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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重逢
院内熙攘,修士们奔着奇南香来,个个眼神毒辣得很,嘴上闲聊,眼睛一个劲地在人群里转悠。
纵使心中有些焦急,林长辞面色仍旧如常,一边打量管事,一边暗中注意着修士间的谈话。
在此聚集的修士多是南越打扮,说着南越土话,他费了些劲才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宋家老爷子真要不行了?”
“活了快千年,迟迟飞升不了,估计也就这几年寿命了。”
一个游方道士打扮的修士左右看看,低声问:“听说中土又有了玉镜台的消息,宋家怎不派人去寻?”
“你知她没叫人寻过?但玉镜台孰真孰假,谁又能说清呢。”
他对面,年老些的修士捻了捻胡须,眯缝着鼠目道:“非也,你们晓得中土那个死而复生的长老罢?”
“你是说……”站在墙角松柏旁的修士露出几分恍然,随后压低声音:“此人死而复生是因玉镜台?”
“不错。”年老修士道:“须知寿有定数,即便修士向天挣命,也无法违逆生死,除非夺舍,绝无死而复生之说。都说南越人狡诈,我看不然。前些日子去中土,听闻一些中土道友私下重金打听他死而复生的秘诀……哈哈,中土人要是狠起心来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游方道士默默听着,神情很是认同。
管事异常耐心,听着这些人闲聊,眼睛不住在他们中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院中的花皆是中土没有的种类,幽香阵阵,娇艳靡丽,林长辞多嗅了会儿,便觉有些头晕目眩,暗暗屏住呼吸,吞了颗避毒丹。
待最前方的香柱燃尽,管事扫去香灰,拿着梆子把檐下的锣敲了三响,高声道:“时辰已至。”
家丁们鱼贯而出,往每人手腕上套了一条蛇形银镯,冰冰凉凉的蛇身盘踞在皮肤上,蛇目阴冷,令人有种被什么盯上的错觉。
林长辞摸了摸蛇鳞纹路,余光见到前面几人的蛇头嵌了红宝石,蛇尾也更为弯曲,像是一种记号。这几人穿着相较其他人古旧些,衣摆绣的花纹与管事身上有几分相似。
莫非这几人正是世家血脉?只是观其衣着待遇,多半不是嫡系子嗣。
管事引着人往院落后方走去,推开门,只见一方天井。
山丘上的水流被引入此间,形成四水归堂的景致。绕过天井,又一扇门洞开,显露出丘陵合围下的古宅。
宅前种了几株槐树,参天的枝叶挡住天光,使宅子有几分阴森。管事带他们穿过抱厦,推开嵌着门环铆钉的大门。
走到抱厦附近时,林长辞清晰地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回头一看,游廊与天井已不见踪影。
古宅所在之处设了结界,其他修士也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慌,他们先前拉帮结派得正是时候,此刻互相招呼着走入门中。
林长辞走在中间不算起眼,古宅窗户全部封死,用纸和布糊住缝隙,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堂里仿佛荒芜百年,四处生长杂草枯藤,桌椅歪倒,藻井倒是华美。
不见出路,也不见来路,修士们正觉奇怪,林长辞仰头,见藻井刻绘了许多人物,衣着艳丽,载歌载舞,只是堂内实在太暗,看不清更多。
他凝了神,走到藻井下方,仔细窥探,忽见数根枝丫从藻井中生长而出,冲着他延伸下来。
……
“最后一批也送进去了?”
重重烟纱叠成的帷幕后,女子淡淡地问。
她眉眼端庄慵懒,嘴唇殷红,斜披乌色外袍,松绿织金罗裙盖住脚面,饱满圆润的珍珠系成数串,顺肩膀弧度垂下。
女子手指撑着额角,坐姿恣意,却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
管事立于帷幕外,恭敬揖首道:“回家主,皆已送入失魂林。”
女子道:“其中有几名中土来客?”
“三位。”
女子笑了笑,道:“三位?你数清楚了?”
她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管事肩膀一颤,冷汗登时从背后冒了出来,道:“恕奴驽钝,奴数了五遍……的确只有三位。”
“是么,我怎么数多了一位?”女子放下手,漫不经心看了看指甲,道:“那人的罡气如此刺人,你也没发觉?”
她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你老了。”
管事颤抖得更厉害,“咚”地一声跪伏在地,喊道:“家主,是奴的错!求家主再给奴一次机会,奴定将此人从失魂林抓出来!”
“迟了。”女子转头,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墙面看见了什么,弯了弯嘴唇,道:“你替他留下来好了。”
话音刚落,管家睁大眼睛,没能发出一声哀嚎,鲜血便从头顶流了下来。
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衣服被浸湿,塌了下去,很快盖在一滩血水之上。
女子招招手,帷幕外默不作声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把血水洗干净后,又撒上雪白的香粉。
片刻,血腥味丝毫寻不见了,暗室中,幽香愈发浓腻。
……
林长辞回神时,已身处一片遍布瘴气的树林。
诸天漆黑,无一点星子,才拼合起来的神魂被此地灵气隐隐拉扯,裂缝处细密地疼,撕成一缕缕地往外逸散。
但离开了无处不在的花香,五感清明许多,林长辞捏了法诀护住魂魄,取出长剑在林中探路。
宋家的丧葬习俗实在怪异,将失魂林封在藻井上。人死后不入土,悬于横梁,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如此天地不接,怎能轮回转世?
他从前只听过某些邪道会用类似的方法炼魂,专程去乱坟岗挑选怨气十足的鬼魂,炼得足够坚韧后便吞噬下去,以此续命。
剑鞘挑开密密麻麻缠绕在树身的荆条,划破林长辞的衣裾,他用衣袖包住拿剑的手,试着吹了吹暗飞声。
一声鸟啼似的转音细细响起。
林长辞立刻看向那边,失魂林地势崎岖,又有杂草乱林,一时看不真切。
他没听过暗飞声的回应,不确定温淮是否就在那边,又吹了一声试探,凝神听着动静。
鸟啼立刻跟在笛声后出现,但那声音实在太微弱,听不真切,他只好不停地吹着暗飞声,根据回音纠正方向,沿路穿过坑洼的树林,绕到山坡上。
一人背对他,抱剑倚在石头上,高高束起的黑发从肩膀垂下,银朱色圆领袍划出不少口子,抽出几道银丝。
“温淮?”
这次,那个总会给他回应的人背影孤绝,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林长辞心下一沉,加快脚步走上前,见这人果然阖着眸子,嘴唇发白,面色灰暗,一副已然着了道的模样。
当真叫人一刻也不能省心,林长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蹲下身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搭上手腕。
温淮脸颊冰凉,脉象虚弱,好在进来的时候不长,魂魄只受了轻伤。
“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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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辞低声骂了一句,再次吹了吹暗飞声,果然从他衣领下听到鸟啼。
他拨开领口,温淮贴身系了条红绳,绳上打结套着一支与暗飞声外形相似的短笛,会随暗飞声的呼唤做出回应。
林长辞收回手,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
温淮沉沉地垂着头,任他喂进嘴里,在他抽出手指时,忽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长辞微惊,以为他醒了,但翻开眼皮没看到眼珠转动,蹙眉唤他:“温淮?”
昏迷的人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铁钳似的,紧紧钳着林长辞的手,捏得他骨头疼,有种要被捏碎的错觉。
林长辞知晓他一贯浅眠,容易警醒,却没想到他陷入昏迷时依然本能地警惕着周围。
“松手。”林长辞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手指,“是我。”
温淮手背上青筋暴起,听不到声音,偏又气息微弱,剑罡时有时无,叫他有些棘手。
林长辞换了只手把人拖起来,沿途压倒一路的野草枯枝,生生拖进附近山洞中。温淮真是沉得要命,全然不复入门时的瘦削。
他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松开手后,扶着山壁喘了好一会儿。
手腕生疼,被捏出一圈痕迹,红红紫紫,有些惨不忍睹。
林长辞在旁调息了快一个时辰,扔在地上的人才慢慢苏醒过来,手指动了动,随后开始到处闭着眼摸索。
林长辞冷眼看着这只手穿过杂草,随后准确无误地摸上了自己的衣摆。
没想到真能摸到东西,伸手的人愣了愣,又仔细摸了几下。
手中的衣料质感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用去想,脑海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师尊?”
温淮怔怔出声,嗓音沙哑:“当真是你?”
林长辞淡淡地听着,不言不语,把他的手拨下去。
温淮睁开眼,但眼前发黑,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东西,固执地撑起上半身,去抓林长辞的袖子:“师尊,我知道是你!”
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可唇角忍不住翘起来,欢喜地叫了好几声“师尊”,高兴得像第一次拜师的小弟子。
前几日挥之不去的阴霾好像一下子就消弭得无影无踪,生怕林长辞再赶他,温淮使劲抓着手中袖子,努力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林长辞再度拨开他的手,凉凉道:“嫌命长?”
第52章擦药
牵扯到后背伤口,温淮喘着气笑了一下,躺回去道:“对。”
“幼时四处漂泊,倒也不觉如何,可这些年有了师兄师姐,也寻回了师尊,以为有家了……师尊不要我,我还有何处可去?”
林长辞紧皱眉头,冷声道:“寻死是最蠢的决定,出了卧云山,天下何处不可为家?”
“没有师尊的地方算什么家。”温淮拽着手里的青色衣袖,很快又笑起来:“师尊为什么寻我而来?”
青年冷冷道:“哪有为什么?”
“师尊。”他的手指摩挲着林长辞衣袖,轻声道:“你知道我对你抱了什么心思。”
他抬眼,眸子黑黝黝的,紧盯着林长辞,一字一顿道:
“弟子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师尊心里也有我?”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林长辞又恼怒起来,语气冷硬:“蠢货,你来之前一点消息没有打听过么?三魂七魄不全就敢闯失魂林,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
温淮脸上的欢喜淡了淡,敛眸道:“那又如何。”
林长辞见他油盐不进,满脑子只想着和自己的事,深觉头疼,道:“温淮,你出身虽非诗礼簪缨之族,却也学过廉耻,知晓人伦。”
温淮不答,他继续道:“我身为你师尊,十几年来没有生恩也有养恩,竟欲让我委身于你,在你身下承欢?你怎敢抱如此心思?”
温淮睫毛轻颤,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红了。
林长辞一看他神态,就知他没听进去,恨铁不成钢道:“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却狼子野心,置公序良俗于不顾,叫卧云山如何继续留你?”
温淮猛然抬眼:“师尊自称为师,是还认我这个徒弟的意思?”
他重点偏得厉害,林长辞一番连劝带训全然对牛弹琴,气得心头又隐隐发疼,冷着脸一甩袖子便不再理人。
温淮挪过去,拽着他衣摆晃了晃,神情腼腆:“师尊消消气,我知错了。”
他这样再没有一点攻击性,乖巧极了,颊边还有树枝擦出的细小伤痕。凌厉的眉眼一旦软化下来,比谁都更能骗人。
林长辞余光见银朱色袍子背后沁出一大片深色,把他翻过来,撕开衣服一看,鞭痕纵横交错,又开始撕裂流血。
他知温淮伤得深,却未想过这人赌气似的没有上一点药,单是撕开衣服,便沾了他一手血。
大约是刚才他拖着温淮到山洞时,地上的树枝与碎石把伤口划破了。
这么多血,温淮竟也一声不吭,还有心思计较他的自称。
“怎么不说?”
林长辞面色不虞,从纳戒里取出一瓶伤药。
虽然从前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但温淮看出他放心不下,背后似乎翘起了尾巴,勾唇道:“别脏了师尊的手。”
林长辞拔出塞子,冷道:“别动。”
温淮果真乖乖不动,任他撕下和血粘在一起的布条,只是手还抓着他的衣摆不放。
失魂林阴气极重,对活人极其不利,将灵力与气血都压到近乎凝滞,温淮想动也没法动。他魂魄不全,没有反噬已是万幸,阴气入体在所难免。
林长辞擦去手上污血,素白手指剜了一抹玉白药膏,轻柔均匀地涂在背后鞭痕上。
这药看着清凉,实则辛辣,一沾伤口便火辣辣地疼。温淮背脊起伏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后背宽阔,线条凝实,一看便知常年习武,鞭痕丝毫没有破坏气质,反而增添一两分带着侵略性的美感。
林长辞抿着唇目不斜视,给每条鞭痕都细致地涂了药,准备收手,温淮翻了身,撒娇似的道:“师尊,这边也要。”
他小腹上多了几道伤,不知是在哪里弄的,林长辞蹙眉顺手涂了,目光下移,竟见下方鼓鼓囊囊一团,如山丘耸立。
擦药也能擦起反应,温淮果真死不悔改。
林长辞横眉怒视,一巴掌拍在他小腹上,恼道:“好不知羞。”
原先在山上时还知挡一挡,这会儿心意戳穿,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装也不装了。
温淮含笑盯着他的脸,目光毫不避讳,盯得林长辞脸上发臊,怫然和他对视一眼,暗红色眸子不自然回避,冷声道:“自己调息。”
说罢,他站起来径直跨过地上的人,走到洞口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偶尔有修士从附近路过,但在枯草树林的重重掩映下,并没有察觉山洞的存在,即便察觉,也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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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世家失魂林开启的时间不一,最长不过七天,多数为三天。他们忙着寻找失魂林的出口,奇南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谁舍得放弃?
阴气无所不在,却不敢往此处多钻,林长辞没有设置结界,天生剑心便是最好的震慑。
无需回头,他能感觉到温淮魂魄随时有离体的风险,不能在这里多捱,必须想个办法尽快将人带出去。
林长辞的眼睛看向山丘之上,进入失魂林的入口早已关闭,只有往深处走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失魂林地下埋着上一位镇墓人的棺椁,他们要打开口子出去,就没法保全棺椁,灵力乱流会把它冲毁。
镇墓人棺椁相当于世家陵墓的脸面所在,除了世仇,没人愿意这样公然挑衅世家。
林长辞思忖片刻,摸了摸手上的蛇形银镯,转身问道:“你的引路令还在么?”
……
卧云山。
偏殿之中,杨月水与若华商议着婉菁下月生辰事宜,刚拟定了酒楼与菜品,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转头,见林容澄神色慌张,外衫都没系紧就跑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午睡刚醒的惺忪,道:“师姐,师父有危险!”
听到是关于林长辞的事,若华凝重了脸色:“什么危险?”
杨月水拉着他坐下,给他理了理外衫,道:“莫急,慢慢说。”
林容澄快速道:“我梦见一方山洞,师父就在我面前,手上爬了条很大的蛇,还有许多魂魄从山洞外挤进来,山洞里密密麻麻站满了鬼魂。”
他边说边比划:“那些鬼魂全都残缺不全,不像寿终正寝之人。师父手上的蛇尤其邪性,它咬掉了好几个魂魄,还想对师父下手。对了,我还看见山洞外面站着一个黑衣女子,是个活人。”
林容澄讲得歪七倒八,连茶也来不及多喝一口,若华听完拍拍他,宽慰道:“是不是午觉被魇住了?莫怕,定是个恶梦。”
林容澄摇头,心里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们理解那根本不是做梦。
他闭上眼睛,师父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连衣袖上破口的毛边都看得清清楚楚,声音更是近在耳边。
“南越究竟在何处?”林容澄担忧道:“师父一定遇见了危险。”
他有些后悔,九极通观时便应坚持跟去,紧紧跟住,护好师父。如今师父受伤回来休养不过两日,又莫名离开了卧云山,叫他莫名不安。
他的神色变化逃不过两个女子的眼睛,若华和杨月水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同样的想法。
师尊此次离开宗门着实匆忙,平时最是黏他的温淮亦不在宗内,听说比师尊离开得更早,其中蹊跷之处值得琢磨。
在林容澄之前,她们已遣人去探听过此事,只是南越遥远,灵鸽千里迢迢飞来尚需一段时日。
杨月水给他递茶:“有你温师兄在,师尊定会安然无虞。再者,小师叔前日已奔赴南越,你担忧也无济于事,不如宽心好好修炼,若有进境,师尊回来知晓了也高兴。”
林容澄知道她说的在理,可到底牵挂林长辞比别人更弱些的体质,又知晓温淮对师父的心意,有些闷闷不乐,应道:“我知了。”
他看向窗外,心里忽然起了个主意。
……
失魂林。
林长辞把温淮的引路令掰做两半,银质柔软,蛇身从中间断开,一半埋于山丘之上,一半被他拿在手里。
他默数着步数,走到树林边缘,将手里这一半也埋入土中。随后绕到截然相反的另一头,拿出了自己的引路令。
他捏碎一颗灵石,往其中注入灵力,引路令承受不住,不过几息便炸开,游出一条细细的黑线。
黑线飞快游入树林之中,林长辞紧跟其后,见它在山丘与树林里盘旋几圈后,往另一个陌生的方向游去。
林长辞从前进过其他世家的失魂林,所见的引路令皆是令牌形状,相比之下,宋家故意做成蛇形便颇为可疑,如今一炸,里面果然封印了蛇魂。
这些陵墓里到底有些什么先祖,才令宋家又是封印蛇魂,又是遴选镇墓人,不惜献出奇南香也要让陵墓安宁。
蛇魂很快游到失魂林外,这里什么也看不见,无天无地,一片虚空,林长辞也感觉不出更多,见蛇魂拼命想钻入半空的某处,知晓那里便是与外界相连的狭小缝隙。
除了镇墓人棺椁附近,这是最好的出路。
他没有犹豫,屏气凝神,拔出长剑往缝隙劈去。
第53章杀心
“唰!”
剑身灌注了汹涌的灵力,重重劈在缝隙上。
阻力比林长辞想象的更大,虎口被反震得生疼。长剑到底是普通材质,承受不住力道,震颤着还没完全卸力,便从中出现一丝裂痕。
林长辞胸口一阵发闷,灵力激烈地冲撞在经脉里,搅得气血翻腾,并不好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扔掉长剑,不做不休地将灵力注入指尖,剑指一挥,巨大的青霜剑影再次从身后浮现。
狂风裹挟着衣袂与头发飘飞而起,青霜剑剑影更为凝实。
剑意孤绝清峭,腾空而起,力道尽数倾泻于剑尖。
缝隙与剑影无声交会,下一刻,林长辞的面前陡然破开一条巨大的裂缝。灵力对冲而成的旋涡占据了半边天空,如刀割面,天地倒悬,草木枯萎。
他立即收手,勉强咽下涌到喉间的血,谨慎退回山洞之中。
温淮听见动静跑出来,被他强拉着返回山洞,屏息等了一会儿,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怎么回事?”
有人战战兢兢地喊道:“失魂林的天破了!”
林长辞紧紧地盯着裂缝处,余光忽一抹黑色翩然而至。
他分心去看,一名绿裳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艳若桃李,神情却冷如冰霜。
她半身斜披乌纱,纱质轻软,透出底下松绿织金的罗裙,宛如夕阳透过,如烟如霞。
林长辞心中一凛,下意识从纳戒中又取出了一柄剑。
此人何时接近他的?连一丝一毫灵力波动都未掀起,修为极为可怕。
女子抬手便往他头顶按下,速度极快,林长辞往后闪去,险险避过。
她却并不在意,肩上轻纱一舞,仍然朝林长辞飞来,仿佛活物。
好强的气息。
林长辞强行压下逆行的气血,打起十二分精神,剑身一点一卷,卸去轻纱力道,引着人往远处去。
他身法不俗,女子没想到这些修士里竟有人能接住自己一击,正眼打量了几下,饱满的红唇轻启:“林长辞?”
她语调和人一样冰冷,眯眼道:“中土长老也会因小小的奇南香而来?”
“你是何人?”林长辞问。
女子挑眉:“你进了我家失魂林,反倒问我是谁?”
她手指一勾,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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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带回一片银朱色衣料:“你方才是在护着山洞中的人?怎么,相好在里面?”
山洞中没有任何声息,女子手上的衣料沾了一点血迹,不知温淮如何了。
“慎言。”林长辞心中沉重,道:“我本不欲冒犯尊府,此行只为带走劣徒。”
“徒弟?”女子不以为意,语气淡漠:“宋家没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妄动失魂林,唯死而已。”
她气息慵懒平和,行动却处处杀意。
林长辞又是一口血涌上,从唇边流下,仍挥剑格挡。
女子早已察觉他气息虚弱,轻纱翻卷飞出,道:“螳臂当车。”
林长辞知道,自己若是让开,今日与温淮二人定然性命难保,强撑着与她过了数十招。
见他冷汗涔涔,连凡人也不如的体质竟能撑到现在仍然不落下风,女子倒是高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道:“早就听说中土的碧虚长老天生剑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如此,你不如让开,我可以只杀山洞里那位。”
林长辞虽形容狼狈,寸步不让,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冷声道:“本座在此,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弟子。”
宋家家主漫不经心道:“你已是泥菩萨过河,还想护你徒弟?”
无法达成共识,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数息,隐隐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失魂林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不同于林长辞强行打开缺口的动静,倒悬的山林天地寸寸化为齑粉,飘散于空中。
失魂林彻底变成了一片混沌,一切都在湮灭中,飞沙走石逆旋而上,宛如末日。
方才还平静舒缓的女子神色一厉,瞬间从林长辞身边消失。
下一刹,她的身形出现在半空,轻纱漫卷,生生停下了遮天蔽日的沙石。
悬停的枯树与沙石里,修士们惊慌失措地飞了出来,在漫天飞沙的衬托下渺小如蜉蝣。
“究竟发生了何事?”
“快跑,这里要毁了!”
“别挡道,让我先走,让开……”
“我先!”
几名修士反应极快,马上就往半空里的破口飞去,可他们没有一人顺利经过女子身边。
黑纱卷过,几人身形一顿,瞬息化为血水从半空洒下,游出几道蛇魂。
面对突然生出的变故,所有人都呆住了,露出恐惧的神色。
这名女子何人?胆敢对宋家请来的镇墓人们痛下杀手。
女子淡淡扫了底下的人一眼,收起轻纱,看不出心中所想,但动作不疾不徐,显然并不慌张。
林长辞在她飞上去时便悄然抽身,在沙石间找到了昏迷的温淮。神识一探,发现阴气加重许多,温淮魂魄溃散速度是方才的数倍。
他脸色有几分难看,不顾经脉抽痛,调动仅剩的灵力给温淮做了个壳子,暂且延缓魂魄伤势。
天上破开的口子越发扩大,女子回首看了一眼,向下方扔出轻纱。
乌纱骤然变得辽阔无边,化为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沙石尽数压下。
奇特的事情出现了,沙石与枯木纷纷落回地上,各自凝聚,几息间重新变回了山丘树林,飞沙走石的情景彻底消失,仿佛一方小世界经历轮回,由生至灭,再由灭而生。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目睹这一幕的修士们暗自胆寒,不论是中土还是南越出身,这般近乎创世的能力本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破口中再次出现了人影,一名侍女飞入此间,落到宋家家主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不知她说了什么,女子脸色不悦,道:“去。”
侍女恭敬退下,女子转头看了修士们一眼,紧接着侍女之后踏入了破口。
她身形消失之后,破口也跟着消失了,山林如旧,阴气森冷,除去修士们身上沾染的沙土,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死寂。
这份死寂没有延续太久,他们惴惴不安地犹豫要不要各自散去,接着寻找通过失魂林的方法时,来时的入口竟再度出现。
紫衣家丁立于入口外,对修士们行了一礼:“各位前辈,敝府失魂林受到一些预料之外的灵力干扰,需闭锁一些时日。家主正在处理,特地吩咐在下前来接引,请诸位贵客在宋家暂住几日,等待下一次开启时间。”
他说得客气,目睹过想要逃逸的那几人下场,修士们不敢不从,无论心中如何做想,此时都暂且跟着他出去了。
宋家家主一走,林长辞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眼前晕黑,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强撑着把温淮架起,跟着引路的家丁来到一方小院。
宋家为客人安排住所的方法很特别,没有安排在相邻的院落里,每个院落也未住满。这厢住两三个,那处住四五个,还有些修士被分到单独一个园子,在宋家偌大的园林里如星辰四散。
林长辞二人便分到了单独的园子,题名“通幽苑”,竹影幽深,曲曲折折的绕水回廊外种满了绛紫色小花。
这些花没有香味,也毫不起眼,饶是如此,林长辞依然给自己和温淮喂了避毒丹。
进入园中唯一的屋子里,他关好门,绕过珠帘把温淮扶到床边,便手一松,立刻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地。
他浑身冷得可怕,动用剑影后又与女子一番斗法,此刻神识与身体的疲乏如潮水般漫上来。
心脏沉沉的,跳不动了似的,不容拒绝地将他拖入黑沉深处。
林长辞用尽气力,在血把喉咙哽住前拼命喘了几声,耳边最后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师尊”。
他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眼皮被再次出现的烛光照亮,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面前点着一盏灯,温淮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看他,见他醒了,立刻将灯端开,以免晃了他的眼睛。
意识慢慢从凌迟般的疼痛里苏醒,林长辞张了张嘴,没说一句话便趴在床边开始呕血。
他胸口闷痛,好像要连肺腑一并呕出来,掩唇的手巾背后也被污血浸透,染在苍白的手指上。
吐完血后,五脏好似都空了一块,林长辞眼前白茫茫的,看不清东西,被温淮一把揽入怀中。
温淮手按在他的后背,手掌微微颤抖,低声唤道:“师尊。”
他渡的灵气在林长辞经脉里一分一毫也留不下来,仿佛穿风的回廊,怀中人气息微弱得可怕。
温淮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恐惧,似乎头一回意识到林长辞的性命如此微渺轻薄,砂砾一般,风一吹便从他的指尖漏下。
他颤着声音又喊:“师尊?”
林长辞惨白着脸,伏在他肩上缓了缓。
他推开温淮,哑声道:“注意分寸。”
温淮任他推开,末了又抱回来,手上不敢用力,怕把他抓疼了。
他把林长辞的脸转过来,在眼角涂了点凉凉的药膏,沉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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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忽然垂头,把脸埋在林长辞颈窝里。
脖颈被一阵温热打湿,林长辞的眼睛看不清楚,伸手去摸,摸到满手的泪,轻声道:“哭什么?”
他拍拍温淮的头:“多大的人了,抄个门规要哭,出走几天也要哭。”
平时冷静持重,独当一面,一到自己面前,怎的又变回这般爱哭的性子。
第54章地铺
前往南越的小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带起阵阵尘烟。
车帘掀开,黄衣少女探出头来看了看,道:“师兄,仔细别惊了马。”
李寻仙头也不回扬声道:“放心,赶马我可熟了,这不是急着赶去找林师伯吗?”
林容澄也从车帘后冒头出来,问:“你去过南越吗?”
“我没有出过远门。”李寻仙甩鞭驱马,笑道:“先前家乡遭灾,我去投奔兄嫂的时候就是我走过最远的路了,但我师父不是先到南越了吗?我都想好了,到了后我们可以先去找他,然后再跟他一起去找林师伯,有师父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容澄拉着车帘的手紧了紧:“可是……我们瞒着师兄师姐们溜出来,去找白师叔不是立刻就露馅了?”
婉菁点头,指了指发髻:“我连师父送的花簪都没有带出来呢。”
那支花簪既是妆点,也是法宝,里面有若华的灵力,必要时若华会用它寻找婉菁所在之处。
没想到,素来随和开朗的李寻仙这次却摇了摇脑袋,脸色有几分严肃:“师妹,你其实不该跟我们出来的。”
婉菁撇了撇嘴,道:“你们都去找师父,就不许我去找娘亲?再说了,没有我,你们两个连灵石都忘了带,靠双腿去南越,得走到猴年马月。”
闻言,李寻仙面色有几分尴尬,打哈哈道:“一时疏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他递来一张小笺,上面画了几个卦象:“出门前,我为此行卜了一卦。”
婉菁接过,和李寻仙待的时间长了,也勉强认得笺上的卦象:“上艮下巽,是蛊卦?”
“对。”李寻仙应声:“山风蛊,山下有风,风遇山而回,万事散乱,凶卦啊。”
林容澄心中一跳,问:“难道师父那边……”
李寻仙摆手道:“你别想太多,林师伯修为太高,我受不起反噬,只卜了我等的运道,此行注意些便是了。”
捏紧了小笺,林容澄没有受到安慰,反而愈发担心。
今日早晨,他又梦到了林长辞,那道苍白瘦削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与黑衣女子对峙,寸步不让。
黑衣女子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他们对峙?
师父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必须快些,再快些。
……
日影西斜,通幽苑镀上一层暗红霞光,南越的黄昏分外壮丽,天边万丈殷红,遥遥昭示着不祥的气息。
林长辞疲乏得很,蜷在床上小憩一会儿,醒来时不见温淮的身影。
花窗缝隙透进来的风稍凉,像是提前入秋,他呛咳几声,沙哑着声音喊:“温淮?”
无人回应,林长辞坐起身子,休憩时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被褥从身上滑下,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喉咙里仍有淡淡的血腥味。
单是这几步,肺腑便针扎似的疼,他的头昏昏沉沉,好在眼睛不再蒙着纱似的白茫茫一片。
外面凉风起了,夕阳继续往下沉去,不过多时便陷入夜色,园中也黑沉下来。
林长辞点起了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他转头,见温淮推门而入,凌厉犹存,剑鞘上有没擦干净的血,身上血气倒是除得很干净,还特地用草木香熏了熏。
温淮看他衣裳单薄坐在烛光里,微微抬头看着自己,连忙走过去,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道:“师尊何时醒的?”
“方才。”林长辞以袖掩唇,又轻咳了两声,问:“你去杀人了?”
温淮似乎无意多说,在他旁边坐下,把他冰冷的手捂在怀中,道:“去探了探情形。”
他道:“宋家步步泥沼,且再等两天,待我神魂恢复,便送师尊离开。”
林长辞蹙眉道:“我此来正是为带你出去,独自离开是什么道理?”
宋家不简单,那名女子似乎是宋家家主,修为高深,最初交手时真真切切对他动了杀心。
林长辞和她交了手,自问若是全盛时期与此人一较高下不成问题。可如今他的身体岌岌可危,温淮又受了伤,二人陷在宋家,几乎没有胜算。
可以说,他们莫名走入了死局。
温淮却很执着,不容置疑道:“我一定会把师尊送出去。”
林长辞微微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看一步罢。”
再不济,鹤还在南越中,等到约定时间便会向白西棠送信。南越诸世家虽与宗门无甚交情,却与南方的几个世家有些来往,白西棠应当能说得上话。
他的手怎么也捂不热,微凉的指尖贴着胸膛,温淮一说话,胸膛便随之震颤,烫人得很。
林长辞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道:“该歇息了。”
他把外袍脱下还给温淮,温淮盯着他的眸子,目光幽深,上前一步,伸手似乎想接过袍子,却隔着袍子捉住林长辞的手。
林长辞眼睫轻颤,挣了挣,被他紧紧扣住十指,凑近低声道:“师尊困了?”
他的手心也烫,呼出的气息温热,喷洒在林长辞颊边,整个人存在感强到无以复加。
“温淮。”林长辞抬眼,蹙眉道:“一定要我叱责你才高兴?”
温淮目光没有移开,直勾勾地看着他,道:“无论是夸赞还是叱责,只要是师尊所说,弟子都甘之如饴。”
他从纳戒中取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径直躺下道:“师尊睡吧,我守着。”
林长辞看不得他这样,道:“偏房有床不睡,这是作何?”
温淮取下发冠,高马尾散下来,长发披在肩上分外英气,道:“我睡此处,师尊有事唤我也方便。”
他吹灭了烛光,屋内陡然落入黑暗中,隐约的月光微凉如水。
林长辞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道:“有何事唤你?自去隔壁,为师还不到行将就木的时候。”
“不去。”温淮翻了身,正对着他,忽然闷闷笑了起来:“昔日我缠着师尊留在房中,师尊不知我心意,叫我打地铺,如今却怎的不让了?”
林长辞叹道:“你背上有伤,又不上药,这样折腾,伤口几时好得了?”
地上的人一骨碌爬起来,往他床沿上趴,声音里含了淡淡笑意:“师尊如此疼我,弟子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若要睡床,我倒知道一个更好的去处。”
听出他话中有话,林长辞稍一思索,脸色黑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想爬他的床。
递个外袍都能动手动脚,真让他上来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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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泛着冷意,道:“你爱打地铺便打地铺,我是管不着你了。”
说罢,他背对温淮躺下,给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眼打算入睡。
身后人轻轻拉了拉被角,拖长声音喊他:“师尊……”
那声音又沉又缓,仿佛与寒风一起灌进被褥,沿着脊背往下窜去,叫林长辞背后无端一酥麻,下意识蜷紧了身子,往里避开。
温淮惯是会打蛇随棍上的,见他不出声,收回手掖好被角后倚在床沿,就这样看他的背影。
他单薄的脊背随呼吸微微起伏,身形伶仃清瘦,好似一伸手便可尽数揽入怀中。
林长辞没有转身,却觉那目光炽热如朝日,无法忽视地灼烧,烧得他脸颊发烫,闭着眼却无法静心。
过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和温淮的眸子对上,生硬道:“你就这般看一晚不成?”
温淮勾了勾唇,轻声道:“师尊不许我看,我把眼睛蒙起来就是。”
见他当真要拿发带蒙上眼睛,林长辞觉得场景愈发奇怪,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心中有些无奈:“你歪曲蛮缠的功夫是愈发厉害了。”
他再次躺下,闭眼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温淮微微叹息:“师尊也知道我对你究竟是何心意。”
说起此事,他到现在才有些松懈下来,甚至能无赖地想,瞒不住的始终瞒不住,或许闹翻这一遭并不是坏事。
如今再遇上这样的情形时,束手束脚的反倒是林长辞。
床帐里的人沉默下来,温淮静静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躺回地铺道:“天色已晚,师尊早些歇息。”
……
主院。
院落中,浓郁的药味压下了花草幽香,宛如暮气沉沉的老人,熏得挂满花苞的枝头也垂下来。
端着丹药的侍女来来去去,个个皆低头缄默,无人敢直视帘幕后的二人身影。
“临风。”
床上的老人病骨枯瘦,重重地咳嗽着,声音含混不清:“我听说,有外姓人在失魂林里动手,差点毁了失魂林?”
身披乌纱的女子瞥他一眼,冷淡道:“镇墓人未到引出的乱子罢了,墓里那些老祖宗一个赛个的闹腾,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怎的不镇压?”
老人由人扶着坐起身子,端过茶盏喝了一口,责怪道:“你这个家主怎么当的?既不开枝散叶,也不好好管事。”
“正要镇压,这不,赶巧您犯病了?”宋临风红唇斜勾,似笑非笑:“您还是少听些有心人的通风报信,多保重身体,百年大寿也快到了……不知有没有下一个百年。”
“你!”
老人怒目圆睁,气得手指直哆嗦,正要怒骂,一位白衣侍女撩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对宋临风行了一礼,低声道:“家主,夫郎遭受刺杀一事已处理妥当,可要前往看望?此外,门房派人来禀,有人向您递帖。”
宋临风侧耳听完,直接忽略了前一句,道:“家里正乱着,叫门房拒了。”
侍女欲言又止,顾虑似的看了一眼老人,宋临风对服侍的人投了一个眼神。
服侍的人心领神会,把茶放下,对老人道:“已是三更,我服侍老爷休息吧。”
侍女跟着宋临风走到屏风后,听她道:“讲。”
侍女便道:“递帖的是白家公子。”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拜帖,帖上一股淡淡的香味。
白色的外壳雅致古意,流云纹仿佛用珠玉研磨成的粉料细细绘出,闪烁着淡淡的彩色晕痕,下方点缀几只绒兔,活泼生动。
宋临风接过,随意打开看了看,一目十行扫过内容,目光停在落款的名字上。
“敬贺望安,西棠敬上。”
她合上帖,淡淡道:“白西棠……我似乎有印象,西南白家钦定的下一任家主么?他来拜会,便见见吧。”
“是。”侍女垂手问:“请夫郎替您会见么?”
“不。”宋临风挽起黑纱,大步往外走去:“我亲自见,我倒要看看白家打的什么算盘。”
第55章听雨
温淮养了几日伤,始终谋划着把林长辞送出宋家。
“既然鹤在城中,我明日便试试能否寻到他的踪迹,好叫他接应。”
林长辞看他如此执着,蹙眉道:“当真如此想要奇南香?”
温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宽慰:“师尊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
宋家内部并非如铁板一片,他私下留意过离得稍近一些的修士,几个独居的人某天傍晚离开院落后,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是出事了还是离开了宋家。
天色昏昏,临近午时下起了小雨。
层层叠叠的山丘在雨雾里朦胧氤氲,染成微凉的青黛色。
温淮被按着养伤,百无聊赖地坐在檐下听雨,看着雨珠如串积满莲花雨链,从边上溢出又滴落在红艳艳的凤仙花上。
他看看花,又看看身边的林长辞,忽然道:“前日我出去打探情况时,竟见了一个想不到的人,师尊猜猜是谁?”
“何人?”林长辞心道,总不会是鹤提前进来了。
“小师叔。”温淮靠近他耳边低声说:“不知他为何来此,被许多侍女迎进了主院,没见着我。”
林长辞微微一怔,旋即皱眉:“前日便来了?”
进宋家前,他吩咐过鹤,若七天后他没有传出任何音讯才能回宗寻白西棠,如今还不到七天,白西棠就早早地来了,莫非鹤那边出了什么事?
“师尊莫忧,我看小师叔气度从容,多半与鹤无关。”温淮眯眼,唇角掀起一抹不知是哂还是打趣的笑意:“在和师尊有关之事上,小师叔一贯积极得很。”
他语调里带点熟悉的阴阳怪气,林长辞想起在山中时他曾几次三番因白西棠斗气吃醋,闹了好几回脾气,心下了然,横眉道:“你自己悖离人常,莫以为其他人都同你一般不成体统。你师叔与我同窗百年,从来恪守敬重,他性子如何,我岂会不知?”
温淮笑意微敛,觉得“百年”这个词刺耳得很,手伸进他的披风底下,勾着腰将人搂入怀中,淡淡道:“人心之事,又有谁说得准?有弟子这个不争气的先例,师尊还是别对他人抱有太高期望。”
林长辞把他搂在后腰的手打掉,冷冷道:“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门规白抄了。”
大约是离了宗门,没有规矩约束,温淮行事放诞许多。他知道再不管便管不住了,但有心无力,许多时候只能任他去。
十余年前立春那日的相逢是段孽缘,温淮性子十分偏执,往后若没有他看顾,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长辞心道,顾得一日是一日,待回了卧云山,慢慢将他的性格拗回来,也算他这个做师父的尽了全力。再往后,温淮要如何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他这样残破的身躯,能不能活到那时还不一定。
温淮见他缄默,看不出心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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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底怕把人触怒了,又说出什么摧心的话,神色腼腆几分,道:“师尊莫气,回去我再抄一百遍?”
“只抄不记,再抄一千遍也是无用功。”林长辞斜睨他一眼,神色淡漠:“你天资聪颖,怎唯独不肯在这上面用心?”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林长辞本也没想过他会回答。
唯一的答案,两人已心知肚明。
温淮又凑上来,往他披风里钻道:“今日下雨怪冷的,师尊就不能让我暖暖手么?”
“没脸没皮。”林长辞躬身点起脚下的暖炉,道:“烤火也要我教?”
温淮把一半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捱在他身边,勾唇道:“风一吹便冷了,还是师尊在身边的好。”
林长辞肩膀瘦削,衣衫轻薄,透出暖意,抱起来刚好合适。
若非陷在宋家,这样好的雨天,合该一起听雨品茶,随意说些往事消磨时光。
也不知是暖炉映照在旁的火光暖烘,还是身边气血方刚的人身躯暖和,林长辞坐在避风的廊下,伸手烤了会儿火,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雨慢慢小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忽然听见园外传来脚步声。
几息后,十余名浅桃色衣裳的侍女分作两列,提着灯笼莲步轻移,轻飘无声地从园外进来。
为首侍女来到他面前,盈盈行了一礼:“见过贵客。”
林长辞起身,打量着列在小园门口的侍女,淡淡问:“这是作何?”
侍女恭敬回他道:“家主托奴传话,贵客有友人来访,特命奴引路,还望贵客莫要见怪。”
她说完便静默退下,与其他侍女一起分立小道两侧,提着莲花似的灯盏不再多言。
雨声淅淅沥沥,侍女立于斜风细雨里点起了香,一刻钟后,浅淡的梅花香盈满整个小庭,园外再度传来脚步声。
温润矜雅的公子执一柄油纸伞穿雨而来,衣袂飘飞,不疾不徐,良好的教养仿佛已刻在了骨子里。
见到林长辞,他眼睛微微一亮,些许的倦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
白西棠迈上台阶,将纸伞一收,无声松了口气,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侍女们依然默不作声地立在雨中,没有上前,亦无主动退下的意思。
林长辞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温淮看了底下的侍女一眼,拉着林长辞进了屋子,对白西棠道:“小师叔,进来说话罢。”
白西棠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微笑道:“师侄受伤了?”
他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屋,转身将门扇一闭,隔绝了侍女的视线。
布下结界后,白西棠自觉把上首让给林长辞,看看二人,问道:“师兄,你们怎的突然来了南越?”
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林长辞心里免不了又骂了他一句,嘴上简略道:“温淮不知轻重,想寻奇南香。”
“原来如此。”白西棠挑了挑眉,笑道:“听说师侄夜里出走,师兄随后也离了山,我还以为师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叫师兄生气呢。”
林长辞无奈道:“你听谁说的?”
山上人多眼杂,产生诸多揣测也是正常,不过他和温淮关起门来才能说的真相,白西棠知晓除了徒增担心,没什么好处。
白西棠笑容一收,叹气道:“我也不知小弟子怎么传的,传出如此离谱的话,我相信师侄定不会做叫师兄失望的事,对么?”
他这样掺着绵刺的话最是叫温淮不爽,想反驳又怕林长辞不高兴,抿着唇不答话。
白西棠接着道:“知道你二人来了南越,我记挂师兄伤势,心中担忧,唐突赶来。昨日又收到若华师侄的信,说容澄师侄带着寻仙和婉菁也溜出了山,正在来南越的路上,真是叫人头痛。”
“他们怎么也跑出来了?”林长辞皱眉道:“容澄有些不像话。”
“这也是担心师兄。”白西棠笑笑,解释道:“不知师兄与师侄如何想到来宋家,宋家家主极为厉害,不好糊弄,多半知晓我是来带师兄离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我第二次拜会。”
林长辞道:“听你口气,似乎对宋家有些认识?”
“只是恰好知晓些这位家主的事。”白西棠回想了一会儿,道:“此人与我父亲同辈,名为临风,数百年前是宋家嫡三小姐,与魔尊巫真有旧,曾闹出过私奔之事。本已嫁进归海宫,后来不知为何又回了宋家,接受了其他世家入赘的庶子,最后从两个哥哥手里争到了家主位子。”
林长辞道:“二人和离?魔尊并不像这般大方之人。”
魔尊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宋临风以宋家嫡小姐的身份私奔,不得家族支持,进了归海宫竟还能全身而退,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白西棠摇头:“我也不知这二人曾经发生了何事,只知宋临风成为家主后,性子就变得非常冷淡,我只在幼时见过她一面。”
身处他们这些世家,尽管再不爱交际,几百年也总会有一两次宴席能够偶遇。
林长辞思忖片刻,道:“从未听闻魔尊道侣姬妾中有过此人,应当是她故意掩盖。可魔尊十余年前才离世,依照他这般狂妄之人,怎么也不会任宋临风遮掩,其中有古怪。”
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温淮忽道:“师尊焉知,此事不是二人共同谋划?”
“何意?”
温淮摩挲着茶杯,轻声道:“仅是猜想罢了。”
魔尊死得轻易,又突然冒出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宋临风,里面能钻的空子未免太大。
“数百年前的事,一时半会儿可理不清。”白西棠打断二人道:“我此番来正是为把师兄带出南越,其他事等回山再议如何?”
宋家请人做客的规则真是奇怪,请上门后不愿放人,软禁似的囚在后院。
这点令白西棠稍微有些棘手,世家或多或少有点交情,南越并非白家势力范围,他也不好撕破脸,得想点别的办法。
白西棠左右看看,道:“这园子虽然雅致,却也逼仄,下起雨来屋内湿寒。师兄身子孱弱,又带了伤,不如我同宋家主人说说,请她将师兄安排到我的院中?”
林长辞拒绝道:“不必了。”
若是他一人便也罢了,但温淮正在身侧,要是当真过去了,这人嘴上不说,半夜定会偷偷翻窗,闹着往床帏里钻。要是被人撞见,又该怎么解释?
想到那样的场景,林长辞便觉心累。
温淮余光看到他的表情,唇角微微翘起,矜持道:“师尊自然有我照顾,小师叔莫要担心。”
白西棠闻言,笑意不变,轻叹道:“师兄虽然体谅我,不愿同我挤在一处,却也该多顾惜身子。”
他还想在说什么,侍女轻悄脚步声拾级而上,敲了敲门,柔声道:“白公子,家主派奴来请晚膳,夫郎已在见风亭等候了。”
白西棠笑容一顿,眼神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朝外看了看,手上蘸着茶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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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几个字,很快对林长辞道:“师兄多保重,我先去了。”
第56章夜会
南越小城中。
李寻仙追着灵鸽到处跑,跑了快一下午,最后来到一座雅致小巧的府邸外。
“快来,你梦到的那座府邸是这里么?”
他回头对林容澄招了招手,林容澄仰头辨认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纠结:“我不确定,或许要进去才知道。”
他梦里的府邸总是很暗,没有灯火,没有仆役,黑衣女子像影子似的跟在师父身后。这座府邸却精巧诡丽,单是一眼扫过,便能注意到藏在檐角上的机关。
风铃无风自动,一摇一晃,护院立在门前,对他们投来不善的目光。
林容澄按了按额角,离开卧云山后,他每晚都在做梦,且每晚的梦都比前一日更清晰些。
他看着那个女子面色漠然,跟着师父离开山洞,进了府邸,逐渐有了笑意,手里转动着利刃,好像心情愉悦。
纵使是梦也无有这般连续不断,诡异的感觉让林容澄心底越发觉得不祥,迫切想尽快找到林长辞。
李寻仙知道他心里很急,道:“灵鸽把我们引到此处,我师父一定感觉到了,莫急,等他出来我们问问便是。”
他们在此守候,婉菁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上街四处打听这座府邸主人的消息。
两人等了一会儿,跋涉数日的颠簸袭来,入夜后肚子更是饿的咕咕叫。
李寻仙用眼神示意林容澄:“先用晚膳?”
林容澄摇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继续等。”
一日不见林长辞,他便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仙饿得不行,有些两难,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拍。
他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素衣公子在背后对他挑眉:“溜出宗门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么?”
这张脸让李寻仙松了口气,高兴道:“师父!”
……
天彻底黑了,温淮把廊下的水晶帘都放下来,挡住往里面飘的雨滴。
林长辞目光落在桌角已经干涸的水迹上,默默思索了一会儿。
傍晚临走时,白西棠手指蘸着茶水,写了个“丑时一刻”,却并没有交代地点,应当是他今晚还会再来一次。
温淮走回屋内,拨了拨烛芯,叫火燃得更亮些,道:“师尊今晚早些歇息。”
林长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听他轻声道:“时辰是写给我看的。”
“何意?”
温淮抬眼望着外面的夜色,饶有兴致道:“宋家有鬼,不解决多半没法离开。师尊安心,我和小师叔探探便回。”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值年轻力壮,又有林长辞每日督促涂药,这才几日,背上的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林长辞不知他们二人何时达成的共识,蹙眉道:“仅你二人之力够么?”
单是一个宋临风便够难对付,要是再碰见其他人,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温淮取出符箓,蘸着朱砂快速勾画几笔,道:“师尊顾好自己,无需担心,见势不对我与小师叔自会撤退。”
待夜色深沉,他吹熄蜡烛,将符箓贴在窗扇、门楣与柱子上,捏诀布了好几重阵法,像护一尊易碎的瓷瓶般将林长辞层层保护起来,随即抽身而去。
一刻钟后,潇潇夜雨停了,院中滴水声四起,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月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皎洁。
林长辞披着大氅,在窗前静坐。屋内昏黑一片,窗扇亦紧紧闭合,些许月光透过窗纸,投出摇曳的树影。
温淮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园内便进来了一个人。
宋家已经察觉到了异动吗?
林长辞取出长剑,听着那人的动静慢慢接近。
步法不算精湛,气息亦不稳,莫名有些熟悉。
林长辞拧起了眉,伴随着脚步声等了片刻,终于等那人走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