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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灵参
经此一事,听危楼元气大伤,有近半数的弟子被朝廷鞠谳审问?,剩下的人都在清理业火留下的痕迹。
流筝去找祝锦行,不仅没见到人?,反受了一番冷待。
季应玄心里笑她自讨没趣,面上?仍装模作样安慰她道:“许是祝公子心中愧疚,羞于见你,像他?这种?名门正派,肯定有很重的道德包袱,你现在去安慰他?,反叫他?心里更难受。”
流筝叹气:“我本也不想逼迫他?,但只有他?清楚掣雷城的情?况,还有哥哥如今的下落。”
季应玄问?:“你这就打算去掣雷城了吗?”
流筝说:“越快越好,我想明天就走。”
今天是十五,明天是十六。
流筝打算今晚去一趟云白山找万年参,碰碰运气,若是找不到,就等她从掣雷城回来后再继续找。
如果她还回得来。
她怕找不到空惹人?失望,所以未将此事告诉季应玄,只说今夜想好好睡一觉。
听她说今夜不走,季应玄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墨问?津已经在赶来听危楼的路上?,今夜十五月明,双生台灵力开?启,正是剖换剑骨的好时机。
可?是……要将剑骨的真相告诉她吗?
她这样心无城府、光明磊落的人?,又如此钟爱她的命剑,若是知道?了剑骨的真相,心里该有多么难过。
与其见她抱愧而死,倒不如……不如什么都别说。
流筝见他?默然凝眉,肩膀歪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含笑揶揄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
季应玄长睫轻垂:“我舍不得你,你能带我一起去掣雷城吗?”
掣雷城可?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否则流筝当初也?不必求到祝伯高头上?。
流筝正想着怎么劝解他?,见苏家姐妹与几个姑娘走进来,正要起身去迎,她们却见了她就拜。
“雁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姑娘至少受我们一礼,否则我们于心难安。”
流筝只好受了她们三叩拜,连忙将她们一个个从地上?扶起。
季应玄望着这一幕,想起在北安郡外,她受万民朝拜时的情?形。
那时只觉得她欺世盗名,如今却改了观,想起她这段时间?历险劳心,只觉得三叩九拜、塑像供奉也?是应该。
她们此行也?是来向流筝辞别。
苏啼兰说:“朝廷销了我们的贱籍,我们打算离开?向云郡,住到山里去,从此不问?红尘,与诸位姐妹同心修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安排,流筝也?替她们高兴。她问?苏如茵:“祝仲远也?与你们同行吗?”
苏如茵摇头,轻声叹息道?:“他?说他?的性命并不为他?所有,今早已经告辞离开?了。”
流筝似乎对他?格外同情?,闻言也?生出了许多伤感。
几位姑娘离开?后,她仍对祝仲远的下落念念不忘,问?一脸毫不知情?的季应玄:“你说他?会不会被祝锦行抓走了?祝锦行修为那样高,不会真要杀了祝仲远给?他?爹偿命吧?”
季应玄说:“我不知道?。”
流筝自顾自叹气:“那祝仲远也?太可?怜了,本是天之骄子,平白被人?夺了命格,毁身污名,这辈子都难以再回正轨,若是我遭此无妄之灾……”
季应玄幽深的目光静静凝着她:“若是你,你待如何?”
“肯定也?要找凶手报仇,”流筝义愤道?,“天经地义嘛。”
季应玄笑了笑,没说什么。
***
入夜,漏断人?初静。
有了昨天走正门撞见季应玄的前鉴,这回流筝连灯也?不敢点,摸黑收拾了几样东西,从后窗翻出了落脚的馆驿,御剑往北安郡云白山的方向飞去。
她心里记挂着万年灵参,御剑飞得极快,只觉脚下云雾如流,高空月明似银。
十五的月亮可?真好看?呐,流筝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御剑的感觉比乘鸢可?爽多了。
说起乘鸢,流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在去掣雷城之前,一定要把机关鸢送给?季应玄。
虽然知道?他?身上?有些古怪的本事,但此后他?独自在凡尘行走,要躲避墨族的追杀,没有代?步的法器可?不行,至少被人?揍得狠了,得能跑得脱吧。
流筝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到了云白山。
果然如萧似无所言,此山蜿蜒如龙卧,首尾相盘,是个汇聚天地灵气的好地方。
山生密林,透过朦胧的夜雾从高空俯瞰,见林中偶尔有光影窜过,不知是什么妖精在化形嬉闹。林中有一条清溪,沿着溪水向上?游追溯,于密林中望见一池清泉,泉临千仞高的断崖,崖上?有瀑布飞落,碎玉声响彻山谷。
想必这就是萧似无说的人?迹罕至的高崖。
事不宜迟,流筝御剑沿着山崖往上?飞,离得近了,可?见崖壁上?爬满了绿藤,将崖壁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流筝打算一口气飞到崖顶。
命剑托着她的双脚向上?飞,几乎与山崖平行,她越飞越高,直到空气都变得稀薄寒冷,满月的光毫无遮挡地笼在她身上?。
月亮很亮。
突然,流筝觉得颈后微微刺疼。
她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剑骨所在的地方正慢慢发烫,有种?令人?乏力的疼痛感沿着剑骨漫向她的四肢百骸。
“怎么回事?”流筝摸了摸自己的脸,竟也?变得滚烫。
她脚下的命剑开?始发抖,最?初只是轻颤,渐渐开?始站不住脚,流筝心中又惊又怕,抬头见崖顶只在数丈高的地方,决定先?上?去再说。
不料就在她双手即将触碰崖顶岩石的那一刹那,脚下命剑突然散作了一团星芒。
然后……消失了。
岩石和带刺的藤蔓擦伤了流筝的手臂,她急切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不可?控制地向下急速坠落。
疼!好疼!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滚沸,剑骨生出的血脉像千万条荆棘,绞碾着她的骨肉,就连风刮在皮肤上?,也?变成?了刀割式的疼痛。
在急速的下落过程中,流筝仓促召出机关鸢,堪堪在落地前将她托住,但她疼得连坐都坐不稳,从机关鸢上?摔下去,掉进了泉池中。
所幸池水浅缓,没有将她淹没。
不知在池水中躺了多久,直到薄云遮住了月光,流筝才渐渐缓过劲,努力撑持起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刚刚是怎么了?我的命剑呢……”
流筝伸手向后颈下三寸,剑骨所在的地方摸了摸,只觉得余温仍然烫手。
她在忐忑与惊疑中试探着念祭剑诀,还好,命剑又被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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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筝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剑身的光芒好像弱了许多。
流筝不明所以,望着千仞高崖,又看?看?手里突然抽风的剑,心里有些打鼓。
但是好容易来到此处,她又不甘心就此折返。
于是她收了剑,改乘机关鸢,再次向崖顶飞去。所幸机关鸢虽然飞得慢,却十分平稳,载着流筝顺利地到达了崖顶,流筝跳下机关鸢,在它头上?摸了摸:“还得是你靠谱。”
崖顶林木葱郁,植株生得比别处粗壮硕大,树的虬根露出地面,竟也?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流筝右手持剑,左手提灯,向密林深处走。
刚走了没两步,她就发现了好几株人?参,纺锤状的叶片舒展着,顶上?托起一簇红色的果实。
越向里走,人?参长得越密,年岁越久,直到流筝停下脚步,望见了一棵一人?多高的人?参草株,它的叶片和顶上?红果散发着莹莹柔光,一看?就是汇聚了山中灵气。
看?这模样,没有一万年也?得有八千年了吧!
流筝喜笑颜开?,掏出机括铲子就去挖,将那灵参周围的土都挖松了一圈,用剑光缚住它,猛得将那灵参从土里拔了出来。
拔出来的灵参瞧着并不大,却是遍体?金红,十分漂亮。
她尚来不及高兴,忽听身后风刃呼啸,她下意识御剑去挡,剑光猛然一亮,将那偷袭的东西弹开?,流筝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片人?参叶子。
她将这灵参拔出来后,其余人?参仿佛一起活了过来,密密麻麻朝流筝所在的方向蛄蛹。
它们一齐伸出叶子去缠她,拔下头上?的红色浆果砸她。
那浆果爆出黏腻难闻的红色浆液,流筝差点被熏吐了,一阵头晕眼花,不提防被它们的叶子缠住,叶边锯齿割进了她的皮肤里。
“这是什么运气,难道?人?参也?能成?精吗?!”
在诸多花木中,人?参又被成?为“草灵储”,是因为无论它吸收几千几万年的灵气,只能将其储备在身体?里,而无法收为己用,成?妖成?精。
流筝挥剑砍断割进她肉里的叶片,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因此不敢缠斗,趁剑光将它们逼退的间?隙,飞快召出机关鸢跳了上?去。
时夜将半,明月高悬,机关鸢载着浑身狼狈的流筝向北飞去。
***
向云郡,馆驿内。
季应玄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指腹在后窗窄窄的窗棂上?一抹,抹下了几粒鞋底的泥尘。
墨问?津倒挂在檐下,从窗外将头探进来:“难道?跑了?”
“不会,”季应玄说,“她不当不告而别。”
墨问?津“啧”了一声:“许是窥见了莲主的用心,或是感知到了杀意。”
季应玄的态度十分确定:“不可?能。”
除了想取回剑骨之外,他?自问?对流筝没有表露过恶意,何况依她的性格,倘若真是知道?了剑骨的真相,只怕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物归原主。
季应玄说:“她与她父兄不同,她是真的重情?义,行事磊落。”
听了这话,墨问?津只觉得牙酸,腹诽他?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
他?呵呵一声:“那她人?呢?”
季应玄的目光在房间?里四顾,看?见自己买给?她的那套衣裙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桌上?还有几瓶未来的收起来的药瓶,一些随意放置的机括弹丸。
季应玄声音微冷:“比起她跑了,眼下我更担心的是她可?能出事了。”
流筝说要回屋睡觉,所以他?没有派红莲守着她,眼下失了她的下落,心中竟是担忧盖过了懊恼。
“你先?去双生台等着,”季应玄说,“我得出去找她。”
他?从袖中分出几支红莲,散作漫天花瓣,听从他?的命令向四面八方飞去,前往任何流筝可?能出现过的地方,祝锦行处、听危楼、华裾楼……
红莲似乎不太喜欢靠近那位皇太子,季应玄打算亲自去太子别院里找。
他?提着七上?八下一颗心,步履匆匆出了馆驿的房间?,正要动身,忽听天边遥遥响起一声鸢唳。
他?蓦然转头,月光里,见机关鸢驮着一个人?越飞越近。
机关鸢在半空收拢翅膀,季应玄伸手接住了摔下来的雁流筝,见她虽然尚清醒着,模样却十分狼狈。
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有七零八落的伤口,像刚被蒸熟的面团,滚烫柔软,落在他?怀里。
嘴里喃喃有声:“怎么又开?始了……好疼……好讨厌……”
季应玄蹙眉望着她:“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流筝头晕眼花地吐出一口气,所幸还没烧到意识模糊,看?得清眼前人?的模样。
于是她将自己这一路都紧紧攥在掌心里的那株万年灵参递给?他?,笑得明媚而得意:“你看?!我真的找到万年灵参了!你马上?也?要有剑骨了!”
第22章原谅
季应玄抬手抚上流筝脸颊的伤口。
一道细长的血痕,沿着她的梨涡扬起,像一条牵绊人心的红线。
她一笑,就扯到伤口,嘶嘶抽气,却还是高兴,还是要笑。
“别笑了。”
季应玄的声音又冷又沉,藏着微不可闻的颤抖:“谁叫你去找灵参了,谁让你这?样自作多情!”
流筝怔愣:“我……自作多情?”
季应玄捏着万年参的骨节泛白,灵参在他手心里泛着金赭色的莹光,使人?一见便知是夺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的灵根妙草。
但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流筝身上。
他说?:“灵参道行再高,也?不?过是棵草木,纵能增灵力补气血,能使人?成仙、使仙成神,却绝无可能叫你平白长出一副剑骨……雁流筝,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未怀疑过吗?”
流筝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往后颈摸了摸,小声道:“可是我的确长出来了呀。”
季应玄嘴唇抿着,昳丽的凤目中光影明?灭:“你的剑骨,你身上的太清剑骨……”
关于剑骨来历的真相就?在嘴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戳破她长达十年的自欺欺人?的谎言,毁掉她那?心安理得的幻想。
然而,望进她一双明?澈的、坦然的、饱含疑惑与担忧的眼睛里,那?句话?三番五次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当面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真相。
季应玄望着天上的明?月叹了口气,十五的满月,正是每月极阴的时候,天地造化稍退,而人?力登峰造极,是一切咒术生效的最佳时候。
他抓起流筝的手,带她往双生台的方向走。
“哎呀,”流筝脚下绊了一下,“季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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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应玄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很急吗,能不?能等我先换件衣服,你看?我衣服都湿了……”
“不?能。”
“那?能不?能让我先洗个脸?我可是被那?人?参怪甩了一脸的果浆,腥得像鱼一样。”
“不?能。”
“那?能不?能——”
攥在她腕上的手缓缓用力,流筝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她望着季应玄神情难辨的侧脸,听着他不?容分辩的语气,心中也?生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她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又是摔落进泉池,又是被人?参怪围攻,险些都要没命回来,虽不?是为了讨他的感激,却希望他能开心,高兴,得偿所愿。
可他这?是什么反应?好像她不?是在帮他,而是在羞辱他、嘲讽他。
流筝也?有些不?高兴了,拼力挣开了他的手。
季应玄转身,见她眼里竟蓄满了泪,笑时的梨涡不?见了,目中两汪清泉被月光照得潋滟透亮,正伤心地瞪着他。
伤心……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她也?会觉得伤心吗?
两人?僵立无言许久,流筝眼里的泪终于蓄不?住,沿着两腮滴到地上。
她含着泪说?道:“你我认识了这?么久,互相救过命,过了几回生死?,你怎能像看?旁人?一样看?我?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知道你只想修剑道,所以才去找灵参,想你也?能长出剑骨,绝没有任何想要羞辱你的心思。”
“我知道凭灵参生出剑骨的际遇实在罕见,你不?敢相信,怕结果会令人?失望。但这?灵参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试一下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如果不?行……如果真的不?行,等我从掣雷城找回哥哥,一定会帮你想别的办法……”
分明?自己很生气,可是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劝他。
她觉得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丢人?,想抬起自己的袖子擦一擦,却拣不?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她的袖子上全是人?参怪的红果浆,险些又把她熏了个倒栽葱。
于是她气鼓鼓地扯过了季应玄的袖子。
他的袖子又宽又干净,她要狠狠给他揉脏,将眼泪鼻涕一起抹上去,还有人?参怪那?闻一下能晕十年的恶心果浆,一起蹭上去!
叫他知道这?万年灵参可不?是这?样好采的!
然而衣袖的布料尚未蹭到她的肌肤,却有一双沁凉如玉的手先捧起了她的脸,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眼下,沿着她的卧蚕轻轻抹过,拭掉了她眼里的泪水。
直到将她眼里的泪水和?腮上的泪痕全都擦干净。
“疼不?疼?”季应玄问她。
流筝不?明?所以:“嗯?”
他的指腹向下,停在她脸上那?道红痕的一端:“眼泪是咸的,伤口撒盐,难道不?疼吗?”
是有些疼,只是被他气得顾不?上了。
流筝声音闷闷地说?:“一点小伤,好得很快。”
她的眼泪像滚灼的热酒,浇灌在季应玄心头的千尺寒冰上,独自滋啦作响。
他努力回想曾经受过的折磨,回想被一柄屠羊刀剖走剑骨、贯穿心脏的感受。
他奄奄一息的身体被推下地隙。
业火卷起的罡风烧焦了他的衣袍与皮肤,他以血流不?止的骨肉投入业火,听见自己血管爆裂、经脉齐断的声音。
血肉烧烂了,接着是他的舌头,他的眼睛。
在他只剩下一副骸骨时,不?知从何处捞到了一枚红莲的花瓣,那?花瓣能保他不?死?,却不?能为他消除疼痛,他空洞的嘴里衔着那?枚花瓣,在业火岩浆中横游了七七四十九天。
那?时他发誓要将雁家兄妹千刀万剐,使他们同样遭受被活剖剑骨、业火焚身的疼痛。
彼时的痛感犹在眼前,可是为何……为何只是碰到她的眼泪,他就?于心不?忍了?
惊惶与迷茫中,一只纤柔温暖的手抚过他眼下。
犹沾着灵参果浆的微微腥气。
流筝问他:“你为什么也?哭了?”
季应玄转过脸去,低声如喑:“我没有。”
流筝知道他自尊心脆弱,没有追问,反安慰他道:“其实我没有特别生气,只要你肯试一试灵参,我就?原谅你。”
季应玄垂目苦笑道:“有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脸上的伤还没愈合,这?就?要原谅我了么?”
流筝说?:“我本来也?没有怪你。我的伤不?是你弄的,受伤的时候你并?不?知情,我总不?能怪你救驾不?及时吧,那?样也?太无赖了。”
她又扬起了嘴角,梨涡轻动,扯得那?道伤口更加红艳。
季应玄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沉默。
他曾受过的折磨,并?非流筝亲手施与,她亦对此毫不?知情,为何她能如此洒脱地说?原谅,他却偏要怪罪在她身上?
季应玄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很怕疼?”
流筝当然不?肯承认:“不?是!”
季应玄说?:“我觉得你还是怕疼会比较好。”
他心中想,只要她说?怕疼,今日便不?剖她的剑骨了。毕竟她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已经很疼了。
流筝却将双眉一扬:“说?了不?怕就?是不?怕,堂堂剑修,粉身碎骨也?不?怕。”
季应玄:“……”
她对眼前危险这?过于迟钝的感知力,有时候也?挺让人?手足无措的。
季应玄心中默默叹气,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只是步履不?似方才急切,闲庭赏月般衣袖拂动,让流筝一蹦三跳地跟在身边。
她一边抖着衣服上的水一边问他:“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季应玄淡淡道:“找个僻静的地方杀人?分尸。”
流筝闻言,竟“噗嗤”一声笑开。
季应玄蹙眉望着她。
流筝:“对不?住……很少听见你开玩笑的。”
季应玄问:“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你?”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流筝连忙摆手,生怕伤害到他那?孱弱的自尊心。
她解释说?:“我是觉得你这?样喜欢我,我又对你这?样好,你怎会害我呢?”
季应玄:“……自作多情。”
流筝得意地轻哼一声。
不?怪她这?样多想,自相识以来,季应玄救过她数回,为她旧伤添新?伤,凡有他在的地方,总能逢凶化吉。
他是她的祥瑞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害她。
两人?出了馆驿,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向北走,月光泻地平如水,水里映着两人?纤长的影子,还有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流筝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听宜楣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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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凡界的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不?能随便牵手的,须得是有婚嫁关系,或者私定终身。
季公子生长在凡界,他肯定清楚这?个规矩,那?他还非要牵着她走……
难道是被她舍身取灵参的情意所感动,对她的喜欢已经上升为了要与她结为道侣的决心?
这?可不?太妙啊。流筝心中暗暗苦恼,且不?说?她父兄绝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凡人?,在他之前,她已计划好要嫁给祝锦行,这?种事?不?太好朝令夕改吧?
说?起祝锦行,流筝这?才发现?,他们所去的正是听危楼的方向。
她顿时有些心虚,停下脚步不?肯走了:“你先告诉我,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季应玄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带你去看?月亮。”
他们面前分出两条岔路,向东通往听危楼双生台,墨问津正在那?里翘首等着;向北通往郡城外望月山,山势并?不?险峻,却是十五赏月的好地方。
季应玄的脚步只在岔路一顿,重又牵起流筝松开的手,若无其事?地向北走去。
仿佛他一开始就?是做此打算。
第23章礼物
夜虽已深,但?今夜的望月山仍有许多赏月的游人。
醉饮的诗人们挥毫题壁,流筝不过好?奇多看了一眼,便被盛情邀去给他们品评高下。因着?流筝嘴甜,谁也不得罪地都夸了一番,令几?位诗人十分动容,竟将他们最宝贵的一坛“醉春月”送给了她。
“青春如好月,莫负有情人!”
他们远远向流筝挥手:“祝娘子?与郎君鹣鲽百年,佳缘永续!”
流筝总不能折回去向他们澄清误会,只好?抱着?酒坛子?嘿嘿笑了两?声。
季应玄什?么也没说,见她这样高兴,目光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他从流筝怀里?接过酒坛,另一只手牵起她:“我们到高处去,那里?人少?。”
于是他们沿着?山径一路向上,凡人不敢攀爬的陡岩峭壁,他们也能轻松翻跃,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爬到了山顶。
山顶空旷开?阔,视野极佳,明月悬在眼前,望之令人心神俱畅。
“你竟能找到如此?好?地方!”流筝很高兴,高声道:“我喜欢这里?!”
话音落,南面郡城上空升起了一朵金红色的烟花,在银白的月盘下绽开?,将夜空映亮了一瞬。
流筝惊讶:“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有人在城里?放烟花?”
她转头问靠着?石壁坐下的季应玄:“方才你看到了吗,好?美的烟花,不知是出自哪位巧匠之手。”
“看到了,”季应玄声音散漫,“你喜欢看这个?”
那是墨问津联络不上他,又没本事驱使红莲强行与他照面,只好?用他自制的烟花做信号。
流筝靠着?他坐下,双手支起下巴,眼里?是亮晶晶的浅笑:“喜欢啊,只有凡间?才有这样热闹的景致,有人放烟花,说明日子?还算太?平。”
季应玄从袖中?取出一枚别致的埙,通体呈红色,绘着?浅金色的纹路。他将埙放在嘴边,缓缓吹起一曲小调。
在灵力的暗中?驭使下,悠扬的埙音随风飘向墨问津所在的方向。
收到季应玄的消息,独自在城中?徘徊的墨问津猛地支棱起来,支耳细听。
待听明白埙调的内容,他十分疑惑地挠了挠头:“叫我……把所有的信号弹都放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口袋里?翻出了共二十几?个信号弹,除了金红色,还有雀蓝、翠绿、月白、火橙。
他想不明白莲主大人这样吩咐的高深用意,却怕耽误了他的大事,因此?不敢心疼自己辛苦调出的珍贵的染料,咬咬牙,将口袋里?的信号弹接二连三抛出,向云郡上空瞬间?绽开?一片烟花。
火树星桥,燃灯照夜,吹落如雨,夜空瞬间?绚烂如天?宫。
望月山上的流筝见了这一幕,简直惊呆了。
她时而目不转睛地望着?漫天?的烟花,时而盯着?季应玄手心里?的红埙,心跳慢慢加快。
她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些是你弄出来的吗……你急匆匆带我到这里?,是为了看烟花?”
季应玄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几?乎压不住的嘴角,和桃花蘸水般轻轻漾起的梨涡上。
“你可真是……”
流筝眼里?倒映着?漫天?烟花的光,脸色一片俏红。她轻轻握住季应玄的手,小声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
季应玄闻言微愣,他还真不知道。
倒也是巧了。
“太?羲宫的剑修不讲究这个,他们大都上百岁了,有些人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清,只有小孩子?才会过生辰,所以我从来不好?意思过,”流筝说,“但?你带我来看烟花,我很喜欢,多谢你。”
季应玄问她:“过了生日,多少?岁了?”
流筝说:“二十一。”
竟比他还小四岁。
十一年前他的剑骨被剖走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听说她那几?年病痛缠身,直至得了剑骨才渐渐好?转,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罪。
无怪乎她出门?总是带一堆瓶瓶罐罐的药。
烟花落尽,夜空重新归于寂静,唯有一轮明月皎洁如初。
季应玄仰目望着?月轮,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心头有一个结正在被慢慢扯开?。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他作出了一个近来隐约浮上心头,却又屡屡被他掐灭的决定。
降真花的香气突然迫近,流筝盯着?他发呆的脸:“季公子?,在想什?么呢?”
“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季应玄似笑非笑望着?她,语气慵懒,“我的确是挺喜欢你的。”
流筝心头猛得一撞,脸上红得像发烧:“啊你……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他不仅说了,还伸手抚上她的后颈,将彼此?间?的距离靠得更近了些。
他清幽如麝的气息落在她耳畔:“流筝,既然是你的生辰,我送你个生辰礼物吧。”
沁凉如玉的长指沿着?她的后颈轻轻下移,状若无意地抚过她剑骨所在的地方。
十八环太?清剑骨,如今正牢牢锁在她的身体里?。
有关他的恨,他的执念,他如今这一切际遇的肇始。
倘若赠与的人是眼前这个姑娘,好?像也并无不可。
流筝不知他所想,只觉心头一片乱跳,紧紧屏住了呼吸:这样近的距离,他不会是想……不会是想……吻她吧?
“不不不不用生辰礼物,你陪我看烟花我已经?很感激了,再多就不合适了……”
流筝快速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克制自己不去看他那双惑人的眼睛,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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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发过的要嫁祝锦行的誓胡乱又默念了几?遍。
老天?啊,听说在凡界,负心违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但?她又怕话说得太?硬惹人伤心,婉转地小声补了一句:“我身上全是人参果浆的腥味儿……季公子?,你能不能稍微讲究点,别这么突然?”
季应玄轻嗤一声,待看够了她慌里?慌张的情态,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
清风吹散缠绕她的幽麝气息,流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悄悄抬眼去看他,见他长睫轻垂,神情安然,不由得又生出些小得意。
竟真是个知行止懂进退的君子?。
不料心中?话音未落,却听他道:“你收了我的礼物,以后要对我再好?一些。”
“我收你什?么礼物了?”流筝疑惑,“而且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了?”
季应玄仔细想了想,挑出个错来:“你见了祝锦行都要喊一声祝哥哥,却总是喊我季公子?,我听了不舒服。”
流筝哭笑不得:“祝锦行一百多岁,你才多大呀,我好?意思喊你好?意思答应吗?”
季应玄点头:“只要你真好?意思喊。”
流筝:“……”
见她抿着?嘴唇瞪人,季应玄浅笑道:“你喊我名字便是。”
应玄。
流筝在嘴边默念了两?声,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夜已经?深了,明月东移,流筝说想要回馆驿睡觉。
季应玄担心她回去会撞见墨问津,解了身上的氅衣披给她,让她靠在身侧休息一会儿。
他说:“你明早就要撇下我去掣雷城,再见不是是何年月,多陪我看会儿月亮吧。”
流筝心想也有道理,便决定与他一起等月亮落山。
只是她连轴折腾了许多天?,这会儿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慢慢阖起,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这时也不忘模糊不清地叮嘱季应玄:“那支灵参,你千万保存好?,等我见了哥哥,问清楚用法……还有我给你的玉令牌……”
季应玄探向腰间?,摸到了那块紫玉狸猫形状的令牌。
“记得保持联系。”她喃喃道。
季应玄垂目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脸色红得不正常,眉心正缓缓蹙起。
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流筝?”季应玄将她扶起,细细观察她的脸色,“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流筝尚有几?分意识,语气却是轻飘飘的:“疼……怎么又开?始了……”
“哪里?疼?”
流筝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后颈,却又无力地垂落。
是剑骨。
季应玄想起她今夜从机关鸢上摔下来时,似乎也抱怨了几?句难受,只是那时他心绪不定,忽略过去了。
剑骨既未受伤,怎么会疼呢?
“疼了多久了?”季应玄问。
“从今天?晚上,断断续续……两?三次了。”流筝抬起手腕挡在眼前:“这光好?刺眼……”
季应玄望了一眼天?边的月亮,将盖在她身上的氅衣向上扯了扯,把她整个罩住,过了片刻,流筝的抽气声终于放缓了一些。
满月极阴,正是一切灵力、术法最活跃的时刻。
季应玄尚不能确定流筝所受的疼痛是与十五月圆有关,还是与别的什?么有关,只能一边暗暗施展灵力帮她隔绝月光,一边在灵台中?翻阅太?羲神女所写的那本有关剑骨与命剑的《剑异拾录》。
《剑异拾录》里?并没有记载移换剑骨的情形,但?写了些与剑骨有关的特性?。
譬如剑骨的品阶越高,灵识就越强,可与宿主默契配合,心念合一。
这句话有个隐含的意思,那就是太?清剑骨很可能认主。
从前流筝虽然得到了剑骨,却没有将它唤醒,两?天?前在听危楼地宫里?,他的心血溅到了流筝的后颈,阴差阳错将它唤醒了。
被唤醒后的剑骨开?始向流筝全身滋长灵脉,也许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这具身体并非是从前生养它、令它认主的那个人。
剑骨不驯,满月之际怨气最重,便开?始折磨流筝。
季应玄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前或许乐得见占他剑骨的人受到反噬,眼下既然甘愿将剑骨赠与她,自然不愿见她受折磨。
他沉吟片刻,隔着?氅衣将灵力注入流筝额心,使她昏睡过去,然后以红莲花瓣割伤腕脉,尝试喂她喝了一口自己的血。
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敢冒进。
所幸流筝饮过他的血后,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呼吸变得平稳轻和。
季应玄摸了摸她颈后剑骨所在的地方,余温虽在,却是不烫了。
果然如此?,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早晨,流筝是从馆驿里?醒来的。
她记得自己在山上疼昏了过去,慌忙摸了摸剑骨,感觉到它已经?恢复正常,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又觉得嘴里?隐约有腥味儿,怀疑是误吞了人参果浆,恶心地险些呕出来,连忙跑去盥室沐浴梳洗。
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眼下却也无暇多思,她换上季应玄送她的那身衣裙,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去跟他话个别,然后就动身去往掣雷城。
不料刚推开?门?,看见的却是站在院中?的祝锦行。
他仍是一身紫色道袍,发束木冠,一派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神情不似从前明朗,沉郁了许多,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也不怪他,流筝心想,换谁家中?逢此?大变,都高兴不起来。
祝锦行勉强向她扯出一个笑,说道:“父亲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我与你一同?前去掣雷城,将濯尘兄带回来。”
流筝却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了:“你不必挂心我,我自己也能进城去,倒是听危楼眼下正需要主事的人,你就这样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我当然应该挂心你,至少?要给你带个路,”祝锦行说,“何况我本也要去掣雷城拜会西境莲主,顺路罢了。”
他既这样说了,流筝没有道理再拒绝他,何况有些关于听危楼的内情,她也正打算向他问个清楚。
流筝点点头:“那一起走吧。”
两?人一个御剑,一个御符,化作两?道灵光消失在馆驿内。他们走后,对面厢房的窗户被推开?,季应玄站在窗前,脸色不是很好?看。
墨问津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呵呵数声。
他昨天?晚上在双生台仰着?脖子?等了一夜,等到月亮落山脖子?僵硬,结果天?将亮的时候莲主大人给他传了个口信,说他不剖剑骨了。
合着?这一整夜,他不是去找人,而是被人下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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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眼下他正揪着?一朵小红莲,隔水热敷自己可怜的脖子?,絮絮叨叨地阴阳季应玄。
“哎呀,莲主大人这以德报怨的心胸,深藏功与名的觉悟,实令我等凡庸俗人望尘莫及呀,眼下人跑了,您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能八风不动,此?等气度,啧啧……”
他舌头一咂,高声嚷嚷:“我必告诉我二妹!”
季应玄正要说什?么,袖中?莲花一闪,面前现出莲花镜,是帘艮传来的消息。
“启禀莲主,雁濯尘出事了!”
第24章幻境
前往掣雷城的路上?,流筝向祝锦行问起换命格的事。
她?怕触及他的伤心?处,话说得很?委婉,更不敢提及祝仲远给祝伯高放血救人那?天晚上?,她?其实就在一旁看着的事。
“从前只知道双生台是听危楼的圣地,可以为符纸附灵,竟不知原来还?可以交换命格。”
“不止是?命格,别的东西也可以交换,”祝锦行目光幽深地望着她,“你幼年曾去过双生台,不记得了吗?”
流筝仔细回想一番:“我从前去过?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岁以前她?体弱多病,很?少出门,只有几次偷偷翻墙出宫的经历,她?倒是?记忆犹新。十岁之后她?长出了剑骨,身?体好转,事情记得更加清楚,却?没有去过双生台的印象。
祝锦行心?想,她?果然被改了一些记忆。
他默默端详着流筝。
从前觉得她?身?份高贵,单纯可爱,若娶她?为妻,是?对?他和听危楼都?十分有利的事情。然而这几天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的看法。
他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神秘人。
那?样深的道?行,不过虚虚一指,就令他掌间的符箓尽数化为齑粉。可怖的威压逼迫他跪伏在地,面?具后沙哑变质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弃了祝伯高,保下你自己,再以报仇的名义追杀祝仲远,如今的听危楼,已是?阁下的囊中之物了——祝锦行,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祝锦行竭力想从他的胁迫中挣出来:“你想做什么……”
神秘人说:“明天,你陪雁流筝一起到掣雷城去,跟紧了她?。”
祝锦行想起西境莲主对?雁濯尘剑骨的觊觎,试探问道?:“阁下可是?西境莲主?”
“西境莲主算是?什么东西。”神秘人呵呵一笑,语气陡然凛冽:“记住了,吾号莲生真君。”
莲生真君,一个与?听危楼颇有渊源,却?鲜为人知的人。
祝锦行幼时尚听老楼主提到过这位,然而与?他有关的记载已全部在火灾中佚散,使他成为了一个传说中难辨真伪的人物,到了祝锦行这一辈,更是?无?人记得他的名号。
没想到莲生真君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人。
祝锦行想不通,雁流筝一个初入人世的小姑娘,身?上?有什么东西,竟然将莲生真君也引了出来。
***
越过定?分东西两境的止善山,向西再行九千里,就到达了掣雷城。
流筝以剑光护体,与?祝锦行一起穿过庇佑掣雷城的御雷法阵,径直前往无?妄客栈找雁濯尘和姜盈罗。
“丢了?!”
流筝难以置信地问姜盈罗:“我兄长使不出命剑,他怎可能到处乱跑,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知他的下落?”姜盈罗没好气道?,“在这破地方待了快一个月,若非要等他,我眼下已经回到太羲宫了。”
流筝只好去向客栈老板打听。
老板慢吞吞从账台上?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雁少宫主我记得,没见他出去过。倘若他身?上?还?带着客栈的木牌,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找他的方位。”
流筝心?中燃起了希望:“多谢老伯帮忙!”
老板从身?后的多宝格里取出一方罗盘形状的宝器,上?刻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他将雁濯尘所配木牌的房号拨出后,往罗盘中央滴了两滴药水。
罗盘上?的指针开始飞速转动,最后停在了西南方向。指针上?的红线向前游移,代表着他离开此地的距离。
流筝凑过去看罗盘:“是?红线停止的这个地方吗?”
“不是?,不是?。”面?容和蔼的老板却?变了脸色,连忙将罗盘收起来,“这个不准的。”
说罢抱着罗盘匆匆走?了。
他这样奇怪的反应,反激起了流筝的怀疑。
流筝从账台上?偷偷拿取一张羊皮地图,到祝锦行的房间里借了纸笔,回忆着刚才见到的罗盘呈象,在地图上?大致标出了好几个地方。
“那?老板分明是?找到了,却?不敢告诉我们,可见他测算出的地方,要么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圣地之类,要么格外危险,但是?哥哥可能在那?里,我得去找他,”流筝将地图给祝锦行看,“祝哥哥,我打算过去探一探。”
想起莲生真君要他跟紧雁流筝,祝锦行说:“我跟你一起去。”
姜盈罗听说他们要去找雁濯尘,也要跟着一起,流筝虽与?她?互看不顺眼,但这种时候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
三人佩着无?妄客栈的木牌,向掣雷城的西边去了。
他们走?后,客栈老板摇了好一会儿头?,忽见夜罗刹首领帘艮走?了进来。
老板鞠笑上?前招迎:“帘首领光临,可是?主人那?边有什么吩咐?”
帘艮问:“可有位姓雁的姑娘到客栈来?”
“有一位雁少宫主的妹妹。”
“是?她?,在哪里?”
老板叹气:“您来晚了一步,刚刚他们三人出门,往忧怖崖找人去了!”
帘艮闻言脸色一变。
忧怖崖,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重重迷雾织生出了许多危险的幻境,又靠近业火的薄发处,气候十分恶劣,许多生长在西境的大妖都?不敢往那?边去。
莲主大人传信让他暗中看顾雁流筝,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
帘艮不敢隐瞒,连忙将此事报与?莲主知晓。
许久,季应玄的声音从莲花镜中传来:“忧怖崖,靠近莲花境的那?地方。”
“正是?。”
“知道?了。”
***
忧怖崖干裂的地表缝隙里滚着红莲业火的火星,此处人烟罕至,只零散生长着多刺的毒荆棘。
山崖下是?望不到底的浓烟,烟气弥漫上?来,形成了重重迷障。
“脚下小心?,”流筝说,“此地好像是?两千年前太羲神女剑封业火时,第一剑落下的地方,灵力最弱,所以后土的业火最先从此处喷薄。”
祝锦行问她?:“你如何会知道??”
流筝说:“太羲宫里有记载太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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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生平的史书,这些年哥哥四处镇灭业火,他的手札我也读过。”
所以她?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哥哥应该比旁人更清楚此地有多危险,为何会在祭不出命剑的情况下跑到这里来?
除非他不是?自己跑来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那?是?少宫主!”
姜盈罗的惊呼声打断了流筝的思绪,她?猛得抬头?,看见了浓烟中的雁濯尘。
他被绳子绑着,吊在一棵高大的毒荆棘树上?,遍体鳞伤,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
流筝的心?被猛然提起,抬手召出命剑,先挥出一道?剑光破开迷雾,见迷雾散后雁濯尘仍在,方知不是?幻境,忙跑上?前砍断绳索,将雁濯尘救下来。
“哥哥!哥哥!”流筝从绣囊里取出解毒的药丸,胡乱塞进雁濯尘嘴里。
雁濯尘幽幽转醒,见了流筝,仍未回过神来,喃喃道?:“又是?幻境……”
“不是?幻境,我是?真的,你摸摸我,”流筝握住雁濯尘的手,心?疼得红了眼眶,“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雁濯尘却?猛然睁大了眼睛:“流筝?你怎会在此?”
“我来找你……”
“你快走?!有人要害你,别管我,你快走?!”
话音落,方才被流筝一剑劈开的白烟再次涌起,仿佛受人操控似的合拢,将四人团团围住。
流筝被呛得闭了下眼,待她?再次用剑光砍开迷雾时,发现只剩下了她?自己。
而周遭环境陡然一变。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凡界热闹的街市里,今夜好像是?某种盛会,人人手里提着灯,捧着花,喜笑颜开地往城外的方向涌去。
流筝试着拦住一位姑娘:“这位姐姐,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姑娘含笑说:“当然是?去拜太羲宫的神仙,他们将业火彻底镇灭了,以后收成也好了,日子也太平了!”
业火被彻底镇灭了?
流筝观察众人,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乐呵呵的笑模样,手里提的灯、捧的花也样式相同,远远望去,竟有些诡异。
是?幻境。
世间的幻境都?有其“道?”,有的幻“色”,有的幻“财”,有的幻“情”。流筝暂时还?没有看出她?所处的幻境幻的是?什么道?,正思索时,忽然有人握着了她?的手。
她?转身?,看见了季应玄。
他怀里捧着降真花,拣出一支簪进她?鬓间,温和含笑的眉眼望着她?。
“一起去看看吧,城外有烟花。”
他执起流筝的手,跟随人群一起走?出城去。
城外的景象更是?夸张,迎面?就是?一座新建成的庙宇,庙里神龛上?供奉着几座金身?塑像,流筝瞪大眼睛一瞧,有她?爹、她?娘、她?哥,还?有她?。
百姓们将手里的花献上?去,然后纷纷跪地磕头?。
流筝:“……”
季应玄含笑问她?:“喜欢吗?”
流筝猛得摇头?:“不喜欢不喜欢,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话音未落,忽觉一阵地动山摇,流筝抬头?,见眼前的金身?塑像突然爆裂,里面?涌出了滚灼的业火岩浆。
瞬间神龛烧没,庙宇塌陷,无?数凡人陷进了业火中,血肉滋滋作响,变成一堆白骨。
肉眼可见之地已是?一片火海,耳侧充斥着哭喊声、求救声、咒骂声。
“太羲宫怎么不来救火!”
“他们是?骗子,是?害人精!”
“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个母亲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直到被烧成白骨,那?孩子被火气蒸熟,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肉香味。
虽然知道?是?幻境,看到这副景象,流筝心?里仍然很?难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快,先出去再想办法!”
她?转身?要去抓季应玄的手,发现他也已经被业火烧没,五脏六腑都?成了灰,只有一双眼睛仍挂在眼眶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流筝惊叫了一声,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破败的金身?塑像里,业火岩浆仍在源源不断涌出,似乎有将天地吞没的气势。
流筝被业火的炎气冲得喘不过气来,连忙召出命剑飞出庙宇,飞到半空,发现就连城池也成了一片滚沸的火海。
天地同色,万宙混沌,面?对?着这副景象,流筝彻底惊住。
这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忧怖崖?
她?好像明白这个幻境幻的是?什么道?了。
第25章忧怖
“忧怖境。”
忧怖崖上,业火卷起的猎猎罡风快要将帘艮的鼻子吹歪了。
站在他面前的莲主大人却是一袭绛色莲纹宽袍,乌发随意披落,衣角未动?,头发丝也没有吹乱一根,仿佛从云中投下的古画幻象,目光深静地望着眼前缭绕不散的白烟。
帘艮解释道?:“据古史记载,两千年前太羲神女决心以命剑永镇地火,共挥出了七七四十九式,每一式有九九八十一剑,其中第一式第一剑就落在此地。”
天知道?这是他刚才候驾时,凭生死时速新补的忧怖崖古史,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还有点用。
他悄悄抬头看莲主大人的反应,见?他面无?表情,试探着继续说?道?:
“相传太羲神女这第一剑破开的就是自己心?中的忧怖,被她斩断的忧怖落在此处,两千年来与业火炎气交织,形成了这忧怖境。”
“陷入此境之人,将会见?到心?中极忧患、极恐怖的事物,倘若不能在幻境中破解,就会被忧怖之事物反噬,死在幻境之中。”
闻言,莲主大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如烟开雾散,看似极温和,实则极狂妄。
他问帘艮:“难道?你不好奇自己心?中的极忧患、极恐怖吗?”
帘艮疯狂摇头:“不了不了,属下不好奇。”
莲主说?:“但是孤好奇。”
他说?着就要往幻境里走,帘艮吓得连忙绕到他面前阻拦:“莲主慎思!您这样的修为进入幻境,幻境里将会衍生出多么恐怖的对手,万一……万一……”
莲主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帘艮,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在幻境里动?手脚那人的安危?”
帘艮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莲主轻嗤,一脚将他踹开,径自走进了幻境。
铅白色的烟雾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了一句冷淡如冰的话。
“孤不是龛上的神仙像,没杀祝仲远,是因为有人同?情他,你去问问陈章,他准备拿什么保命。”
***
季应玄面前是一片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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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在草尖上闪着光,紫衣少?女牵着一头小羊走到树荫里。
小羊低头吃草,少?女躺倒在草地上,草叶上的露珠甩了她一脸,她脸上的梨涡漾开,像春雨落在湖中泛起的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季应玄耳畔:“季千里,应玄怎么还不来找我呀,他若再不来,我可真走了,咱俩另寻一处仙山躲起来,叫他哭鼻子去吧。”
季应玄下意识迈了一步,踩中一根树枝。
季千里朝他长长地“咩”了一声,少?女瞧见?了他,一骨碌从草地上滚起,扬着手臂朝他跑过来。
她眼里尽是春光明烁的笑意,开口却不住地数落他。
“我早晨出门,你现在才来找,都两个时辰了,”她说?,“你不担心?我,难道?也不担心?季千里吗?”
季应玄无?动?于衷地盯着她。
少?女戳他一下,他没有反应,又要再戳,被他反攥住了手腕:“雁流筝。”
她抬眼端详他:“怎么,你生气了?”
季应玄心?里确有些不痛快,他没想到自己的忧怖境会跟她有关系。
他对这个姑娘不过三分喜欢七分怜悯,愿意将剑骨赠与她,乃是看在她确然无?辜的份上。
他没了剑骨,尚有红莲修为,她若没了剑骨,是死路一条。这样的选择,倘若对方换成墨问津,能把他哄高兴了,他也是愿意的。
季应玄认为,归根结底是他快意洒脱,拿得起放得下的缘故,并非是因为雁流筝在他心?里多么重要。
可是幻境里,她怎么就成了自己极忧患、极恐怖的关切所在?
这也太没出息了。
他转身?就走,流筝忙牵着季千里跟上他,见?他走得快,只能拽着季千里小跑几步。
没啃够草的季千里咩个不停。
“应玄!”
清脆的嗓音拽住了季应玄的步子,紧接着,他的手腕也被人拽住。
她挽住他的胳膊,柔软馨香的身?体贴近他:“好啦好啦,我错了行不行,知道?你担心?我,下次我不乱跑了。”
季应玄心?道?:又死不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咱们快回去吧,哥哥已经到了。”
“雁濯尘?”
“当?着他的面,你可不能直呼他的名字,他这人很重规矩,记得要喊少?宫主。”
既然是忧怖境,说?明之后?会发生令他忧怖——至少?是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雁濯尘就是个丧门星,去见?他必然要出事。
季应玄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改天再去拜访他,今天就算了。”
“你说?什么?!”
雁流筝又惊讶又气愤,竟将他的手甩开了,重又拾起季千里的绳子:“小羊,咱们离家出走!”
他下意识折身?去追她,抓住了她的手,却见?她红着眼睛转过身?来,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季应玄:……至于吗。
“见?我哥能改天,成婚也能改天吗?”
流筝越说?越气:“从前他想见?见?你,你总不愿,我想方设法帮你找理?由,今晚咱们就要成亲了,他千里迢迢从太羲宫跑过来,难道?要我把他赶出去?”
季应玄险些被她的话砸晕了。
成婚?
他没听错吧,他跟雁流筝,今晚要成婚?
幻境不愧是幻境,真是什么都敢想。
季应玄内心?狂风呼啸,天震地荡,面上却还要努力稳住,先将流筝安抚好。
“适才我同?你开玩笑……别?哭了,我与你同?去见?他便是。”
流筝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好笑。”
“确实不好笑。”季应玄无?声叹息,接过她手里的牵羊绳,握住了她的手:“我向你赔礼道?歉。”
流筝声音闷闷的:“向谁?”
“你。”
“我是谁?”
季应玄在心?里劝自己,一切都只是幻境中的权宜,哄她一下也无?妨。
他薄唇轻轻抿起,低头在流筝耳边道?:“吾妻流筝,夫人,娘子……你喜欢哪个?”
流筝顿时满面羞红,捂着脸跑了。
***
铜镜里映出红衣如火。
凡界的婚服纹章饰彩,竟然比他在掣雷城里披的红袍还花哨,倒是喜庆,映得人面如白玉,目似明泉。
季应玄揽镜自照许久,将腰上的封带解开重系,又三番五次正冠理?鬓,这才搁下镜子出门,往流筝备妆的院落走去。
院子里,季千里和一窝兔子抢草吃,不耐烦地将兔子们挨个踹了一脚。
季应玄路过时拍了它脑袋一下:“大喜的日子,别?给我砸场子。”
他推门找流筝,瞥见?一抹纤红的影子,乌发高高盘起,插满了珠翠和花朵,尚未细细看清她的模样,却被妆娘大呼小叫地撵了出去。
“哎呀!谁把新郎放进来了,快赶出去!”
妆娘一声呼喝,两扇门“哐当?”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婚前见?面不吉利,马上洞房花烛了,到时候再举着蜡烛看个够,何必贪这一面?真是个痴儿!”
流筝也在里头笑他,声音穿透门缝,比平日更多几分缱绻似水的温柔。
季应玄隔着门喊她:“流筝。”
她轻轻“嗯”一声:“妆娘姐姐说?要给我开面,有点奇怪,你别?看了。”
季应玄说?:“我是来告诉你,等?会儿拜完堂后?,你直接回房休息,好好睡一觉,我自己去见?雁……少?宫主就行。”
他有预感等?会儿要出事,想让流筝避一避。
流筝却说?:“哥哥他护短时十分霸道?,若没有我从旁镇着,我怕他为难你。”
“无?妨,”季应玄十分违心?地说?道?,“拜过了堂,咱们就是一家人,妹夫也是短,他不会为难我的。”
屋里传来窃窃的笑声,隐约在说?他“嘴甜”、“体贴”,羞得流筝半晌说?不出话,只好仓促应了他:“听你的便是,你快走吧。”
季应玄垂目笑了笑,转身?往宴客的前院走去。
前院张灯结彩,宾客们都在翘首等?着他,个个笑如春风,或打趣他,或道?吉祥话,气氛十分融洽。
除了太羲宫的来客。
雁濯尘一身?玉白宫服,抱着观澜剑,不像是来贺喜,倒像是来奔丧。
季应玄一见?他就觉得晦气,却还是上前一揖:“雁少?宫主。”
雁濯尘语气不善:“你就是流筝宁与家中决裂也要嫁的那个凡人?”
季应玄:“……”
好得很,他有旧恨,对面有新仇,今日说?什么也太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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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着性子说?道?:“承流筝不弃之恩,我定会如珠如玉地善待她。”
“不弃?善待?”
雁濯尘不屑冷嗤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青春更是短如须臾,等?你老得丑态毕露,流筝依然年轻貌美,你觉得你还配得上她的不弃吗?届时你挟恩义关锁着她,也能叫善待吗?”
季应玄无?言以对,他承认雁濯尘这番话说?得很在理?。
只是心?中仍然不爽,他脱口而?出道?:“做个凡人,并非是我自愿的选择。”
“此话何意?”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仪仗驻跸的喧哗,众人转头去看,见?一位年轻的朱衣官员颐指气使?地走了进来。
开路的仆从呼喝清场:“丞相大驾光临,尔等?还不速速闪开?”
季应玄心?中微微一沉。
张丞相,他舅舅张郡守的儿子,他的表弟。
当?年张郡守剖了他的剑骨,为他自己的儿子谋得一份前程,雁濯尘是认得这位表弟的。
果然,雁濯尘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盯着张丞相:“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丞相见?了他,也颇为惊讶:“少?宫主阁下怎会在此,难道?是收到了消息,来解决我表哥这个祸害吗?”
“你表哥?”
雁濯尘的目光移到季应玄身?上,缓缓泛起杀意:“你哪个表哥?”
张丞相猛一拊掌:“我只有这一个表哥,当?然是被您剖了剑骨的那位!”
话音落,剑风起,季应玄向侧一避,观澜剑的剑锋贴着他鬓边擦过,“轰隆”一声推到了身?后?的石墙。
漫天粉尘飞扬,杯盘倾倒,宾客们尖叫着四下逃窜。
“你娶流筝,果然是另有图谋,你想剖她的剑骨,想报复她,虐杀她……什么不弃之恩,什么善待,全是谎言!”
雁濯尘呵呵冷笑两声,观澜剑剑光大盛,迫得众人几欲窒息。
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剑骨是我抢走的,你要报仇,就堂堂正正冲我来,休想伤流筝一根头发!”
季应玄只觉得脑中突突作?响,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惊扰到流筝了。
当?年他从业火深渊游出来后?,全身?上下无?寸许完肤,是认他为主的业火红莲为他修补出一副新容貌,按理?说?,张丞相也不该认出他。
然而?这里是幻境,有太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雁濯尘根本?不给他和谈的机会,挥剑便砍,阵阵剑光如雷电降下,越砍其势越猛,灵力越盛,眼见?着避无?可避,季应玄硬生生扛下了一剑。
其余来赴宴的太羲宫弟子也提剑来围剿,季应玄被剑阵团团围住,仿佛是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妖魔。
镇妖除魔,锄强扶弱,真是可笑。
再不还手,他真的会被活活打死,但是他不能死在这里。
否则幻境吞噬了他的修为,将会陡然膨胀,乃至盖过现实,将真正的世?界取代。
季应玄捂着胸前的伤口撑持站起身?,仿佛终于忍无?可忍,昳丽的凤目中陡然显出金赭色的莲花纹路。
瞬间金光流转,炎风乍起,天地为之变色!
从他袖间飞出一支业火红莲,散作?万千花瓣,如片片利刃,割碎了太羲宫其余弟子的喉咙,瞬间将他们的尸体燃成一堆白骨,挫骨扬灰。
雁濯尘挥观澜剑劈开花瓣,狼狈而?惊惧地看向季应玄:“你竟能驭使?红莲业火,如此,更不能留你在世?!”
说?罢手捧观澜剑,御空而?起,割开了自己的灵脉,竭尽所有灵力将观澜剑凝成一柄形如倒锋的巨刃,向季应玄袭去。
这是雁濯尘的太清命招,所谓命招,就是竭尽性命方能使?出一次的剑招。
雁濯尘竟然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季应玄心?中一凛,抬手拢掌,飞快以红莲灵力在空中画阵,金赭色的阵光最终挡下了这如山的巨刃,又化作?千万朵莲花,将散作?无?数雪光的碎刃尽数吞噬。
雁濯尘的命剑毁了,太清剑骨也随之碎裂。
他从空中摔落坠地,奄奄一息间,似乎听见?环佩叮当?的急促脚步声。
他费力地扭头向内院方向,看见?了磕磕绊绊、嚎啕着奔来的流筝,他费力地擎起手,想让她快跑,最终却无?力地坠落下去。
第26章破境
雁濯尘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一切都告诉了流筝。
流筝伏在他的尸体上,像一朵极盛时坠落的红芙蓉,雁濯尘的鲜血黏湿了她的嫁衣,拨乱了她的发髻,她因震惊和难过泣不成声,泪珠滚过?妆靥,如血珠般坠地。
季应玄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她,这样心碎的她。
从前她哭的时候,故意要?当着人?面,叫人心软愧疚地去哄她。
如今却?宁将?嘴唇咬出血痕,也要?将?悲啕咽回嗓子里,脸埋在雁濯尘的尸体上,直到他完全僵硬冰冷。
吉时已过?,晚风寒月露中?天。
季应玄抬头望了一眼?,发现今夜是个满月。
幻境里的流筝也会受剑骨的折磨吗?
凝目许久后,他抬步向流筝走近。
“别过?来!”
她高喝一声?,旋即声?音又低了下去:“恳求你……求你先让我葬了哥哥……”
见他点头,流筝抱起雁濯尘的尸身,出城向东山走去,路过?白日那?片青草地时,似是想起他在耳畔软语低声?的场景,回头看了一眼?。
季应玄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就在此地吧,”流筝声?音虚颤,“我走不动?了……”
月光刺得她浑身疼痛,她跪地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在小丘上刨坑。
妆娘精心给她的红蔻丹里掺了珍珠粉,悄悄教她:待到花烛夜,你擎着小烛请郎君赏看,娘子的手生得这样漂亮,准能让他五迷三道。
如今这蔻丹折在了泥土中?,十指鲜血淋漓,流筝却?无知觉一般,仍在努力刨土。
季应玄只敢在几步外看着,暗中?用灵力帮她。
天色将?明时,流筝终于将?雁濯尘的尸首埋葬,也终于熬过?了这一夜剑骨的折磨。
她缓缓起身走到季应玄面前,哀哀地望了他许久,突然俯身跪在他面前。
季应玄眉心缓缓蹙起:“雁流筝……”
她说:“这一拜,是代我兄长赎罪,望季公子看在他已死?去的份上,接受他的悔过?。”
季应玄点点头:“好。”
接着又是一拜。
“这一拜,是我自己向你谢罪。”她哽咽的声?音微微颤抖,像一阵急雨落在人?心上。
她说:“我是罪魁祸首,祸之肇始,是我占了你的剑骨,害你天资陨落,遭受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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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摧折。”
她念诀召出命剑,高高捧起在他面前,垂下头,露出纤长干净的后颈。
“请季公子……收还命剑,剖取剑骨。”
她这样伤心又狼狈的样子,令季应玄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不肯被他扶起,季应玄只好蹲下身与她说话:“流筝,我娶你不是为了剑骨,我是真的……心悦你。”
流筝的眼?泪砸进?泥土中?,她竟哭得更痛苦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季应玄抬手为她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轻声?问她:“雁濯尘的死?,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流筝徐徐摇头,“我恨我自己。”
恨她自己为何不争气,天生没有剑骨,逼得哥哥为她动?手抢夺。
恨她自己天真太过?,竟从未怀疑,从未觉察,蒙昧了十多年?,造成了今日之祸事?。
季应玄密切地关注着她的状态,发现她眼?中?渐渐泛起血红,失去神采,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兆,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向她体内输送灵力。
“流筝,流筝!”
他终于感到惊惧,切声?道:“斯人?已逝,剑骨的恩怨已了,你切不可生执念!我愿意将?剑骨赠与你,流筝,我早已对此心甘情愿!”
“你说你……甘心将?剑骨赠与我……”
“是,我愿意,”季应玄扣着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件事?的恩怨就此了断,好不好?”
流筝却?在他恳切的目光里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