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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爱与憎
卫陵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日也?是十月初二,却未落雨。他从北疆率军回京,正是寒重白霜,天光昏昧。他先去宫中见过皇帝,才赶回公府。
母亲拖着一副病体,泪湿衣襟地询问他为何提前归来,也?不先来信告知,他安慰着应答,又扫过一圈围来关切的亲人,却不见?曦珠。
从前哪次他回家?,她都会在这里等他。
她去了哪里?
等?散去席面,卫陵无意问起妹妹,才得知是去法兴寺上香了,天尚黑时就出门的。
原是如此,难怪大早不在府上。
但那时他已近一年半未见?她。
亲卫劝说他不如趁着难得闲下来的日子,将身上的伤养好了。他却不置一词,换过身上的戎装,就出了府。
其实何必去找她呢,总归她要回来这里。
但他等?不及,一定要去找她。
到?法兴寺后,卫陵让亲卫直接去问人在何处,得知她往祈愿台那边去了。
他便赶过去,走的小径。
母亲信佛,常来此处。年少时,他跟来几次,游逛过满寺,便知晓各处道路。
他很想她。
每一场战事结束,深夜孤灯下,他都会将放在心口的平安符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想起她的叮嘱。
她望向他的神情是那样温柔,又是那样坚定。
那刻,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当他到?祈愿台时,却看到?她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是许执。
远隔金郁的山林秋色,她不知怎么落了泪,许执低头?说了些什?么,不过几句话,她就破颜露笑,似不好意思地垂下脸擦泪,却将手里的祈愿带递了过去。
许执将两人的愿挂在一起,一根高枝上。
然后牵过她的手,走下台阶。
那真是很好的景,天空很蓝,日头?金灿,就连穿林而过的风也?很和煦,拂过两个紧挨依靠的人。
亲卫要上前去,卫陵抬手制止了。
他就站在隐蔽处,远远地看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转目看向那棵系满世人心愿的树。
不应该偷窥。
但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犹豫片刻,伸手将那根高枝捞下,找寻着她的字迹。
他认得她的字。
她的字不大好,曾经在祠堂帮他抄家?训时,她说过自己从小不爱读书写字。
和他一样。
他以为自己真的认得她的字,但找了许久,在飘荡的红里,却不见?她的愿。
到?底是哪条?
她的愿是什?么?
直到?手停落在一条银钩虿尾的祈愿带。是许执的。
那样的字,无愧他寒窗苦读二十载。
在这条愿的前面,是一条鲜红的愿。
字迹变了。
卫陵并不精通书法,但那瞬,竟觉得两条愿的字有相似之处。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忍着一股股的眩晕,看向她的字。
“世事顺遂,平平安安。”
再简单不过的愿,他方才才会忽略了吗?
分?明?手从这条愿经过数次。
亦还是这样的字迹,让他不想相信,她已在为另一个男人改变了。
新伤隐隐作痛,伤口崩裂,血尽流出,湿透了身前的缁色袍衫。
头?疾跟着发作,吃过药才好许多。
他一个人回去了,带着她几乎被撕碎的愿。他不该来找她,这样才不会看见?那幕。
回到?公府,那里已经有一堆事等?着他。部?属的安置、亲友递帖拜访、东宫的秘信、盟友商议下一步谋算、政敌的鸿门宴……短短半日,他就被这么多人惦记上,不管是想从他身上获利,亦还是要他的命。
他很忙,忙地忘记了她。
但脾气忍不住暴躁,极力控制着。
在月亮升至中天时,卫陵还是一把将茶盏砸碎在地。
“你?去告诉陈望,我这个人向来是公私不分?的。他想分?明?私了,就再找一条通天的路,不然就好好想清楚,不过丢了头?上的乌纱帽,断了前程。若不想活,就让他洗好脖子等?着!”
说什?么前程,什?么命啊的,不过就是桩小事,放到?朝堂那些文官武将那里,谁手里不沾点血。有良心的官员都如此,哪个能干净?
再平常不过罢了。
却惊吓住门外一角翩跹的霜色裙摆。
人都退出去,在经过她时顿了顿,但她仍在墙壁的阴影里躲着。
卫陵就坐在那里,接过仆从新递上来的茶看她。已经等?了大半日,他不在乎多等?一会。
终于她挪进花厅来,步子很慢,最?后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望了望被打?扫后尚未干透的地砖,就把眼定在那里,都不肯看他一眼。
她低着头?说:“三表哥,我不知你?今日回来,还以为会晚个一两日的。又碰巧今日有事,没能在府上迎你?。”
厅里的光很亮,足以卫陵看清她。
从乌黑莹亮的挽髻,一直到?那张经年秾丽的面容,延过秀颀雪白的肩颈,滑落至愈加丰郁的身形。
她就是这般,与许执在一起。直到?现?在才想起回家?来。
她应该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无措地掠了下鬓边的发丝,将头?更?低了。
尽管如此,卫陵也?没把眼移开,道:“我听小虞说过你?去寺里了。”
他又问:“一个人去做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倏然抬头?看他,仅一个目光相触,便偏过眼去,脸上满是犹豫的神色,抿紧唇将袖子绞地更?紧了。
他也?冷了脸。
茶盏磕到?桌上的声响,她似被吓一跳,脸色有些发白,慌道:“我,我随便走走,这么晚回来,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她对他说谎了。
不过分?别一年半的光景,她也?知道拿这些虚假来搪塞他。
眼前恍然出现?她与许执在一起的场景,历历在目。
卫陵握紧手间的祈愿带,头?一阵阵刺痛。
即便她说了真话,他又能怎么样,难道让她再次陷入难堪的境地,让她得知他真正的劣性吗。他与她已经走向不可挽回的道路,也?没有办法再回头?。
他只是没办法接受她也?开始变得畏惧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与此同时,与另一个叫许执的男人亲昵。
最?终他只能在沉默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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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早些回来。”
那晚她离开后,开始落雨,很大,也?很冷。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竟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倘若能重回最?初就好了。
雨声渐大,卫陵再睁眼,便发觉自己回到?了祈愿台,似乎还是那日。
但手中洇湿的愿在告诉他,并非那日。
他已重生。
她亦是。
卫陵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当年曦珠为何会在说那个谎话前,那般犹豫不决,甚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怜悯,也?许不是为了周全她与他,因那已经无法更?改,更?可能是只为了他一个人。
她要如何开口,说今日是她父亲的忌日,从而不牵扯出他也?失去父亲的伤口。
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但那些年,他却不曾注意到?这个日子对她是特殊的,反而是许执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他觉得头?有些疼,是前世的旧疾复发。
也?好,是他活该。
葱郁盖顶的树冠下,卫陵将曦珠的愿重新挂回树枝上,一处更?高的地方,系地很紧。
当年他不仅不信鬼神,还私自将那条愿扯下,以至于她最?后的结局不能顺遂,但这世,他只盼她所有的期望都能圆满。
*
曦珠回到?厢房后,天已黑,青坠去点灯。
趁着时辰还早,便找册《本愿经》来,抄写了好做法事的时候烧去。
曦珠跪坐在蒲团上,在一盏油灯下,低眉垂眼,蘸墨书写。清静地,抄写起来倒快。
只不过片刻,手就僵起来。
旁边有烧热的炭盆,青坠看表姑娘冻红的手指,忙劝来烤火。
曦珠也?就放下笔,挪动些,将手伸过去。
两人说着话,青坠就想起取晚膳时听到?的一桩事。
“我方才回来时,听两个正扫叶的和尚说,今日沈家?的二公子也?来了这寺中呢,也?带着琴,还到?山上的亭子去弹。比二夫人还风雅,不知多冷。”
青坠知表姑娘来京城才半年,定不清楚这沈二公子,就说了些传闻。
诸如大燕第?一的琴师、身边侍候的丫鬟小厮皆需姣好容貌,过两月就要换批人、出门要焚九遍香、去宴会从不用主家?的食具、一日衣裳要换三次,沐浴两回……
曦珠怔住。
她没料到?此时的寺里,孔采芙二嫁的丈夫也?在。
原来早在这时,两人就遇到?了吗?
耳畔是青坠的唤声,曦珠回神,对上她疑惑的神色,笑叹道:“这世上还有这样讲究的人啊。”
“是啊。”
青坠见?状,多说几句,后见?炭不够夜里用,说再去取些,便出去了。
曦珠坐回去写过几行经文,笔就顿住了,蹙眉又想起卫度和那外室。近来出现?与前世不同的偏差,她只希望此事不要有异变,不管如何,也?要等?国公回京。
不过想转,她就放下了心思,接着在灯下磨墨起来。
不知不觉间,《校量布施功德缘品》都抄写过一半,她才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灌入外面的磅礴雨声,冷风袭来一瞬,就被合上的门彻底地推出去了。
曦珠拉紧外裳,以为是青坠回来了,继续写着。
问道:“怎么回来这样晚?”
快烧尽的炭被火钳翻动,又添入新的银炭,噼啪飞溅起几点火星子,很快就消匿了,厢房内好似暖和了些。
曦珠疑惑为何青坠不答话,终于把笔下的一个长句写完,转头?看去。
下一刻,手里的毛笔掉落,浓墨坏了一整张写好的经文。
她一下子站起身,骇然地看向正蹲身拨动那些炭的人。
卫陵看她一眼,笑了笑,又转回头?看向面前的火盆,翻地更?燃些,才放下钳子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影子便跟着扑过来,落在曦珠身上,似笼罩住她。
她不禁往后退一步,碰到?桌子边沿,止住了脚步。
“是不是吓到?了你??”
这是显而易见?的,卫陵自己说完都笑了声。
曦珠没有说话。
她看着七步之遥的他,而他背后灰蒙蒙的窗纸上,斑驳的树影在狂风暴雨里,被扯拽地摇晃。她拽紧了裙。
卫陵敛了脸上的笑,温和地看她,问道:“可以坐下说话吗?”
片刻的沉默后,曦珠先坐下了。卫陵坐在对面,不远不近的。
恰是她在灯下,他在光与黯的交界。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被薄光晕染的脸上,这时候的她才过十五的年岁,明?媚柔软,云鬓轻堆,即便素妆,也?掩不住好姿容。让人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眼。
可卫陵却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月色下,这张容颜已被那些苦难,和无休止的病痛折磨地衰败。
似凋零枯萎的花。
她气弱地问他:“三表哥,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分?明?病地那样重,连说话声都时断时续,还是艰难地抬起那双遍布伤痕的手,遮掩住脸。
呜咽,泪水,从干枯的指缝中流出。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的哭声了。
从流放起,她还会因那些艰巨的难处,细碎地哭,可渐渐地,她不再哭。
是被挫折地知晓哭没用了。
但再见?到?他那刻,她第?一想到?的却是自己的脸,是羞怕他看见?。
可应当羞愧的是他。
他俯身,轻轻地落了一吻在她眉心。
“好看,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她犹疑,声音低地听不清地问:“真的吗?”
他点头?,“真的,我不骗你?。”
他的话是那样无力,与她经历的那些痛苦相比。
可她还是高兴地,一点点挪开手,微弯的眸中是将落的泪。
今生的苦涩漫涌到?喉间,与前世的愧疚一道折磨着卫陵。
从前世尚且活着时,到?后来沉于黑暗的那十年,他就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最?后一面,她重病困倦,并没有听完。
再张口,却是万般话语,只化作一道低声,她的名。
“曦珠。”
上次相见?还是逞意的,连离去都是少年人的骄肆,却在一场重伤昏睡后,尽管人瘦地眉眼愈锋利些,可这般语气却极平和不过,让曦珠不由想起青坠那晚遇到?时,他说的话。
她看着他薄白的脸,右侧额角有一小块疤的痕迹,抿紧唇直问:“你?来做什?么?”
她的语调是冷的,但卫陵听着,却渐渐又笑起来。
他本来怯于这重来的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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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以何种?面目见?她。但此刻她对他的冷声,让他心里都畅快起来。
卫陵一双笑眼目不转睛地望她,道:“我醒后,就一直想见?你?。”
他若有意对谁,那本蕴藉风流的眼都满是她,就连清冽的声音也?是柔意,随口都是动人的话。
曦珠被他这般惊地僵住身体。
她以为都与他说明?白了,不想这个雨夜竟来了寺庙,还遣走青坠,也?不怕人发现?。她这回连神色都冷下来,道:“三表哥,你?不该来。”
卫陵有些泄气地松了肩膀,语气低落道:“我那么远过来,你?却赶我走。外面还下那么大的雨,你?要我到?哪里去。”
曦珠再次沉默。
卫陵见?她不说话,不留意朝她近些,愧意地低声说:“对不起,那日是我脾气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曦珠竟头?一回对他语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卫陵,更?没见?他朝谁低头?,不知该怎么应对。
隐隐地,她有些烦躁。
不是为了分?明?那日闹成那样,时隔一月,他就不放心上。而是他这样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什?么真地在改变了。
曦珠蹙眉道:“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不懂。”
卫陵声高些道:“我们还没将话都说清楚。”
他这副装着明?白揣糊涂的模样,曦珠又是一滞,道:“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她冷地不能再冷了,却得他反问:“怎么没好说的?”
不知怎?*?么回事,他那上扬的尾音,混杂檐上砸落的错乱雨声,激地曦珠越来越烦,“没有就是没有,你?快走吧,怎么来的怎么走,别被人看见?了。”
一旦此事暴露,她在公府可能再待不下去,又会被迫走上前世的道路,可她已经不想再把自己的命运给任何人掌握了。
这样吵架的态势也?不大对劲。
谁知她想到?这,就见?卫陵翻身躺到?床上。
这下真惊地曦珠睁大了眼,慌地站起身道:“你?做什?么!”
卫陵侧翻过去,滚到?她晌午睡过的枕上,哼道:“今日你?不给我把话讲明?白,我不走了。”
曦珠是如何也?想不到?,会演变成这样子胡搅蛮缠,下意识要拉他起来,却又停住,没有靠近他。
心里憋起一股气来,两腮微微鼓起盯着他。
他身着雪青窄袖暗花缎袍衫,无所顾忌地就双手枕躺在那里,手肘处的璎珞团纹银丝隐亮,懒散地不成样子,长睫微掩的漆黑眸子也?望着她,还将狭长的眼尾挑起一丝笑。似不怀好意地勾她过去。
曦珠一动不动地,就这般与他对峙。
良久,她问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她对他,早无话可说了。
卫陵收拢了笑,跟着坐起身,抬头?看她归于平静的脸。
十年无尽的挫磨,业已将她这个年纪的羞涩消磨干净。
本不该如此。
他将一直吞痛的喉咙咽了咽,没忍住唤她一声,“曦珠。”
曦珠袖中的手捏紧。
他叫她的名字时,是低哑的,听似无波无澜,却似叫了千万遍的,让她不禁为他之后的话提心吊胆。
卫陵语气又低了三分?,问道:“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在担心被我爹娘知道?”
曦珠被这话一愣。
因他说的确是她如今最?担心的事,可她也?知道,她的担心与他话里的意思是两回事。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说:“若是这个,我已想好法子。几日前,我与二哥说过了,让帮谋个职,等?我有些成就了,再与爹娘说咱们两个的事,好不好?”
没等?曦珠回话。
卫陵沉声道:“若是他们不答应,那我们两个就离府,不在京城了,过自己的日子去。”
他的目光仍然一错不错地仰望着她,神色严肃认真,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
这一番情意凿凿的话,将曦珠怔然。
她太清楚了,不管这个年纪的他再如何玩笑,可摆起脸来,与后来的他一样,出口是一定要做到?的。
曦珠渐渐觉得渺茫起来。
她已经不是十五的年岁,一心只将此生系挂一人身上,为他连自己都牺牲,都忘记自己也?会疼。将那段只她知道的刻骨铭心的前世割去,她和他之间,还剩下什?么。
不过是门第?和阶级。
他竟轻易说出抛弃身份的话,甚至比她前世所说出的话更?加可笑。
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乍然蓬开。
曦珠抬眼,眼眶泛红地看着他,“你?也?明?白我配不上你?,就不要妄想,还说这样的话!”
她不知这话是在自贬,还是一种?报复。
当年那晚之后,姨母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
即便那晚他一句话不说,她也?知道了他的答案。
与他人的相看,更?让她明?白,他们永远都不可能。
而后来,她能嫁的,仅是一座冷冰冰的牌位。
寒风从心里刮过,空荡荡的。
一片朦胧里,曦珠几欲克制不住,想朝他宣泄出来,但最?终没有出口。
她清楚,他永远留在前世了。
眼前的卫陵,不是他。
却也?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一只手径直伸来,迅疾抓住她离去的手腕,扣住她的腰,将她揽抱进怀里。
曦珠被他的手摁住后脑,被迫抵在他的肩膀,呼吸间全是他凛冽的气息。
她拼命挣扎起来,狠狠捶打?他的后背,闷声喊道:“放开我!”
她有些想哭,甚至比重生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强烈,她不明?白为什?么。可她不能,一旦落泪,将昭示她的软弱,与他的妥协。
卫陵沉默地让她打?,牵连尚未好全的伤,脊背生疼,却没有松开分?毫。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是有些恨他的。
可能怎么样,他没办法放手了啊。
只能愈来愈紧地抱住她,直到?她渐渐无力地放下打?他的手,垂头?靠着他,无声无息般地抽动。
他听到?她说:“我不喜欢你?。”
“三表哥,我不喜欢你?了。”
她在他怀里,又说了一遍,给谁听的。
一个人重来还会重蹈覆辙吗?她对他不抱有希望,爱早在漫长岁月里磨灭了,可总有余烬,总得重新燃起来。
“那你?又为什?么会病了?”
声音轻地似叹息。
她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
她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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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拥着失而复得的她,俯首嗅闻那股早就融入他魂魄的气息,餮足里隐约疼痛。
良久后,他说:“曦珠,给我一次机会,这辈子,我会好好照顾你?。”
*
深夜大雨,卫陵还是离开了寺庙,她不想被人得知与他的关系,是有顾虑的,而他也?有顾虑。
现?在所有的祸事都未来临,卫家?还处于险境,他不能为了私欲,将与她的事摆到?明?面上,把她牵扯进来。
等?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恩怨了结,他与她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到?时,他会放弃京城的一切,和她回津州。
一起回家?去。
离去前,卫陵到?那两盏长明?灯前上香,并跪地磕了三个头?。
第032章莫逆交
天?将黑时,雨势骤大,被寒风挟夹着,吹刮过廊下几盆正盛的绿牡丹,硕大的花冠垂落,几欲折断。
秦令筠下值回来,见那花的模样,凝眉叫来?丫鬟。
“夫人养的菊,让你们仔细看顾,也不知用心些。”
丫鬟忙道:“方才是有其他事,雨又是一下就大起来?的,奴婢才没来?得及。这就去把花搬到避雨的地。”
爷瞧着不近人情,但?底下脾性?好,好说话?,缘由合理,必不会怪罪。
不像夫人。
只是这念才出来?,院外就走进?一行人。
姚佩君与婆母雨中赶路,好歹趁天?黑尽前回到秦府,又亲自撑伞送婆母去歇息,才回来?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听到丈夫的话?,心里欣忭,没想到他将这样的琐事记得清楚。
也就摆摆手让那个丫鬟去忙,跟着丈夫进?到室内。
见他脱了乌纱帽,便上前去,要接过拿去放置。
离的近了,秦令筠才注意到她?的肩全然湿透,藤黄对襟短袄黏在孱弱的半身,就连发丝也有些凌乱。
他沉声问:“怎么淋了雨,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话?音甫落,不待丫鬟慌张跪下,姚佩君些许发白的脸上挽起一个笑,轻巧道:“不过风大些,雨斜得很,不怪别人什?么事。”
能是什?么别人,左不过他的母亲,她?的婆母。
秦令筠浓眉皱地更紧些,更衬地面容沉压冷肃。
“你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也不晓得珍重些。去将衣裳换了,别等会生病了。”
姚佩君知丈夫面冷心冷,却是关心她?的。
片刻前在婆母那里受的苦楚瞬时消弭,心里冒出甜来?,笑应着去里间。换衣后又取一套赭色曲水纹的直身,到前面服侍丈夫。
秦令筠搁下热茶,起身展开长臂,任由妻子替他解下革带,接着前头的话?,问道:“这样的天?不在家待着,到外头做什?么。”
姚佩君扣衣襟盘结的手一顿,结子脱出指间。
她?将头更低了,犹豫几番,还是嗫喏出声:“与母亲到法兴寺上香去了。”
屋内只点盏灯,昏昏地摇坠,映照着半张昔年灼若芙蕖的容颜。
“找大夫看了十余年也不好,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秦令筠轻叹一声。
在丈夫的手将要碰触来?时,姚佩君的手突兀地横亘在那里,缩起地不甘,她?只好苦涩地笑了笑,放下手不说话?。
秦令筠自己扣好那粒颈前的结,将妻子的脸又望了望,在眉眼?去寻镌刻心里的影子。
半晌,他终于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合起来?,“你要去就去,我并没其他意思,只是见你辛苦。既要操持府上的庶务,还要为照秀的事累心。”
他的嗓音是沉的,却含着似无?奈般的怜惜。
也就是这点无?奈,以?及这点怜惜,轻地几不可闻,却让姚佩君在这个世上继续苟延残喘。
因为他,她?才能活着。
倘若哪天?他连这些都不愿意给她?了,那她?真不如去死好了。
这一丝苟活的喘息,惊动?一条缝隙背后暗窥的人。
跌跌撞撞地,他从绛纹帐后的桃木暗八仙立柜中闯出来?,发髻松散覆遮着脸,一身苔绿衣衫半挂在薄瘦的少年身体,逶迤拖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她?奔来?。
转眼?间,搂住她?的脖子,扑入她?的怀里。
抬起一张貌若好女的面容,撒娇一般的哭调,“娘,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这便是姚佩君的罪,生下了这样的一个儿子。
她?被这个罪勒住脖子,却在看后面的男人。
她?的丈夫,一如既往地,怜悯地看着她?。
便是在这种眼?神?下,她?推了推身上的人。
十五岁的少年侧首,才看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陡地被吓,躲到与他一般高的母亲身后,贴着她?的后颈,抖抖索索地,小声叫了声父亲。
她?的丈夫应了声,道:“我有事要出去,今晚不回家了。”
随后扯整袍袖,离去了。
她?挽留不了渐渐消失在眼?前的他,只能抱着眼?前这个与他五分相像的儿子,就似抱着他方才的怜惜。
没关系,他是爱她?的。
纵使他找再多的女人,他也是爱她?的。
她?知道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名唤浮蕊的女子。
他与她?说过,这种事上,他从不瞒她?。兴许下回,她?可以?问问他,要不要将浮蕊抬进?府,做第?四房妾室。
不管多少女人,她?都会像爱他一样,去爱她?们。
秦令筠出门后,雨幕之中,隐约还能听到后面追来?的声音。
“娘,父亲今夜不回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睡了?”
他的妻子回答是什?么,模糊听不清楚。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厌恶。
坐车出府,寒雨淋落在车顶上,啷当?作响,最终拐进?槐花胡同,芳云院。
是夜,绮帐围拢中渐起低泣和撕扯声。
浮蕊伏跪在床上,几乎被脖颈处狠勒的腰带扼死,一头散落青丝也被攥住,被迫仰起头。她?的双手抓紧床褥,染了淡粉蔻丹的指甲从上面划过,发生滋滋的刺耳声响,折断渗血。
“大人,求您。”
泪水不断淌落下来?,在最后一口气要断绝时,她?被摔回褥上。
秦令筠松开从她?身上剥落的腰带,弯折的腰肢颓塌而下,不断咳嗽颤抖,目光落在白皙纤弱的背上,已有纵横鞭出的红痕,错落出一副让他满意的景。
一声叹息溢出唇边,终究不是她?。
起身掀开纱幔,披上外袍,走到疏窗前,伸手推开,迎面灌来?一阵冷风。
幽静之中,偶有几盏灯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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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一座四方京城。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白绢丝帕,置于唇鼻处,深深嗅上一口。
幽香减淡,已近乎于无?。
*
曦珠辗转难眠,为卫陵一席夜话?。
尤其在那张他躺过的床上,更是翻来?覆去地,哪里都不舒服。
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前世,她?目睹过他许多样子,从少年时的肆意,到后来?的冷漠,无?一例外,在那些屈指可数的见面里,都与她?有恰当?的疏远。
他不会喜欢她?,也不会那样抱她?,更不会说出那种话?。
惘然间,她?倏地想起那时喜欢姜嫣的他。
尽管知道他后来?对姜家只有仇恨了,可那段埋在光阴里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就是如今的他?
曦珠微微失神?地望着顶梁,很快又有些恼恨起来?。
她?不该再去想过去的事,该想现今才是。
但?她?今晚失控了,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走。
她?唯一希望,他别把这事捅露出去。
青坠也是整宿地睡不着。
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这样的雨夜,出去抱个炭,就被阿墨笑嘻嘻地拦住。
在门外廊下等着时,她?胡思乱想好一通,没明白表姑娘和三爷怎么在一起的。再想起三爷的不着调,更是心惊胆战。
三爷离去后,她?进?去,果然见表姑娘眼?是红的,衣裳也有些乱。好在细瞧后,是没出事的。
这事要捅出去,先不说表姑娘的好,光是和三爷身份上就差好大一截,又是父母俱亡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个是名将独女,一个是次辅之女。
不论是家世和权势,表姑娘是一样都没有,唯有容貌。
但?公?府早定下规矩,男子只得迎娶正?妻,除四十无?子才得纳妾。
表姑娘要想进?这个门,可走不成妾室的路。
这规矩还是现今的公?爷定下的,若非此,不知多少人要送自家姑娘进?公?府,哪怕做个妾也要攀扯上关系,现在的公?府后院可要热闹了,不知添多少主子。
可也因此,三位爷的婚事定立困难,只一个妻,免不了牵扯到各方势力。
大爷是世子,最是简单,还在国公?夫人肚子里,就被公?爷指腹为婚,一到年纪就娶了大夫人进?门。
二?爷是难的,听说为了娶二?夫人,愣是在公?爷书房跪了一夜。
如今轮到三爷,也不知有没有心娶表姑娘。
要有心,真个难比登天?。
即使国公?夫人念着故情答应,府上大事裁夺都在公?爷手上。
而三爷挨公?爷最多打骂,这下怕是要翻天?了。
青坠原想问表姑娘此事,可见她?今夜这样,实在开不了口。心下唉声叹气一顿。
翌日昏蒙的天?,等法事做完,已过晌午。
曦珠一夜没睡,出了佛殿,脑子还有笃笃的木鱼声,混沌地厉害。但?在乘车回公?府的路上,还是撑起心神?,暗窥过孔采芙的神?色,并无?异样,和来?时一样,仍将琴抱在怀里,清冷如霜。
回到公?府,两人在垂花门告别后,曦珠和青坠径直回去。
到春月庭,她?先去看过蓉娘,得知大夫已来?看过,开了药膏贴腿,又被说脸色太差。
蓉娘摸摸姑娘的脸,心疼道:“是不是太累了,赶去歇吧,我这里没事。”
曦珠脸颊蹭下她?的手,笑了笑,“晓得的,我都这样大了,不要您操心,您顾好自己就成。”
不管出现再大的偏差,她?最后也一定要回家去,带着蓉娘他们一道走。
回到屋里,曦珠从妆奁挑了根嵌翡翠缠花金簪给青坠。
青坠推脱不要。
簪子瞧起来?贵重又精巧,能压箱底。表姑娘平日都是素妆,这般都是存放起来?的。
青坠知这是封口,坦诚说三爷给过了。
曦珠道:“那是他给的,这是我给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明年要嫁人吗,你就当?这是我送的嫁妆,还是一年前打的,我没来?得及戴。”
放进?她?手里,点了点她?眼?下的青色,笑道:“好了,别推了,帮我叫过水,就去睡吧,你昨晚想必没睡好。”
青坠晕晕乎乎地接过,出去做事了。
等沐浴完,曦珠硬撑着在升起的炭火热气中,将绞地半干的头发干透,才上床去。
无?力再去想那些事。
直睡过去。
*
卫陵是在十月七日的傍晚,得到神?枢营的任令。
卫度免不得冷笑,“你不与我说,反倒先去找娘,拿娘来?压我,你什?么时候学的这套了?”
卫陵翘着脚在榻桌上,眉梢是笑,却是冷哼一声:“我要先和你说,你不定把我弄哪里去,我还能和崇宪一块?给朝廷做事就够无?聊的,还不能和朋友一起,有什?么意思?”
“亏得你生在咱们家,能这样讲话?,要做个贩夫走卒,饱一顿饿一顿,我看你这会还能轻松?”
说着,卫度锁眉将他抬高的腿拍下,“坐有坐相,像什?么样子!”
卫陵一晃,稳着身体端正?了,张口就问:“你是我二?哥吗?”
卫度反问,“我不是?”
“你既然知道你是我二?哥,就别和爹一样管我,你刚那话?,我以?为你是我爹。”卫陵又搭起脚来?。
这话?威力凶猛,将卫度呛地不行,拱地心火乱窜。
“你有本事就到爹面前这样说!”
“我没本事,也就敢在二?哥面前说了。”
这回卫陵醒来?,是愈发会怼他。
卫度几个回合下来?,逼地他都吐脏话?了,肺被气地胀疼,不再就这种事和他互骂。
也待不住了,起身道:“你再养个几日,等身体好全了,再去上职。不求你做出什?么政绩,只要别惹事就好。”
这话?掺半句关切,卫陵仍不领好意道:“惹了天?大的事也有爹兜着,轮不到二?哥身上。侍郎大人放心。”
卫度都走到门口,又叫这话?气地将他杂乱的屋说一通:“你看你这里成什?么样,早些时候叫丫鬟来?收拾,还不让进?,我看以?后都没个下脚的地。”
“是,你屋里最一尘不染,怕不是暗地藏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蓦地一道阴沉目光回头。
正?对上一副挑眉衅笑,“别不是吧?”
那道视线逡巡他几遍,不见异样,终于松缓离开。
这边的笑也一点点收起来?,成了漠然,眼?却把周遭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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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些乱。
可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仰头躺倒,把脸跌进?阴影,在一片晦暗的光里,再次陷入来?临的黑夜。
夜幕昏沉,缀满银星子,月亮挂在潺潺流水对岸的高空。
难得的晴朗日。
岁寒堂最顶上的雅间喧闹不止,欢声不停。
“这局你又输了,哈哈,喝!”
“别耍赖,认赌服输啊,大家伙都看着呢。”
“叫人再上酒!”
“怎么回事啊,弹个欢快喜庆的,今儿可是咱们卫三爷请客,人刚重伤大好,你弄那么哀怨的做什?么,情歌呢,也不瞧场合。”
……
闹哄哄的一堆人,围了三四桌,左一言右一言,也不知是谁在说话?,但?都围着卫三转。
前段日子,大家伙带礼去看他,伤好后自然要请一回。
也是在这席上听说他要去神?枢营,以?后没得机会混了,更是连连敬酒说笑。
其中最高兴的莫不过姚崇宪,勾着卫陵的肩道:“你既来?了,可别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要去会会那个叫洛平的。咱们一条线,还怕搞不定他一个武状元吗?”
卫陵扬眉笑应:“我能忘吗?这事昏时我都惦记着,要不然还醒不过来?!”
这话?说地姚崇宪更觉是亲生兄弟,直接帮他挡酒。
“他刚伤好,你们敬的酒都我来?喝!”
比及夜深,长街河畔脂粉盛浓,衣带翩飞,笑音缠人。
各人酒醉不一,大半数归家,其余找地住局寻欢去。
姚崇宪被灌几坛子酒,自不省人事,一会叫良儿,一会嚷小襄,是他那两个喜爱,却不得不在明年春娶妻前处理的通房。让随从架上马车回家去。
留下两人在最后。
王颐原不想来?,但?不比上回烟花地,此次卫陵选的是酒肆,请来?有他认识的人,奏乐的乐伶也再正?经不过。
这些日心里愁闷,借着这个机会,也当?纵意一回。
即使如此想,席上才喝两杯酒,脸色便薄红。
一地杯盏狼藉,有人来?收。
卫陵要两碗醒酒汤,一碗递去给他,一碗自己抬头喝下。
将碗搁桌上,见王颐还是呆坐,问道:“这晚叫你来?玩,来?时好好的,怎么现在反倒成这样了?”
“你有事就和我说,我要能帮你,一定帮。”
片刻未有回应,卫陵揉把泛疼的脑袋,叹气道:“成了,不说就不说,赶紧喝了这醒酒汤,我让人送你回去。我也要回家去了。”
王颐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忽然道:“你上回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假话??”
“什?么真的假的?”卫陵反问。
王颐道:“你说柳姑娘早知道我有意她?的事。”
说着就低下眼?,难过道:“你还说,她?不喜欢我。”
卫陵醉地捏捏眉心,“你该不会这些日都在想这事吧?”
王颐轻应声。
“她?确实知道了,但?喜不喜欢你我自个猜的,你还真信我胡说的?”
王颐诚恳道:“可我听你说地很真。”
兀地一道拍桌声,惊地那汤溅跳出来?几滴,卫陵乍然提声道:“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在哪里?就是优柔寡断,磨磨唧唧,我那时让你跑,你还给我愣在那里,我当?时真想将你喂狼,好自己跑了。一回也就算了,自个的终身大事也是这样,与其在这里痴心妄想,还不如直接去问她?!要别人先娶了她?,你才后悔一辈子!”
王颐被这高声震地傻愣,回想卫陵这话?,果然如此。
自己的性?子确实温吞,难听就是磨叽。
他被一激,酒还未醒,红着眼?问:“我倒也想啊,可怎么问?”
卫陵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既然是朋友,我还能不两肋插刀帮一把啊?”
第033章白月光
十月九日傍晚昏时,曦珠从外?回到春月庭,接过青坠递来的热姜茶喝口,散些寒气,卫虞便来找。
她将茶盏放下,笑道:“怎么过来了,又想去哪里玩?”
只有卫虞想出去玩,才会亲自过来,让她陪着了。
果不其然,就听卫虞说当今枫叶正红,是?赏景的好?时候。
“表姐,你定然没见过满山红枫的景色,我们明日一道?去好?不好??而且三哥说今年初,奉山还新修了观景台,从楼上往下看,一定好?看。”
她喜欢和表姐出去玩,先前几?次出门玩,都很高兴。不过这样一道?玩的时候少,表姐总是?天才亮就出府去,她也不好?去烦。
曦珠想来明日无重要的事?,正要应下,闻言怔了怔。
“三表哥说的吗?”
卫虞点头道?:“三哥说这还是?表姐来京城的第一年,倘若错过这年的红枫盛景,就要等明年了。”
昨夜,三哥过来院子找她,说是?奉山景色正好?,可以邀表姐出去玩。
她都看过好?几?年了,但观景台是?这年才修的,又是?一个新鲜事?物,自然想去。
卫虞晃表姐的胳膊。
“去吧去吧,三哥说再过两日去,就不怎么好?看了。”
曦珠被挂在胳膊上的人儿晃地有?些晕,思绪断下,最终还是?无奈笑应。
她记得自己去过奉山,那里的枫景确实很好?。
翌日巳时三刻,两人乘车朝奉山去。在西郊不远处,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山底。待下车,身后四个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另还有?两个丫鬟。
一个是?青坠,另个是?卫虞屋里的。
经连月秋雨,满山的枫树早被霜寒浸透染红,从底下看去,犹如渐燃的火。愈往上走,置身一片赤红中,间无杂色。
隐约有?淙淙水流,循声看去,一条只半臂宽的溪从山上淌下,溪底堆累起红枫,有?尚未沉落的枫叶顺水而流。不一会,就不见了影。
路上遇到些人,也是?来赏景的。
空寂的山路回荡着不时从哪处传来的笑语。
曦珠与卫虞说笑,拾阶而上,朝山顶的观景台去。
快至半山腰时,不经意抬眼,惊见隔着前方三十多阶,一个身着兰苕色圆领袍的背影,顿住脚步。
这一停下,卫虞疑惑,循表姐的视线看去,喊道?:“三哥!”
那人被唤住,转身见阶下的人,眉眼几?分冷然,轻掠过那张些微惊惶的脸,又变得失落。
卫虞提裙快步上前,欣喜问道?:“你怎么在这?”
卫陵抬眼,很快唇角漾开笑意,道?:“只准你来,不许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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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明日就去上职,好?歹再玩过一日。”
两人说话?的功夫,卫虞再瞧旁边还有?一人,相?貌温润,是?近日与三哥交好?的王颐。她对此人没甚好?感,险些连累三哥没命,但谁让三哥重义气。
王颐觉出卫四小?姐目光里的不满,忙拱手行过一礼。
卫虞应过,又扭头看阶下,见表姐还在那里,招手急唤。
曦珠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
她没料到会遇到卫陵。自那夜过后,隔着七日,未再见他一面,昨日还是?从卫虞口中听到他的话?,今日就再见了。
方才他望过来的眼神,变化繁多,只让她觉得莫名奇妙。
几?日深思,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他别让人看出两人的事?。
但不想还有?王颐,与他站一处。
姨母还未与她说王家要来说亲的事?,但她提前得知了。
尽管想过数种推辞,可不管哪种,按她目前的身份,能嫁给王颐,也算得高攀。若是?拒了,便是?不识抬举。
曦珠心?下无力,脚步沉重难行。
既碰到一块,又都往观景台去的,就一道?结路同行。
曦珠走在卫虞旁侧,听着卫陵和王颐熟稔地说话?,一股莫名的怪异感浮现出来,本要说自己走得累,先回去了。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反复想过,到底没有?说出。
叹气,算了。
只希望快些去观景台后,好?回府。
再无心?看四周景色,却时不时要被一双眼望一望。
不知是?第几?回了,隔着卫虞,曦珠终于没忍住暗瞪了卫陵一眼。他像是?努力许久后,终于得到回应般地笑出声来,很快又将薄唇紧抿了,眼里的笑转瞬即逝,再偏头去与王颐接着说话?。
不过是?路上的闲聊,扯东扯西的,但她听清了一件事?。
他要去神枢营了,明早就去入职。
她记得前世,他是?在翻年的正月才去的,但现在提前了近三个月。
不免想到寺庙寮房内他的话?,似是?为她才去的。
“卯时不到就要起,天还黑的,三哥怕不是?起不来床吧?”卫虞哼声。
“嘿,我再起不来,能有?你厉害?不知谁睡到大晌午,连饭都不吃,那话?本就那样好?看?”
说的正是?昨日,卫虞前晚看话?本子大半宿,起时太阳落山。三哥去与她说奉山观景的事?时,瞧见那书?。这会卫虞可怕三哥在外?人面前说起,一时气软咕哝。
却是?两人斗嘴时,卫陵又侧过头,对的是?卫虞,眼看的是?曦珠。
曦珠只管走路,不敢再回瞪,怕多了被人瞧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山顶。
观景台修筑有?五层,呈宝塔状,搭的鸳鸯碧瓦,最上层廊道?檐角悬挂有?铜铃,被寒风一吹,叮当作响,从陡峭的山巅,飘传至空寂的后山山谷。
一行人走入其中,只有?卫虞怡悦地四处瞧瞧,左右摸摸。
随着楼层愈高,又建在山顶,往上走,人愈少。
到第三层楼时,曦珠站在狭窄的廊道?处,朝外?看去,摇摇欲坠的样子。
再往高处去,她怕自己等会不敢下来。
卫虞与她搀着手臂,自然察觉出,凑近切问:“表姐怎么了?”
这话?叫前头两个男人都转回头来。
王颐忐忑一路,到现在都还未与人说上话?,这会见心?上人脸色不大好?,没忍住问道?:“柳姑娘是?不舒服吗?”
曦珠看向他,又不由?被旁边的视线招去。那人的目光在她与王颐之间绕了个来回,近乎一种审视,冰冷的似淬着寒冰,陡地怕他知道?王颐有?意她,不知会引出什么事?来。
莫名想起两人关系这样好?,难道?没说及?
今日,她实在被这两人扰地心?累。
曦珠笑了笑,对卫虞道?:“我走得累了,想找个地歇息会。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卫虞还没到最顶楼看过,可见表姐这般,只好?撇嘴应道?。
“好?吧,那等会我来找你。”
如此,曦珠便和青坠下至二?楼。
离去前,她瞥眼过去,卫陵的嘴角紧抿,眼皮微垂,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方才还是?生气,这会竟是?难过。
他最后望她那一眼,又有?些紧张,和可怜似的?
从在石阶上撞见他和王颐时,他就不大对劲。
直到供人休憩的室,她还在想此事?。
青坠从携带的铜壶里倒出热水递来,曦珠接过喝完,好?歹缓过些,敲起有?些酸胀的腿。
僻静之中,她有?些无奈,也不知他当下在想什么。
可不把事?摆到跟前,就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谁摸得清谁。
忽见青坠翻起衣袖,起身四处张望。
曦珠见状问道?:“怎么了,有?东西落了?”
青坠慌道?:“是?我新绣的荷包,刚还在我袖里,现在不见了。”
曦珠帮她找过圈室内,不见丁点影子。
青坠恳切道?:“恐怕是?落在三楼了,我还记得那时摸到过,您能不能在这里等等,我去找过,很快回来。”
荷包是?女子贴身事?物,丢了怎么是?好?。
“那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
“这里只您一人……”犹豫不决。
曦珠道?:“没事?,这里也没什么人,且护卫在楼下呢,不会出事?的,你快去快回就行。”
如此青坠便出去了,单留曦珠在室内。
寒风从山间的枫树林,袭过竹篾青?*?帘的细隙,缓缓流进室内,带来一阵略带苦涩的清香气。静谧之中,垂落肩上的薄纱浮动?,曦珠望着窗外?漫山的红叶,渐渐地,有?些出神了。
她隐约记起前世第一次来奉山,也是?这年的这个时候。
也是?与卫虞一道?来的。
也碰见了卫陵。
他是?和他那群朋友来的。
她很高兴,时隔一个多月再见他,即使他忘记了承诺她的及笄礼,也得知他喜欢上姜嫣。
但那瞬,她还是?高兴。
好?久了,她没见过他。
只要见一面就好?了,她不贪心?。
哪怕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瞬,笑一笑,应过她的行礼,就转到别处去,仍旧散漫地笑,似乎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他停留。
直到姜嫣的到来。
然后呢?
……
然而,她不记得接下来的事?了。
姜嫣今日也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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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
有?谁在叫她。
曦珠回神,这才发现有?人正在青帘外?,一身天水碧绫缎袍子。她方才见过的。
是?王颐。
他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这个疑问才冒出,就见人走了进来。青坠还未回来,此处只她一个人,曦珠心?惊,骤然起身。
王颐收到卫陵的示意,让他来二?楼找柳姑娘,道?那个叫青坠的丫鬟已被他想办法?支开。
他几?乎是?秉气来到此处,原是?想等柳姑娘应下才进来,但适才一路心?惊胆颤地过来,又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怕真?地被别人看到,到时不仅是?他,就连柳姑娘的名声也要受损。
原想还是?不要做这样违背德行的事?,但卫陵为他做了这样多,若是?他退却,便是?辜负了好?友的费心?。
另则,他的确想确定柳姑娘的心?意。
脑中乱糟糟的,再想及卫陵说过让他速战速决,别拖着,只有?这一个机会,王颐便不敢犹豫,强撑起颤抖的手,就掀开了帘子。
一进来,竭力按捺慌张,匆瞥过眼,里面果真?只有?柳姑娘一人。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就低下了头。
此刻的王颐又是?后悔,又会昂然,又是?担忧,万般愁绪堆拢,后知后觉地,他赶紧拱手行礼道?:“柳姑娘,王颐冒昧来找,是?有?事?要与你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
曦珠见他这般模样,先冷静下来了。
尽管才见过三面,但王颐品性纯良,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他不是?该和卫陵一道?吗?怎么来找她了,还是?有?事?要说?
蹙眉间,见王颐微红的面,曦珠明白过来。
太容易看出了。
王颐只觉脸在发热,连同手中紧握的玉佩,也烫地他快拿不住。
王家崇玉,自从母亲和国公夫人说过议亲的事?后,他便将这块玉备好?,就是?想等和柳姑娘的婚事?过了明面,将玉给她。
但今早临出门前,不知怎么,他把这玉也带上了。
寂静的室内,时不时从外?传来风过林声。
王颐不敢再耽误,更怕有?人过来,将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压回去,赶紧道?:“我知晓此番举止鲁莽,但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也是?偶然遇见,便想问过你。”
他重说这话?,却是?为了不暴露出卫陵帮他,才得来这个机会。
王颐缓口气,这才将想过多遍的话?说来:“柳姑娘,我……”
有?些磕绊,好?歹也说出了。
“我喜欢你。”
话?音甫落,曦珠便见他耳朵更红了些,都快与外?头的枫树叶子一样。
“那次若邪山出事?,若是?没有?你,我怕是?现在也不能活着了,我很感激你,虽我后来知晓是?因卫陵之故,你担心?他,才会去国公夫人让人去找,算是?顺道?救的我,但我还是?将你视为我的救命恩人。”
“我那回去公府看望卫陵,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喜欢你了。这话?轻佻,但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告诉你,后来回去路上,母亲说她把那只玉镯给你,我更高兴,那是?她出嫁时,外?祖母送她的,她平日珍惜得很。母亲也说她喜欢你。”
话?至此,越来越小?声。
王颐想到柳姑娘的父母,将声再提些,接道?:“我爹娘都知你来京城投奔公府的缘由?,你不用担心?,我家里人都很好?,我娘你见过了,我爹他脾气也好?,他们一定都会好?好?待你的,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
他又说了许多。
平日他不是?那么多话?的人,但对面的平静,让他一颗心?,似在被不断翻滚煎煮。
他真?怕如卫陵胡说的那样,柳姑娘无意于他。
直到再说不出一个字,王颐才停下,紧张到气都喘不上一口。
出格的行径,出格的话?语,让他将读了多年的书?都抛在脑后,不能再顾忌,只想等到她的答应。
王颐终于抬头看向心?心?念念的人。
便见她的面容,在窗外?红叶的影绰映衬下,更加娇媚,那双明眸定定地看着自己。
王颐一霎垂眼。
先前柳姑娘只堪堪看过他几?眼,从未将目光这样长地留在他身上。
他,他……
犹豫之间,也是?悸动?之下,王颐将握了一路的玉,双手捧送出去。
“柳姑娘,你若是?答应的话?,请收下这玉。”
满室清寒。
曦珠将王颐的话?都听完了,又看向他诚恳率直的温润面容。
这样一个人。
她前世未曾见过一面,也未说过一句话?。这世变数发生,却向她说出这番再真?挚不过的话?。
不论将来,只说当下。
王颐确实很好?,无论相?貌性情。王夫人也很好?,王家不嫌弃她的出身,更好?。
但重来一世,她没办法?承起他的这份心?。
“对不起。”
三个字,曦珠轻声说着,偏开了眼,不去看他微愣伤心?的神情。
*
满目被风拂动?的红叶,铜铃近在咫尺,随风漾出清脆声响,下面的枫林也翻起层叠的红浪。
卫陵低眼,远隔霜雾,看到一个身影步伐凌乱,失魂落魄地朝下山道?路去,微微笑起来,转头对妹妹道?:“好?了,该走了,这儿风大,等会吹得脑袋疼起来。”
卫虞也看够了,见三哥转身离去,跟着下去,先去寻表姐。
见王颐不在,问过说先走了,也没在意。
曦珠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其中有?卫陵,便跟着找到荷包才回来的青坠一道?出去。
下山路上,可见两三行人。
曦珠走在里侧,早不见王颐的身影。
她已从方才的话?中得知是?王颐和王夫人先提起说亲的事?,若此次他回去后,能让王家停了此事?,再好?不过。
心?里,曦珠再说声抱歉。
等到山下停放马车的地方,卫虞先上的车。
大抵是?路走地多了,腿一抖差点摔下,卫陵眼疾手快地扶住,沉眼道?:“小?心?些。”
卫虞便搀着三哥的手,钻进车里。
卫陵这才看向跟着要上车的曦珠,将手掌翻转,背面朝她伸去,再礼节不过的姿态,语气不变道?:“我扶你。”
曦珠看向他的手背,指骨苍劲,青筋微显。
她挪开目光,低声道?:“多谢三表哥,不用了。”
自己扶住车门处,踩了上去,忽听一道?低声,近在耳畔。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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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不是?去找你了?”
她猝然转目看他,便见他此刻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眼眸半弯,嘴角轻翘,更衬地几?番恣意风流。
全然没有?一个多时辰前的复杂,只余再单纯不过的愉悦。
心?绪翻转间,曦珠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你是?不是?……”
话?都没说全,车内的卫虞在叫她。
她咬紧唇,不觉抠紧车枢的手恰被他按在哪处穴位,一点酸麻松开之际,转握到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曦珠蹙眉要挣出来,就听他刻意严肃的嗓音,“别叫小?虞看出了,回去后我与你说。”
他拿她先前的话?来堵她,一个轻轻的托举,就将她送进车内。
车帘放下,卫陵笑着收手,让车夫赶车,自己拽住缰绳,翻身上马。
倏地,另一辆马车经过,帷裳掀起间,一张柳眼梅腮的脸露出来。
卫陵看过一眼,执辔勒马跟在公府车侧,一道?回去。
走过段路,步入京城道?路,他才模糊想起方才那人是?谁。
姜嫣。
她今日也去的奉山。
寒风吹彻,将眼前街道?的繁华都虚化。
卫陵眼前恍惚出现前世那日的场景。
白雪红梅隐蔽处,两个芳华正好?的女子闲说。姜嫣似笑似恼道?:“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仗着家中几?分权势,要我如何?直说呢,怕得罪他。”
等周遭恢复寂静,卫陵转身,才看到不远处的山石背后,还有?一人也听到了方才的话?。
他唇角浮现轻飘的笑意。
问她:“有?没有?觉得我很可怜?”
却见她摇头道?:“三表哥,你别听她说的,你很好?,你不是?纨绔。”
冷冽寒风中,她为他极力辩驳,眼中也起了泪意,不断说着他很好?。
是?在安慰他。
难道?他真?不知自己是?纨绔吗?所有?人都如此认为,就连他的爹娘都这样说。
但她说,他很好?。
很好?啊。
可那时两人同住一个府上,长至半年多,却只见过寥寥几?面,她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似听到姜嫣的那番话?,她比他还伤心?难过。
细雨飘落下来,将眼前景散去。
卫陵唯一再想起关于姜嫣的事?,便是?在赏荷宴,因那时他不能救得王颐,喝地酩酊大醉。
便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姜嫣。
前尘往事?,如今再回想,还有?什么,全都记不得。
唯一记住的,就是?姜嫣的父亲姜复,以及姜嫣的丈夫谢松陷害卫家。
这世,他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第034章旧疾发
重生后的曦珠会救王颐,卫陵明白她是?在挽救卫家将来的颓势。
而得救后的王颐喜欢上曦珠。他也没有?半点疑惑,她这样好,谁喜欢上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自然地,他没有生气。
但不生气是一回事,可要任人觊觎他的妻,便当他还是?死?的。
更何况在去神枢营之后,他也没有?闲暇还盯着王颐,只能在之前解决这桩事,却也不想用过?激的手段。
若是?让曦珠得知,就是?白费了?她那时救王颐的用心,毕竟不知这个举动到将来,王颐的父亲王壬清会不会在哪里?起作用,正如前世确实左右了?帝位大统的继承。司天监监正这个职位似乎在往日的政斗里?算不得什么,但真论到此种事上,也算其中关键。
现在王家算与镇国公府交好,母亲想将曦珠嫁进王家,也会考虑到这层。尽管不知有?没有?用处,确如她说,王颐是?很不错的。
再者从青坠那里?得知,曦珠早得知王家要相看的事,她定?在烦恼。
倘若在两人相看后,王颐得知曦珠无?意?于他,起了?退心,推辞这门事,最后受人议论的也会是?曦珠。
倘若继续,便会生出更多变故。
唯有?在之前,让王颐主动放弃。
照她目前的处境,很难妥善此事。
不如他来,这本也是?他的事。
可叹那日秋猎,尚未重生的他,与王颐有?了?那番被中断的话,让他这些日子,不得不迂回打消王颐的戒心,才能演今日这出奉山的戏。
一壁昏黄火烛,卫陵在想,该怎么好好给她解释这事儿。
他没想瞒她,这世他做什么事都会让她知道,不会叫她担心的。
况且也瞒不住她,迟早会怀疑到他身上。纵使不算什么心计,这时候的他却也干不出这种事来,更可能忍不住地直接打王颐一顿,逼其弃掉对她的心意?。
与其这样,不如主动交代。
卫陵想了?想,落笔在纸上,只不过?两个字,她的名,太过?顺遂了?,就似前世无?数个边关的深夜,严暑或是?冬雪,他一人在灯下,想要写信给她,却都中止在那一捺末端,沁入浓重的墨。
现在他再次停住,就似惯性?。
很快卫陵就反应过?来,这不是?那时了?,但仍将那张纸抓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里?。在炭火燃烧那张过?去的旧迹时,他从拜匣中翻找出几张帖,又?看了?看上面的字。
其实重回过?往的这段日子,他已经?练习过?这些,不断把自己拉回到这个年纪。
但现在,他还是?怕她认出来。
卫陵反复临摹字体,反复斟酌语气和用词,终于重新落笔。
直到撂开笔,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给她写信,隐约有?几分可笑。
好在今日之后,这桩事便算是?了?结了?。
他知道曦珠不会对王颐动心,历经?那么多坎坷的她,王颐凭借什么想要撬动她的心。难道仅因为?三?面和几句话吗?
王颐还配不上。
夜色逐渐浓了?,如同?黑色的潮水漫涨,冲垮了?门窗,将屋内的一切都卷入进去,灯焰被不知哪来的风吹熄。
他好似又?回到熟悉的黑暗里?。
“卫陵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清醒过?来,重新找个男人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在乎你还想着他,我认了?,不和他争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样貌品性?能力上,我也不比他差,是?不是??”
“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曦珠,我知道你在情?上受到两次伤,我起誓,绝不像他们那样对你。”
……
“我当时就该不管不顾地娶了?她,她不愿意?,我也要娶她!不至于让她为?了?你们耗干了?自己!卫朝,我告诉你,你们卫家永远都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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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害死?了?她!”
“哈哈,她回家也好,你三?叔算什么东西,配得上她吗!啊,我问你,他配得上吗?”
似恶咒缠缚,头如千万根针扎透,痛地几欲分裂,他颤着手从襟内摸出药,咬开瓶塞,一径将药往嘴里?灌。
喉结不断滚动,吞咽而下,大口喘着气。
天上的云翳慢慢被吹散了?,露出一盏冰冷的月亮。
从冷寂的院墙铺入,穿过?窗棂,笼罩着书案前半张惨白至极的可怖脸容,血丝遍布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眼白翻滚,不知在看何处,发冷的汗水从额角,顺过?坚硬的腮角,从颌骨一滴滴坠落。
许久后,他擦了?擦汗,复抬起头,又?是?一张懒散逞意?的脸,翘起嘴角,呵笑了?声。
就似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自然让人喜悦。
*
曦珠半垂长睫,握着王夫人送的白玉竹镯看。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只玉质上乘的镯子,但不想王颐说是?家里?传下,王夫人出嫁时就戴着的。
这般贵重,王夫人却在第一次见她时,就送给了?她。
曦珠再回想今日王颐情?真意?切的话语。
她对他并无?半点情?意?,不能欺骗他,说自己也喜欢他。
可这玉镯,要怎么办才好。
想退还回去,却没有?合适的缘由,都收放在身边几月。
又?想起今日种种怪异,一切都太过?凑巧,从昨日卫虞的来邀,说是?三?哥的主意?,到今日奉山的碰见,那时卫陵的怪异神色,以及青坠以找荷包的缘由离去后,王颐的到来。
最后是?卫陵的那句话,说是?会与她说清楚。
一回到春月庭,青坠直接与她说,是?受到阿墨的指使,才那样做的。
曦珠自然没有?怪罪于她,她已经?有?些明白卫陵为?何这样做了?。
“表姑娘,快过?来将羹汤喝了?,别凉了?。”青坠在外间唤。
曦珠不禁叹气,将镯子放回匣子,走了?出去。
青坠将食盒里?的雪燕羹端出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尽管屋内只有?两人,她还是?悄悄地放到桌上,声音放地很轻,“这是?我刚才回来时,遇到阿墨,让送到您手上的。”
曦珠微微一愣,这还是?头回得到他的信。
好一会,她才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折叠地方正。展开来,上面的字却是?杂乱无?章。
唯有?起头两个字看上去像是?端端正正写的,一笔一划,到后面是?越来越潦草。
有?好几个字曦珠都没瞧出是?什么,还是?从上下文推来。
他说前两日伤后好到岁寒堂请朋友吃酒,王颐也在,不过?喝了?两杯就说喜欢她,还要过?不久让两家相看,他一听气地直恼火,差些就要打人,还好想着她的话,忍住了?。
他絮絮叨叨大半张纸,全在说王颐哪里?哪里?不好,衬地他哪里?哪里?好,甚至说当时不答应他,是?不是?喜欢王颐?可接下来一行字,他推翻了?自己的话,说定?是?不喜欢,不然今日也不会拒绝王颐了?。
跟着解释今日的事,他说自己与王颐谎称,她不喜欢王颐,王颐自然着急,他就出主意?可以让他问清。
他又?说收买了?青坠做事,还去找小虞帮忙,要不是?她正巧不到楼上去,那也要找个机会,让她与王颐单独见面。
写到此处,字都似含着怒气般,歪七扭八,力道极重。
他说自己是?憋着火的,憋屈地要发疯。倘若她答应了?王颐,那他也要去和母亲说。
曦珠看到这里?时,惊吓了?下。
接下来的字又?似高兴地飘飞,说是?好在她没答应,又?说不许喜欢别人!
翻来覆去的,其实就是?那么几个意?思?,能被他写这三?大张纸。
曦珠看过?后,将信纸放进火盆里?,燃起橘黄色的火焰,舔过?上面的字,它?们渐渐变成了?灰色的余烬。
*
日子就这般一天又?一天过?去,王家那边始终未有?动静,想来王颐已与家里?说过?。即使王夫人找过?姨母再谈,但因姨母没和她说过?王颐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京城彻底入了?冬,曦珠仍会去藏香居,只是?会到晌午才出公府。
卫陵已入职神枢营。
每日早出晚归,她怕撞见他,索性?晚些。
可不过?两日,青坠拿来一封信,说是?那边送来的。
曦珠不明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拆开来,却是?他在里?面写自己这一日都做些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就似把他这日的行程都告诉她。
才扫一遍,她就合上了?信纸,照常烧干净。
翌日晚,青坠又?拿来信。
这回曦珠没有?看。到半夜,翻了?好几身,还是?睡不着,一下子坐起身,在床帐内发好会呆,拢了?头发下床,又?坐在桌前片刻,才将压在妆奁下的信拿出,借着淡胧的月色,拆开来。
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说营里?没什么好玩的,一日下来,累地半死?,一回来就想睡觉,又?问她今日都做什么了?,好歹给他写封回信啊。
曦珠自然不会写,打起火折就将这信又?烧掉了?。
隔了?两日,卫陵都未再有?信来。
兴许是?因她没回信的缘故。
到第三?日晚,青坠偷偷地再送来封信。
曦珠这下连信都没接,说:“把信送回去,你跟他说,以后别写了?。”
青坠出门去,不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仍有?那信。她支吾道:“三?爷说,姑娘若要还回去,就亲自去,我拿去的他不要。”
这话蓦地叫曦珠有?些动火了?。
这是?不见他的人,还要让她时刻记得还有?他。
因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信送来时……曦珠全堆到盒子里?。
她本来也想烧掉算了?,但才烧去一角,又?放在地上踩灭了?。
当第九封信送来的第二个晚上,曦珠回来时,恰在偏门见到了?卫陵。
他牵马站在门前,显然才刚回来。
檐牙下灯笼被风吹地晃动,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飘荡。
曦珠微微顿住,自重生起,她见到卫陵时,他一贯穿的都是?颜色鲜亮的锦衣华服,不会像后来的他都穿这样的暗色衣裳,就连头发都整齐束起。不由看向他的脸,就对上一双沉郁平静的眼。
恍惚地,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
很快,一道轻笑的问话让她醒神。
“表妹才回来吗?”
卫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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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他未再见她一面,她连他一个字也不肯回。实在很想,只好刻意?着时辰在这里?等她了?。
如今见到她,干涸的心逐渐充盈,让他不由笑起来。
曦珠垂了?垂眼。
蓉娘轻轻地推一推她,她才上前去,朝他点了?点头道:“是?才回来。”
曦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怕被看出,旁侧还有?门房处的人。
她行过?礼,便带着蓉娘朝门内走,不再看他一眼。
卫陵侧目,看向从身边经?过?的她,跟着要踏出一步。
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他还可以看她好一会儿,但顿步间,他没有?跟上。
他看着她一步步远去,没入昏暗里?,忽然发现无?论是?前世的后来,亦还是?重来这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唇角的笑渐渐敛下。
须臾,他才将缰绳交给小厮,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东宫诞子的事。
此时的春月庭中,蓉娘靠着炭火烤去腿上湿气,问起走来路上听说的事。
青坠将表姑娘的斗篷拿去挂,转头颇有?几分喜悦道:“太子妃晌午时诞下皇孙,国公夫人便跟大夫人进宫看望去了?,也才回来呢。”
她又?说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个郡主荣康,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
闻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辈子太子逼宫落败后,被囚,最终一条白绫自缢悬梁,太子妃一族同?镇国公府卫家一样,阖府被抄流放。
皇长孙也因突生的风寒逝去。
只有?郡主荣康还活着。
但那时卫陵被陷害战死?,北疆防线失守崩溃,狄羌南下,不断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将郡主荣康封为?公主,送往北方和亲狄羌。
后来。
不出半年,公主荣康客死?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曦珠隐隐觉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热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闭拢的窗看。
现下凡是?太子一党的人得知太子妃诞下皇长孙的事,包括卫家,想必都很高兴,但不会知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惨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将那些烂熟在心的消息告诉他们,提早避开祸端。
可倘若她说出那些话,会有?人信吗?
或是?当她精神失常了?,毕竟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争斗,但论起胜算,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时也只是?皇帝脑子犯了?糊涂,为?了?一个温贵妃要动摇大燕江山。
她能告诉谁呢?
谁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纸上的一个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这晚,她将那些信都拆开了?。
还是?一贯散漫的言辞,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别生病了?,免不得到时身体难受;
譬如入冬后城东头张福记的羊肉锅子最好吃,他想与她一道去的,但现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还说她太瘦了?,该多吃点;
譬如还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时找个法子,两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张都是?哀怨的语调,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应当不想,不然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却将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卫陵说他在神枢营结识了?个叫洛平的人,和姚崇宪有?过?节,准备要收拾对方。
她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事端未开始,还是?已然结束?
前世的卫陵是?如何与洛平交好的,曦珠并不清楚,可两人不该起冲突。她有?些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很快,她就这封信回他。
在落笔后,曦珠就明白,或许可以将那些事都告诉他。
只是?如此,她与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
这让她些微不安。
第035章吃了它
自午后起,京城上方就蒙了一层淡灰的影,堪漏稀薄天光,照地底下的人躲在各自的地界,不愿多动?,只?仰着头?望,不知要不要落雪。
直望到天色黯淡,街边檐角的灯笼亮起,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的傍晚到来。
跟着来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伯与姑娘归算完这日的账,又论完即将到港的香料运送等事,说是天晚该回公府去了,忽听伙计奔来告知门外来了个官爷。
柳伯忙不迭出?去,见到来人,被那威严目光唬地连头?都不敢抬,再瞧到补服上的品阶,吓一跳,还以为铺子?犯了什么天大?的事,惶恐地上前询问。
却得说大?人恰好路过,来买一二香料。
他陡然松懈下来,又疑惑这般杂事,何故不让人跑腿来办。
紧接着注意到那说话的随从有些眼熟,他记性好,就想?起那是和姑娘中秋翌日去信春堂时,拦住他们去路,说他家大?人邀姑娘过去说话的人。
那日回去后,姑娘脸色一直不好。柳伯问过,姑娘只?管说无事,可那样子?,哪里是没事的。
柳伯担心许久,可后来不了了之,他也当无事了。
既这回是来买香料,他便当作?生意,要招待入座。
也是此时,身后的毡帘被掀开。
曦珠一出?来,就对上转望而来的沉压眉眼,倏地愣住。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让她?自顾不暇,担忧将至的翻年后,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想?的事,难免忽视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直接来找。若知适才伙计说的是他,她?不会?出?来了。
袖内的手握紧,被一众人望着,不得已上前去。
及到跟前,她?先是行礼,忍耐道:“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秦令筠看向四周整齐的香柜,常声道:“来这里,自是来谈生意的。”
曦珠便转向旁侧,让柳伯与他说,还道天黑落雪,自己该回去了。
话音甫落,却听一道显然威压的冷声。
秦令筠转目看她?,“本官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与你亲自谈?”
堪堪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
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曦珠咬紧牙,屈膝再次给他行礼,“方才是我无礼,还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却没有得到回应。
也没有人敢说话。
曦珠知这回他是露了本性,不像之前两次还会?装地和颜悦色,不断揣测他这次为何而来。脸色因吹涌而来的寒风愈加白,腿也渐渐发?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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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听他沉声道:“起来。”
一屋子?的人终于得口气缓,柳伯原顶着残余的威压想?要开口,却见姑娘眼神?示意,便闭上嘴,接着见姑娘邀人进入阁室,并让准备热茶过来。
他不知姑娘是怎么和这样的官惹上关系的,方才那一番打压下来,却是先前那点猜测都没了。
阁室是平日待客的地方。
呈茶而来的伙计退出?去,里面只?剩下两人。
一室清寂,秦令筠坐于上首,巍然不动?般将那盅茶望一眼,“连奉茶都不会??”
曦珠垂下的眼闭了闭,重新睁开抬起时,上前拎起茶壶,沏了一盏茶,然后双手端至他面前。
“请大?人用茶。”
身前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捧着天青棱玉杯盏,里面盛七分满的茶汤,清透红亮。袅袅的松烟香气后面,虚掩着一张低垂的清稚面容。
不过十五,眉眼已是明媚动?人,纵使现下冷着脸,可想?一颦一笑?,尤是动?人。
但浮动?这层皮肉之下,比及上回,似乎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她?的地界,他旁若无人地,将这张脸细细地看,目光撵过一轮又一轮。直到她?低落的长睫微颤,直望着他,好似忍受不住地切齿,再次唤他。
“请大?人用茶。”
他才接过她?递来的茶,喝过一口,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却非他喜好的茶种。
将盏搁置,便见她?又退回去,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令筠捻转圈扳指,然后从袍袖内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两指夹着,递去予她?,道:“你看看这上面的香料可都有?”
曦珠起先还在猜他此次来的目的,可进这处后,实在捱不住,只?想?他赶紧离去。
这会?,他与她?说生意上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再次上前。
但那纸被折成方正小块,堪至他遒劲的指间,要接过,无论如何都要碰到他。
曦珠抿紧唇,半晌都没有伸手过去。
直到那纸被放在桌上,指节叩敲一下,他问:“可以看了?”
曦珠心里堵着一股郁气,走去拿起,又退几?步,打开看过。一共十二味香料,沉香、乌木、檀香、降真、干松、麝香……都是很平常的香料,但所需的量很大?。
可她?不会?做这笔生意。
她?清楚,这绝不是桩普通的生意那么简单。
“总不能告诉我能在这个地段开得起铺子?的,却连这些香料都没有?应当随意找个铺子?也能找到。”
却还未开口,迎面而来他的问话。
“既如此,大?人另选他店,不必来此处。”
秦令?*?筠靠着椅背,“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就是来你这处?”
他在明知故问。
曦珠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若她?真地问出?口,绝对不会?想?听到他的回答。
秦令筠对上她?毫不退避的目光。
有意思的是,尽管她?惧怕他,却还是敢于和他对峙。
“不敢问?”
“大?人既有要求,我做到就是。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没什么分别?。”
曦珠已然明白她?今日要是不答应下来,恐怕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承接得住的。
她?紧着一口气,又将话扯回来,平声问道:“还要繁问大?人这些香料什么时候要?倘若着急,我这里是匀不出?来的。将近年底,库里只?有零散,只?能等开年才能调来。”
秦令筠慨道:“不急,只?要明年三月初时能齐全就好,所需的量纸上都标明清楚。全要最好的那批,价钱不成问题。”
仿若真是来购置香料的,并无其他居心。又是大?方。
曦珠又问道:“这些香料到时是送至府上?”
这般大?的量,阖府都用,怕是三四年都用不完。
“非是,到时全都运到青云山的潭龙观。”
潭龙观?
曦珠隐约觉得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
秦令筠起身整袍,“其中具体事项,明日我会?叫府上管事来此处商议。”
他看了看半开透气的窗,外?间的雪愈发?大?了,是不好再留。
今早才往吏部领了调令扎付,也还有些事没处理妥当。不过三日就要离京前往西北黄源府,担巡抚一职,不知何时能回京,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在临行前抽空来看她?。
他朝门外?去,见她?不动?,道:“不送送我?”
既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人要离去,曦珠只?好跟上去送他,隔着那般距离,望着他的后背,忽而有些想?松气,却在快至毡帘时,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步,转身过来。
曦珠猝然难料,已然往前一步。原本两人隔着五步,现下硬缩至三步。
她?心一紧,慌地想?往后退,却听到他的笑?声:“柳姑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向来不强人所难,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最后看她?一眼,掀开帘子?朝外?去了。
须臾,风雪之中传来马的嘶鸣,车轮碾过道上薄雪,渐行渐远了。
*
卫陵回到破空苑后,从阿墨口中得知半个时辰前,秦令筠去了藏香居。
他解开护腕的动?作?一顿,问道:“她?回来了吗?”
阿墨知道这话问的是表姑娘,道:“一炷香前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