窗边的雕云龙长?案上,身旁的粉白釉弦纹瓶里,插着?翠绿的松柏竹枝。
神情懒意,正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西去的阳,落了半边在他霜白的内衫上。
他肩背有鞭伤,天热,且还在自己的地方,所以未穿外袍,就连衣襟领口都松散,露出横亘的锁骨。
卫陵看了看她披散的发,转望室内布置,歉笑道:“我这里没设妆台,要照镜梳发,只有面架处有镜子。”
说着?,他起?身走来,牵起?她的手往旁边的湢室走。
丫鬟已?送来清洗用的水。
他还是没离开,就站在一边的金漆玻璃屏风处,唇角噙笑地看她。
曦珠对着?黄花梨簇云纹六柱面架盆,上悬的一面葡萄缠枝镜。
这里的布置,更?甚破空苑的一切,她都熟悉,在前世入住这里后的那半年。
她抬起?手臂,将落在后背的头发,都合在手中,绕了几个圈,反旋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珍珠银簪,斜插了进去固住。
盘好?发,她略弯了腰,低头抚起?铜盆里的清水。
双眸阖上,微凉的水将脸上的腻热洗净,也把她脑里的最后一点混乱洗掉。
这几日发生的事,如同激涌而来的浪潮,让她反应不及,没料到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分明最初只是想卫家脱险后,她便?离开京城。
可如今却?与?卫陵有了亲事,国?公与?姨母未询问斥责她,便?连世人的刺言笑语,都朝向他一人。
他也答应了她,等以后局势稳定,会和她一起?回去津州。
他还说,都会没事的。
她相?信他不比前世差,以他的能力,定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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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的卫家,安然无恙。
但,她还是有一丝不安。
似是为?了逃脱一场噩梦,陡然跳入一场“美梦”里。
仿若陷入一个巨大的迷宫,不知那些曲折的道路,最终要引她去往何处。
她知道当今只有嫁给卫陵,才能得到庇护,但她还是觉得迷惘。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前世的她,曾因喜欢他,虽知不可能,却?仍幻想嫁给他;
但重来,却?是因为?……
抬头睁开双眼,人更?清醒些。
满面挂着?水珠,曦珠看到架子上叠挂着?一条白巾,面向镜里的人,被水湿润的唇轻抿下?,终究唤了他一声。
“三表哥。”
身后之人问道:“什么事?”
“……我想用你的巾帕。”
卫陵失笑,“你尽管用就是了。”
他又道:“我没想你会在我这处睡着?,你要用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备好?。”
这番话,有几分促狭揶揄。
曦珠忙将眼从铜镜里移开,拿帕子将脸上的水都擦干了。
触及时,松软里,有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
“你还与?我说,这些日都好?好?歇息的,别是在骗我?”
见她收整好?仪容,卫陵拉住她的手,往外边的厅里去。
曦珠跟着?他。
“没骗你,只是午间有些困。”
她的声音有些低。
也不知是何缘故,看到他睡着?,她不觉泛起?困意。且在他身边,睡得很安稳。
卫陵笑一声,没有继续调侃追问。
直到摆放了饭菜的桌前,他道:“先将药膳吃了,再吃饭。”
他没忘了郑丑所说的话。
曦珠蹙眉,看着?那一整碗姜黄的药膳,还在冒着?浓腾的药味。
还未入口,已?生出厌恶抵抗。
卫陵将人拉坐下?圆凳,道:“能吃多少是多少。”
他知她不喜吃药。
曦珠用瓷勺翻了两下?,抿紧唇,端起?碗,一口口舀吃起?来,抵住反胃,全部?都喝了下?去。
她知他是为?了她好?。
放下?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她松缓口气,听他笑说:“上回才吃小半碗,这回能都吃完,很棒了。”
这般有些哄孩子的语气,让曦珠没耐住朝他瞪去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相?处,调转了过来。
从前,总是她觉得他孩子心性,而现在,会不自觉地想要依靠他。
她唯有相?信他。
也只能依靠他。
曦珠心里都明白,她默低着?头,吃他夹到她碗里的荷叶粉蒸肉。
软糯里裹着?荷叶的清香,甜中带咸,肥而不腻。
“这个酿茄子也好?吃,你试试。”
卫陵正要夹一箸给她,忽听道。
“我不喜欢茄子。”
他望向她。
曦珠的神色很平静。
现在的她可以选择,不必如前世,在那般穷苦境地,只能过吃糠咽菜般的日子。连生病时所喝的红糖,都是乞求来的。
她更?不愿再迁就任何一个男人。
遑论在卫陵面前,不喜欢的,说喜欢;而喜欢的,说不喜欢。
亲事既定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只是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唯有接受他所有的好?意,不能拒绝。
药膳可以吃,但其他的,却?连选择都没有。
“不喜欢就不吃。”
卫陵笑笑,不在意地将夹起?的酿茄子放到自己碗里,声音很平和:“我们还未在一起?生活过,这种细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会记住,不会忘记。”
曦珠喉间微噎,点了点头。
直到吃完饭,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将退,天地间的所有景象,皆徐徐隐匿进昏暗里。
一盏盏灯笼被点亮,高挂起?来,照亮精致华丽的园子。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曦珠再三说着?:“你身上还有伤,别再乱动?,好?好?养着?。”
卫陵却?坚持道:“我不是腿折了,这点路,还能走得动?。”
她没办法?,只能任由他。
一路回去春月庭的小道上。
卫陵始终握着?她的手,纵使途中遇到做事经?过的小厮,都不曾放开。
“我连更?大胆的事都做了,还怕被他们看见吗?”
等人行礼告退,再走小段路,他不禁叹气道:“我们两个住的地方,隔的也太远些。”
黯淡迷离的光影里,晚风吹过偃湖水面,荡漾出一圈叠过一圈的涟漪,揉碎水中月光。
望不到尽头的藕花深处,幽幽飘出清香。
恍惚里,曦珠回想起?在她真正十五六岁的韶华之年,她也觉得住地离他好?远啊,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以至于相?见的每一次场景,每一句对话,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小心地收藏进心里,不敢忘记。
常在深夜时,翻拣出来,喜悦地难以入眠,期盼下?一次见面的到来。
而今的她,听到他这句话,不过笑了笑。
却?什么都没说。
且行且慢,故意拖延。哪怕两人没有说话,他都格外高兴,与?她在一起?的时候。
但最终,卫陵还是将人送到了春月庭外,白墙花藤下?,上次分别的地方。
皎洁月色下?,他将她的手握地更?紧些,依依不舍地望她,声调清冽,笑道:“你明日还来看我吗?”
怕她不来,甚至说。
“我们没多久在一起?了,等我身上的伤好?后,还要去军器局,到时,便?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了。”
曦珠仰首,看着?他英朗面容上,认真期许的神色,莞尔答应。
“好?。”
第082章偷吻她
再次在他的目视下,走?进院内。
曦珠先去青坠的屋子看望她,从三日?前被仗打责罚后,已然?好了许多?,皮肉凝紧,正在结痂愈合。
“比起昨日?,今日还疼的厉害吗?”
青坠趴躺在床上,摇了摇头道:“没疼了,还要多?亏姑娘的药,才?好的这般快。”
她听小圆说那日?她被抬回来时,是姑娘不嫌脏污,亲自给她处理的伤口。
涂抹的药效果极好,里头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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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十分珍贵。
这两日?,姑娘都过来看她,蓉娘也送了养伤的蹄膀鸡汤,来与她喝。
是姑娘吩咐,膳房那边才?做的。
青坠想?及此处,眼里就滚下一滴泪。
还未有哪家?主子,能如此诚心待身为奴籍的她们。
“那便好,别舍不得用药,若是用完,让小圆和我说声。”
曦珠看过累累伤痕,将她的裙摆轻放下,遮去臀部。
那药原是卫陵拿给她,现都给了青坠。没了的话,应当可以再去找他要。
曦珠坐到床畔,说起另一桩事。
除去仗罚三十大板,青坠和阿墨还被罚了半年的月钱。
她道:“这半年的月钱,我会都发给你,还会多?给,当是你为帮我与三表哥,你别发愁。”
正因曾身处比青坠更贫窭的日?子,方更明白一钱一厘的要紧。
青坠闻言,哽咽地?泪眼朦胧,笑道:“多?谢姑娘!”
曦珠跟着浅笑,说道:“现下你先将伤养好才?是重?要。”
等从屋里出来,转进居住的内室,面对喜笑颜开的蓉娘。
“幸好幸好,你与三爷的婚事成?了!倘或不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啊。”
仿若劫后余生?,蓉娘连连拍着胸脯,脸上的皱纹堆挤。
今日?,国?公夫人还特?意过来春月庭,与她这个算是曦珠长辈的人商议。
待一年后,曦珠的孝期结束,便与卫陵行大婚,嫁进公府。到时有关婚礼的所有事务,都由府上来操办,不必她们女方这边多?费心。
是因曦珠无父母在,无人可主持;也是因到底是卫陵造的孽,该当公府全责。
至于三书六礼,等今年十月初后,恰是曦珠两年孝期满,不算是不敬父母,可以着手与卫陵的聘书,将两人亲事以书信定立下来。
后面的礼书、纳采、问名、纳吉,一样样的流程走?,一年时期足矣。
嫁衣也要准备起来了,繁琐的针绣,耗时一年,也能做好。
……
蓉娘听得一愣一愣,知晓姑娘与三爷门第差距大,公府在成?婚这等大事上,规矩定然?大,只不停点头应着。
这会,她将白日?的那些话,都告诉姑娘听。
得了准话,好歹放心。
又?忽地?拍下额头,问道:“怎么将你叫去破空苑那边,待到这会才?回来?”
想?到前些日?,姑娘回来时的模样,再埋怨起来。
不用多?想?,便知是三爷留人。
蓉娘皱眉道:“即使在公府里,也不懂得避着些,到时下人议论,还是会说你。”
曦珠倒不在乎这个,只轻道:“三表哥现还养伤,才?唤我过去,等他好了,我就不去了。”
蓉娘一听这话,讶异地?睁大眼。
“莫不是你明日?还过去?”
曦珠长睫轻颤,点头。
侧转过身,想?到临别时,卫陵眼巴巴看她,恳切她同意的样子,她没忍住微弯了眸。
这个夜晚,曦珠平躺在床上,在一片阒静昏昧的缥碧色纱帐里,再将他的那些谋划想?过,而后闭上了眼。
不过须臾,便睡了过去,很安稳。
兴许也是因那副安神的药膳。
*
卫陵将人送往春月庭后,踱步回去自己的住处。
去时,路途短缺,好似流光瞬息,便与她分别了。归来,却长道无尽,犹觉漫长无望。
抬头望一望天?上如细线的新月,盼着那轮月,快些落下去,升起太阳来。
她才?能来找他。
他会再见她。
分离片刻,他已很思念她。
想?到曦珠答应时的明媚笑靥,卫陵禁不住翘起唇角。
与她越离越远,待好不容易回到破空苑,他却蓦地?停下脚步,站在了院门口,而后看着整座院子。
离去时,室内的灯并未灭掉。
如今,莹黄的光亮透出楹窗,梨花枝影映在上面斑驳,疏密之?间,偶有飞蛾的扑扇。
院墙暗处的草丛里,窸窸窣窣,传出唧唧的虫鸣。
他并未进屋里,反而在院子外?,来回地?绕走?了好几圈。
以至于仆从看见,以为他是落了东西。
“三爷,您在找什么,我帮着找。”
“你自去忙,别管我。”
卫陵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只是在步入这里时,倏地?想?到今日?确定下与曦珠的亲事,而一年后,她会入住这里,忻悦难以抑制。
所以要走?走?,被风吹吹,才?能缓解激动又?焦躁的心情。
前世,她以卫三夫人的身份,入住破空苑,他曾经的居所。
后来,又?因病搬离,独留他一人在荒芜的黑暗里等待。
而那漫无边际的等待,等到她的离世,变成?彻底的无望,直至一把焚魂烈火,才?让他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现在,就在一年后,她会再以卫三?*?夫人的身份,重?新回到这里。
与他住在一起。
长长久久地?,他们不会再分开。
他只需忍耐,过去毫无期限的等待,他都煎熬了过来。
如今不过一年,他可以等得起。
当前最为关键的,是要想?想?怎么处理那些烂事,不让卫家?再入前世的泥沼。
但人啊,不能无时无刻地?绷紧神经,去思索那些大事,总要松懈歇息。
譬如入睡前。
也是他最放松时,只会想?起她。
卫陵侧躺在床,枕上的那股清淡馨香,千丝万缕地?朝他袭涌,他闭眸深嗅,克制不住地?将头再偏些贴近。
仿若回到晌午,她睡在他的床上。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敢惊醒她,心如擂鼓,缓慢地?喘息,一点一点地?,凑近她微张的唇。
她睡着时,那张丰润饱满的红唇,总是微微张着。
他原本只是想?贴一贴,但越近温暖潮湿,气息全然?屏住,终究没耐住舔了下,极快退开了。
嘴里蔓延开甜味。
整个午后,他望着阖眸沉睡的她,无声地?笑。
他想?她是清醒的,却又?真地?怕她醒来。
这个夜晚,卫陵依赖着曦珠残留在他床上的气息,勉强入睡了。
*
当镇国?公三子与府上寄住的表姑娘,将要定亲的消息传出后,震惊一众贵门官家?。
先不提在宅门四处走?动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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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不时登门拜访,令杨毓烦不胜烦。
听闻风声的、与卫陵交好的世家?官门子弟,也都来看望他。
自然?地?,还带些补品。
不过一年,卫陵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养了几次身体?。但这回,却是被国?公家?法鞭打。
那起强迫之?事,闹地?沸沸扬扬,便连他们的爹娘,都警告不许学卫三,做出那等败坏门风的事,不若就驱逐,赶出家?门。
他们委实好奇卫三眼比天?高,从前出去玩时,再是逞意,甚至夸谁相貌好看,身段娇媚。姑娘都上前来拉袖子,软声求说,都不曾留宿她屋里。
便连那国?色天?香的陆桓外?孙女:白梦茹都瞧不上,如何做了那般恶人。
但更好奇的是那表姑娘。
还未进破空苑,交头接耳,左右交谈。
都知了原是去岁,公府办赏荷宴,谁钓了好大一条鱼,本来大家?要聚在一块吃,但哪知被那起纷争断了,卫三对着那些姑娘们发火,气地?直接走?人,他们只好各回各家?。
追究根源,便是那表姑娘。
还有温滔,也是因那表姑娘的铺子被烧。
……
连着两日?,曦珠怕撞见人,都不乐意来找他,卫陵也懒怠地?应付人,一波波地?送走?。
其间,长平侯长子笑问:“上回你朝我要那只狮子猫,便是给你表妹的?”
他才?稍微正过歪的身体?,跟笑道:“是。”
“那怎么后来不要了?”
“她不喜欢,要来做什么。”
___
姚崇宪也来看他,戏道:“你与我姐夫,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养伤,我看过你后,还要去秦家?一趟。”
卫陵似笑非笑道:“他是为国?为民,旧伤复发,我哪里能比得上他?”
姚崇宪品咂这话,觉得不大对劲。
“哎,你怎么话里有话,不说明白些?”
“是你多?想?,既然?你要去秦家?,正好帮我带句话给你姐夫,让他好好养伤,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
又?一个黄昏将近时,微风过窗。
夕阳余晖斜落在榻桌,上面摆了两个青瓷盘子,一盘鲜嫩生?菱角,一盘硕圆荔枝果。
卫陵想?着昨夜从大哥那里探听到的事,皇帝欲为六皇子纳正妃傅氏。
没有外?室祸端的阻隔,比前世提前了一年。
傅元晋。
……
低头,手上却耐心地?用钳剪,剥弄出坚硬紫褐外?壳里的菱肉,完整地?放进对面的碗里,也看向脸腮微鼓的她。
曦珠吃了颗荔枝,用帕子擦净满手黏腻,又?拣起白生?生?的菱肉,放进嘴里。
嚼吃起来,脆甜可口。
察觉到视线,她抬眸,便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瞳。
“后日?夜里,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曦珠微惊,有些迟疑道:“夜里?”
她忘了自己嘴里还有未咽下的菱肉,出口的话含糊不清,忙捂住唇。
卫陵见她慌乱模样,默然?哂笑,等她吃完,才?继续道:“这些日?,因着那些烦人恼事,你都没怎么来找我。后日?七夕,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我们出去逛逛。”
七夕吗?
曦珠轻垂眼睫,放下了手。
又?听他说:“等过完节,我就要去军器局,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了。后边我离京,你也尽量别出门,我不大放心。现趁我还在京城,我们多?出去走?走?。”
话落,她立即看向他,却问道:“你的伤都好全了?能去上职了?”
卫陵心里暖意流淌而过,笑望她清澈的明眸,道:“还差些,但那里还有事等着我。再说,我爹答应我娶你,可得好好谋前程了,我若是不努力,他反悔了,我岂非要孤寡一辈子?”
“去吧,我们还从未一起过七夕。”
他再次询问,声都低柔。
曦珠抿唇闷笑声,答应了他。
“好。”
第083章七夕节
七月初七,七夕节。
当日下晌后,公府仆从便在管事的嘱咐下,在园子的池畔,几株柳树旁的空地上搭建乞巧楼,丫鬟们又寻来鲜果花酒,摆放在红案上。
只待天黑后,月亮出?来,府上的女眷焚香,向织女祭拜,以及做巧果。
春月庭内,蓉娘闻听姑娘要与三爷出?门去玩,惊讶忙问:“这样子,岂非不与你姨母她们过乞巧了?”
一年后嫁进公府,除去三爷,打交道最多便?是府里的女人。
更何况姑娘身份低微,还是因那糟事,才与三爷定下的亲事。现趁着这个机会,该与将来婆母、长嫂,多沟通相?处,关系才得以愈加融洽才是。
曦珠知晓蓉娘的顾虑,并不怎么在乎,只眨下眼?,做踟蹰的模样,道:“可是……三表哥已经与我说定,他还说,姨母那边他也去讲过,姨母已经答应了。”
既如此,蓉娘还有什么好?说?只得唉声叹气。
到现在,她虽庆幸曦珠的后半生有着落,但?实际真相?却半点不知,还在可怜没了爹娘做主的人儿?。
曦珠不能将那些过往告诉蓉娘,既是无用,还徒添她的忧虑。
对着敞开的红木顶箱大柜,看向里头呈列的衣裙,多是月白、霜白、荼白、雪白这类的颜色,她往右拨过去,又往左拨回来。
柔软的绸缎丝料从手指滑过,她选了一条玉白的裙。
天香绢料,丝细光润,暗绣落花流水纹。
裙子是今年初入夏后,姨母让琳琅阁的绣娘来量身做的,一直放在柜里,还未穿过。
曦珠将裙拿了出?来,合上柜门。
蓉娘过来帮着换衣,又帮着梳发?。
只是她的技巧并不好?,青坠也还在养伤,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多做的是粗活。
曦珠笑?道:“这些日为?了我的事,您头发?都白了好?些,歇着就好?,我自己来。”
接过蓉娘手里的梳子,迎着窗外的明光,和满树绿荫和蝉声。
她望向铜镜里,梳起肩侧的长发?。
蓉娘帮衬不了,便?再叹声气,坐在一边,难免不多唠叨两句。
“我与你说,你与三爷出?去玩,其他事我不多说了,只一点,万不可再出?那种事……”
曦珠正抬手挽发?髻,一时心难分,闻言要驳反,话到嘴边又停住。
等?蓉娘说完,她才郑重地点头:“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一番梳妆打扮,费去近一个时辰。
曦珠许久未曾在这种事上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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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也生疏许多。
轻抿下淡绯的唇脂,她看着镜里的自己,微弯眸笑?了笑?,又去洗净手上沾染的脂粉。
之后,便?坐在窗畔的榻上,翻开卫陵给她的那几本?志怪传奇,打发?剩下的无聊日子。
等?他派人来唤她。
他寻来的书很?有趣,曦珠看入了迷,真等?小圆过来,笑?喊道:“姑娘,三爷过来了,叫你出?去呢。”
她只好?将未读完的故事压好?页角,站起了身。
临出?门,又朝镜子看了一眼?自己。
近黄昏,万顷高空被云霞晕染,橘黄热烈的光芒,洒落繁茂的木香藤蔓上。隐约地,青绿深叶里,有雏鸟的叫声传出?,是哪对晚归的鸟,竟将巢建在里面。
卫陵并未在公府侧门等?人,而是直接来了春月庭外。
在两次送别分离的地方,等?待她。
他一直看着院门口,等?听到那轻巧的、仿若印刻魂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掩盖微弱的雏鸣。
她出?了院门,而后偏头,看见了他。
一刹,卫陵走了过去,皂靴在半途略顿下,接着朝她走去。
到了跟前,愈加清晰地看到她的妆容,嘴角扬地更高些,轻笑?出?声。
“走吧。”
同时伸出?手,要牵住她。
曦珠微咬下唇,将手躲开,瞪他道:“不要。”
天还没黑,这会正是丫鬟仆从忙碌,到处走动的时候。
她也知他在笑?什么。
“行,不让牵,就不牵。”
卫陵收回手,还在笑?,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直至侧门,他提起的嘴角都没放下。
等?扶人登上马车后,他坐到她的身旁,车子缓动,朝热街驶去。
舆轮滚在砖石上,发?出?轱辘声。
四方围蔽里,卫陵一瞬不瞬地看着身边人,终于憋不住笑?道:“你今日特别好?看。”
虽是淡妆,与平日瞧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还是看出?了些差别。
话落,卫陵察觉话里的歧义,又赶紧找补道:“你平日也好?看的。”
他的目光没有狎昵轻佻,只是单纯夸赞。
这还是两人单独出?去逛街,并非寒食那日,在无人可知的深林草坡。
曦珠在他的话里,渐松了拘束的心绪。
她也望向他。
卫陵闲适地坐着,英朗面容上,如墨深的眼?眸微弯笑?她,一下接一下地,揉捏她搭放在膝上的手指。
这些日,他一直在院里养伤,懒穿外袍,只着单薄的衣。
今日出?门,终穿上紫团花窄袖圆领袍,头发?也用冠整齐束好?。
曦珠不觉也笑?了笑?。
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前世重病,搬离破空苑前,做的那个梦了。
那时自己的容颜衰逝,变得难看非常,但?他还是说:“好?看,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她还记得,没有忘记。
果真是梦吧。
倘若眼?前的他,看到那时候的她,还会这般说吗?
她开口,转开这个话,只浅笑?道:“我们?先去哪里呢?”
他们?都没在府上用饭,自然要先找地方吃晚膳。
当马车停下后,卫陵扶人下车,带她走进白矾居。
小二急忙上前迎客,穿过僻静竹林,把?人送至二楼的雅间?。
估摸不准那容貌姣好?的姑娘,便?殷勤问道:“三爷,您看要吃些什么,小的立即让人做来。”
却见卫三爷侧首,笑?问那姑娘:“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那姑娘坐着,翻过菜式单子,指着上头,报了两道菜。
“莲花肉饼。”
“还有这个,酒炊淮白鱼。”
再翻了遍,就将单子转给卫三爷。
“其他的,你点吧。”
这般熟稔,且用得上不客气这个词的姿态,让小二愣了愣,后知后觉近日听到的新?闻。
这位怕就是那表姑娘。
之前卫三爷过来吃饭,多是与姚家那位公子,或是自己一人过来。
小二也是隔了好?久,都没见人来过,好?似从去年起……
“再要道血粉羹。”
小二回神?,赶忙拿纸笔记下。
“素烩三鲜。”
“野菌鸽子汤。”
“胭脂鹅脯。”
“还有炒鳝面……”
蓦地,被那位表姑娘止住。
“该够了,别点了。”
“这里的鳝面听说好?吃,再要道这个,你尝尝看?还是你不喜鳝鱼?”
卫陵笑?望着曦珠,曦珠神?情犹豫下,还是点头道:“好?。”
他又问:“要不要再吃荷花酥?还是要糖酪樱桃?”
曦珠说:“不用,我不想吃点心。”
“好?了,就方才点的那些。”
卫陵见她真不想吃,便?转向小二交代道。
等?小二走后,曦珠透过大开的疏窗,看见一片葳蕤灯火,和昏黄霞光里的京城。
她来到窗边,俯瞰下方如同园林般的景象,不禁好?奇道:“这处是哪里?”
进来时,走的是一片翠竹林子,也不见牌匾,不像是酒楼饭堂。
直到小二来迎接。
卫陵走到她身边,道:“这里是一个江南来的闲散人开的,菜的口味挺好?,但?一个月就开那么三四日,也是撞上今日,我才能带你来。”
他笑?笑?,自己也时隔两世,多少光阴才重回这里。
京城繁华,汇聚天下间?所?有的人与物,便?连吃上,也是店家林立、“百家争鸣”。
从前的自己,无所?事事,就喜欢游逛各家店铺,自然记住这个隐入闹市的白矾居。
她扶靠在窗棂,鬓发?被风吹散,卫陵伸手替她挽了耳发?,轻笑?道:“我还知道好?些地方吃的,今后得空,我带你去吃。”
清风掠过茂密的竹林,顿起沙沙的声浪,将傍晚的最后一丝暑热消散。
曦珠侧首,看向身边人,明眸半弯,无声地应下了。
诚如他所?言,这家菜肴比起别处的,喷香美味里,有种独特的味道。
曦珠吃了两碗饭,便?连那份鳝面都吃完。
她隐约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回在他面前,吃的那么多。
搁下筷子时,肚腹有些沉甸。
他好?似瞧出?来了,揶揄道:“没吃饱的话,就接着吃,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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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其他的,再点就是。总不见得你跟我出?来,我能饿着你,还是你能将我吃垮了?”
曦珠摇头道:“我吃饱了,不吃了。”
“真的?”
“嗯。”
吃饱后,便?连说话的语调都带着懒意。
但?在音消的下一刻,一只手伸了过来,摸向她的小腹。
宽大的手掌隔着丝滑的布料,贴在她微鼓的肚子上。
曦珠乍然睁大眼?,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的声音:“看来是真吃饱了。”
随即收回手。
甚至没说更多的话,只是让她在饮食这种于人而言,是头等?大事上,习惯他的介入。
卫陵笑?低头,继续吃碗里的莲花肉饼,她点的菜,没给她审问他的机会。
等?这一顿饭用完,夜幕到来。
明月在望,繁星闪烁。隔着纵横的道路,四衢八街,模糊听到远处的声响。
七夕佳节,华灯璀璨,市井热闹。
这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男女可以借机同游的日子。
没有坐马车,两人走路消食。
卫陵一直牵着曦珠的手,没有松开。
他将步子收小,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走在巷陌之间?。
走的路多了,喉咙发?干口渴。
到了车水马龙、人流如川,呈摆贩卖各种事物的街道,穿梭人群里,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冰雪冷圆子的摊子上。
卫陵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要一份,少冰。”
他怕冰的吃多了,她夜里会腹痛难受。
摊子干净,是一个头缠蓝色发?带的年轻妇人摆的,舀了两大勺冷圆子,放进竹筒里,浇了半勺子的桂花蜂蜜。
在一旁卖素馨花灯的光亮下,观那容貌秾丽,却还未妇人发?髻的姑娘,将冰饮子朝衣着华贵的郎君递去,真心实意地,笑?眯眯赞道:“公子和姑娘瞧着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句话,给出?了整一两银子。
曦珠用木勺舀吃沁凉的圆子,便?觉得这恐怕是她吃过最贵的圆子了。
吃了小半,她就再吃不下。
今晚吃的东西实在多了些。
卫陵便?接过去,低头吃起剩下的。
“哎!”
曦珠讶然地要去夺。
“怎么了?”
他疑惑问道。
也在用不解的眼?神?望她,似乎此种行为?,再正常不过。
“你怎么能吃我……吃过的。”
曦珠的声低弱下去。
卫陵笑?道:“你不吃了,总不能将剩下的扔掉,这可花了一两银子,多贵啊。”
他还知道贵,就不要给人那么多银子,还不要人找回!
明黄灯辉下,目视他的笑?眼?,她自己也没忍住笑?。
他站在人稍少的地,将那罐带着祝福般的甜腻圆子都吃完了。
又牵起她的手,继续游逛。
摊子繁多,大半卖糖雕、面塑泥人、酥点果子、扫晴娘、磨合罗、丝花……
对于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摊子上所?卖的东西,都太过简陋粗糙。但?光听着热闹声,是能让人高兴的。
他问:“有没有什么想要?我给你买。”
她摇头。没有。
他便?打算带她穿过这条街,去前头的珍品阁看看,那里的玉器很?好?。这个日子,纵使入夜,应当是开门的。
走了没一会,她的视线再次停滞,落在一个卖风车的小摊。
卫陵循着望去,一眼?看中挂插在架子高处的蓝色风车。
他知道她也在看那个。
与寻常的样式不同,很?精致华丽。
只要看到,就再挪不开眼?。
周遭哄吵,一群大小不一的孩童正围在前面,仰头看它。更甚有一个垂髫孩子拉着爹娘的衣袖,够长手臂,指着那个风车,闹哭起来。
“走,我们?去买那个。”
忽地,他拉着她的手,朝那个摊子跑了过去。
跑的并不快,她跟得上。
最后,在那对爹娘松懈动容,将要掏出?钱袋子前,卫陵已将银子抢先给了摊主,忙喊道:“我买了!”
给出?银子,那风车立即被他摘下,送到她的手里。
曦珠接过,轻道:“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了。”
卫陵满眼?皆是笑?。
“你年纪比我小,便?算我把?你当小孩子,买给你玩。”
她抿唇笑?起来。
他们?一起离开了,身后是那个垂髫孩子的干嚎哭声,比起方才,愈加惨烈。
晚风掠过河面,吹动风车,彩纸扎成的条纹呼呼地转着。
一圈又一圈。
后来卫陵回想,他不该带她走那条路,以至于让她看见了许执。
而许执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
自那次雨夜,与镇国公三子的谈话过后,许执便?决定留意左副都御史秦令筠。
但?翌日,就听说秦令筠在黄源府受过的伤势复发?。
他不明其中关联,但?已隐约察觉不对。
接下来的日子,他还如之前,在寅时三刻醒转,辰时到达律例馆,处理那些案件文宗,近酉时末归家。
可三日前,他再次去送那些已定诉讼的公文,碰上了伤好?回到督察院的秦令筠。
秦令筠亲自复检他的工作,指出?其中缺漏,并道:“今日就要把?公文给我送来。”
他只得虚心受教,又将公文拿回去,思索改正。
来来回回的折腾。
那日,他到戌时三刻才被放行。
而秦令筠一直在督察院批改案件,等?着他。
这般,持续到今日,他晚间?来回在那些书架里走动,翻阅数不清的宗卷,根本?没时间?用晚膳。
胃病发?作,让他疼痛不堪。
终得秦令筠的准话。
“虽说你是刑部的官,不是我的下属,但?那些公文都得过我的眼?,才能归案,若我不仔细些,出?了什么纰漏,到时上面追查下来,少不得牵连到我。”
“身体既不适,你就先回去歇着,顺便?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毕竟刑法严苛,不容错处。明日再把?公文送来给我。”
马车一路疾驰,许执惨白了脸,冷汗淋漓,整个人浑噩昏沉。
被车夫搀架下来,强睁着疲惫的眼?皮,往医馆里踉跄行走。
今夜七夕。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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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银河鹊桥,织女牛郎晤面;人间?灯烛萤煌,有情男女相?逢。
迷乱的阑珊灯火里,只是一个微躬的背影,曦珠陡然僵住脊背,已经认出?了他。
是许执。
他的样子,是肠胃亏损的毛病复发?了。
她下意识地要跑过去。
但?才一动,她握着风车粱杆的手腕,蓦地被强攥住。
曦珠回首,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黑眸。
她忘了,这里还有卫陵在。
而他们?即将定亲。
第084章不满足
其实有关前世,流放前在京那五年的许多事,曦珠都忘了?。
她也不大记得与许执在一起?的那些岁月。
只是此时此刻,她想起那年卫陵因吞没军田,肆意分封将士,而被归权还京后,朝廷局势愈发严峻,党派相争激烈。而在刑部,不过小小主事的许执也受到波及,每夜归家得极晚。
他吃饭紊乱,不大有律,胃疾便常发。
她寄住在公府,虽与他定亲,但到底不能总往外跑,关照他的饮食起?居,以免落人口?舌。
遑论他忙碌地总是夜里回来,难得两人相处,得抽空他休沐的日子。
即便如此,她也得早些归府。
那次与许执去法兴寺祭拜爹娘,回来后才知三表哥回京了?,她诧异不是该明日,或是后日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去花厅见三表哥时,恰遇到他对官员大发雷霆的场景。
那是她第一回见三表哥发火的样子。
不知何时起?,她有些畏惧他了?。
他的声音很沉,也很低,似是带着警告。
“以后早些回来。”
她惶然地点?头?应下。
隔了?好一段时日,她都有些不敢去找许执。
而再次去到铜驼巷,许执因胃疾,不得不早退归家。
她到时,他正躺在床上满脸冷汗,疼地抽搐。
她忙前忙后,寒风大雪里,跑出去找大夫给他看病,等?开过方子,再跑去药房买药材,冒着夜雪回去,赶紧熬药烧水。
药还没好,她先倒些温水,扶起?他,喂他喝水。
又拿热帕子给他擦过身上的汗,怕汗湿衣裳,他会得风寒。
换过干净的内衫,他阖眸睡过去,她忙去厨房看药,冷风从木板缝隙钻进来,她冻地直打颤,跺跺脚,再去熬了?些粥米。
等?药和粥都好了?,她叫醒他。
他靠在床头?,脸色发白地喝完药,将空碗递给她。
“曦珠,多谢你。”
她忽而想起?郑丑,此次三表哥归京带回的大夫,给姨母看病很厉害,兴许可以彻底治好他的胃疾。
坐在床畔,与他说着这件事。
“微明,我去与三表哥说,让他叫郑丑给你看看。”
许执握着她的手,泛青的唇微笑,却道:“不必麻烦人,我这毛病自小就有的,这次是我没注意,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一定会多加注重身体。”
他的嗓子微哑,语调却仍然温和,也带着不容驳反的意思。
她有些意识到:三表哥好似不喜欢许执,而许执也不喜欢三表哥。
后来,她没忍住询问?许执,有关三表哥被撤领兵之?权的事。
她得知了?背后那些繁琐的缘由?。
最后,许执如此评道三表哥。
“他这般做,是事急从权,难免身陷议论,受人诟病,却真正为?了?大燕的疆土与百姓。”
话中是钦佩的。
而正月十五的上元灯会,在去过赊月楼,许执为?她赢得那盏琉璃灯后,她没料到会邂逅三表哥。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她目睹三表哥为?难许执,又茫然无措地听到那句话。
“我有事先走,还烦你顾好曦珠,护好她回来。”
许执是她的未婚夫,当然会护好她。
她也知道三表哥是在关心她。
但在那刻,心里竟生出一股淡淡的烦来。
“微明,你别?在意三表哥说的话。”
“我没在意。”
绚烂烟花下,许执笑道:“走吧,我们再去逛会。”
……
前尘往事,尽散十年风雪里。
从峡州重返京城后,她精心准备了?礼物,趁着休沐日,让卫若带去许府,感激许执帮助卫家,在皇帝面前谏言卫朝任职将领。
卫若回来后,说刚到许府,门房并不乐意通报,但再三拜托后,终帮他跑了?一趟。
没一会功夫,小厮就急忙出来,迎他进府。
“对不住,让您在外等?候良久,大人一听是您,赶快让小的出来请您。您别?怪,大人正在病中。”
在会客的厅里,许执歉意笑道:“近些日,总是有人来找,不堪其烦,没想是曦珠……”
他的话蓦地断掉,再开口?,继续道:“卫三夫人托你过来的。”
脸上的笑意淡些,越显苍白。
卫若也有些尴尬,转话,关切问?道:“大人身体有恙吗?”
他知道,若是没有三叔母这位曾经的未婚夫,他们不会再回到京城。
许执摆手道:“无碍,一点?小病罢了?。”
他从容问?起?这些年,卫家人在峡州的境况,也坦然收下了?礼品,最后笑道:“你们才回京,想必有些地方不大方便如意,倘若有哪里需要帮忙,尽管来与我说。”
她坐在窗边,静静地听卫若描述,回想往昔,知道许执是犯了?胃疾。
如今的他身居高位,想必比十年前更加忙碌。
他是一个投身于公务,便会忘却自身的人。
*
手腕被圈紧,曦珠只能跟着身前的高阔背影,逐渐远离闹街喧嚣。
她试着挣脱卫陵的束缚,没能让他松开。
便也不再尝试。
她知道他生气了?,但他走得并不快。
曦珠低垂眼,看着他迁就的步伐。
再稍微抬眸,望那只被锢桎的手,并没觉得疼,他没用什么力气,手背的青筋却都暴凸,略显狰狞。
在见到许执病发那瞬,她下意识地想跑过去。
但在回头?看到卫陵时,她就丢弃了?那个想法。
曦珠双唇微微抿紧,而后轻声喊他。
“三表哥,走慢些,我跟不上。”
他果真放慢脚步,却坚定地带着她,离那个医馆越来越远。
一直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卫陵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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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住,回身看向她。
曦珠朝他笑,平静道:“扶我上车吧,我们回去。”
卫陵眼睫颤了?下,扶起?她的手臂,托起?她曳长的裙尾,让她踩上了?高处的车辕。
他跟随坐进去,在她的身边。
夜月里,马车缓动?,往公府而驰。
将欢闹抛在身后,渐入到寂静的街道。
卫陵始终握着曦珠的手。
放在他的膝上,很轻。但另一只靠近车壁、藏在黑暗里的手,却紧攥成拳。
沉默了?好半晌,他终于再听到她的声音。
“三表哥,我想请你让郑丑,去看看他的病。诊金和后面所需的药材,都我来承担。”
在柅园时,曦珠再次见到郑丑,卫陵让人给她看脉开药。
也是在那时,她得知了?郑丑的来历。
她不大清楚前世,郑丑是如何愿意为?卫陵做事,但现今,既然人早已出现,若能治好许执的病,便算是偿还些恩情?。
也明白目前,许执尚在官场起?步,必然拮据,负担不起?那诊金。
曦珠侧首望向卫陵。
他眉眼冷峻,巍然不动?地坐着。
她反转过手掌,握住他温热的手。
“再帮他一次吧。”
卫陵知道,她又在以那种审视的目光看他了?。
在那场近乎痛苦的欢愉里,她告诉他,前世,她与许执定过亲时。
她就是这般看他的。
似乎只要他显露出任何的芥蒂,她本已敞开一线空隙的心,会再次闭合。
自从那个雨夜,他去找过许执,谈过秦令筠的事后,面对愈加急迫的后续,他与她,并没有再说起?许执。
他也不想与她说起?那个人。
“三表哥。”
她又唤了?他一声,声调里带着柔婉。
卫陵平声道:“不用你出什么诊金,我明日就让郑丑过去看他。”
直至下车,他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却仍送她回去春月庭。
站在院墙下,卫陵笑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今日又走了?许多路,早点?歇息。”
曦珠捏着那个蓝色的风车,点?头?道。
“你明日还要上职,也早点?歇息。”
她转过身,朝院门去。
一步又一步,离光亮愈近,门牌处点?了?一盏灯笼,朦胧的光亮落下来。
她缓慢踏进了?那光里,却在刹那间,转过身来,往晦暗的藤影里走去。
然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
卫陵低头?,疑问?道。
曦珠拿着风车,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而后叫了?他的名字。
“卫陵。”
“我已经将与他的事,都告诉你了?。现在,我只是想帮帮他。”
卫陵微怔,随即猛地将她揽入怀里。
昏暝的夜色里,他的双臂忍耐克制着,会让她疼痛的力道,低声问?道:“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在问?出口?时,卫陵一瞬后悔,怕自己?看到她神色透露出的犹豫,听到她的回答里刻意的隐瞒,哪怕是一丝。
曦珠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确凿般道:“我对他没有感情?了?。”
她只是想在自己?能帮的范围内,去帮许执。
让他这世的仕途平坦,让他的理想得以实现。
她有些无奈地笑,“况且,我与你快要定亲了?,我们还有以后。”
曦珠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在灰色的光影中,手指攀爬上那硬朗的颌角,朝他露了?一个笑容,柔声道:“三表哥,今晚与你出去玩,我很高兴。”
卫陵看着她的笑脸,在温柔的抚摸下,僵直的唇角牵扯,跟着也笑了?笑。
须臾,他点?头?应道:“那些都过去了?,我们还有以后。”
是的,她会嫁给他。
将来,他们还有许多日子在一起?,不必要去计较从前。
从前她与许执在一起?时,自己?只能在阴暗的角落,去窥探她,嫉妒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亲昵,悔恨?*?自己?当初的迟疑。
一切的念想都成奢望。
现在,她愿意来向他解释,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曦珠,你如今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第085章发疯与清醒
自从与她在?一起,甚至两?人的亲事确定下来后,他的头疾许久未曾发作了。
但今晚两人好不容易出去游玩,却撞见往医馆去的许执,她笑哄着他,只为让他给许执找郑丑看病。
强撑笑颜送她回去春月庭,自己再走回破空苑。
甫一坐下,便低捂起额头,前穴如被千万根针戳刺。
一阵更甚一阵的胀痛里,他复入前世。
那时的他,手里有了令人忌惮的权势。
不仅是那些王公大臣,便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动他分毫。
他常年身处北疆,却开始在?京城的各部?衙署内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此掌握最新的消息。
太?子?所传的信件,他不大信得过。
那时,他不该动那个念头,但才冒个头,再也遏制不住。
他让人去盯梢她与许执。
明明不该,但远在?千里之外,他太?想她了。回回入夜,思念漫涌在?黑暗里,几乎将他吞没。
他频繁地梦到?她,也与她交.欢,她虽不说话,却总是笑着应承他。
他们是那般的和?谐相契。
醒来后,他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但下回,他还是会沉溺进?去,以此解脱战争与阴谋带来的疲乏。
身体上带来的愉悦,让他迫切地想要得知真实里,她是否对自己还有情意在?。
虽则她已?与一个叫许执的男人定亲,但那不过是形势所逼,在?二哥与母亲的压迫下,所订立的亲事?。
她一定还喜欢自己。
军帐里,外边大风狂号,羌笛悠悠。
在?灯下,摆满军文情报的案前,他紧握着平安符,如此想。
他又?写了一封不能送出的书信。
“我今早外出巡视,看到?树枝抽穗,才发觉已?至雨水,最近太?忙了。京城应当来春更早些,近日,你有去哪儿玩吗?”
但不过几日,他收到?从京传来的书信里,却写了她与许执出城踏青游玩。
仿若自虐般,他将那几近扭曲的墨字,来来回回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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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看到?尾,又?倒回去。
头越来越疼,他发觉自己快认不得字了。
但这一封信后,并没有停止。
源源不断的书信落在?案上,每次拆开,他都要鼓足勇气,方能将那些字,那些她与别人的往来,看过一遍又?一遍。
她与许执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
许执生?病了,她不顾风雪地跑出去请大夫,又?去买药。
那日,她很晚才回到?公府。
而他呢,自己一个人在?寒冻边疆,饮尽血腥。身上的伤疤与日俱增。
身边无人真正地关心他。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全然是自己的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但那时,他还是责怪起她。
在?梦境里的一次次相见时,他想起那些书信里,似乎传递出的愈加深厚的感情。
总克制不住地责罚她。
他有多疼,他也要她感同身受。
而她一直沉默,顺从地承受着他。
好似他的一切愤怒与爱意,恰是不能再张口言说,都消逝于她的无声里。
但有一次,她在?他的床上,终于说话了。
她的泪水似如雨下,呜咽哭泣地求他放过她,说自己已?经定亲了,不能做那种事?。
哪种事??
明明他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现今再做一次,怎么了?
兴许一次是不够的。
他感到?自己压抑不了的亢奋,直往头脑里冲,眼里烧热,想要将身.下的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让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不是说会对他很好很好吗?
既然喜欢他,会对他好,便与他做。
但她在?说什么?
“三表哥,我不喜欢你。”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她怎么会不喜欢他了呢?
不,不对。
她只是被世间所谓的伦.理框架束缚,以为自己定亲了,便不能与他做了。
但这是梦啊,是他的梦。
只要他不说,她也不说,谁会知道呢?
“别怕,只是梦而已?,别想那么多,他又?不知道。”
“乖些,别哭了。”
“我会让你舒服的。”
但在?一个抬头间,看到?她失神地不再挣扎,仿若任他宰割地,躺在?他的身.下。
惧怕后知后觉地爬上他的脊背,最终,他放开了她。
而后,他目睹了她望向他时,所怨恨的目光。
似乎与那些想杀了他的仇敌一般。
……
很长一段日子?里,他没有再梦到?她了。
何时起,她再次入梦?
是在?还权归京,忍受她与许执的一次次亲昵;
是在?她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说着许执的好,想要嫁给许执;
是在?六皇子?所荐将领扛不住狄羌攻势,他再次领旨北上后。
出征前夜,他将那份新婚贺礼交给妹妹,代为转给不久后成婚的她。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爱了。
正如最后的送别,她也许也明了,自此之后,她便与他真地再无纠葛。
而他决定放过真实的她,梦里的她,却任由施为。
她既说过喜欢他,便该一直喜欢他。
在?梦境里,他搭建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园子?,里面栽植了许多的花。
她便住在?里面。
起初,她哭闹不止,摔砸东西?,泪水似决堤的河。
哭地他心疼难受。
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他连做梦都不成。
他将她抱在?怀里,开始亲吻她的脸颊,将那些咸热的泪都吃下去,含吸她的唇,尽力温柔地说:“曦珠,我放过你,让你去与他成婚,但至少梦里的你要乖些。”
往下而行。
这次,她再如何哭,如何以恨眼瞪他,甚至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他都没有放开她。
脸颊辣痛,经久不散。用力间,她登时蹙紧了眉。
他伏在?她的背后,吻她的发丝,问?道:“爱我吗?”
她骂了他什么呢?
都装作听不见。
他只想听她说爱他,不是喜欢,是爱他。
他掰过她的脸,看她潮红的面容沁出细汗,莹亮的丹唇张着喘气,眼眸迷离。
轻笑了声,去□□她的耳垂,低声而缓慢地说着。
“你爱我。”
“说,你爱我。”
他爱她,她当然也要爱他。
“曦珠,我爱你,你知道吗?”
她弯折着腰,被他一次又?一次爱着。
这般无耻卑劣的事?,他怎么敢对真正的她做呢?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怕她察觉出什么。
凡是入睡,他都会去梦境里找她。
很多时候,他只是抱着她,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阖上双眼,让她陪他躺一会。
他真地很累,疲于应付那些事?。
朝局形势越来越差,便连许执,都察觉出什么,与她退了婚。
他将她搂在?怀里,在?她眉心落了很轻的一个吻。
“曦珠,我爱你。”
他的资历还不够足,不过深入战场或是朝堂两?三年,做到?那般地步,已?快耗尽他的半生?了。
近些日,他身上的那些伤反复发作。
所谓功勋,不过以命搏之。
倘若让他提前两?年入仕,或是一年,兴许都会好些。
卫家不能倒,太?子?也不能倒。
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平安回去。
到?时候,兴许他就?可以娶她了。
长长久久的日月里,她兴许真地爱上了他。
柔软的手抚摸上他的眉眼,凑上来,亲吻他的下巴,轻咬他的唇,声很低,也很缠绵娇媚。
“三表哥,我也爱你。”
她学会了乖乖地等?待他的到?来,说他喜欢听的话。尽管她那双澄澈的明眸里,已?无光亮。
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笑道:“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