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国公夫人去,再请御医来看看。
这可是大事!
当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先回三爷的话:“表姑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
今日?下晌表姑娘还过来看望三爷呢,念及此,阿墨记起自己那话,再瞧如今三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后知?后觉有些怕,不敢再肆言,便想着措辞,眼珠子转了两番道:“三爷,虽说表姑娘拒了您,但在?这京城中,也还有好些姑娘……。”
卫陵在?听到第一句话时,脑中就一阵疼痛,闭上眼,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地涌入。
一幕幕的画面从他眼前流转过去。
初见,微雨杏花中,她见到他时,悲伤难过快要将她淹没;
端午日?,她送来玉髓绿的香缨带,是为求他平安;
生辰日?,不过隔窗一瞥,她就能?极快察觉出,朝他仰头看来;
若邪山,她知?晓如何命令将军,让管事带人去救他和王颐。分明他应当拉不住王颐,而王颐也会死在?坑洞中,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藏香居前,她面对温滔的羞辱时,流露出的镇静神情,与她年岁不合;
赏荷宴,她没有去双燕楼,反而回了院子。那些人的碎言,以及他的怒斥;
法兴寺,她显而易见的躲避;
中秋灯会,投掷套圈的法子是他教?她的;
……
最?后,在?那棵满开着如碎星般的桂花树下,当他说出那番表白?心意的话后,她似要哭出来。
卫陵怔怔。
不对。
不是这样的,这和他与她之?间的事全然不同?。
遽然,卫陵睁开眼。
他缓缓转动头,环顾起四周来。
方才他只顾着循她的气?息去找她,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浓浓夜色里,整座公府被笼罩在?暗里,偶有几点微弱灯火,是值夜的下人房里。还有护卫换守的交接声?和脚步声?。
卫陵看着。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然后朝一个地方缓缓走去。
阿墨正说得起劲,见三爷又?动了,慌慌张张地要再劝说,但见不是去春月庭,放心下来。
他跟着转向,朝旁边的小?道去,愈近,辨出是去卫家?祠堂。
阿墨疑惑道:“三爷,去祠堂做什么?”
也没犯错,要被跪罚祠堂啊。
三爷可是最?讨厌这地方的。
却?不见搭理。
阿墨闭嘴了。
卫陵走到祠堂正门前,站定,透过蒙着的窗纱看向里面,漆黑一片。
他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墨跟进去,熟门熟路地从靠墙的箱柜里翻出火折子,将边上的一盏铜油灯点燃,举到前面照亮。
供桌上的卫家?先祖牌位整齐地摆放着,在?火光映照下,红彤彤地似要烧起来。
明光落入眼中,卫陵只觉刺目,不禁微微眯起眼。
他已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光了。
目光落向那些牌位,一个个地看过去,分辨上面那金粉铺陈的纂字。
记忆含糊,过了好一会,才看出没有父亲和大哥的牌位。
阿墨尚在?琢磨三爷刚醒,怎么就来了这处,兀地听到一声?笑,低的,轻的,却?从静暗深处劈破开。
陡地一阵夜风吹来,擒着的灯盏焰火被侵吹地飘摇。
阿墨真个被吓地跳脚。
连着多个日?夜劳累苦熬,本就精神颓靡,撑起眼皮子盯,恍恍惚惚地,这下更觉这处阴森可怖,恨不得赶紧离去。
他这念头才冒出,就见三爷转身。
一双漆黑的眼朝他眺了过来。
阿墨霎时僵硬,那种眼神,让他动都不敢动。
卫陵已经想起来了。
这人叫阿墨。
少时跟在?他身边侍候,后来他去北疆行军,不知?分遣何处做事去了。
天上的月在?往西?沉。
卫陵走出了祠堂,朝破空苑走去。
他记起最?后一次从这里走出时,是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四清晨,也是这样的天色未亮时。
那时母亲身体不好,他便提前动身要前往北疆,并让正院的丫鬟不要叫母亲起来。
也不想劳累其他人起了送他。
那些年,公府里的人心里都似压着块石头。
当从祠堂中出来时,他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她的脚步声?,似乎跑地有些急了。
微微愣然,他停下来,让亲卫先到门口等着。
提着灯,他在?两条路的交界等她。
现今,卫陵走到那个位置,顿步,望着当年的方向。
那时,他就是站在?这里,看到她从葱郁林间赶过来,身影绰绰。
是为了送他。
其实不必那么急,他会一直等她的。
但这句话,卫陵说不出口。
他和她之?间,已经相隔太多的事。
除非回到能?改变这一切的起始。
一隅明灭,镜中人覆缠上额几圈的白?纱底下,映托出些许灰青的一张皮,右腮上还有未消去的疤,从高骨眉弓,一直划到嘴角。
动荡的晦暗里,颊侧撑起未经风霜的弧线。
这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前世十年,今生十日?。
无休无止的黑暗,随着一场焚骨的烈火烧尽,溯流回转,让他回到了过去。
在?十八岁的年纪,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然而。
……
孤灯之?下,他透过一窗之?隔的淋漓秋雨,看向了春月庭。
仿若续接前世,不知?道第几回了。
*
这几日?落雨,天都冷了好些,就连院里的花木都被雨打落好多黄叶。
蓉娘头年在?京城过秋,不断暗叹才九月半,就冷成这样,若到冬日?,甚至是腊月,可怎么熬。
还去箱笼里拿了厚实被褥添上床。
这些时日?,姑娘连肚饿都不知?,怕连冷,她也不知?道。
天亮醒时,刚过巳时。
仍在?下雨,从半夜起,就没停下过。
从廊道穿过,还未进屋,就听青坠的惊呼。她忙过门去,到了里头,便见姑娘闭眼蹙眉地在?床上睡着,两颊却?湿红一片,发丝都潮地黏在?腮边,喘息微微急促。
蓉娘用手背去贴额,急道:“这是起了高热!”
姑娘极少生病,从小?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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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夫吃药的次数掰指头都用不完。
这下慌地不知?所措,青坠也是悔地不行,“都是我?的错,没早过来望,让烧成这样了。”
因近日?破空苑的事,公府一日?比一日?压闷,连带小?厮丫鬟做事都有些懒怠。
春月庭也是如此。
更何况表姑娘不爱使唤人,能?做的事都自己做。也不让她上夜,还玩笑说:“睡在?外头总归不舒服,你才十六,还是去睡床的好,以后才能?长得更高些。”
明明表姑娘比她还小?半岁,说这话时,却?像多过了十几载的寒暑。
因而这大半年,青坠是辰时过半起早,然后过来里室侍候。
再是这些日?,表姑娘不再出府去藏香居,起时也晚。
她跟着拖床到巳时。
没成想今日?一来,隔着床帐,唤了好几次不见动静,却?是起高热叫不醒。
青坠急地慌乱,又?极快反应过来,对捻帕给?表姑娘擦汗的蓉娘道:“如今御医正在?府上,我?去正院与夫人说,赶紧请来给?姑娘看,再这样烧下去?*?,可怎么是好。”
说完赶去撑伞没入秋雨,朝正院跑去。
一路冒斜雨,等过月洞门到廊下,身上湿了大半。
丫鬟听得动静,从门里转出来,脸上犹带笑,一见青坠的样子,忙问?:“是出什么事,怎么急成这样?”
两人从前都是正院的人,只后头青坠被拨去春月庭,才没在?一处,但无事时也会聚着闲说做针线。
青坠胡抹脸上的水,喘口气?道:“夫人起了没,我?有事要找。”
丫鬟拿帕子帮她擦,这会又?笑道:“早起了,现下正与三爷说话呢。”
“三爷在?里头?”
青坠惊道:“人醒了?”
丫鬟凑近小?声?道:“可不是,刚醒就来给?夫人请安。”
想及那时天光未亮,她出门来,就见檐下三爷站着,不知?等了多久。
听说夫人还睡着,她是去煎药,又?是等着。
等药煎好,三爷亲自端了进去。
青坠讶然过后,立即想起表姑娘的病,这是好一个又?病一个,知?晓夫人醒的,推她道:“你快去帮我?禀报声?,表姑娘病了,要赶紧让大夫看。”
丫鬟闻言点头,转进屋去。
“我?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样了,你要吓死我?,真醒不过来,你让我?怎么与你爹交代。他在?边疆和你大哥为了咱们公府,累成那样,就没过一天休息的日?子,还时常念着家?里。三日?前送来的信,还问?到你,你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娘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啊。”
杨毓抹把泪,又?是狠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替你爹娘想想!生你出来就是磋磨我?们来的,活该受你气?不是!怎么不学着你两个哥哥些。”
“娘,我?错了,真错了,以后定会听娘的话,向两个哥哥学,不敢再闹了。”
卫陵眼巴巴承诺道。
哪回惹事不是这样说?杨毓听多也不信了,遑论这回是折腾地人都快没了,越听认错越是气?,气?地整个人精神起来,正要逮人狠揪耳朵接着教?训。
却?听元嬷嬷说青坠过来。
杨毓顾不得骂人,忙叫人问?话。
青坠一进来,就跪到地上,含泪哽咽道:“姑娘不知?怎么就起了高热,怕是夜里受凉。是奴婢没照看好姑娘,还请夫人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
杨毓靠在?床头,真是气?完一出再起一出。
这才几日?功夫,府上的人接连生病。前头孙子卫若肠胃出了毛病,这会侄女又?发了热。
这气?冒出,免不得牵连人。
杨毓忍不住骂道:“你看看,要不是为你,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还有满京城的大夫也都叫你二哥寻来,全往咱们公府来,没病的,都要惹出病来……。”
话没讲完,却?被打断。
卫陵抬起头,露出张笑脸,催促道:“娘,先别骂了,快些叫人去看表妹的病。”
杨毓不再耽搁,指了还留在?府上的御医,并让元嬷嬷一道去。
接着想起她病时,曦珠过来侍药,当真是尽心尽力。
“不行,我?得看那个孩子去,这个时节起热,少不得多难受。”
但才抬身,就乏力地跌回去。
卫陵扶住母亲,道:“娘,现下外头下雨这样大,您也还病着,可别让雨染上,更严重了。”
他搁好母亲后背的枕。
“表妹定能?好的,您别担心。”
杨毓只好作罢,望着小?儿子尚且苍白?的脸,有些怅然道:“你要是哪日?都这样懂事就好了,好不叫我?和你爹操心。做父母的苦,你如今不晓得,等你明白?了,就知?道这辈子总得为孩子着想。”
说到后头,不知?怎么竟扯到婚事上。
床畔坐着的人仍旧静听,最?后见母亲说地睡着,才俯身掖好她身上的被子,走出屋子,轻声?叮嘱丫鬟。
阿墨一直在?门侧的石灯前蹲着,见人出来,忙过去撑伞。
昨夜种种,三爷告诫,不能?告诉任何人。
否则将他发落出府。
阿墨自然对天发誓,会把事都烂在?肚子里,只记得三爷是早起就醒的,一醒就往正院来了。
这事算是过去,又?有一事沉甸甸地落在?心上。
青坠过来时,他就瞧见了,等人进去,问?起丫鬟,得知?表姑娘病了的事,他登时后悔地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那时他如何说的?
表姑娘真病了。难不成真是三爷的错?
幸在?此事三爷不知?。
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破空苑,才进门,就听到吩咐。
“你去看着,等那边看好了病,就把御医请来,我?头有些疼。”
阿墨一时胡思乱想,只听三爷头疼,着急道:“府上还有另个大夫在?,我?先让他过来给?爷瞧。”
刚要拔腿出去。
身前的人已经侧过脸,看了过来。
“不明白??”
不过一个眼神,阿墨的脚就顿住了,好半晌,颇有些结巴道:“明,明白?了。”
“去吧。”
齐御医这边刚看完病,才把银子塞入袖袋,不妨被人拉住,又?给?扯到破空苑,说是那位三爷犯了头疼。
他这一早绕着公府后院跑了大转,累地不行,却?不敢慢一步。
这三爷昨日?用的是他的药,治醒的功劳当然算他的。先不说那笔诊金,还有公府许下的承诺,可是比银子还要难得的好处。
这会头疼,也定要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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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跟前,好一番望闻问?切,捻着短须道:“这会醒了,该改个药温养着,昨日?的方是猛药,可不能?再用。头疼也属正常,养个半月,等肉长全。只千万不要碰水。”
齐御医将方子写好,又?把该忌口的落另张纸上。
待都交出去,就听到问?:“适才听您过来这边前,给?我?表妹瞧过病,不知?那边好是不好?”
这话问?的齐御医想起方才。
按理那位表姑娘的年岁,不该有那样重的愁思。
半夜惊悸,恐怕常有。
且该有半年之?久。
“大抵是连日?来不曾好好歇息,骤降一场雨,才着冷发热,吃几贴药就能?好了。不过那样的年岁,所思太重了些。”
一直到人离去,卫陵的耳边始终回荡这句话。
他垂目闭上。
他知?道,她是因他而病的,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028章玩笑话
一直到午后,破空苑就没有静下来,陆续有?人来看?望。
卫陵将眼从他们的面孔一一看过去,翻过这张,覆去那张,唇角的笑提着,不曾放下。
与他?们说?话,慢慢地与记忆里的人对上。
门槛外传来踢踏的声响,是在跺皂靴上的泥。
很快,那人大步跨进来,一见窗边榻上坐着的人,立时跑了过来,咧嘴笑道:“你总算醒了,我一得消息,就过来看?你,怕是误传。”
姚崇宪这些日担心卫陵的伤,专让身边的随从每日过公府询问,方才得知他?醒,就赶紧骑马过来。
路上,天落细微毛雨,这会头发和身上都润湿了。
姚崇宪随手捋去脸上的雨水,对阿墨唤道:“去给我拿条干巾子来。”
说?着话,拖个凳子到榻边,离人近些。
皱眉疑惑道:“怎么不讲话?”
卫陵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脸上,过一会,才想起这个人。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从幼年时,就在一块玩耍,闯祸了,也?是两个人互相掩护,挨了打骂,下次仍敢。
他?们曾有?歃血为盟的友谊,最后却在京城混乱,狄羌犯境时,对他?说?。
“卫陵,成王败寇,这怨不了我,也?怨不了姚家,要怪就怪太子气数尽了,你卫家气数也?尽了。人都要往高处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姚家早就叛变,他?的父亲金吾卫统领投靠了六皇子,泄露太子逼宫的秘谋,做了内应。
卫陵想起那封几乎让曦珠送命的信。
她在里面如此写。
“我一醒,这处就来来往往的,好不容易消停下,还想着睡会,哪里来的精神和你说?话。既来看?过,没是误传,就赶紧走,别扰我休息。”
卫陵单臂枕靠,睨他?道。
姚崇宪嘴上愤懑,“我冒雨来看?你,到了连口茶都不让喝,就让我走,你是太没良心了!”
却自顾自拣起榻桌上的青瓷茶盅,倒了满杯的云雾,仰头灌下。
卫陵笑起来,见他?连喝五杯茶水停下,下颌微抬,点了点他?身上的衣裳,道:“我不是怕你受罚吗,该不是直接从神枢营出来的?”
“算你有?良心,我也?是着急,都没来得及告假。”
他?接过阿墨拿来的巾子,低头擦起身上玄色衣袍的雨水,不在乎道:“不过小事?,扯不上罚。”
几句调侃过后,姚崇宪不免想到那日山中的情形,肃了眉目问起。
卫陵便将那日的事?说?给他?听。
说?到后头,姚崇宪舒口气,庆幸道:“好在现下没事?了。”
此次秋猎可是他?提出的,倘若卫陵再?醒不过来,头一个担责的就是他?。这些日,父亲愁得慌,还帮着卫二爷找起大夫来。
接着就气道:“你是不知你没醒的这些时日,温滔那个龟孙都说?了什么。”
卫陵听他?说?着,起初想不起温滔是谁。
记忆遥远,这样的人物也?太过微渺。
但很快,那日盛夏藏香居门前,温滔欺辱曦珠的场景跃入他?的脑海。
他?闭了闭眼。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温甫正的儿子,一个迟早会被遗弃的庶子。
“他?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也?没本事?到咱们跟前吠!”
姚崇宪骂地起劲,一掌拍在桌上,砰地好大声响,茶盅都跳了跳。
卫陵手抵着额上覆遮的白纱,一脸痛色道:“小声些,他?骂的是我,你那么大气性?干什么,吵地我头疼。”
姚崇宪声音立时委落,见他?脸色好转,语调放平些道:“先前他?要这样骂你,你可不管不顾冲出去收拾人了,现在脾气倒好。”
“你看?我这样子,冲的出去吗?御医说?我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纵使我要收拾人,也?得等我好全了。”
卫陵叹气地晃了晃腿,有?些无力。
姚崇宪也?叹气,揪着眉头道:“这不过半年,你就养多久的伤了。我看?每回王颐在,你都要出个事?,下回要出去玩,别带他?了,这次秋猎要是我与你一道,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壶里的茶都喝完。
卫陵仍是躺靠着,见姚崇宪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阖上眼前,叫来阿墨。
“等会还有?人来,都推了。”
“要是王颐,让他?进来。”
*
王颐是在申时得到的消息,等到公府,已?是一个多时辰后。连绵清寒的秋雨里,由?丫鬟领到破空苑廊下,再?经阿墨带进里间。
一室阒静,御医正给榻上的人看?伤。
王颐这些天羞愧地不行,那日自己无用,没帮上卫陵半点忙,反倒让他?先跑了,单留下卫陵对付那些恶狼,才会受重?伤,昏睡不醒,弄得卫家上下不得安生。
父亲当日从司天监回来,听说?此事?,指着他?转圈唉声:“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三?小子一道,他?出事?了,你反倒好好的,让卫家的人怎么想?”
母亲则哭道:“那也?不是颐儿的错啊,他?要留下,说?不准早喂狼了,还能好端端在这里。更何况是卫陵让他?先走的,后头要没颐儿叫人,那人早流干血没了。”
父亲母亲争论厉害,他?听着难受。
越到后头,卫陵迟迟不醒,他?更是担心地彻夜不眠,甚至起卦占算,得见结果,才不断安慰自己人会醒的。
这会终于得见人睁眼,王颐彻底放心下来,不由?对卫陵笑了笑。
卫陵避着御医上药的动作,伸臂指桌旁的圆凳,道:“你先坐,等我头上的药上好了。”
王颐点头坐下了。
心上的石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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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的静,落入眼里的东西就多。
这是他?第三?回来破空苑。
第一次还是在六月,来探望卫陵手臂上的伤,只在院外那棵梨花树下。第二次是在十日前,当时哄闹慌张的一群人,将重?伤的卫陵送来,他?被挤后在厅外。
这还是第一次进到起居的室内,也?看?到了里面的陈设。
他?都还没有?环顾,就先被靠墙的博古架吸引目光,高及九尺多,粗略有?五六十格,大小形状不一,错落分布,几乎被塞满了。除去一只银葫芦、海蓝宝碧玺玻璃杯、雕透花象牙套球和两只长颈瓷瓶,其余格子大多放的玉石。
从下至上,王颐只认出青田、寿山、灵璧和宣州白石。有?些材质透亮莹润,一看?便是价贵的。还有?半数看?不出价,像是随地哪里捡来的,都胜在造型奇特。
再?往上,却是已?经雕刻好的摆件。
或玉或石雕的蟾蜍、蝉、雀、蟢蛛,还有?一宽长格子里,有?一套五只的玉螳螂,形态各异,有?一只四仰八叉的龟反倒背,被随手放在里面。
至于剩下的格子,堆杂着各色木料。最顶上还有?七八卷木简书籍,夹带支竹笛,全拥挤在一格。
博古架的左侧,是一方铁梨木翘头案,上面无规无矩地散放木料铁片和刻刀。黄花梨嵌玉的笔架上,孤零零地挂着一支湖笔。徽砚和半开?的拜匣旁侧,是本被翻地旧黄的书,早没了封皮。
照理,书案这类应该放在书房,而非寝房。
王颐由?着这张案再?看?过去,
后面箱柜的兰锜上架着两把刀,一是雁翎,一是唐横。右侧有?两把形制不同的弓弩。
镇国公府以军功传家,有?这些再?正常不过。
在旁侧,是一捧奇形怪状的木头,好似和桌上的同属一种,已?是被刻的,却看?不出是什么,凌乱不堪地堆在一起。
整间屋的摆设都是随意的。
王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屋子,不管是他?的,还是他?曾去过的亲友家里,就没这样的。即使自己不爱收拾,也?还有?丫鬟帮着,不会这样杂乱。
却在这乱里,王颐忍不住看?过去,有?许多他?没见过的玩意,可很快,他?就僵住了。
斜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把硬弓。
将近日暮,雨丝拢着稀薄的光,透过半开?的楹窗虚落墙上,一片黯淡里,它?就静静地在那里。
是那日,他?误以为会要他?命的弓。
王颐惊起,终于想起并非卫陵醒了,所有?的事?就到了结尾,还有?一桩事?,没有?解决。
御医已?经处理好伤,背起药箱离去。
卫陵看?着对面的人,由?安静地肩膀松弛,到不安地紧绷起来。
王颐。
司天监监正王壬清之子。
前世因落入坑洞而死。王壬清记恨上镇国公府,在后来的夺嫡中偏倒六皇子。
但这世,因曦珠及时让人去搭救,王颐得活。
一个在此时本不存在的人,却出现在了他?面前,还喜欢上他?的妻,想要求娶她。
王颐在压抑的沉默里,只觉喘不过来气,忽地听到一声笑。
“这样的雨天,你家离这儿远,过来路上不麻烦?”
王颐强撑起笑,“听说?你醒了,想着总要来看?看?。”
卫陵歪着刚上过药,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将笑眼从那把弓,落到他?身上,道:“这话今日不知多少人和我说?了。你既来了,还省地我让人走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王颐心滞。
那日未完的对话,仿佛在此刻接上。
他?捏紧膝上的缣缃织锦袍,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剑拔弩张的杀意。
卫陵挑眉道:“你做什么这个样子,衬地我跟个恶人似地,要把你打杀了。”
也?不待王颐反应。
直接问道:“你那日后来总不会是想问我,是不是也?喜欢我表妹?”
这话入耳,王颐一颗心再?跳,七上八下没有?落处。
“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到底是不是。”
卫陵不耐烦起来,声调也?高了。
便是在这声催促里,他?紧张地,最终破釜沉舟般地点头应道。
“是。”
紧跟着的,又是一个问。
“那你猜我喜不喜欢?”
王颐霎时抬头,错愕地看?向卫陵。
那日,当卫陵在得知他?心仪柳姑娘后,那如同仇人的眼神历历在目,但此时的他?,却盘膝坐在榻上,顶着右侧脸颊上被狼抓破的伤,再?无暴怒厉色,一副平淡的样子。
不过几句话,王颐的心思翻腾厉害,纠结乱成一团。
他?没料到卫陵会让他?猜,可这怎么猜?左不过两种答案,就如同两次,卫陵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拿不准,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卫陵等了半晌,扯了扯唇边的笑,问道:“第一回,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如何说?的?”
重?来一遍的质问,却很随意了。
这下,王颐好似知道了答案。
室内再?陷入沉寂。
唯有?窗外的雨声不曾停歇。
王颐张了张口,始终说?不出来。仿佛一旦回答,就会将自己初次喜欢的姑娘让出去。
他?反复掐着手心,一片通红,却不知疼。
蓦地,一声咳打破这场无声的交锋。
王颐看?到卫陵低着头,都来不及找张帕,以袖捂唇再?咳了两声,仰起脖子缓气喘息,脸色愈加白了。
他?顿时不能再?想下去。
连着两回,都是他?拖累卫陵,而卫陵都将近舍命。
甚至为自己的犹豫,自责起来。
“若是你也?喜欢她,那我……。”
一股剧烈的酸痛萦绕心口,王颐难受地不行。
可是,他?也?是真地喜欢柳姑娘啊。
忽听到戏谑声,带着咳嗽后的沉闷。
“与你玩笑的,用不着这样动真。”
王颐猝然?抬头看?向榻上的人。
卫陵扯了扯肩上披着的绀青澜衣,又挑唇笑道:“我一直当她和妹妹一样,哪里来的心思,要是喜欢,早与我娘说?了,哪里轮的到你。”
“你可别误会了。”
王颐在接踵而至的话里,反应好一会,才清楚卫陵这番话的意思。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就似劫后余生般,脸上露出了笑。
卫陵望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轻轻地摩挲手里的香缨带,等候着。
片刻后,王颐尚存疑惑,到底抿紧唇,踟蹰问道:“那你为何会那样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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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将身体斜歪到枕上,眉目懒散,却极认真道:“我这人随意,但交朋友向来是诚恳的,很厌烦欺骗这样的事?。我将你当朋友,你却没与我说?实话。”
王颐慌忙解释说?:“我那也?是第一回见着柳姑娘,总不能第一面,就直接说?心悦的话,实在太浮夸些。”
“一见钟情么?”
王颐耳尖起了薄红,这回干脆地应了,语调轻快许多。
“是。”
卫陵整张脸偏在阴影里,笑一声。
“挺好,以后想起来也?够美好的。”
一双眼却是空荡荡的,逐渐地,在黝暗天色下,漏进一盏晃动行近的灯笼光。
青坠拎着食盒,挑了近路,提灯快步往春月庭去。
入夜后,天黑地很,堪见摇曳光下的方圆之地。
转过早就枯萎的蜀葵花丛,乍见有?人在道上,也?提盏模糊的灯过来,瞧不清楚,近些了,才见是三?爷,还有?身侧拿灯的阿墨。
按制要行礼,还未曲膝,便听到问。
“表妹的身体可好些了?”
青坠想起今早去正院时,三?爷也?是在的,还与夫人说?让御医快些去看?。当下低头回道:“姑娘好多了,这会已?经起了觉得饿,奴婢才去膳房拿些吃的。”
白日秋雨浸透后的夜里,风是清寒的,吹得头顶枝叶一阵轻颤,零落几片黄叶。
青坠听到一声很低的咳。
再?开?口,面前的声音哑了些。
“去吧,别让东西凉了。”
走远好多步,青坠回头望,黑黢黢的天幕底下,那簇黄光还在那里,虚拢着一个高影。
好似一直在那里,等了很久。
第029章望妻石
青坠回到春月庭,从食盒里取出燕窝粥,一路过?来?,已经从滚烫变得温热。
曦珠听她说起回来路上的事。
不过?两句话,若是在这个月前,她只会当卫陵随口问的罢了。
如今,却不能了。
但正是这切入她的问,让曦珠再一次确定他已经醒了。
烧地迷糊时,她在病痛里听到他醒的事,以为是幻觉,喝药睡起,得知他真地醒了。
他还活着。
那?些?糟糕而可?怕的胡思乱想一下消弭干净,也将被埋在下面的万般思绪乍然暴露出来?,如同他那?忽至轻许的少年承诺,让她不得不去想他那?两句关心,是为什么。
可?是。
曦珠看着碗中稠白香甜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舀起,又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
她现?在不想去想他,只想好?好?吃饭。
她不想再?病了,很?痛,药也很?苦。
让她想起前世最后,无?力挣扎的痛苦,和?那?一碗碗苦药。
好?不容易重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哪怕再?发生比他醒不过?来?还可?怕的事,她都得好?好?活着。
这晚,曦珠睡地很?安稳,一夜无?梦。
*
阿墨觉得自?从三爷醒后,就隐约不同了。
白日,还是会有人过?来?探望,三爷仍是说笑,谈天说地,胡说八道。然后去正院看望还在病中的国公夫人。
闲下来?,便摆弄那?弓弩,阿墨跟着久了,也懂些?,可?以看出画出来?的那?一张张图纸,比从前还要复杂精巧,各个部件,甚至有弩床,像没见过?的样式,却是画完一张烧一张。
到了晚上,就跑到那?个地方,站上大会儿,就望着春月庭透出的那?点光。
他搞不明白,表姑娘已经病好?,和?从前一样,每日早时都会出府去藏香居。即使要偶遇,也要挑个好?时候,才能见到人。
为着弥补过?错,他还去打听表姑娘出门和?回来?的时辰,告诉三爷。
但三爷就是要在深夜,远远看着,直到光都没了,整个春月庭陷入黑暗,才会离开。
回到破空苑,又一个人坐在床边。
也不让熄灯,就坐在灯下,一动不动地,像是在发呆。
有一回阿墨起夜,见这屋的窗还有光,人还没睡呢。
不过?几日,阿墨就知道现?在的三爷睡觉,是要点灯的,一直到天亮,日光出来?。
又是一个早晨,是在第七日。
他起来?正伸懒腰打哈欠,天还灰蒙蒙,一个不留神,惊见不远处三爷在练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从前不是没这般起早过?,可?都是躲国公夫人,为出去玩啊。
什么时候这样用功了?
不是他非得贬低三爷,而是三爷实在很?懂得偷懒。即使公爷和?世子在府上管着,胆子也大地照样敢。
阿墨刚开始以为是一时兴起,可?接着几日,都是如此。
好?在练半个时辰,又躺回榻上,名曰养伤。
来?人就说笑,等晚上再?去那?地,和?块望妻石一样,待表姑娘睡了,才回来?接着在灯下枯坐,不知道在想什么。
*
自?与卫陵说开心结,再?被邀说养伤无?聊,若是无?事得闲,可?以过?来?公府玩。
因而这些?日子,王颐时常过?来?。
起初他还担心两人不知该说什么,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轻松地解决了。
卫陵颇有兴趣地问及易经。
之前家?中严格管束,王颐几乎窝在家?中,父亲也对他承接司天监职位寄以厚望,教习许多?,其中易经是重中之重。
他懂得些?,对卫陵提出的问,既耐心,又高兴地解说。
身边少有人对这行有兴致,便是有,不过?是想要占算一些?未知事,不似卫陵直问根本起源。
王颐有时还被问倒,回去后请教父亲。
父亲得知缘由,脸色古怪地很?,“没想那?个三小子有这样的慧根。”
随后说:“你?与他多?往来?,倒也不错。”
不过?短短几日,王颐自?觉与卫陵的关系更加亲近。
这日因说起一个颇有意思的议,等从破空苑出来?时,天已经半昏,还在落雨,没个停歇。他仍顺着来?时的路,由丫鬟带往前院侧门。
却在小径半道,见到一个早就期待偶遇的人。
许久未见,她仍是一身素裙,只罩在外的披风略带暗纹。
他听说她几日前病了一场。现?下看,身形果真消瘦许多?,下巴也尖了些?,将那?眉眼也映托地几分颓弱,却自?有一种靡丽,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意动。
王颐略朝前一步,有些?急道:“不日前听讲柳姑娘病了,不知都好?全没?”
曦珠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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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从今日审查出错的账面上挪出来?,才见人正望着她,停下了在雨里的脚步。
她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王颐。
青坠那?次告知后,她就一直在想应对的法子,再?是王夫人主?持笄礼时的善意细心,更让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桩事妥善地处理。
可?紧跟着卫陵的表露情意、去秋猎受重伤、昏迷不醒卫家?慌乱,等人醒了,她又赶去藏香居看这十几日累下的账,一件件事压下来?,她早忘了王颐。
这些?日,来?看卫陵的人很?多?,王颐应当也是。
曦珠看着他显然关切的神色,微蹙起眉,不能这会揭破,到底低下脸道:“已经好?了,多?谢王公子关心。”
好?在这样的天,不适多?话。
她隔着连绵成雾的秋雨,再?得体不过?地行过?一礼,就往春月庭去。
王颐甚至不及再?问,只能眼睁睁见人走远。
不过?也是,如今什么关系都不是,能亲眼看她身子好?全就很?好?了。
回家?的马车上,回想她说话时的声音,婉转承合地分外悦耳,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不过?几个字,就让他快傻笑了一晚,让身边的小厮笑话。
这份喜悦一直延续到翌日,与卫陵下过?棋后,还被留下用晚膳。
王颐在几近无?言的棋局上多?胜一局,难免不高兴些?,在饭桌上更轻易松懈。
话多?了,是哪时提及昨日回去时碰到柳姑娘,后来?回想,他自?己也不记得。
“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我表妹好?似对你?无?意呢。”
王颐一愣,手中的筷子顿住。
卫陵先?是吃口脆丝,才煞有心得道:“依我这些?年的经验看,她要有意于你?,就不该那?样冷淡,该趁着难见的机会,多?说两句话。”
王颐知卫陵与人常往风月地去,与姑娘家?打交道多?,自?然懂得也多?。
先?前中秋还邀他去群芳阁,但被他拒了。
这会,王颐驳道:“可?那?时我们两个身边都有丫鬟看着,如何多?话。再?说,我也还未与她说明,怎好?回应。”
卫陵停箸,渐渐攒眉,似不知如何开口。
“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知。”
王颐心下惴惴,直觉不好?,就听他说。
“我也是两日前无?意得知我表妹早知你?的心意,若非你?提到,我都快忘了。”
“她既知了,昨日何故那?样冷?”
王颐被这两句话震住。
由不得他不想昨日之景,原来?柳姑娘是知道他喜欢她的。
再?是卫陵起头之经验,对比着,她是……不喜他吗?
他喃喃:“你?说真的?”
“你?我过?命的交情,我能骗你??”
王颐自?是摇头。
卫陵将筷轻搭,而后道。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表妹,我们两家?会相看。但你?也知道她爹娘都不在了,婚事还得我母亲做主?,她性子又温顺乖巧,要我母亲点头,她纵使不喜,哪里能说不好?。”
见王颐神色不嘉,他又赶紧歉意道:“兴许是我多?想了,你?别放心上。来?,吃菜。”
一顿饭,吃到后头,王颐食不下咽。
*
御医给曦珠诊病后,杨毓曾问过?,得知是积郁在心所致,听说病好?后又出府去,曾唤人来?说过?一回,天冷就不好?去了,可?见那?个孩子垂脸缄默的样子,心疼地不忍再?说。
前两日,曦珠来?与她说再?过?三日十月初,便是父亲的忌日,她要去法兴寺与爹娘做法事。
卫陵昏睡不醒时,杨毓去寺里亲自?拜过?,便是那?日回程路风大雨大,一回府就起了风寒,到现?在将好?。
想着与曦珠同去,正好?还愿。
却被董纯礼劝住,说是身体才好?,不能再?受寒。碰巧孔采芙说自?己要去给病好?的孩子求平安,可?给三弟还愿。
杨毓也不再?坚持,便让二媳妇帮忙走一趟。
这会与元嬷嬷说:“等曦珠回来?了,你?去那?边回,说去寺里时与采芙一道,具体时候两人商量着来?。”
说完又与大儿媳说起冬日备炭的事。
刚起头,一旁的卫虞就拉住母亲的袖子,“娘,我也要去,和?二嫂和?表姐一起去。”
这天不好?,杨毓不准。未开口,门外忽地闯进一道朗声笑语。
“去哪呢,也带我一个。”
卫虞转头见是三哥,想到昨日去找他,却只顾着和?那?个王颐说话,都没空搭理她,这会还气道:“不带!”
“哎,我是哪惹四小姐生气了,好?歹说了,让我有个机会认错不是。”
卫陵不慌不忙道。
“你?哪有错啊,谁敢叫你?认错?”
杨毓被这两兄妹吵地烦了,打断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快十三了,还和?小时候吵,像话吗?这不是只?*?你?们两个人。”
董纯礼笑而不语,孔采芙在旁抱着卫锦,也是不说话。
即便如此,卫虞还以为三哥还要吵,都做好?架势瞪眼过?去,却不想三哥不接招,和?母亲、大嫂二嫂见过?礼,就拣个凳坐下了。
他右边脸上的伤日夜敷抹上好?膏药,早好?全了,脑袋也拆了纱,只露出那?结痂的疤,因天寒未完全脱落。这会看着还留有迹象。
杨毓蹙眉道:“你?整日乱跑什么,不是叫你?在屋里养着,不要乱吹风,免得风吹里头,以后有的头疼。”
自?这逆子醒后,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没再?跑出去,每日还来?正院请安,她虽心里喜悦愈发懂事,但也担心他昏去那?么久,留个后症。
卫陵却道:“我又没跑哪里,自?家?转。”
跟着问:“这会难得见大嫂二嫂一齐在,娘是有什么事要商吗,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
这还是他头次问起这等事,杨毓不免笑骂:“都是妇人家?管的事,你?一个男子哪有管这个的。”
卫陵满面愁苦道:“那?娘也得给我找个事做啊,闲得发慌了,人都要霉在屋里。这家?里要没我能做的事,外头总有差事做。”
杨毓后知后觉她这恨不得在外厮混一辈子的小儿子,话里的意思。之前要给他找事,是一推再?推,左说俸禄低,右说事太累,话落就跑外头,接着玩地通宵不归家?。
这会她喜地差些?从床上跳起来?,迭声说着好?。
“这事我让你?二哥帮你?去看。”
卫陵再?紧皱眉,一副踌躇,却很?快坚定的样子,“娘,你?让二哥把我弄进神枢营吧,崇宪也在里头,可?我怕二哥不答应,您可?得帮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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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杨毓明白了,这是早有打算,怕他二哥那?里过?不去,先?来?做娘的这里说。
“要爹和?大哥在京城,我哪里用得着和?二哥说,这不是二哥在我昏时忙成那?个样子,我可?不想再?与他骂起来?。”卫陵说着才似想起什么,转头对孔采芙恳求道:“二嫂,这话你?可?别和?二哥讲。”
孔采芙点头应下。
卫陵再?是有些?愧疚,有些?气愤对母亲道:“前些?日他骂我,我可?一句没还嘴的。”
“三哥是活该!”
卫陵看向妹妹,回她哼声:“那?谁在我昏时哭成那?样,眼泪都能哭倒城墙了。”
被这样一戳,卫虞赶紧趴着杨毓身前,委屈道:“娘,你?看三哥。”
杨毓拍拍女儿的背,扫了卫陵一眼。
“小虞那?时多?担心你?,一日才吃丁点饭,睡着都念你?没醒,你?现?下还逗她玩。”
说的卫虞真地要流泪了。
卫陵赶紧起身弯腰,拱手歉意道:“是三哥说错话,还请咱们家?最大方,最善良,最美貌天仙的四小姐别计较,原谅三哥。”
卫虞噗嗤声,埋起头不好?意思起来?。
这无?聊的秋雨里,你?一言我一言的笑语,就打发了过?去。
等及离去,卫陵落在最后,见丫鬟端一只碗来?,里面盛清亮姜黄色的汤,却有药味。
他疑问:“这是什么?”
杨毓端过?喝完,笑道:“前些?日王颐过?来?看你?前,先?来?我这儿拜见,见我有气喘的老毛病,回家?去找的方子,说他祖母也有这样的病症,吃这个方效果好?得很?。这两日我吃了,觉得心口都舒畅好?些?,是有用的。”
那?时王颐还腼腆道:“我只瞧着好?似一样的病,您还是找御医看看,要合适您就试一试。”
“他可?与你?说和?曦珠的事了?你?觉得人如何?”
因此次秋猎,杨毓多?少对王颐有芥蒂,但瞧这段日子他时常来?看卫陵,又是这张方,和?那?为人处世,反倒更添了好?感。
这人先?不说身外之物?,品格是最重要的。
当年她嫁给丈夫,看中的就是这点。
王颐若与曦珠成就姻缘,多?能诚心待她。两个人的性子都是温和?,最能家?里和?睦。
她也不算辜负曦珠母亲的托付。
卫陵听母亲说着,只是垂着眼笑。
“我觉得王颐人挺好?。”
好?地纵使他在那?番话前,没有那?个想法,如今也不得不有了。
第030章她的愿
秋雨不?断,将?整座京城笼在朦胧雨雾中。贡院门外的白壁墙前挤满了人,一个扒着一个的肩,在放出的秋闱红榜上找着名,几家欢喜几家哭。
想必此?时在云州府的许执也中了举,是第三名。
有些前尘旧事,以为忘却了,又会在一个不经意间,倏地被想了起来。
曦珠低眉间,将?帷裳放下,把思?绪转回明日要去法兴寺,为爹娘做法?事的事上。
翌日天未亮起了,洗漱梳发?,再是多带身厚衣裳。
山间寒气?尤重,非是城里能比的。
等到偏门,曦珠和青坠先后踩凳上车,坐在里头须臾,孔采芙也来了,带个近身侍候的丫鬟。
车厢宽大,坐六七个人也够。
孔采芙坐下后,便将?携带的琴扶在怀里。
曦珠问?声好,她只淡应声,就闭上眼。
马车缓动,一时?静下,只有青坠和另个丫鬟互相望望,似觉得这气?氛颇为难在。
曦珠没有言语。
车顶的雨声淅沥,也阖上了眼。
这还是重来,第一回与孔采芙在一处。
犹记得前世,在进入公府后,她与孔采芙见面就甚少,即是见了,也如方才一般,点头应过就是。后来外?室之事爆发?,孔采芙与卫度和离,听说不?过半年,便再嫁一个清流世家的公子,两?人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直到卫家剩余之人流放出京,她来送别一双儿女。
那是曦珠时?隔三年多再见到她。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两?人相处,是在他们从峡州被皇帝赦恩,允准回京后。
孔采芙送来一封信,要见她。
只她一人来,卫锦和卫若不?必来。
言辞清冷,并无?一丝十年分别,母子终于团聚的喜悦。
曦珠隐瞒了两?个孩子,去往一座深山的别院见她。
那时?入秋,也是这样?的雨天。
整个由青竹铺设架成的屋檐下,雨丝成线,滴落下面正爬上石阶的青苔。一对夫妻俱穿青灰衣袍,正坐在毡毯上,品茶闲谈。
孔采芙仍是当年的样?子,并无?半分变化,脸上却多了笑容。
坐她对面的,是一个容貌气?质都出尘的男子,持壶倒茶,笑眼不?离他的妻。
曦珠被门童领到他们面前。
孔采芙邀她坐下。
那男子给?她倒了一杯茶,便静坐一边。
曦珠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熏地她有些眼热,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见两?个孩子,这十年,他们都很想你,回京后,阿若一直想来见你,却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
似乎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孔采芙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依旧。
“都十年了,又有什么好见的,徒增愁怨罢了。”
一片阒静里,曦珠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见我,又是为何?”
这回孔采芙默了下,缓缓道:“阿锦的病如何了?”
卫锦因流寇惊惧遗留的病,曦珠曾在峡州找过许多大夫,都没有成效。
一回京,她托洛平去找太医院的人,又是针灸药浴那套办法?,卫锦一见那些,就会抓着她不?放,哭地撕心?裂肺地喊娘。
叫了近十年的娘,曦珠仍狠心?将?人摁住,含着泪让御医将?那些方子用在她身上。
“讨厌阿娘,不?要阿娘了。”
卫锦在她怀里痛地发?颤,细声哭着。
翌日,还是会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仰起一张天真烂漫的脸,扯着她,“阿娘,陪我去玩,我不?要和弟弟玩。”
周而复始,有什么用呢。
面前递来一张纸,递来的人是孔采芙的丈夫。
“三夫人,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大夫住处,曾治好与阿锦一般症状的病人。倘若有用处,你可以带阿锦去看看。”
寒山斜路,曦珠不?知怎么离开的那躲避俗世的秘地,她靠着车壁,在颠荡的雨声里,只觉得浑身有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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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一声嘶鸣,马被勒停。
她睁开眼,却在另一个略昏的世。她听到孔采芙的丫鬟隔着帘子问?:“怎么停下了?”
然后听到外?头的回话:“前面有辆马车陷泥坑了,挡着道了。”
“那快去帮一帮,别误咱们的时?辰。”
“嗳,让二夫人和表姑娘等会,我们快去快回。”
雨还在下,将?山间的寒气?穿透四方严密的木板,渗入进来。脚下的炭盆生着火,还是有些冷。
“你们那头倒是用力啊!”
“起把劲!一、二,三!”
曦珠捂着温烫的手炉,静坐听风雨里的号声,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有人在车外?喊道:“二夫人,二夫人。”
曦珠看过去,隐约见孔采芙蹙起眉,问?:“看看是谁?”
她的丫鬟卷起一角窗帘子,漏进一小片光,不?足让雨飘进来,探头瞧去。
那光朝向曦珠,她不?觉侧了下脸,就听丫鬟说:“是秦家老太太和秦夫人。”
她一惊,顺着光的来处看去。
雨里撑伞立着一婆一媳。
一大柄重伞由个身瘦体弱的媳妇撑着,都偏向自己婆婆,自己身子湿透大半,脸也白透了。
孔采芙俯首下面的场景,问?道:“何事?”
秦老太太举着头,将?这个居高临下望她的媳妇好瞧。
这样?的媳妇真是世上难寻,脾性孤冷,除去诗书琴棋,其他都不?大关心?。即是一双儿女,也被她养的性子冷,哪里有小小的孩子是那样?的?
瞧瞧,好似还抱着琴,这去寺庙还有闲情弹琴。
偏生国公夫人能忍。
若非今日自家马车要公府帮忙,而儿子也与卫二爷交好,她真不?想过来答谢。
“这番下山路原仔细得很,却哪里来的泥坑落了进去,倒腾半天都脱不?出来,得亏运气?好,遇到二夫人你,府上的侍卫也一个比我们秦家两?个人能用。改日请你和二爷来吃茶。”秦老太太殷切道。
“不?必客气?。”
孔采芙应完这话,便放下了帘子,多一眼都不?给?。
秦老太太自被气?地不?停翻白眼,回头见儿媳有些发?怔,更骂道:“发?什么呆!将?伞撑好,要我淋半点雨得病,你就紧着一身皮等着!”
若非为她生出的那个儿子,何苦这样?的天来遭罪,还要舍去脸皮得个小辈媳妇的冷待。
姚佩君低头,将?一双通红的手握紧伞柄跟上婆母,却在想避在光影后的人。
她能感觉到那时?,那女子一直在看她。
*
等到法?兴寺,孔采芙先带曦珠去往后堂,见过主持,说过法?事,以及去殿中供奉长明灯,她就径直离开,也不?说去何处。
临走,道:“明日你要离去前一个时?辰,让人来和我说声。”
现下天黑得早,又落雨,想要赶回京城,是不?行的。
她们要在寺庙里住上一夜。
曦珠看孔采芙带她忙过一转,道过谢,见人走远,再在长明灯前立会,她便出了大殿。
还在下雨,远处山际浮动着缥缈雾气?,虚掩住葱郁群山。近处,庙里成片的红墙也被雨洇湿地发?暗,雨丝累聚,从明黄的瓦檐滴落。
这样?的天,连香客都少。
青坠问?道:“表姑娘现在要去寮房歇息吗?”
坐了近半日的车,一路颠簸,又商议做法?事,都快晌午。
曦珠点头。
沿途路过那棵苍绿高大的菩提树,她不?觉再想起上回卫陵那莫名其妙的生气?。
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呢?
曦珠摇摇头,便转回视线,接着去往寮房。
青坠叫沙弥送了斋饭过来。
用过饭,曦珠歇息片刻。等醒来,才过去小半个时?辰,外?头没再下雨。
又想起方才,并没有看见秦令筠妻子的样?子,却到底想起些事。诸事堆积,心?更烦些。
索性趁着天还亮着,要出去走走。
雨中的寺庙幽静,最适四处游看风景。
青坠便将?烘热的厚斗篷给?表姑娘披上,带着油桐伞跟在身后。
出了寮房,两?人未去远的地方,就在寺院后山游转。
缓坡两?侧栽植数以百计的松木,高耸挺直,遮去头顶仅有的天光,秋雨淋漓过后,沉冷的松木香愈加凝重,弥散在四周。有水珠从深叶上滚落下来。
青坠边撑起伞挡去,边道:“蓉娘说津州再冷的天都比不?上京城的秋,她是受不?了,泛起腿疼的毛病。”
今日陪同来的是青坠,蓉娘因年岁大了,加上头回来京城,就被这还未入冬的冷天给?冻得难受,未跟来。
曦珠闻言,慢步走上石阶,想起津州来。
即便入冬,家乡也不?多冷,甚至连炭都很少人家用。
可在京城,如今才十月初,就冷成这样?。若到冬日,大雪纷落时?,寒霜遍地,真是连门都不?愿出。
她本?来不?惯的,但历经前世,也算熟悉了。
一片静谧中,曦珠便笑道:“现在津州应当还暖和。”
她的话语很轻,似有些怀念。
青坠就觉自己起了个糟糕的话头,让表姑娘想起曾经来。
她再想了想,又见前头有祈愿树,提议道:“表姑娘,我们去祈愿吧。”
她知晓表姑娘不?知道,就道:“法?兴寺的这棵树祈愿很灵,许多人都来这里求姻缘子嗣,求前程的。您若有所求,也可以写下来。”
枫杨树上的繁密枝叶间挂满了红色的祈愿带,有的已经发?暗变脆,有的处于半旧不?新,更多的是鲜艳红亮。
风吹日晒,雷雨霜雪中,数不?清的世人的愿在那里飘动。
曦珠看着眼前的树,想起自己前世来过这里,也写过祈愿。
但是什么,再记不?起了。
树边有几座简易小棚,里面摆放着方木桌,上面有笔墨。虽被雨淋湿些,但能用。
青坠写下自己的愿想,遇到几个字不?会,曦珠帮她落笔。
“表姑娘,难得来这里一趟,您也给?自己求一个吧。”青坠见表姑娘帮她后,就要放下笔,忙拿了新的祈愿带过来。
曦珠其实不?信这些了。
但那抹红色还是让她动了念,耳畔是青坠的话。
她想到前世的卫锦,最后有没有在那个大夫的救治下好起来;想到卫虞和洛平过得好不?好,洛平应该会好好照顾卫虞;还想到在峡州的卫朝,他有没有听她的话,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吃饭……
也想到这世,卫陵重伤昏睡十日,终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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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祸端还在可以转圜解决的余地。
他们都会好好的。
她想了许多,然后笑了笑,轻应了声,“那我也写一个。”
曦珠再次弯腰。
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地摩挲而过,在那条红的刺目的祈愿带上落了字。
青坠去挂自己的祈愿。
曦珠写好后,随手捞根细长枝条,上面已有十多条红带。她无?意窥他人的愿,在将?自己的愿缠系在其中后,手指一松,枝条轻晃,回到原位。
她的愿被掩在其中,看不?见了。
“快落雨了,我们回去吧。”曦珠见天上乌云拢起,不?再停留。
青坠撑伞,跟着表姑娘身旁,一起朝石阶下走。
未留意有人在她们走后,朝那棵祈愿树去,探手将?一根枝拉下,顿住良久,就将?其中的一条愿扯下。
蒙蒙雨丝飘落沉寂的脸上。
他将?那条愿,死死地紧攥在手中。
身旁跟着的阿墨都不?敢去递伞了。
表姑娘这是写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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