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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归去来
从卫陵的第一句话出口,曦珠就像被什么定在原地。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曦珠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了,抬头看他,发觉就连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也变了,恣意风流的眉眼好似变得温柔,眸中只有她一个人。
他不会这样看她的。
从来?都不会。
曦珠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可随着他温声?说着缥缈的情意,深藏的热意从心上一点点积起,逐渐地,蔓延到她的眼中,模糊了所有的一切。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卫陵。
那个夜晚,当她抛去?自尊,换来?的却是?他的无言,以及漠然的眼神。她被他看着一步步地朝后退,难堪至极,只有逃走,才能让自己在落泪前,不被他看到,受到更大的羞辱。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不会的。
上辈子她那么喜欢他,却求而?不得。如今重来?一世,她放下了,却轻而?易举得到了他的喜欢。
是?笑话吗?
曦珠想要后退,就如当年一样逃走,匣子却沉重地压在她的手上,让她迈不动步子。
如雾朦胧的泪里,一桩早已安睡在过?往尘土里的小事,跟着慢慢苏醒。
那年她及笄,因孝期不得不粗简,就如今日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少了些来?祝礼的人,各个脸上都是?再得体不过?的笑,将她一人围在里面,在冗长?华丽的唱词中,拉着她、恭贺着她,朝一个女子一生里最重要的前程去?。
曦珠站在那个分界处,迷茫地望着那条被称赞的金光熠熠,却不知归处的路。
她畏惧地不敢迈过?那条线,好?似那是?能彻底割裂她一生的刃,踌躇犹豫间,一个高阔的背影渐渐出现在尽头。
也只是?一个背影。
她立即不管不顾地朝他跑去?,追逐他的影。
“错了。”
像是?被人发现了。
她微微白了脸,慌乱见一张陌生肃穆的面孔。是?姨母特意为她的笄礼请来?主持的女宾,正皱着细高的眉毛冷凝她,重道:“错了。”
什么错了?
随着所有人的视线落下,原来?是?排演过?许多遍的礼出错了。
红晕迅速从她的耳朵,爬满了脸畔,将骤生的白驱赶。
她低下头,规整地将手重新叠置在身前,认真地接着听从那传承了千百年的礼。眼却悄悄地弯成一抹月牙的弧度。
那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莫名因今日,也变得有些特别了。
她怀揣着那样难言的欢喜,行走在阴黯的天幕下。
又一次在那个岔路,停了下来?,望着破空苑的方向?。
他今日也没在府上。
他已经五日没回来?了。
她有点难过?。
他在外头哪里?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才忘记回家了?
她有些想他了。
“在想什么呢?”一道蕴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蓦地僵住脊背。
他来?至她身前,眼将周遭蓬生的花草扫一遍,继而?失笑,“怎么每回我们遇到,都是?在这里?”
她抬头,睫毛一颤颤的,紧张地连话都续不成一句。
“三?表哥,我,我没想什么。”
他的第二个问?,她没法回答,因而?只剩沉默。可她难得见他一次,想与他多说两句话,以此?来?度过?下一次两人再见时,中间那段漫长?难捱的日子。
可要说什么呢?她整日都在这后宅,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与他说。
也只有今日的及笄算得上有些新鲜的事,但与他说,他会不会猜得到她的心思。
她不能让他知道。
“要我说,表妹还是?穿鲜亮颜色的衣裳好?看,可比往日……”
他似才想起这时的她还在孝期,说错了话,忽地一顿,将她上下看过?,最终停落在她那张着妆的面容,明白笑问?:“表妹今日及笄吗?”
曦珠在他的目光下,将眼轻垂,喜悦于他的夸赞,攥着裙子点头应声?。
自然而?然地,也看到了他手中的一方红匣。
他一瞬握紧,又很快松开,仍是?笑。
“我近日在外忙地都没空回来?,不知你及笄的事,等过?两日,我补一份礼给你。”
像是?在给她解释。他托着手里的匣,直率道:“这是?我要送予别人的,不大合适给你。”
歉声?里有着一丝低至温柔的笑意。
他今日很高兴,一直都是?笑的。
曦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又压住,故作矜持地摇摇头,慢声?:“三?表哥,不用麻烦的。”
“说了送你,怎能随意收回话。”
他背身倒走上了右边的路,看看天色,摆手,“我有事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这天怕是?要落雨,可别淋着了。”
说完,就转过?身走远。不过?眨眼,浅云的袍衫就被一层又一层的薄霜秋色遮掩,再不见踪影。
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徒留下一句随口,又斩钉截铁的许诺,让她等待。
等过?两日。
是?在五日后。
曦珠从卫虞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三?日前翰林学士的嫡长?女姜嫣过?生辰,他送去?礼物,姜嫣没有收。
“嫣姐姐没收才对呢,三?哥那样的性子,就得狠狠压他,哼,先前还说不成婚,也不要人管。这回可算是?栽坑里去?了,他喜欢别人,别人还不喜欢他呢。”
“三?哥气得这两日又不知上哪里混去?。”
“不过?我觉得嫣姐姐挺好?,若是?真和三?哥成的话。”
“表姐,你还记得吗,上回赏荷宴,嫣姐姐也来?了的。”卫虞说地兴起,才记起那次宴,表姐不知去?哪里了,都没和她们一道玩。
“要不等下回,我们再碰到,到时我与你们引认,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曦珠在一句接一句的笑语里,混沌不堪。
然后,她也笑,轻快地说:“好?啊。”
临了,她撑着那副尚且幼稚未长?成,却承载万般酸楚的躯骨,回到春月庭。
再撑到夜里,无人之?时。
才敢哭出来?。
小声?,脸埋在枕头里呜咽,不敢被人听见。
难过?如海潮,铺天盖地地朝她扑涌而?来?,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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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溺毙。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喜欢姜嫣。
也知道了,他早忘了承诺她的事。
曦珠看着手中的匣失神。
觉得有些熟悉。
她将它与前世那日不断重叠。她疑心这是?那时他要送给姜嫣的礼。
同一日,同一个时辰,同一个地方。
同样的红匣。
但这重来?的一回,他竟然说这礼是?送给她的,说喜欢她。
过?往既封入尘土,久而?久之?,酝酿出一种难解的惆怅,偶尔怀念罢了。
前世的伤口经历寒来?暑往的风霜雪雨,早已结痂,却也斑斑纵横,丑陋难视。到后来?,连她都忘了那一刀刀缘何而?来?。
此?时他却亲手将那把刀,又一次将她的心划割,割破了那道最初的陈年旧疤,让她想了起来?。
绵薄的疼痛一丝一缕地,渐将他的那些肺腑之?言裂断。
碎成一片片荒诞而?奇诡的碎片。
“你怎么了?”
卫陵朝表妹走近小步。
他不明白怎么在说出心意后,表妹会变成这样。是?他说错话了吗?可那些话他想过?许多次,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她为什么要哭了?
在卫陵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表妹盈满泪的眼时,却见她微微侧过?脸,往后退了步,避开了。
如同之?前,她躲避他时。
她抬头,重新看向?了他。
卫陵一霎愣住。
云霞铺落她雪白的面腮,似是?浮动了一层流金的薄纱。
微红的眼眶盈着变浅的泪,临晚的秋风带着霜气,将那双浅琥珀的眼瞳映地几分寒凉。
她就那样直直地看他,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卫陵尚且怔怔,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就递来?他片刻前送出去?的礼。
少顷,他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什么意思?”他问?道,嗓音也沉闷。
明明她都收下了,就因为他说了那些话,就要这样冷待他,还要把礼还回来?。
她的意思是?不愿意吗?
卫陵觉得气败起来?,和被拒后隐隐的恼意。还有丝丝茫然。
他头次对一个女子有了心意,想要对她好?,为此?将两人的后来?都思索。
他想了许多,茶饭不思,昼夜难眠。
不想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更衬得他的那些愁思可笑。
僵持之?中。
她没有说一个字,他也没再得到她的一句话。
渐兴的风里,卫陵心里仅残的雀跃期望熄灭了,生而?有之?的骄意很快压住冒头的难过?,不允许在她显然拒绝的目光下,继续自辱追问?。
须臾,他轻抬下颌,兀地呵笑一声?。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丢了。”
*
这晚,是?一个宁静的夜。
青坠将纱帐放下,把灯挑熄了,轻步走出去?,合上房门。
屋里只剩下曦珠一人。
她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细的风声?,还有匿于深叶里秋蝉的低鸣。
没有雨。
前世的这个时候,应当是?落雨的,她依稀记起。
变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次次地回溯,从惊惶的第一日初醒,到后来?的每一日,追寻近半年间,所有可能的异变。
但直到渗入帐纱的月光偏移出去?,帐顶的吉祥纹彻底遁进?黑暗,她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曦珠恍然发现,好?似自重来?,她有太?多的事要去?想,去?做,以至于没有过?余的时间去?想卫陵。
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至于其他,也就随他去?了。
少之?又少的见面,颠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次。
兴许是?这份疏漏,让她遗忘了一些细枝末节。
陡然地,就迎来?了今日。
他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曦珠微微躬身,将自己蜷缩起来?,侧望着帐外。月影西移,堪见外面的家具,长?久沉默地摆放在那里。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临死前,做的那个梦了。
他也是?这样与她说话的,低柔而?缱绻。
从两人相见的第一面起,他对她,虽一贯笑语善行,却总有几分疏远。再到后来?卫家巨变,他的言辞愈加客气,她也极少再看到他的笑了。
他又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仿若她是?他很重要的人似的。
真是?梦吧。
梦?
曦珠一刹坐起身,在一方围拢的帐内,惊惧起来?。
他不会喜欢她的,也不会说那些话。
难道如今也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她奔下床,不知所措地环顾着四周,举目不定?,最终目光停落在那个放在榻桌上的红匣。
泣血般的红,在月华下,如水般静静地流淌。
是?他送给姜嫣的生辰礼。
怎么会在这里呢?
曦珠迷茫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卫陵送给她的及笄礼。
触及微凉,只要轻轻一揭,就能得知前世他到底送给了姜嫣什么。
不是?梦。
若是?梦,他怎么会忍心,这样残酷地对待她呢。
曦珠收回发颤的手,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她一定?可以改变前世的结局,不让自己再沦落进?去?。
但为什么这世的他却变了。
曦珠眼前出现了卫陵离去?的背影。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可又要她说什么呢。
她慢慢坐下来?,将整个疲惫不堪的身子塌陷进?零星的晨曦里,阖上了眼。
*
秋阳微凉,满山泛黄秋色,越往里走,风大起来?,吹动重叠的松枝林叶,在山谷中掀起飒飒声?浪,惊飞深处的鹊鸟,扑扇翅膀在半空鸣叫。
一众人骑马背弓地朝山间去?,一路上说说笑笑。
自那日傍晚之?后,卫陵的心里始终攒着一团火气,却不知对何处发泄。
若是?被拒倒也算了。
只是?他话才出口,她反应就那样大,似是?要哭,后头更是?那样冷漠,还要把他备了好?些日子的礼还回来?,更是?让他挫败。
他自恃没有哪处做错,也没有哪句话说错。
反复将那日的事想过?无数遍,真是?越想越闷地慌。
恰姚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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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来?找,说是?秋猎,便一道去?,当作散心。
姚崇宪上职才几日,日夜盼着,好?不容易得了休沐的机会,就觉得许久没跟好?友一道出来?玩,又是?九月秋日,再好?不过?的狩猎时节,便邀了几人出来?。认识不久的王颐也在其中。
自然地,要论起其中关?系,他和卫陵最好?。
两人驾马并驱,姚崇宪见他神色愁闷,趣问?道:“上回灯会后再想约你出来?,你说有事在忙,问?忙什么也不说,现在倒是?肯出来?玩了,怎么就成这样了?看着像是?谁惹到你了,你告诉我是?哪个,我帮你收拾他去?。”
夜间凝成的寒露未散,从枝叶间掉落,卫陵随手抹去?脸上的露水,懒声?道:“没谁,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他可不想将此?事告诉谁。
若被人得知他这第一回表白,就被拒绝,还不定?嘲弄成什么样,实?在丢人。再者,他不想听到谁议论表妹。
姚崇宪说这话纯粹是?好?奇,也是?打发路上时日。
这京城中,只有卫陵去?惹别人,谁敢惹他啊。
既然不愿意说,姚崇宪也没再问?,倒主动说起自己上职的神枢营。他的父亲是?金吾卫统领,将他安排进?去?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他不乐意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好?在他被编入右掖军,坐营内臣受父亲提携。他每日倒很清闲。
但近日,遇到一桩让他生恼的事。与一个叫洛平的把牌官生了冲突。
“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这年末营中有评级,我这司官的位置,原定?给他的,可巧我爹给我弄上去?,挡了人家的路。怪道我入职那日,就对我横眉冷对。昨日对练,若非我小心,胳膊差些给他拐断,今日哪还能找你来?打猎。”
姚崇宪说及此?处,恨声?:“我早瞧他不顺眼,等哪日得空,定?找机会修理他一顿。”
他这边絮叨半天,也不见回应。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听。”卫陵被他捶了肩,无奈应道。
近些日,他是?连饭都吃不下,更别提和谁说话时,还会认真听了,不一会就要走神。
他揉把眉心,“你这意思可不是?让我帮你吗?”
姚崇宪嘿笑声?:“那个洛平有点本事,我打听出他还是?前年的武状元,我这功夫比他差些,只要你帮我一二,定?能一雪前耻。”
想到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撂倒在地的惨样,他更是?恨地不行。
卫陵扭头瞥他一眼,“武状元?”
“我可没那个能耐。”
姚崇宪道:“那你总不能见我被人欺负。”
“我这功夫,你叫我去?对上,还不定?被打地多惨,到时丢脸的就是?我们两个。再说了,他又没特意招惹你。”卫陵拽着缰绳驱马转了个向?,往另条道走。
“那还叫没招惹啊?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功夫总比我好?,我又不让你正面对他,教训他一下也好?啊。”
“哎。”姚崇宪跟上他,“我说你还当我是?兄弟吗?咱们两个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
在听到洛平这个名字时,卫陵脑子就有些泛痛,再听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突地又是?刺痛,忍不住曲指敲了下。
姚崇宪皱眉问?:“总不能我这个事,说的你头疼了?今日也无精打采的。”
“不是?。早些时候就有的,时不时就疼下。”
卫陵也不知怎么今日头疼的次数多起来?,但尚可忍受。
姚崇宪忧声?道:“找大夫看过?了吗?”
“又不是?什么事,还麻烦。”卫陵一听好?友的关?切询问?,叹口气,“行了,我帮你。”
姚崇宪便笑起来?。他就知卫陵定?会帮他,哪回都这样。
这事既解决了,那接着就是?秋猎的玩乐事。
说是?玩乐,到底有几分凶险,因上次若邪山的事,几人被家里人好?一顿说教,这回选的地倒是?熟悉,前两年都来?过?这座山几次,倒不怕再出事。
还是?和去?年一样,决意两人为组,拆散来?比试。以两个时辰为限,日落之?前,回到原处汇合。
王颐不擅骑射。
骑马倒是?可以,但弓没摸过?几次。
这回也是?卫陵派人过?来?问?他,是?否要去?秋猎,不想错过?这个与朋友相交的机会,才过?来?的。
同行几人在一道玩过?几次,虽他少话安静,但算融洽。
因此?卫陵与姚崇宪在前头讲话时,王颐不算尴尬。
等要分开时,就不免窘态了。
只他一人不会射猎。
卫陵将几人看过?,直接道:“你跟我一起。”
他将人叫来?,总不能放着不管。
王颐安心了。
姚崇宪本想与卫陵一块,如此?只能作罢。
几人分别后,卫陵就带着王颐继续往山里去?。
崎岖幽静的山道上,秋风兴起,卷刮起潮润泥地上的落叶,泛起似有似无的腐烂气息。
卫陵当下闻着这股味道,愈觉得烦躁气闷,却也拧眉找了个稍微宽敞的地,教起王颐开弓的技巧。
不让脑子空闲着。
“扣弦的拇指再往下些,这样射出时,箭才能不掉。”
“推弓时,你的无名指和小指不要用力?,不然瞄准时是?一个样,射出去?又是?一个样,准头会差许多。”
“将背挺直了,力?道都是?从这处来?的。”卫陵按紧王颐的后背,肃声?道:“收腹,呼吸放轻缓,看箭头时,要顺着杆子看,别只顾着盯猎物。”
“先将这直弓的动作练好?了,再学斜弓。”
……
王颐起初觉得难,连拉开弓都吃力?得很,又听卫陵颇为严厉的语调,怕自己不行,但卫陵不厌其烦地教,他也不好?说出口,憋着劲地学,终于将动作标准了,射出第一支箭。
中的正是?前方一棵红松的树杆中点。卫陵指的方向?。
他登时喜悦地笑起来?,忙道:“麻烦你费心地教我,才射地这么准。我之?前从未学过?武艺,还怕学这个要许久。”
卫陵道:“这才入个门,静着让你射,但要跑起来?,还要费时日学,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
王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回秋猎,大家说是?比试,但你一直教我,花了怕有半个多时辰,我又才学的,帮不了你,担心连累你输了。”
既是?比试,输了的就要给彩头。
卫陵见他放下的手臂还在发抖,收眼随口笑道:“我来?这不为赢,待在府上闷了,才出来?走走,玩而?已。你别觉得耽搁我,还紧着自己学,看风景也挺好?。”
他骑着马,朝前方的黄栌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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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未至,那成团的瘦枝圆叶拢在一处,黄里裹着红,间有些残绿,占据了一半的盘囷山道。
王颐趁在身后,甩了甩手缓解酸痛,再跟上前去?,就听到卫陵说。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这秋猎。”
确实?,以王颐的性子,本不会来?的,不仅不擅骑射,也有些心有余悸这样的外出。
可想着自中秋与母亲说了心仪柳姑娘,母亲与父亲商议后,立即去?和国公夫人说了此?事,虽还未定?,但国公夫人也透出意思来?,可以找寻机会让他与柳姑娘见面,两人熟悉些再说。
王颐自然高兴,再是?三?日前,柳姑娘及笄,母亲持礼回来?后,更是?连声?满意,说是?仪态容貌品性真没得挑。
家中都无异议,只差柳姑娘那边了。
他心里头更是?一股悸动乱窜。
与卫陵既为朋友,是?想这次来?了,让他在国公夫人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多加些期许。
再是?上次与卫陵见面,隔了半个多月。
王颐担心疏远关?系,这才一口答应今日的秋猎。
“我。”王颐张了好?几次口,好?歹说出来?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卫陵晃了下神,侧首看一脸紧张的他,“帮忙?”
今日真是?,先是?姚崇宪,后是?王颐。
都让他帮忙。
难免不想起自己,可谁来?帮他?他自己还气烦地很。
卫陵低头,拧眉看乱踏蹄子踩落叶玩闹的马,拍了拍它的脖子,问?道:“什么忙?”
王颐捏住方才学弓时被弦崩疼的指,深吸口气道:“我不知国公夫人有没有与你说及柳姑娘与我的事。”
他是?紧张的,头次托人做这样的事。
可想着两人都是?朋友,卫陵又是?个性情极好?的人,定?然愿意帮这个忙。
但不想他话说完,过?好?一会,都没个回应。
禁不住朝旁看去?,就见卫陵还将目光落在马上。
这时,听到他问?:“没听我娘说过?,你和曦珠的什么事,说清楚。”
声?调还是?平的。
王颐没留意他为何直呼心上人的名,就将想过?好?几遍的话说出来?,“我心悦柳姑娘,中秋过?后就与我娘说了,我娘去?了公府,与你母亲说了此?事……我还不知柳姑娘是?如何想的,可又想这事最后要你母亲决定?,便想让你帮忙,让你在你母亲面前……”
话间有停顿,但算顺畅。
卫陵在接连的欢喜话中,眼微眯起,唇角一点点冷笑。
好?得很。
难怪那时表妹会是?那样的神情。
他这几日彻日彻夜地想,不管他再怎么做错说错,她都不该那样。
难道她有什么顾虑,不能对他说。
卫陵昨晚才好?不容易找出个由头出来?,说不准表妹是?担心爹娘不答应,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处,她怕这个是?自然的。可他又不在乎世俗的说论。
但也因想到这个,他到底多虑了。娘那里暂且不说,他的婚事最终还要爹答应。
若是?爹不点头,他费再大的劲,也是?白搭。
而?爹那个人严苛得很,一见他就要骂,说他每日只知道玩,不思进?取。保不准牵连到他娶妻的事,比二哥娶妻时还严。
卫陵越想越难受,甚至想到最后,真要不成,他就带表妹私奔。
找个清净地,两个人过?日子,他不至于养不起她。
胡思乱想没会,他忽地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不行,还是?得逞力?挣扎。
适才问?了姚崇宪神枢营的一些事,念头渐成。
虽还对那日表妹的举止耿耿于怀,但自己才说会改掉坏脾气,转头就对她那样冷言,表妹还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他得找个机会,将他所想与她说清。
卫陵的身体还在山里晃着,心早就飘回家去?了。
不妨王颐一番诚恳请求,将他所有的幻想都给击碎,搅地整颗心抽疼,头也痛胀起来?。
“你说,你喜欢上曦珠?还让你母亲来?说亲了?”他问?。
王颐将话说完,松口气笑道,“是?,所以才想请你帮个忙。”
他的笑不过?浮出瞬,就听卫陵连声?笑。
“好?,好?。”
王颐以为这是?应下,正要谢语,却陡地迎来?淬着寒冰似的目光,接着就是?一道爆呵厉声?。
“第一回,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如何说的!”
憋压了几日的火气蓬动,终于找到了泄处。
随之?而?来?,那晚中秋梦中的场景再次充斥脑中,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好?似轮廓清晰了些,却还是?不够。
是?不是?他?
卫陵头痛欲裂,忍不住狠揿额角。
王颐一时被震吓住,都没反应过?来?,当见卫陵额上都是?冷汗,痛苦不堪的样子,醒神过?来?,着急道:“你怎么了?”
连人都有些摇晃,他忙要搀住卫陵,却被狠戾甩开。
“滚,别碰我!”
王颐差些被那力?道给带的摔下马去?,慌张间攥把马鬃,马被抓痛,扬蹄乱走。等他稳住身体,就见卫陵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活似杀人一般的眼神。
王颐整个人混乱起来?,不明白忽然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身处浓秋林荫遮蔽下,光斑碎漏,头顶翻涌的沙沙声?,卷动风尘。对上那种置他于死地的敌意,他一动不敢动,手心在不断冒冷汗。
隐约地,他渐渐想起一些事。
“你是?不是?也……”
王颐的喉咙干涩发紧,吞咽下,又坚定?地看着卫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将要落在那两个沉重的字上,还是?停顿下来?。
卫陵是?他此?生以为的挚友,倘若他也喜欢柳姑娘……
一张弓极快地在他眼前挽开,玄黑护腕翻转刹那,箭矢的利铁锋茫搭弦,对准了他。在这张弓背后,是?一双如刀森冷的眼。
面无表情,不携一丝情绪。
王颐一霎枯哑,看着对他展露杀意的卫陵。
京中都传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全凭喜好?做事,得罪再多人也仍是?嘻笑无谓,总归他镇国公府的出身,惹出祸事来?,也能借着权势弹压下去?。
可自若邪山一事后,在王颐看来?,那些不过?是?传言。
后来?更是?在两人认识的三?个多月里,觉得卫陵是?个极好?的人,对身边的人义气,与他相处,很随性舒服。
王颐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朋友。
但此?时,他恍然自己并未真正了解卫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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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片刻前,卫陵还在耐心地教他骑射的技巧,却一个天翻地覆间,他手里的弓箭将要射过?来?。
王颐看着那道弦一寸寸拉满,直到几乎被绷断,扣弦拉箭的手背青筋爆凸。一旦松动一丝一毫,箭将射穿他。
惊惧攀爬全身,王颐颤栗不停,世间所有的声?音将要消失在耳际时,他蓦地听到一声?短促的笑。
嘲弄般。
在这声?笑里,撕裂破风的呼啸猝起,利箭朝他而?来?。
却划过?耳边,朝后方的灌丛去?了。
卫陵几觉头痛地似是?被火烧灼,迸烈“呲呲”的细微炸响,竭力?撑身射出的一箭,还是?射偏了,飞入湿烂的泥地。
狼被射偏右眼,捂眼龇出一口惨白锐利的齿,继而?昂首嚎叫。
“快走!”
卫陵咬牙忍痛,垂下持弓的手,躬下满是?冷汗的后背,虚握缰绳,想赶紧离开这里。
狼嚎势必引来?同伴。
如今他这样,根本没办法对付这些畜生。
他见王颐不动,一声?怒喝:“让你快走!愣着喂狼啊!”
王颐被吓地醒过?来?,可不及他动作,身后那匹瞎眼的狼大张着嘴,朝他的腿扑咬过?来?。
一道身影奔袭而?至,王颐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卫陵护在了他身前。
痛地仿若全身的骨头都在错位,就连视线都模糊,卫陵分辨着声?,抡起硬弓,一把朝狼的头砸过?去?,这一使力?,连人都摔了下去?。
狼被砸地头偏过?去?,却极快扑过?来?,将要咬断他的手。
卫陵一手虎口掐住它,死死按在地上,臂膀扬起,又是?一拳砸下去?。
好?似能看清些了,他晃了晃头,就见王颐还在,只感连日来?尽是?倒霉事,分明这地不该出现狼才是?,一时气涌攻心,痛咳地真不如昏死过?去?。
可他不能将命交代在这里。
他要去?问?表妹,将事情都弄明白了。
她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那样难过?。她一定?有苦衷,但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会解决的。
只要她喜欢他,就好?了。
卫陵顺着绑腿,将匕首掏出,一刀子朝狼的脖颈捅去?,狠转了几下。
热烫的腥血喷溅满脸,他抬袖抹把脸,煞白了脸喘气,头愈来?愈痛,里面的浆水都要被火烧干了。
卫陵踉跄地支起身体,抓住缰绳,想要上马。
一只手搀扶起他,王颐还在抖,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可也知道现在必须赶紧走。
“快上来?,我们一道走!”
卫陵借着他的手力?,已踩住马镫,又是?一阵锥痛,手臂失力?。
却在这时,听得狼嚎。
丛林深处,闻着血味找寻而?来??*?的狼群,毛发直立,卧伏在地,一双双碧绿的狼眼望过?来?。
犹剩的清明里,卫陵看到最前面皮毛发紫的狼,朝那只死去?的狼长?啸一声?,跟着就是?身后的三?匹狼。
此?起彼伏的嚎声?,他咬紧后槽牙,松开王颐发颤的手,道:“去?找崇宪他们过?来?。”
方才他对付一只狼已够费劲,这再来?四只,定?敌不过?。
“可是?你。”
王颐的话乍被呵断。
“赶紧滚,别给爷拖后腿!”
卫陵被王颐磨叽地火气更大,险些吐血,真想将人喂狼吃。眼见那头狼奔过?来?,他猛地抽出银鞭,甩了一记在王颐坐下的马屁股上。
王颐猝不及防被颠地要摔下来?,好?在及时稳住,才俯起身,就被马带地跑远。
他再回头,卫陵的背影留在身后。
他抓住了那只深紫皮毛的狼,翻滚两圈,将它的头揿压在地。他那匹纯黑的汗血宝马正一个后蹄子,踢开了他背后扑袭上去?的灰狼。
还有两只狼跟上身后,可听那紫狼一声?声?的嚎,都折返回去?,朝卫陵去?了。
王颐眼中起了热意。
他恶意揣测卫陵,到头来?却被卫陵舍命相救。
他忍泪回转头,夹紧马腹,打了一鞭子,催马疾驰,往姚崇宪等人的去?向?。
在葱郁的秋林里,大声?地喊着同友的名字。
*
剧痛袭向?全身,像是?大火扑来?,把皮肉都滚过?一遭,要将他的魂魄烧尽。
他似乎听到了谁正在低声?窃语。
“这是?什么?”
“不知道,瞧着有些像平安符,但都脏烂成这样,也不知多少年了。”
“哪里来?的?怎么拿来?这烧。”
“是?三?夫人还没挪去?春月庭养病前,留在破空苑的。这不是?这几日要收拢三?爷和三?夫人的东西,能烧的都要烧干净嘛。”
卫陵只觉整个人快炸开。
他恼怒地掐住最后一只狼的毛脖,曲腿翻身,不想下一刻从坡上滚过?,满是?嶙峋碎石,划穿身上的莺黄锦袍。
脑袋磕刺额穴,殷红的血蜿蜒流出。
“你还叫三?夫人呢,连棺椁都送去?津州了。”
“我这不是?一时没习惯吗,再说了,不叫三?夫人,那该唤什么。”
“哎,要我说啊,三?夫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回京得了好?日子过?,却是?受不住,病成那个样子,就只剩一个架子在。我听说她先前容貌好?看得很。”
“可别说了,三?夫人病重时,是?我贴身照顾的。你不知她那一身的伤疤,瞧着就吓人,看地我难受得不行。”
脸上挨了一爪子,卫陵咳唾出一口血沫。
舔了舔裂开的嘴角,他强撑气息,抓住狼的后颈,再度翻身,将它往石上狠惯。
低嚎,私声?,渐弱下去?。
额上的血流进?眼里,映出一张狰狞惨白的面。
“其实?我觉得三?夫人真傻。若是?三?爷还活着,还有的攀附权贵,可人死地连尸都收不全,咱们府还落寞地流放了,你说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三?夫人可真爱三?爷,就连那回破空苑请道士,都没能送走三?爷的魂魄。你说,会不会两人都爱着,却天隔一方。”
“三?爷要真爱,还不早娶了?再说三?夫人,我看是?因担着责,才会答应嫁了三?爷的牌位,不然也不会最后走时,说要回家去?,都不愿和三?爷葬一处,不受卫家香火。”
“你还不知一件事,三?夫人以前说定?了亲的,就是?当朝的刑部尚书。”
“天爷,那怎么会没嫁成!”
“我偷说你听,你可别乱讲出去?。”
……
意识在涣散,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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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远。
卫陵疲累至极,无力?沉在一片腥臭沸腾的污秽里,想要从钻心的烧灼中挣爬出来?。
他还要回家去?找她,与她都说清楚。
回家,找她。
但抵不过?不断蔓延的痛意,秋日的晴空将要逝去?于眼中,他渐渐阖上沉重的眼,喃喃低声?。
侵压而?来?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人也在唤她的名。
嘶哑地模糊,却一遍又一遍,无波无澜。
“曦珠。”
“曦珠。”
“你到底在哪里?”
……
第026章生与死
傍晚时分?,天?色昏黄,曦珠整理完近些日子的进货单子?,以及再?把账册和柳伯核对过,才和蓉娘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不想才到门口,踩凳下车,就见拴马石边有?六七匹马,还未及多想,就看到从门外正进去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观后背服饰是太医院的人。
曦珠蹙眉。
公府几个院子?里,若是有?人生病,都是先请外头信得过的大夫来看,除非是病实在不好治,或是情形严重,才会?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
是谁生了病?
等她回去春月庭,问起青坠此事。
青坠一直在府上,自然清楚,便道:“是三爷,今日和姚家?的公子?去秋猎,不想遇到狼群,等找到时都不知昏过去多久。”
曦珠听?完,愣了愣,不由抬头,透过打开的疏窗,看向破空苑的方向。
此时的破空苑中,杨毓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昌乐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杨毓带着大媳妇去应酬,还遇到了王夫人,论及两?个小辈的事,商说双九重阳,曲江设螃蟹宴,不如?趁着过节的当头,让曦珠和王颐见过。
谁知宴未过半,府上就来管事,跑地满头大汗,还差点磕倒地上。
“夫人,不好了,三爷出事了!”
那个逆子?多的在外闯祸,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消停了,乐意待在府上,陪她用过几回晚膳。杨毓原以为要转性了,却不想她前脚刚出府,他后脚就往山里去,还被好几只狼围攻。
都顾不得跟主家?辞别,就慌忙赶回府去。
一旁的王夫人也是着急地不行。
自若邪山的事之后,曾占算的祸患除了,王夫人不再?辖制儿子?的外出。
不过与?丈夫对他叮嘱两?番,一次好运罢了,却也牵连地公府三子?受伤,以后万不能再?去危险的地方。
这孩子?向来听?话,她是放心?的。
她没料到这桩秋猎的事里还有?王颐,没听?他讲起今日要外出。听?管事说起卫家?三子?的伤势那般严重,现下王颐定也在公府。
王夫人拍拍胸脯缓过一口气,朝得了消息赶来的昌平侯夫人告辞,也赶紧乘车,跟上国公夫人的马车。
杨毓到了破空苑,见小儿子?满身是伤地闭眼沉躺。
衣袍几乎被利石划破稀烂,那一处处崩破的血肉,早就干涸了流血。右侧脸颊还有?几道翻皮的抓痕,从眼脸一直延伸到嘴角。额角还有?一个乌压压的血洞,可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血还在淌,湿透了鬓角,滴落下来。那月白的绸枕被染红大半。
卫虞早就哭开,扑在床边,朦朦胧胧地望着大夫处理伤,不停地叫着三哥,却哽咽地不成样子?。
杨毓登时险些晕厥过去,泪漫上眼,苦声喊道:“怎么成这样了啊?”
被大儿媳董纯礼扶住。
她急道:“三弟伤成这样,还是快些去请太医过来,可不能耽搁了。”
杨毓才回神?,连连道是,绢子?蘸把泪要唤人。
孔采芙上前道:“娘,我早一炷香前让人拿夫君的帖去请了,只路远,还要等一会?。我先请了这回芳堂的陈大夫,他算是精明外伤,您别急。”
杨毓点点头,却如?何不急,不断问着陈大夫。
满屋子?还站了此次去秋猎的各家?公子?,一时都急望等待。
姚崇宪不住踱步,一边担心?卫陵的伤,一边委实没想通那个地界怎么会?有?狼。他心?里一阵后怕,在林间听?到王颐的呼声,紧赶过去,就见那一副惨烈的场景。
他再?清楚不过卫陵的武艺。
可也因清楚,才最是胆颤,他不知卫陵是如?何杀了那五匹狼。
按理,是不能的。
王颐已被王夫人拉出屋去,先是转个圈看他有?没有?受伤,见都好着,又问及整起事的经过。说到后头,王夫人都没忍住打了他。
戳着他的脑袋,哭骂道:“我瞧你,是要连累家?里。”
王颐一声不吭地低头挨骂。
屋里屋外,一时闹哄哄。
比及天?暗下来,太医来诊,对国公夫人安慰道:“这头上的伤看着吓人,到底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就能醒,后头将养些时日,便能好全了。”
他落笔写下药方,交过去。杨毓松气擦汗,好一番感谢,着元嬷嬷送重金。
当晚,杨毓守在小儿子?的身边,照料喂药。
时不时惊醒,幽暗灯火下,那张惨白的脸始终沉静,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翌日,她又坐守。再?是三碗药下去,仍旧不醒。
匆忙唤人,拿了丈夫的名?帖,去太医院再?请。重开药方,比及第一副,更为腥郁苦重。
院判道:“夫人莫慌,这伤势瞧着是往好的,定能醒转过来。”
连了两?日,不知灌下去多少药汤,卫陵却迟迟不醒,仍旧安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唇却因药有?些泛青。
若非还有?鼻息,杨毓都要以为她的小儿子?没了,流泪日夜守着,望着他被银针扎地乌青的手臂,睁着一双苦熬红肿的眼,接着叫太医院的人来。
董纯礼自嫁进公府,还是头回见婆母这般模样,劝说无能,只好与?弟媳孔采芙一道担起府上各处庶务,好不让府上乱套,更添麻烦。
等到第七日,卫陵仍旧不醒。
皇帝得知此事,也表担忧,并下令太医院,务必救醒卫家?三子?。卫皇后着身边的宦官,亲自过公府询问病情。
卫度接连三日未到户部衙门点卯上职,告假在家?,整日陪同母亲,又应付着上门探病的各户官家?勋贵,连太子?和杨家?舅舅那边都派人带礼过来问。
并不断遣人去城内请大夫。凡是有?些能耐的,都被他请了过来。
“只要能救得人醒,府上出百金作?诊费。”
这话一出,哪个不是铆足了劲。勿说这诊金,就说连太医院都没能救醒人,若是自己做到,岂非对自个的名?声有?大好处。
但等诊金被拔高地吓人,甚至被卫二爷许出一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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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承诺,谁都没那个能耐。
到后头,这些大夫都聚在一出商讨这病,却谁也没法子?了。
天?色阴沉,秦令筠从督察院下值后,直接坐车到了公府,由小厮引入去往厅堂。一路见大夫唉声叹气地出门去。
等见卫度,他撩袍坐下,问道:“卫陵还未醒来吗?”
卫度应对一日,也是身心?疲惫,随手端盏茶喝口缓,凝眉摇头道:“照那些大夫的话,早应醒的,但不知试了多少法子?,就是醒不过来。”
说到此处,他微微探身。
“你父亲最近可有?的忙?”
秦令筠望着茶盅上漂浮的碧青龙井沫子?,道:“他上月初离了潭龙观,说是去哪个道场,至今未归。”
他捻起茶盖撇一撇,唇角仍是直抿,眼里有?些笑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父亲不过一个道士,可治不了病。”
卫度皱眉:“我是疑我三弟中了邪。”
*
“嗑嗵”一声,惊地曦珠往脚边看,筷子?正朝桌角滚了几寸。她顿了顿,然后俯身去将那支碰落的筷捡起来。
蓉娘过来,从她手里收去,道:“我再?去换双。”
曦珠重新坐回凳上,应好。
等新筷握在手中,她去夹瓷碟里的银丝肚,夹了两?次都落回去,第三回夹起,却放在碗里,好半晌都没动。
蓉娘走到她身边,劝道:“姑娘好歹吃些,你瞧你这几日吃地这样少,都瘦好些了。”
曦珠捏紧筷,低声道:“我不怎么吃得下。”
她起身,又回转榻边。
“都撤下去吧。”
透过蒙蒙秋雨,蓉娘望了望破空苑的方向,叹气一声。这好些日子?,那处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人来人往,大夫来了几遭,就会?去几遭。听?说太医院从上至下的各个御医已是换过一轮。
就连国公夫人费心?费神?,这两?日也因骤降的秋雨病了,被众人劝回正院养病。
府上都在议说此事,怕是这回卫三爷要熬不过去。
蓉娘清楚先前三爷帮过姑娘,姑娘念着,才会?如?此,九日不曾出过门了。又加之如?今各处惶恐,就连膳房那边也多做素净的菜色。
这一日不醒,怕是府上都如?此。
蓉娘见姑娘已歪在引枕上,只好收拾起桌来,想着等会?到膳房再?要一碗粥,好歹让姑娘用些。
门一开一合,室内复入清寂。
青坠去探那边的消息,还没有?回来。
曦珠抱着膝,垂眼,渺然地望膝上的裙。
那日分?别后,她没有?再?见卫陵。
直到今日,过去了十五日。
堪堪半月,她不想他会?出这样的事。分?明前世他没有?在这个年纪,也没有?在这个秋日受这样的重伤,还伤地醒不过来。
若真?地发生过,这样严重,她定然会?记得,不会?忘记。
又是哪里出了岔子?。
橙黄灯影静静地筛在那捧淡紫玉簪上,渐凋枯萎。
雨大了,扑打在檐上的青瓦,滴滴答答溅跳窗纸,沁入薄霜寒气。蝉不知躲在哪处深丛,低低地唱。
她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上。
倘若他一直不醒,倘若他一直不醒……
她要怎么办。
这重来的一世,她要怎么接着走下去。
*
翌日,卫虞正要去破空苑看三哥,却听?丫鬟说表姐来了,忙出室阁。
“表姐怎么来了?”
连续多日的担心?,她是这边看完三哥,又跑去那边看母亲。
曦珠看着她发红的眼,抿了抿唇道:“我刚去看过姨母,经过你这儿,想着问你三表哥如?何了,可有?好些?”
卫虞揉揉有?些肿的眼,摇头道:“不知喝了多少药,可就是没醒。”
话落就沉默了。
她真?怕三哥再?也醒不过来了。想到这,眼睛又是一酸,掉泪下来。
曦珠轻抚她的肩,抱住她,咽了咽有?些痛的喉,柔声道:“会?好的,既然能喝得下药,岂非三表哥也是想醒的。大抵是身上的伤重,一时半会?没养好,才不能醒来。现下他伤好地快吗?说不准伤全好了,他就会?醒了。兴许今日就醒了,再?迟些,那就明日,总会?醒的。”
“小虞,别哭了啊。”
曦珠拿帕子?矮身给?她擦泪。
卫虞憋着泪点头,笑道:“嗯,三哥会?醒的。”
她唤来丫鬟收整,问:“我要去看三哥,表姐,你要一道去吗?”
其实方才去正院,曦珠就得知卫陵仍是昏睡。她想看他,却不能一个人去,只能迂回地来找卫虞。
卫虞既主动说起,她顺着应了。
等到破空苑外,就见那棵近乎覆盖半座院落的梨花树黄了叶,在秋雨中凝了霜寒,已掉了半数,露出纵横乌压的虬枝。
这是她重来后,第二回来这里。
夏去秋来,已过三月的光景。
她在正门对着的厅内,并没有?进去里室,只看着卫虞走进去,听?到她与?太医的对话。
“怎么我三哥还不醒来,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四小姐,容我再?试这个药,我昨夜翻了历朝各部医书,终于叫我翻出有?人也得过这个症状的病,受了重伤,长睡不醒。喝了这副药后,不过一夜就醒了……”
“别啰嗦了,要是有?效就赶紧试药,给?我三哥用。”
一扇黄花梨的福纹隔门背后,说话声渐渐消匿,唯有?药味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浓重地泛腥,让她想起自己前世的最后,也是在这里,在这扇门背后,在那张床上,她喝下了那一碗碗浓稠发苦的汤药。
忍着厌恶,无论多苦的药,她都要忍泪吞下去。
她想活下去。
最后却没能活下去。
她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将要跨过去,看如?今的他。
他会?醒吗?
喝了那碗药,真?地能像大夫说的一样,醒过来吗?
“表姑娘。”
一道声音唤住她。
曦珠抬头,看到是阿墨。他手中呈盘里,有?一只空碗。
这还是近十日来,阿墨头次见到表姑娘。他知晓自己不该多说,可因三爷一直不醒,他忍不住愤愤出声:“表姑娘既然无意三爷,也无需冒雨过来看望,若是闹出病了,倒还是三爷的错了。”
他是不平。
“我不知那日您与?三爷都说了什么,可自那日之后,三爷心?情一直不好,说是去秋猎散心?,反倒受了这样重的伤,到现今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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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我不敢怪表姑娘,只是想将这事说给?您听?。您听?听?也就罢了。”
说完径直从身旁走了过去。
徒留下曦珠怔在原地。
直到卫虞出来,担忧问她:“表姐,你怎么了?”
曦珠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
离开破空苑时,她近乎踉跄。在一片寒雨笼罩间,白茫生雾,竟有?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
这晚阿墨守在三爷身边,昏昏欲睡之际,被一阵冷风吹醒。
揉把眼睛睁开,就见大门敞着,三爷背对着站在那里。
风将他身上的白色里衣吹得作?响,披散的长发也迎风而飞。
他一动不动地,就那样望着外面。
阿墨看得有?些愣,竟然头回觉得三爷的背影萧凉孤寒。
随即就想起三爷醒了?
阿墨要将人劝回来,这好不容易醒了,再?吹风岂不是加重伤势。
可就在他动身那刻,门前的人也动了,朝外面跑去。
一片幽暗中,公府各处院落的灯盏都已熄灭,被白日秋雨浸润的夜色里,只有?莹月挂在半空。
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身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长达十年,他再?熟悉不过她的气息了。
他还记得唯一一次见到她,是她病重时。
那时她形销骨立,被病痛折磨,哭地都快没声地唤他:“三表哥,我好疼。”
他想抱她,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无能为力。
后来她被搬去春月庭养病,他没有?再?见到她。
突然有?一天?,他听?到丧声哀乐,她死了。
不在了,可也没有?与?他见面。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他等待着,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一把大火,将他烧地神?魂俱裂。
若是这回真?的死了,能不能见到她?
只要能见到她,哪怕再?死上一回他也愿意。
再?次陷入黑暗中,他闻到了她的气息。
“曦珠。”
她刚才一定来到了他身边。
他要去找她。
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抱抱她。
身后跟着狂奔的阿墨是真?要被吓傻了,三爷这是要往春月庭去,要干什么?
第027章薤露歌
大晚上的,阿墨不敢大喊着叫三爷停下,这要是吵起其他院子的人,起来瞧见眼前的场景,真是多长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他免不了要被国公夫人罚挨板子。
再见过前方的小道就到春月庭的院门,阿墨真是连吃奶的劲都拿出来,追着三爷。
若按往日?,他怎么也不能?追上,三爷自小为了躲过国公的棍棒,专练出逃跑的本事。
可现下,兴许是有伤在?身,又昏睡了十日之久,行动不免迟缓。
阿墨在?拖住三爷的手那瞬,一下子就过去前头拦住。
“三爷,现在?春月庭都黑了,没光了,表姑娘定是睡了。您要是实在?想见表姑娘,等天亮了,我?想个办法,将她叫出来和您见面,成吗?现在?就别去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表姑娘的名声?怎么办啊?”
阿墨没想到三爷一醒来,就朝春月庭来,这是有多想表姑娘啊。
未及从乍醒里清神,又?惊地追跑一路。
但当今两人算什么关系,这半夜闯入一个姑娘的院子算怎么回事,况且人还睡觉。
若真让三爷闯进去,到时他真得没命。
阿墨好说歹说,差些声?泪俱下。
却?听得一声?呢喃:“睡了?她还活着?”
阿墨一惊。
不是活着,难不成死了?
这不是咒人呢,他竟一时不明白?三爷是不是真的喜欢表姑娘了。
不禁抬头看向三爷。
清冷月色下,卫陵脸色苍白?地望着远处,那座石匾上被一丛繁密黄木香覆盖的院落。
那晚是他时隔近十年,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他,也能?和他说话了。
可她病得太重,不过几句话就耗损了心力。临闭眼前,她还勉强地朝他笑,气?若游丝地问?:“三表哥,我?好累,想睡了,你会走吗?”
“我?不会走的。”
他轻声?说,守在?一边,虚摸着她那张被风霜摧折的衰败面容,看着她慢慢阖上眼。
直到翌日?微光初现,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那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他已分不清时日?,也不知?岁月的流逝,只能?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中,只言片语地得知?发生了哪些事。
在?一阵阵的三清铃声?中,他魂魄震颤,听到了道士的话:“这院子阴气?太重,若要夫人好起来,还是赶紧换个地方。”
也听到屋子里搬动的声?响。
她要去春月庭养病了。
是因为他吗?
她才会病了,一直不好。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起来,他宁愿不再见她。
究竟过去了多久。
谁在?唱薤露,声?声?哀婉。
他听过这首挽歌,在?父亲和大哥,以及大嫂逝去时。
如今她也走了。
枯寂的荒芜里,他缓了许久,也低声?唱起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当不会回来了。
当烈火蔓延,剧痛袭来,他却?只觉得解脱。倘若真正地死去,可以让他再见到她,他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昏沉痛意中,他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
可后来,又?远去。
她一定在?那里。
“三爷,三爷……”阿墨不住连声?唤道。
这是想什么那么入神。
卫陵回神,这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跟着自己。
方才说话的是他。
卫陵定定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
但此刻只是跟着他话中的意思,再次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虚幻吗?
死去的人也会做梦?
他分不清楚了。
阿墨被问?第二遍时,便觉得三爷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这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是傻了。愁地发慌,心想要赶紧将此事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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