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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出逃
温淮弓着身半跪在榻前,手里端着碗,药汁已经见底了。
见床上的人睁眼,他把碗搁在一旁的木凳上,伸手将人搀起:“师尊。”
“咳咳。”
林长辞蹙眉,按着心口咳了半晌,把喉咙里的血咳了出来,嘴里苦涩腥咸,分不清药味还是血味。
温淮忙帮他抚了抚后背顺气,倒了一杯灵水抵在唇边。
林长辞喝了一口,漱去血沫,灵水过处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一把拉住温淮,声音喑哑:“你逃得出失魂林,尽管往外面逃就是,怎么还往宋家自投罗网?”
上颚、喉咙和肺腑无一处不疼,林长辞艰难地喘着气,单是这么一句,也被他分作了好几次才说完。
温淮喉结上下滚了滚,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固执道:“一想到师尊在她手里,我怎么等得了。师尊想骂便骂吧,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林长辞被他紧紧搂着,险些喘不过气。
面前人的衣裳沾了不少灰尘,他抬眼再一打量,温淮那张俊脸上划了许多道细碎的伤痕,形容狼狈,脸色发白。一看便知从离开失魂林不久,还没好好休养就潜进来找他了。
温淮的气息温热平稳,尽管有些虚弱,却是个真真实实杵在面前的活人。
凤眸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本已到唇边的斥责不知为何又消失了,林长辞放下手,缓缓叹了口气:“罢了,没事就好。”
他声音一低,如同哽咽,加上泛红的眼眶,显得格外脆弱。
温淮多看了两眼,眼睛落在嘴唇上,趁林长辞没注意,飞快亲了一口。
猝不及防被他得了便宜,林长辞横眉,深吸了一口气,恼道:“方才没追究,你便得寸进尺起来了?”
他其实不想生气,也没有心力生气,脑子晕晕沉沉的。
温淮好歹带着伤潜入,不知伤得多重,可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哪有和师父说着话便偷亲的徒弟?
温淮听出他语气并不算重,但也不敢将人刺激狠了。
舔了舔嘴唇,他有几分意犹未尽,嘴上乖乖道:“弟子知错,回山任凭师尊处置。”
林长辞道:“还不知何时能回山,你当这句话是免死金牌?”
温淮握了握林长辞的手,起身道:“师尊稍待,待处理掉门外的笑靥奴,我们便离开。”
说罢,他的身形便立刻消失在了屋内。
林长辞拧着眉毛,不管怎么说,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察觉了一些方才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间屋子不是他与宋临风交手那间,也并非一开始居住的通幽苑,屋内装潢更为奢华雅致,大约是怕他寻短见,收起了花瓶镜奁,封了他的经脉,还点了安神香。
温淮少有用香的习惯,这是宋家给他点的香。
但林长辞仔细一闻,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安神香。
幽香淡淡,初闻之时十分寻常,然而细细一嗅,寻常的香味散开后,掺杂着金桂粉、琬琰、奇南等近百种名贵花草与药材的香气交叠出现。它们融合得极妙,既不出挑,也不寡淡,连绵而温和地抒发在这间古雅的厢房里,安神静气,润物无声。
林长辞不能用灵力,却也能感觉经脉上的一道道裂痕正在缓慢修复。一道香引竟有如此功效,定是宋家珍藏的秘宝。
他回身看了看,林容澄在榻上睡得安详,可始终唤不醒,叫人担忧。
温淮出去了近一刻钟,连丝毫动静也没有发出,林长辞逐渐觉得有些不对。
他忍着疼起身,正要开门,忽闻侍女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这些人的脚步声很好认,轻飘迅速,总是几人同行,听起来宛如雨滴连缀。
他重新坐回榻上,静静等待片刻,果然有侍女轻轻叩门。
“贵客醒否?”
林长辞没有回答,她们又问了一声,随后兀自推开门,低头整齐列在门口。
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林长辞抬眼一看,竟是宋临风去而复返。
她整理过鬓发与衣衫,乌纱斜披着,神情淡漠,见林长辞已醒了,声音放轻了些:“林长老用了药,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
“毒药?”
林长辞冷冷反问。
宋临风挑眉,掀唇哂道:“那可是千金引,宋家不传之秘。”
从祖上起,宋家便流传着这张名为“千金引”的药方。千金引一半服用,一半燃香,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人。
唯一的缺陷便是制药所需药材太过苛刻,有些天材地宝千年一出世,即便得到,依照药方也要剔除九成,剩下可用不足一成,称为“千金引”毫不过分。
林长辞没听说过此名,他知道世家大族的底蕴身后,一张药方不算什么,没有追问,静静等着宋临风的下一句。
宋临风并未跨过门槛,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看着他沉默半晌,突兀问道:“你进过归海宫,对么?”
她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眼神,林长辞只觉她不是很开心。
他一面缄默,一面分神去寻温淮的气息。
宋临风没有注意他的分心,继续道:“你最后一次到那里时,有见到一两个……年龄不大的魔修么?”
她问得很委婉,林长辞不明所以,心中开始思忖。
宋临风花了这样大的力气救活他,当然不可能只为了问这个问题,她想知道归海宫中的什么秘密么?
“未曾。”他淡淡道:“巫真的姬妾皆已殉葬。”
巫真性情残暴,阴晴不定,又有众多姬妾,纵使皮囊极佳。可世间好的皮囊不在少数,看不出宋临风对他念念不忘的理由。
“是么。”
宋临风轻声说。
她垂眸,似乎在默默想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林长辞没有寻到温淮的气息,怕他暴露,不愿宋临风在此久待,道:“宋家主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罢,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临风瞥了他一眼,道:“在我家下逐客令?你胆子挺大。”
但她说着,却真的转过身摆了摆手,侍女们齐齐跟在她背后,与她一起离开了屋子。
房门被侍女合上,宋临风的最后一句话被夜风送了进来:“若是想寻死,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让你轻易送死的。”
环佩泠泠地碰撞,伴随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很快听不见了。
等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神识里,林长辞紧绷的背脊才缓缓松懈下来,眼前一阵晕眩。
他按了按额角,习惯性往身后一看,动作猛地定住。
林容澄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他立即起身,却没站稳,一下跌入一个怀抱中。
温淮不知何时又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摇摇头,用唇语道:“师尊莫急,师弟在梨花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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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迅速将林长辞外袍脱下,没等林长辞呵斥,又给他套上了自己的外袍。
温淮把脱下来的袍子贴了符箓,袍子如吹气般鼓了起来,放在床上用锦被一盖,如同林长辞正在那里睡觉。
做完这些,他将人一把背了起来,在外面披上宽大的披风。
披风把林长辞的脸仔仔细细遮了个完全,只露出一双眼睛,二人合在一起,乍看如一个身形奇怪、上半身宽大的人。
林长辞见他竟是想独闯,皱眉道:“你伤得不轻,别带我了,去寻你师叔,他有办法。”
温淮道:“师尊听我的便是,何必只信小师叔不信我。”
他就这样背着林长辞出了门,门边守着的两尊玉面佛皆贴了符箓,寄居在里面的笑靥奴被他暂时封住五感,纵使察觉什么,也一时无法挣脱。
这里离宋临风居住的主院不远,一路上侍女来来往往,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却出乎意料地多。
林长辞伏在温淮的背上,二人贴着墙边阴影,几乎不发出动静,在温淮刻意隐匿的气息下,仿佛花墙自然而生的阴影。
这样静的夜里,纵使隔了一段距离,林长辞也能勉强听清侍女们之间的轻声交谈。
“得到消息了么?家主怎么说?”
“家主吩咐了,老爷子那边只是寻常犯病,无需太多关照,喂点安神药便是,她这会儿忙着处理乱子,已请了夫郎代为探望。”
“是,我这便去回。”
“对了,你稍留步,夫郎同你一道过去,切记莫要提及失魂林之事。”
她们刚刚说完,一身灰衣、束着松散发髻的宣隐衫便在童子们的簇拥中出了主院,眉目柔和地低垂,与身边童子说着话。
他走了几步,忽然一顿,往不远处的花墙看去。
“怎么了?夫郎。”童子轻声问。
宣隐衫静静看了几息,才道:“无事。”
他仰头叹了一口气,道:“这院里的猫儿是越来越多了啊。”
童子问:“可要奴去驱赶?”
他知道夫郎喜欢养鸟,不喜欢猫。
宣隐衫微微一笑:“不必了,任他去吧。”
左右不过几只猫儿,惊不了他院里的鸟。
猫儿趁夜赶路,今夜月明星稀,明日想必是个晴天。
或许他应当做点什么,才算不辜负了好晴光?
第62章夜奔
温淮一路小心翼翼,且走且停,半个时辰总算磨蹭到了宋家外院。
眼看即将跨过最后一堵院墙,温淮还没迈步,外面镇守的两个护院忽然惊起。
“何人擅闯!”
林长辞心中一沉,手指立刻攥紧了温淮的衣裳。温淮反手紧紧搂着他,另一只手正待拔剑,却见他们往另一个方向掠去。
原来不是发现了他们么?
温淮抓住这个机会翻越院墙,御剑往外飞去,没飞几步,一阵狂风忽地掀到他面前。
来人身着黑袍,眉心一竖红痕,冷冷道:“放下尊主。”
在他身后,两个护院皆被数十根的羽箭穿心而过,牢牢钉在地上,眼睛圆睁着,一点多余的声息也没发出就这样死了。
这个手法似乎十分熟悉,温淮目光微闪,脑中如电光火石般反应过来。
他并不回答,背着林长辞继续往前飞,引着来人追了几里,才放缓速度,低声唤道:“鹤师叔。”
鹤一怔,对准他的羽箭骤然撤下,从阴影中现身:“是你?”
他看向温淮的背后:“公子伤势如何了?”
温淮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鹤独身一人在此,不知是不是从才白西棠那里知道了发生的事,急匆匆赶来救人。
看到披风里露出的那双暗红色眸子,鹤勉强放了心,道:“师侄先去,我殿后。”
这才两句话,几名护院就已追了上来,他们速度不慢,宋家在南越的掌控力又强,家门口发生的事没道理会不过宋临风的耳目。
得抢在她知道消息之前尽可能地逃离南越。
温淮没有和鹤推辞,短促地传音一句“二十里外见”,便御剑背着林长辞消失在夜色里。
鹤依言留在原地掩护,护院们水平虽然不低,对他而言仍是一群杂鱼。
羽箭倾泻如雨,把护院们接二连三地钉在地上,几声惨叫后,地上的人纷纷没了气息。
后面似乎没有追兵,鹤打算离开去追温淮,却猝不及防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他险险避开,见一枚棋子袭至眼前。
棋子上带的力道强劲无匹,能瞬息贯穿一名普通修士,一出手便是死局。
他一晃身化为仙鹤,翅膀带起的风将棋子打落,望了黑暗中的人一眼,没有停留,瞬息扶摇而上,消失在天际。
宣隐衫收回手,垂眸对身边侍从道:“禀告家主,我不敌他们二人,受了轻伤。”
说完,他一掌击在胸口,唇边溢出鲜血,一幅虚弱的模样。
侍从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的模样,仿佛已司空见惯,行礼后领命便去了。
童子将他的棋捡回来,便收起棋子,道:“夫郎,回去么?”
宣隐衫默默仰头看了会儿月色,终究由童子扶住,轻轻道:“走吧。”
……
“小公子呢?”
闻言,温淮从梨花雨中放出林容澄。
少年郎昏迷着往下坠去,鹤连忙将人接住,听温淮道:“他似乎魂魄受了伤,怎么也叫不醒。师叔脚程快,便先将他带回去罢。”
鹤把林容澄放在背上,问:“你和公子怎么办?”
温淮道:“我们兵分两路。”
宋临风不是吃素的人,一定会赶来阻截,林容澄和林长辞如果都被鹤带走,他并不放心。
鹤还想说什么,林长辞道:“你先带容澄离开便是,回山若是拿不定主意,与若华她们商量即可。”
他既然这样吩咐了,鹤也没法多说什么,叹气道:“我知了,公子保重。”
鹤的速度是御剑所无法比拟的,温淮与他错身而过,才短短几息,云中已不见了仙鹤的影子。
可他反倒松了口气,对林长辞笑了笑道:“师尊,接下来便是我们二人的亡命之旅了。”
林长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小心些。”
他确实未曾想过会与温淮在夜路中御剑奔逃,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原本紧张的氛围不知不觉消散些许,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随便吧,他想,顺利离开还是被宋临风追上,此刻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曾濒死又复生,温淮亦身受重伤,夜风寒凉地吹过他们的面颊和鬓发,月光清冷皎洁地笼罩下来,恍若天地辽阔,只剩下彼此一起跋涉到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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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温淮时刻注意着身后动静,待飞过北面稍高一些的山丘,总算松了口气。
此处离宋家百十余里,中途又有他刻意引导的歧路,即便是宋临风也没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追上来,可以好好歇息几个时辰了。
他寻了座深山里荒废依旧的道观,披风折好叠在地上,把林长辞放下,又拣了些枯枝落叶升起火,坐在火堆边。
林长辞见他话少了许多,坐下来只是烤火,问道:“你很累么?”
温淮脸色有些疲惫,转头搂住他的腰,低声道:“没有。”
嘴上这样说着,可他靠在林长辞身上,还没说两句,就闭上眼睛,呼吸悠长起来。
到底不是铁打的人,这样一通折腾,怎会不累?
林长辞摸了摸他的头,见他脸上沾了许多黑灰,眉宇和鼻梁都划了细细的口子,便用袖子沾了灵水,轻轻替他揩干净。
脸干净以后,发白的脸色却更明显了,即使睡着,他的眉目间也有挥之不去的凝重。
歪着头睡觉总归不大舒服,林长辞轻轻挪了挪,试图把他放平,没想到他一动,温淮立刻就醒了。
“师尊?”
他迷迷糊糊地问。
林长辞道:“没事,你睡罢。”
他换成了跪坐的姿势,将温淮的头从肩膀移下来枕在腿上。
温淮抓着他的手任他摆弄,醒了没几息,躺下后呼吸又匀长起来。
也许是知道林长辞就在身边的原因,他这一觉睡下,比方才深了许多。
林长辞低头看了一眼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手背也划了不少口子,指甲缝和袖口带着一点没清理掉的土屑,不知是不是从失魂林里爬出来的。
视线落在那些伤口上,林长辞默然片刻,不明白他怎能这般执着。
刚出险境,又立刻深入虎穴,分明可以先养伤再伺机而动,甚至可以回山寻找师兄师姐的帮助,他还是独自闯进来了。
就这么不放心自己么?
他看了半晌,蓦然轻叹一声。
深山寂静无人,篝火燃得很旺,毕毕剥剥地燃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曙色。
温淮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过来,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眯眼看了看外边曙光,又侧头看守着他的林长辞,忽然懒懒笑起来:“师尊,晨安。”
“好些了?”林长辞道:“你若次次这般冒进,身体怎么吃得消。”
“只要能抢回师尊,冒进些又如何?”温淮眼见他又要皱眉,立刻软下声音,撒娇似的道:“师尊,我伤口疼。”
林长辞放缓了脸色,道:“我看看。”
温淮吃准了他舍不得训斥,躺在他腿上,眨了眨眼睛道:“伤在胸口。”
林长辞知道他在动歪心思,奈何如今即便知道想法,也不好拒绝,耐下性子把他领口扯开。
一道毫厘深的伤痕贯穿了玉白胸膛,已经结痂了,但这么长的伤看着颇为吓人,他一路上竟一声不吭。
“宋临风所伤?”
林长辞问他。
温淮摇摇头:“失魂林里有其他东西。”
宋临风习惯以纱攻击,打出的都是内伤,这道伤其实并不很重,只是看着可怕。
林长辞沾了药膏涂上去,蓦然被温淮扣着手掌,牢牢贴在胸膛。
他眼睫微颤,抿唇道:“怎么?”
温淮仰头不说话,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他,盯得他先行回避了目光,才轻声道:“师尊如今心意如何,我倒是看不明白了,只怕又是自己的妄想,却也难以割舍,自欺欺人。”
林长辞沉默了一下,道:“你也知你是自欺欺人。”
手掌下覆着胸膛中,心跳声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掌心,炙热滚烫。
他轻轻抽了抽手,温淮没放,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目,道:“要是能一直自欺欺人也是好的。”
他勾唇道:“师尊现在这样也很好,不凶我,也不赶我,让我多欺骗自己一点……又有何妨?”
那只盖在手背的手慢慢上移,抚过肩膀和脖颈,再到林长辞的脸庞。
温淮坐起来,就这样敞着胸襟,探身向前,慢慢靠近了那双淡色的唇。
他动作从未如此缓慢过,一毫一厘都分得清清楚楚,紧紧凝视着暗红色眸子,似乎从里面读到丝毫抗拒,便会立刻撤离。
暗红色眸子也在凝视着他。
林长辞出乎意料地安静,眼睫轻轻颤了颤,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盖住眸中情绪。
宛如无声的默许。
温淮心中一动,即将贴上的前一刻,听见“咔”的一声。
玉石碎裂的声音在寂静里分外清晰。
二人间的心照不宣被打破,林长辞仿佛忽然梦醒了似的,下意识避开了近在咫尺的人,低头看向手腕。
白西棠送给他的搭扣竟碎了,血玉凭空裂成几瓣,落在地上。
第63章酣战
林长辞眼皮一跳,有些不详的预感,道:“难道西棠出事了?”
血玉碎得干错利落,仿佛被谁隔空击碎。
但他转念一想,白西棠是白家的人,宋临风虽是南越地头蛇,却也知道顾全大局,不会为所欲为。
再者,白家这样的世家对下一任家主总是有几分看顾的,说不定早已派人暗中跟在白西棠身边保护。
想归想,林长辞神情依旧严肃起来,思忖半晌道:“暂且转道,先去西南白家走一遭。”
要是白西棠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做师兄的难辞其咎。
知他性情从来重责,温淮叹息道:“好。”
外边天色蒙蒙亮,花丛带着露水,树上打了一层霜。
林长辞被温淮扶着小心绕过脚下的野草与碎石,道观外是几重深山。鸟鸣隔了半边山谷远远传来,草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蛇还是野兔。
正是紫气东来的时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觉得内腑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内视经脉,千金引的功效极为明显,裂缝已愈合了不少,只是灵力被封,无法吸收天地灵气,身体虚弱得很。
林长辞目光落在牵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垂了垂眸。昨日短短几个时辰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从生到死皆走了一遭,这会儿再回首,竟是恍若隔世。
不等他多想,温淮用披风把他裹到了身前,随后御剑冲天而起,继续往北面飞去。
兴许是占据先机的关系,后面两日赶路顺遂许多。
他们专挑荒郊野岭前行,虽然半路曲曲折折,只行了四五百里,但无人追来便是最好的消息。
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半日便能逃出南越。
这几日歇脚都在山间,又是附近有村落,温淮便会趁夜色留下灵石,换一点吃食回来,免得林长辞身体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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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温淮在山间捉了几只鸟,清理干净后串在树枝上,拣了些枯枝落叶便生火烤熟,递给林长辞,示意他尝尝。
“赶路这么久,师尊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他盯着林长辞道:“待回了山,我再寻些滋补灵药给师尊好好补补。”
“你这一路也颇为费心,别担心为师,回山后自去休息便是。”林长辞低声道。
他撕了一块鸟肉下来,浅浅尝了一口。温淮先前经常独自奔赴各种秘境,烤肉手法练得颇为高超,鸟肉被烤很香,但林长辞毕竟受了伤,脾胃虚弱,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温淮看他似乎有些腻味,倒了一盅灵水,架在火上烧热后递到他唇边,随后把只吃了几口的鸟肉接过去开始吃。
灵水一入口,便化为温热的暖流,流经肺腑与指尖,叫林长辞好受了几分。
他多喝了两口,忽然道:“还记得么?你从前馋嘴,连人家的灵果都要顺几个回来。”
“嗯?”温淮怔了一下,问:“这是何事?”
他一点也想不起。
林长辞眸中映着篝火,分不清是火焰的温存还是淡淡笑意,轻声说:“你大概不记得了,是鹤告诉我的。”
林长辞前世交好过不少人,其中有位长老过七百岁生辰,在修真界广邀好友,给林长辞也发了请帖。
但他那时正在闭关,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让鹤领着温淮代他赴宴。
他本意是想着那名长老也用剑,性子豪爽侠义,是个热心肠。温淮性格沉稳努力,叫人认认脸,说不准二人相谈甚欢,还能得到受用的指点。
结果温淮没见过世面,被宴上的琳琅灵果晃了满眼。灵果能提升修为,入口清甜,他吃了几个,偷偷把剩下的份例藏在袖子里带了回去。
等林长辞一个月后出了关,他立刻把灵果取出来,宝贝似的打算献给他。
可惜灵果本就容易腐坏,他拿出来时,那两个灵果已坏得果肉乌黑,只剩果核了。
若非鹤告诉他,林长辞还以为这个闷葫芦似的弟子又在哪里受了欺负,原委虽然简单,却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忽然复苏,温淮轻咳两声,道:“年幼不知事,让师尊见笑了。”
林长辞微微摇头,眸光温和:“看着你们慢慢长大,倒是十分有趣。”
他至今记得温淮捧着果核的失落模样,少年的温淮入门后被养得很好,颊边肉比现在多些,腮帮子鼓起来,沮丧得很有几分可爱。
若是温淮中途未曾被他引上歧路便好了。
“温淮。”他叹了口气,道:“回山后,我不会再赶你出师,你也莫要再做傻事了。”
……
“城中已经封锁了么?”
宋临风问。
侍女低头道:“已和县衙那边打好了招呼。”
宋临风指尖绕着黑纱,思量着从哪里开始抓人,旁边人递来一盏温茶。
她瞥了一眼,道:“你既受了伤,怎么不回去躺着?”
宣隐衫低眉轻声道:“小伤罢了。”
“原来只是小伤。”宋临风接过茶,吹开浮沫品了一口,不阴不阳道:“我还以为你危在旦夕,正要派人去宣家商量着送你回去休养个一年半载呢。”
宣隐衫脸上笑意微微僵住,片刻道:“送我回去,好迎新人进来么?”
宋临风看了他半晌,忽然冷笑了一下:“宣隐衫,和你成亲这么多年,你在想什么真以为我不明白?我若铁了心要召回巫真,十个你也没法阻止。”
“所以,”她把茶盏重重一搁,起身道:“别搞那些小手段。”
宣隐衫抬眸看她。
他的结发妻子容貌美艳,却神色冰冷,披上黑纱从他身边走过,曳步生姿,背影孤高得叫人难以接近。
簇拥在旁的侍女们对他行了一礼,随后纷纷追随而去。
……
最后半日的路程赶完,南越的边境终于隐隐出现在眼前。
林长辞长舒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舒到底,脚下飞剑忽然加快速度,猛地往旁一偏。
二人堪堪躲过身后袭来的黑纱,温淮目光一厉,搂住林长辞,毫不犹豫地从剑上跳下。
他坠下半空中后反手一勾,飞剑挡下黑纱接踵而来的攻击,紧接着受召飞回他手中,带着两人落到旁边的山丘上。
宋临风还是追上来了。
女子一扬黑纱,冷笑道:“以为出了南越便能甩脱我?”
她看似独身一人,林长辞却敏锐地察觉到附近多出不少气息。
看来宋家有备而来。
温淮侧身挡在他身前,神情凝重,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林长辞看他左手微微一动,知道他想把自己放入梨花雨,拦道:“让我和她谈谈。”
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焉知宋临风会否因为杜绝后患而先杀温淮,再带走他?
“白公子在你手里?”林长辞问。
闻言,宋临风眯了眯眼:“你担心他?他可是好得很,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林长辞道:“他是白家钦定的下一任家主,他若出事,白家定不饶过。”
宋临风挑眉嗤笑:“我看起来像那么蠢的人么?”
她说话的同时黑纱掷出,顷刻飞卷至林长辞眼前。
三日之期就在明天,迟则生变,宋临风打定了主意要将他带走,此时不多废话,一心抓人。
她是个谨慎的人,黑纱没有因林长辞有伤便放轻力道。这两人滑溜得像泥鳅,在眼皮子底下也能跑掉,谁知还有没有底牌?
宋临风已在心里算过,倘若不幸没能抓住活的林长辞,带着尸体去交差,这么多侍女,她未必不能把想要的人抢过来。
林长辞被封住了灵力,自然躲不开她道道致命的攻击。黑纱被温淮的长剑全数接下,发出铁器碰撞般响亮的“铛”声。
侍女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宋临风于其中步步紧逼,逼得温淮接连逼退,不知不觉调换了方位,被逼上了最北边的山丘。
双拳难敌四手,合围的侍女配合默契,让温淮有些左右支绌,眼见黑纱再次朝林长辞卷去,他不得不卖了个破绽,后撤挡在林长辞面前。
黑纱击中胸口,他喷了一口血,撑着长剑半跪在地。
“温淮!”
林长辞扶住他的手臂,抬眸再看宋临风,眸中冷意闪动,气息骤然不稳起来,似乎要强行冲破被封的经脉。
温淮仍然固执挡在他身前,咳嗽了几声,道:“我没事。”
“好嘴硬的后生。”
宋临风冷冷哂了一声,黑纱再卷,直冲林长辞而去。
温淮立即起身,横剑在前,竟拼着重伤也要再次挡下她的攻击,眸中凶悍得叫侍女们暗暗心惊。
这时,一道飘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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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忽然从半空杀出。
剑影挑在黑纱上面,把黑纱挑得往后一震,来人收剑落到林长辞身边,忧心道:“师兄!”
他一身白衣,气度不凡,清隽的眉目满是关切。
看到他的身影,宋临风眼中闪出一丝惊讶,道:“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白西棠确认林长辞没事,转头再度拔剑刺出:“宋家无缘无故对我师兄追杀不休,我看这情面也无需再留了。”
第64章合围
“出尔反尔的小辈。”宋临风扬手挡下,喝道:“白公子,你还没做家主,口气就这样猖狂?”
白西棠冷笑道:“白家根基本就不在南越,我亦并非家主,以碧虚长老师弟之名报仇有何不可,莫非宋家当真如此霸道,想让我师兄弟二人咽下这口气不成?”
他不常如此动怒,冷笑起来眸光狠厉,抽剑一展,即便正在怒气之中,世家公子风范也显露无疑。
温淮借着他的掩护起身,擦掉唇边鲜血,仍挡在林长辞面前,与白西棠一左一右护持着中间的人。
宋临风挑起下巴,冷傲道:“看来你们是非阻拦不可了。”
众多侍女在侧,她知晓林长辞这具躯壳终究会是她的囊中之物,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心。
温淮不与她多话,挽了个剑花冲出去,白西棠紧跟其后逼退那些近前的侍女。二人冲到宋临风面前,成了犄角合围之势,剑气锐意冲天。
宋临风不慌不忙地躲开温淮的剑,黑纱飞出,卷在白西棠的剑上,用力一抽,蟒蛇般的力量将剑身紧紧绞住,动弹不得。
两人水平如何,她感知很清楚。
二道剑气里,只有温淮的剑存在着剑意,是个真正的剑客。
白西棠经历过的生死之局太少了,剑招好看却并不适合于刀刀见血的搏杀,空有容貌的花架子。
宋临风心中冷冷一哂,需要提防的温淮受了重伤,她没什么可担心的。黑纱翻涌,她在半空中以一对二,与两人过了百余招也丝毫不落下风。
又是一抹黑纱袭来,白西棠侧身闪避,险些被侍女偷袭得手,腰间玉佩被断了络子,落入山间不见踪影。
他这厢露了破绽,温淮也免不了受到拖累,越打越往后收紧。
他们二人被宋临风牵制,侍女们早已自觉地围住了林长辞。
林长辞早已看出温淮剑气中的颓势,知晓他撑不了太久,心中微微一沉,迎着侍女不闪不避,似乎打算以自身换下二人。
“住手。”
他仰头冲宋临风冷淡道:“放过他们,我跟你……”
他话还没说话,温淮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登时狠声打断道:“不行。”
林长辞转头看他,他半边肩膀都是血,语气仍刚硬得如同剑锋:“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师尊。”
说罢,他剑意越发狠戾,虽无白西棠掩护,竟险些叫宋临风压不住。
此人必除。
宋临风心中莫名升起危机感,这个人若活着,她绝对无法如愿带走林长辞。
她不再恋战,急退入侍女之中,借着她们的遮挡,一甩捆仙绳,试图将林长辞缚住作人质。
然而捆仙绳还没挨着林长辞的衣服,远远一声大喝传来。
“谁敢动我师尊!”
熟悉的声音叫林长辞蓦然回首,见几道影子自北面飞快冲到了面前。
徐凤箫挥剑一斩,将捆仙绳劈成两半,接着欺身而上,接替白西棠的位置卡住侍女们的攻击。
若华紧跟在他身后飞掠而下,在黑纱间闪避刺出,似朱雀起舞般轻灵飘逸,榴花红的衣袂上下翻飞,剑气如虹。
他们怎么来了?
林长辞稍有些惊讶,但事出紧急,没有追问,扶起温淮往后撤。白西棠也飞回他身边掩护,几人退到后方弟子们结成的阵法中,眼见战局开始发生逆转。
若论剑术,身为执剑堂长老的徐凤箫并不在温淮之下,又与师妹若华从小一起长大,二人配合默契,进退有度,侍女们纵想帮宋临风也有心无力,根本插不进漫天剑光与黑纱之中。
温淮受了伤仍不安分,林长辞一个没看住,便被他撒手冲了出去,恼道:“温淮!”
白西棠拉住他,道:“师侄此时出去定有他的考量,师兄莫急,且再看看。”
卧云山的三人师出同门,单一个温淮便叫宋临风忌惮,他甫一折返,便彻底扭转了战局。
这次轮到宋临风应接不暇,她沉着脸色,黑纱在剑光里穿插,快得几乎看不清。
百密终有一疏,徐凤箫耐心在内围与她周旋,又过了上百招,终于抓住空隙,长剑隔空将黑纱绞住,逼停了宋临风的攻击。
若华立刻补上剑气,剑尖刺入宋临风的小腹,溅了她一身鲜血。
宋临风忍痛抽身后退,见家主陷入重围,侍女们冲过来护着她撤离此处,可其他人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让她逃走?
温淮身形消失,再度出现时已到了她身后。
宋临风心中骇动,此人早已受了重伤,方才重返战局不仅不显疲态,甚至越战越勇,激发出凶性,气势悍勇到极致,仿佛被逼到悬崖边的独狼,叫人不敢招架。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冰冷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谁给宋家如此恣意妄为的底气?”
温淮每说一个字,剑尖便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伤口,灵力如惊涛拍岸,血珠喷溅,洒在半空,宛如落了一场红雨。
宋临风也是个狠人,见逃不过,眸中寒光一闪,忽然冲入了后方弟子之中。
她能从两个兄长手中抢到家主之位,依靠的自然并非美貌。
若华的剑从后面贯穿了她的肩膀,她竟还能笑出声,冲近在咫尺的林长辞传音道:“林长老,难道你以为我死在这里便是结束?”
林长辞蹙眉,她继续道:“不,这只是个开始罢了,看到南越的天了么?一切才刚刚开始!”
担心她自爆,温淮与徐凤箫不约而同地折身挡在林长辞面前,她却似乎达到了目的,撕开一枚符箓,瞬间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还是被她逃了。”
若华在附近寻了半晌,脸色难看道:“就不该给她说话的机会。”
“算了。”徐凤箫宽慰她道:“她身份不简单,若真死在我们手里才是个麻烦。”
他几下格开侍女们的水袖,收剑后退,正式往林长辞面前一跪,道:“师尊,请恕弟子来迟!”
林长辞问:“你们怎会来此?”
几人落到附近的山丘上,若华也走上前来,解释道:“师尊走得太过突然,没有留任何交代,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便斗胆派人打探了一番。前几日收到鹤师叔的信,方知情况十万火急,连忙赶来。”
南越的天红得发黑,天边飞过一行飞鸟,岭首日沉。
林长辞抬头多看了两眼,听徐凤箫问道:“鹤师叔的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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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师尊受了伤,伤势可重?弟子专程将医阁中有的药膏都带来了,师尊看看需要用哪些?”
林长辞摇摇头,经脉和心口皆是轻缓的疼痛,用不到药膏,道:“你师弟也受了伤,先替他看看。”
温淮道:“我无事的。”
宋临风一逃,他凶悍的气息也缓缓平复下来,此刻白着脸色,没说什么说服力。
若华知道他又犯了不爱上药的老毛病,索性林长辞在这,也不怕他跑了,和徐凤箫对视一眼,便将他压住开始涂药。
林长辞转头看向白西棠:“你一人来此,寻仙和婉菁现在何处?可还平安?”
“师兄莫忧。”白西棠把长剑归鞘,温声道:“我前两日便命他们离开南越了,此时约莫还在路上。等明日我便遣只灵鸽去寻,将他们一道带回宗门。”
林长辞叹气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身旁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他回头一看,温淮直挺挺地栽在了地上,呼吸一声比一声悠长,额头红肿了一块,看样子砸得不轻。
“怎么了?”
林长辞皱眉正要探查,徐凤箫先他一步蹲下,手指搭上温淮的手腕,脸色很快松了下来:“师尊别担心,师弟没有大碍,只是受伤加上方才强行提气,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他收回手,叫其他弟子取出轿撵,将温淮抬上去:“师弟素日身子康健,底子极好,睡足两三日,好好休养一月即可。”
林长辞摸了摸温淮垂下来的手,掌心还很温热,脉象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若华建议道:“师尊,前方便是南越与中土交境,我们还是不要在此过夜,以免生变。”
他微微颔首,心中也有此意。几人便没有在山丘上过多停留,抓紧时间,于日头彻底沉入山下前离开了南越。
只是……林长辞最后回头,往天尽头的落日看了一眼。
宋临风逃走前,曾对他传音留言:“你莫高兴的太早,千金引能吊多久的命?你这样的身体,还剩下多少寿数可用?迟早会后悔的。”
林长辞也回了她一句:“我不会后悔。”
无论会发生什么,还剩多少时间都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只要他还能再多看几眼人世间就够了。
……
回卧云山花了几天,温淮就睡了几天。
他睡得香甜,全然不管身外事,林长辞反倒安心,知晓他恢复得很好。
唯有一事让人担忧。
——白西棠的信鸽始终没有找到李寻仙。
快到神机宗之前,若华实在放心不下,对林长辞道:“师尊,你与师兄他们先行回山,我再去南越走一遭,把婉菁寻回来。”
第65章贺礼
南越,宋家。
婉菁坐在小亭中,浑身是被精心装扮后的艳丽雍容。珠钗穿插在乌发间,清新雅致,内衣外裳俱是华贵衣料贴身裁剪缝成,裙摆绣了数只栩栩如生的飞鸟,连她的指甲也涂了红色,如唇上的唇脂般明艳。
她一身盛装,姿态却十分羞怯紧张,双手紧紧绞着袖子,不住往门口偏头。
见此,立在一旁的侍女上前几步,柔声宽慰道:“姑娘且放心,家主只是看着冷了些,实际十分关心你,只是说说话,不必过于紧张。”
婉菁不答,她继续道:“那日山中相遇,家主不是自始至终对姑娘和颜悦色么?姑娘想想,管理这样大一个家,家主对外不凶几分如何镇得住场面?可她对姑娘却是最温和不过的。”
约莫是她的语调太有说服力,婉菁犹豫半晌,终于出声问道:“她真的认识我生父么?”
她声音轻细如嘤咛,手指间的小动作足以看出内心不安。
“这个是自然。”侍女道:“奴不敢置喙家主过往,但家主是不会骗人的。”
婉菁又问:“我师兄呢?”
侍女微笑道:“那位李公子么?前几日回家时奴便已将他请到外院住下了,衣食玩乐一应俱全,按本家公子的份例,姑娘莫忧。”
她越这样说,婉菁心中越是忐忑。
非亲非故,这个宋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我能见他么?”婉菁道:“我想见他。”
侍女语气宽和,在这些方面却分毫不肯让步,摇头道:“没有家主召见,即便是贵客也不可以在主院随意走动。”
“我知道了。”婉菁叹口气,坐直了身体,细声道:“那今日我便陪家主说说话罢。”
她面上乖巧极了,不叫侍女看出半分纰漏,心里却开始谋算着找到李寻仙逃出去有几分可行性。
三日前。
接到师父那边传来的信笺,李寻仙没有多犹豫,带着婉菁便先行离开了宋家所在的小城。
他本就因卦象对南越之行不抱什么好的预感,这会儿自然是能跑多快跑多快,提前了林长辞等人两日的时间进了荒郊野岭。
奈何两人中途迷了会儿路,好不容易看着星斗找回正确方向,行至北面山丘时,忽然遇见一队侍女簇拥着马车经过。
马车豪华雅奢,檐角挂着镶了金边的四角宫灯,烛火在夜色里燃烧,幽幽香味飘得极远。风吹起车帘,露出里面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李寻仙从前看过不少话本子,尤其是山中精怪化形为美人迷惑书生的传说更是耳熟能详,见此情景,恍惚以为狐仙显灵,差点就要取出桃木剑。
他和婉菁都不算高挑,往黑暗里一藏叫人难以察觉,默默等着这列诡异的人马过去。
可那个女人漫不经心看了这边一眼,随后目光一凝,拍了拍手,侍女们闻声停下脚步。
领头的侍女上前,听她低声吩咐了什么,也看向二人所在的方向,随后快步来到二人面前,行礼恭敬道:“见过二位少侠,家主与二位在此处相遇颇有机缘,希望请二位去府上做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她这话敷衍得一听便知是托词,李寻仙虽修为不精,脑子却机敏,立刻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还有事……”
他长于卜算,天生就有一些趋福避祸的本能。
侍女劝道:“只是做客几日,不会很久,我家是南越有名的富贵人家,不会亏待二位少侠。”
婉菁抓着剑柄,疑惑地看向马车,女人对她笑了笑,出乎意料地温柔:“唐突二位少侠了,这位小姑娘与我一位故人有些面善,因为我觉得有几分机缘……只可惜,故人此生无法再相见,此刻想起,徒增感伤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却片刻不离婉菁,分明温和追忆的目光,却叫婉菁莫名背后发寒。
她有极其强烈的直觉,若不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他们二人会遇到更诡异的事。
“我们不去做客。”李寻仙坚持道:“我们不是书生,怎么会招狐……你们的青睐?你们一定有别的主意。”
女子不语,只是拢了拢轻纱,淡淡血腥味夹杂在幽香之中,李寻仙还没来得及细想,见她袖口不经意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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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玉佩吊坠,立刻认出那是白西棠常佩在腰间的玉佩。
他惊疑道:“等等,我师父的吊坠怎么会在你这里?”
宋临风看了一眼,笑容更为温和:“自然是你师父也在我家做过客。”
李寻仙立刻就出了冷汗,师父去的不是宋家么,林容澄梦到宋家有位极其骇人的黑衣女子,莫非就是她?
他抬眸,发现宋临风目光幽深,丝毫没有笑意,心中更是一颤。
这时,婉菁从后面悄悄抓住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对着宋临风细声道:“我跟你走。”
宋临风脸上终于有了真心的笑意,目光亮的吓人。她拍了拍手,侍女们让开路,将婉菁送上了她的车辇。
……
徐凤箫用最快速度带着林长辞与温淮回了山。
白西棠在宗门和他们分道扬镳,说是回族里一趟,打算借几个人去南越寻两个孩子的踪影。
这几日下来,林长辞发现宋临风并未虚张声势地吓唬他。
千金引的效用逐渐消退,险些自爆与宋临风对战的后果显现出来,他近日背着其他人已呕了两三回血。在灵丹和千金引的作用下,脉象不显,他却自知身体已经差了许多,没法与前世、甚至刚刚离开边陲深山时的状况相比。
他快死了。
尽管察觉到这一点,林长辞依然心情平静。
可知世间月不长圆,花不长开,死而复生本就悖逆天道,能有一次已是万幸,又怎能奢望次次如此?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温淮。
这人本就固执,前几日与宋临风的交手中,竟是受伤也要逞凶,足见性子之中的锋芒。
这锋芒从未对林长辞显露过,但他想,若华她们曾经说的话是对的,温淮像条拴不住的疯狗,无人看顾只会越走越偏。
回山后,温淮在自己的居所躺了一天,看着窗外竹影摇曳,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终于忍不住爬上了扫花庭。
扫花庭还点着灯,林长辞扔起爻板,在灯下细细卜算还剩多少寿数,听见动静,把爻板一收,宣纸合上,抬眸问:“何事?”
温淮径直走到他身边,拖了个蒲团坐下,伸手抱上来闷闷道:“睡不着。”
林长辞不露声色地把宣纸叠好压在镇纸下面,拍拍他的头:“白日睡多了么?睡不着便练功,自己去榻上。”
温淮问:“师尊为何还不休息?”
林长辞敛下眼睫道:“我不困。”
他想了想又道:“再过半月是你三师姐的生辰,我这么多年不在山上,不知送她何物,你帮我参谋一番?”
“三师姐么?”温淮随意道:“她不缺什么,只要师尊你平平安安,她大概就满足了。”
“我身为长辈,总要表达心意。”林长辞摇摇头,轻声道:“她及笄以前,每回生辰必定来找我讨要,我若不给,她还要闹呢。”
如今好不容易师徒团聚,他有心想弥补这十年,又要为身后事做打算,礼物着实应该妥善考虑。
听他这么说,温淮便认真思考起来:“若说妆饰头面,绫罗绸缎,三师姐自个打了许多,平时也常与二师姐一起下山定制成衣,一点也不愁;若说兵器,她手里这柄剑用的正顺手,不用师尊操心。”
想来想去,他最后道:“不过,三师姐几年前过年时倒是说过,师尊若是还在的话,一起吃顿团圆饭就好了。”
林长辞颔首,回山半年,似乎的确未聚起所有徒弟一起吃团圆饭,不是这个当差便是那个闭关,便道:“如此,便在她生辰那日吃顿团圆饭罢。”
“好,我明日与大师兄商量一下。”
温淮把头靠在他颈窝中,被他抵着脑袋推出去一点,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声音又闷起来:“师尊……”
“嗯?”林长辞看他还有话想说。
温淮拖长了尾音,一听追问,立刻抱怨道:“你都没有给我过生辰过。”
“不是提前过了么?”林长辞道:“在通观秘境的归海宫底下。”
那条玉河澄明璀璨,上面飘起的花灯载着美好的祝愿,若说心意,他自问并不输与今日。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温淮心悦着他。
温淮不认,较劲道:“可是生辰那日没有。”
林长辞挑眉:“为何没有,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如今倒来贪得无厌,能与你师姐比么?”
“没有就是没有,还要看原因么。”
温淮又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委屈起来:“好歹也同样分离了十年,师尊只给师姐过生辰,不给我过,师尊偏心。”
林长辞气笑了,道:“为师若这样也算偏心,早就给你偏的没边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叫屈?”
温淮打定了主意胡搅蛮缠,全当听不见,在他怀里当缩头乌龟。
“多大的人了。”林长辞拧眉道:“还这般缩在师父怀里,也不嫌丢人。”
他心中有些无奈,问:“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温淮立即抬头,眼巴巴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暗自防备,生怕一个不察便被这人亲了上来。
二人对视几息,温淮才翘了翘唇角,道:“只要是师尊送的,什么都好。”
林长辞闻言,心中有了个计较,淡淡道:“如此,你便再等等罢。”
……
南越,宋家。
婉菁在宋家又待了三四天,依然没见到李寻仙。
她心里恐惧极了,偏偏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宋临风每日都来看她,对她和颜悦色,说是她长得像生父,却从不谈与她生父有关的往事,每日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还给她带来幽香的茶水与茶点。
这些吃食婉菁一个都不敢尝试,每日等宋临风一走,便全数倒进埋在屋里的花盆内。
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戴上师父送的花簪,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宋临风一直不放人,她要怎么样才能叫师父知道自己在这里?
婉菁毕竟年纪还小,经历的事也不如正儿八经的修士多,只是被软禁着,便日夜担忧,心绪混乱,连道心也隐隐有些动摇。
就在她以为要被宋家关到地老天荒时,某晚躺在床上,忽闻床下传来奇怪的动静。
她惊得跳了起来,还没叫出声,见床板下的土一松,一个脑袋冒出来。
李寻仙顶着满头的土,对她招了招手,悄声道:“师妹别怕,我带你走。”
第66章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