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屋内的宋珩应了一声,勉强收尾,胡乱拿巾子擦了擦,穿好衣裤披上绛紫色外袍迈出门去,冯贵那厢连忙跟上,还不忘回首叫练儿?送水进去。
施晏微自个儿?拢了被子盖在身上,张口?欲要唤人送水进来,才?发现喉咙干涩沙哑的厉害,属实是有心无力。
正要挣扎着起身去门边唤人,就见练儿?端了铜盆进来,待看到那散落满地的绸缎衣裙,不由沉沉低下了头,脸颊一热,鼓足勇气嗫嚅着问施晏微:“可要婢子替娘子擦身?”
施晏微支起半边身子看向她,温声道:“不必了,他今晚不会再来了,你也早些回去歇下罢。”
练儿?点头道声是,兀自将那铜盆往矮凳上搁了,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
施晏微借着月光强撑着起身下床,一面骂宋珩人面兽心,一面强撑着自个儿?净了身,取来药膏忍着异样感自己?擦了药。
宋珩这一走就是小几日不曾来过,施晏微乐得自在,心说他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往她这里来才?好。
一晃又?是三两日过去,除宋珩没来以外,她的月信亦没有来,仔细一算,竟是推迟了足足有五日,这还是她自穿越到到这副身躯后,从?未遇到过的事?。
忆及头一遭没能饮下避子汤,他亦没拘着自己?,强行要了三次,施晏微细细想过,心下又?惧又?怕,简直到了坐立难安、食不下咽的地步,巴掌大的芙蓉面上不见半分喜意,唯有愁色,仿若一朵将要凋零的春花。
动了怒
施晏微如这般心惊胆战地过了三五日,整个人瞧上去竟是又?清减一圈,练儿见了,不?免忧心。
直至第六日的?晨间,施晏微被小腹处的坠痛感唤醒,察觉到腿间隐有湿意,找练儿取来月事带,披上外衣往院子东间的更衣室而去。
此番除却时间推迟了将近十日,腹痛的?症状较上月也重了一些,施晏微靠坐在床塌上,叫人去备汤媪和捧炉送来。
练儿捧了铜汤媪近前,放进被中给施晏微暖脚,见她靠在引枕上有些怏怏的?,越性往床沿处坐下,与她闲聊解闷。
偏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只将话题往那汤媪上引,笑?问道:“娘子可知这汤媪是如?何广为流传的??”
施晏微摇摇头,她只记得明清小说上管这样东西唤作汤婆子,此?间却称其?为汤媪。
“奴婢在宋府时,曾听年长的?媪妇说起过?,此?物乃是宣城公主十六岁时令器物匠人照着她的?图纸制出来的?,冬日夜里用来取暖安眠是再好不?过?的?,寻常百姓家用的?铁制的?要差上一些,富贵人家才?用得上铜制的?。”
施晏微虽是文科生,但对于冶铁技术是何时改进推广、铁锅炒菜是何时出现、汤婆子又?是何时被何人发?明之类的?问题,属实一无所?知;
是以当?她忽的?想起那日在客栈时,曾听一位书生提起过?这位宣城公主改进冶铁技术、后又?于敬亭山修道避世的?事,并未过?分深想,只感叹她当?真?是位奇女?子,心中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好奇,遂又?问起宣城公主的?年龄和生平事迹来。
练儿只知这一桩事,旁的?皆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却道出那敬亭山上的?延生观曾经也有过?一位修道的?公主,乃是玄宗皇帝之妹,封号玉真?,终身未嫁,想来这位宣城公主此?生亦是不?想嫁人的?了。
施晏微听到此?处,不?禁设想:倘若当?日她离开宋府后去了道观修道,远离此?间的?尘世喧嚣,从未结识过?崔三娘等人,宋珩没了能够威胁她的?筹码,可会就此?放过?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和假设。
施晏微轻叹口气,小腹处的?坠痛感越发?明显,叫她的?一双黛眉微微蹙起,即便她再愚钝,这会子也不?难料想到,这月月事的?反常皆是由那些避子的?凉药惹出来的?。
“我说生完火怎么到处找不?见你呢,原来是在娘子这里躲懒。”香杏挑开珠帘从外间缓步进来,将那烧旺的?捧炉双手奉与施晏微,含笑?揶揄练儿。
练儿心眼实,还当?她是真?的?责怪自己,忙解释道:“我看娘子闷闷不?乐的?,这才?坐下来替她解解闷,没想躲懒来着。”
香杏掩嘴轻笑?,抬手抚上她肩膀处的?衣料,温声道:“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的?还当?真?了。便是娘子身上不?舒坦,亦不?能不?用早膳,还不?快些去膳房传膳?”
练儿点头应下,立起身来施礼告退,施晏微将手炉放在小腹上取暖,檀口微张叫住她,幽幽道:“我这会子着实没什么胃口,你只叫膳房做碗甜粥与我吃即可。”
香杏听后,拧起秀眉,与练儿一道退了出去,待出了院门?,低声与人说话:“只喝甜粥如?何使得,依我看,还是再叫膳房预备些肉食才?好;娘子清减成这样,家主回来见了,少不?得是要怪罪下来的?。”
练儿听后觉得有理,自往膳房而去,香杏则去烹砂糖姜茶与施晏微吃。
此?前的?几个月里,施晏微只在月事的?第一天方会痛上半日,这回却是足足痛了两日还不?见好,至第三日方好上大半,小解过?后尤会觉得坠痛。
施晏微近来胃里不?舒坦,每日都是练儿从旁劝着多用些饭食,倒是没再继续消瘦下去,然而那些清减下去的?肉亦未长回来。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九月中旬,细细算来,宋珩这一走竟有二十日不?曾来过?别院。
施晏微是从冯贵口中得知他又?出去打仗了的?,语重心长地叫她稍安勿躁,只需在此?间耐心等待家主归来即可。
这番话着实让施晏微觉得可笑?,宋珩不?在太原的?这段时日,她一个人在此?间清闲自在的?很,半点不?曾想起过?宋珩,又?如?何会因他不?来而感到焦躁和烦忧。
偏他是宋珩身边的?得力人,少不?得在他面前表演一番,装出一副为宋珩茶饭不?思的?样子,戚戚然道:“劳冯郎君走这一遭,我已知了,自会安心等待家主大胜而归。”
冯贵见她黛眉微蹙,轻抿着唇,思及上月她与家主争吵拧着的?事,一时竟不?知她这般模样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观她身上似是又?清瘦了些,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的?样子,暂且当?做是她思念家主所?致。
两日后,兖州传来捷报,战事告胜在即,节使十月左右便可归来。
薛夫人得知此?消息,悬着的?心落了地。
至九月二十五,立冬日。
河东军大捷,宋珩领数人借道天平、魏博快马加鞭赶回太原,行至城门?外,已是九月二十九日的?星夜。
秋尽冬至,入夜后天气寒凉,疾驰的?马匹终于得以在此?歇上一阵,呼出的?温热气息遇冷转化为阵阵白雾。
程琰收紧手中缰绳,挺直脊背端坐于马背上振臂朝城门?上的?士兵高呼:“节帅归,速速开启城门?。”
圆脸士兵揉揉沉重的?眼皮,从旁取来火把握在手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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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下看,旋即便被为首的?人手中那道闪闪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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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晃了眼,定睛一瞧,乃是一枚金制的?鱼袋,忙不?迭走下城楼唤醒其?余兵士,打开城门?迎人进来。
一众士兵朝宋珩等人拱手弯腰行军礼,为首的?兵头颤巍巍地道:“卑下不?知节帅和程司马归来,有失远迎,万望节帅见谅。”
宋珩淡淡扫视那士兵一眼,平声道了句无妨,便与身后几人告辞别过?,各自归家。
马蹄踏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哒哒声,进入无人的?空巷后,宋珩没来由地忆及数十日前的?那个雨夜,他于雨幕中望见女?郎的?窗上剪影,继而调转马头,往蘅山别院而去。
彼时三更已过?,院中寂静一片,明月悬于墨色幕布之中,泄下清冷的?光辉,砸于枝叶之上,青石板上映出灰暗的?影子。
宋珩不?叫刘媪等人吵醒施晏微,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推了门?脚下无声地走进屋中,借着朦胧月色,静立在床前看着她的?睡颜,继而俯身伸出宽大的?右手,轻轻触上施晏微白里透红的?脸颊。
施晏微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了一下,黛眉微蹙翻过?身来,右手钻出被窝欲要去抚脸颊,宋珩顺势抽回手反握住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
微凉的?空气中,施晏微因他的?动?作轻吐了口气,凝出一道细小白雾,恍惚间微抬眼皮,依稀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但因困意浓重,并未睁眼仔细去看,只一瞬便又?阖上目沉沉睡去。
也罢,明日还有的?是时间。
思及此?,宋珩强压下心间那股燥意,耐着性子替她掖好被子,离了别院回至宋府。
解下厚重的?甲胄往浴房里草草冲洗一番,胡乱穿上寝衣回至里间,沾了床跌进被中倒头就睡。
翌日,宋珩辰正方醒,窗外晨光熹微。
因是初冬时节,尚有薄雾缭绕远山,冯贵端着鎏银铜盆进来,将其?置于面架之上,宋珩下床披了外袍,拿巾子沾水净面。
商陆提了食盒进来布膳,宋珩往条案前的?灯挂椅上落座,令她退下,而后问冯贵可用过?早膳,冯贵道是辰时一刻便已用过?。
宋珩执箸默了默,沉声吩咐道:“你去府医处寻了上百年的?老参往蘅山别院去一趟,吩咐杨娘子梳洗预备着,我午后过?去,再叫膳房熬了参汤预备着。”
冯贵听后替人捏把冷汗,点头应下,迈出门?槛自去了。
待用过?早膳,宋珩漱口净手,以玉冠束发?,着一袭方胜纹玄色翻领长袍,腰系玉扣金带,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宽厚的?腰背挺拔如?松,自有一派持重沉肃、克己复礼的?端方气质。
翠竹居内。
薛夫人正手持木槌敲着木鱼念诵经文,耳听得瑞圣隔门?通传:“家主过?来了”,止了手上的?动?作,忙叫请进来。
宋珩迈进门?内,可巧宋聿今日无事,也往薛夫人跟前来请安。
二人朝薛夫人问过?安,各自落座,疏雨领着两个婢女?退出去。
薛夫人问起平卢的?事。
宋珩抿口茶水润嗓,沉静道:“今夏以来,老节使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袁大郎身为嫡长子,自然是要承袭爵位,未料其?叔父早有夺位之心,私下里与江晁多有往来,趁着上月老节使病危,袁大郎分身乏术,遂联合宣武发?动?兵变,短短数日便攻下兖州城,欲除掉袁大郎借江晁之势奏请朝廷接任泰宁节度使。”
薛夫人闻言大怒,握着佛珠的?右手重重拍到小几上,发?出木料碰撞的?哐当?声,嘴里斥道:“好个人面兽心的?老杀才?,老节使到底是他嫡亲的?兄长,他袁家又?是二郎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视为左膀右臂,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宋聿见状,忙站起身来劝她消气:“想来那老杀才?已被二郎料理干净了,阿婆何必为这么个没脸的?下作东西动?气,没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珩敛目看向薛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某已将其?处以极刑,用他的?鲜血和项上首级告慰老节使的?在天之灵,阿婆且宽心。”
薛夫人闻听此?言,心中怒火虽消下大半,却也不?免觉得血腥,本朝律法只有斩刑、绞刑和扑刑,并无如?腰斩、剐刑、车裂那等将人生生折磨致死的?极刑,暗道二郎说这话时的?语调未免太冷了些,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低贱如?草芥。
虽未提及是哪种极刑,观薛夫人霜眉微蹙,面上隐有不?忍之色,宋珩自毁失言,却不?觉得将那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之人折磨致死有何不?对,推说军中还有未完的?事务,告辞离了薛夫人跟前。
宋珩走后,薛夫人一双浑浊的?目染上三分愁色,徐徐拨动?佛珠兀自叹气。
宋聿看在眼里,便知症结所?在,无非是为二郎冷硬狠戾的?性子发?愁,不?免又?劝她一回,道是二郎将来娶了妻生了子,有温柔体贴的?新妇从旁规劝,未必不?能以柔克刚,令他有所?改变,生出几分柔情来。
薛夫人闻言,勉强笑?了笑?,语调低沉:“但愿吧。你与十一娘是最让我省心的?,只二郎和二娘这两个小冤家总叫我悬心。”
宋聿思忖片刻,忽想起一桩事来,轻笑?起来:“前儿我与孟九在外吃酒,听他说起太原府衙内新任职的?一位郎君,乃是出自博陵崔氏,家中行六,十六便往长安、洛阳、扬州等地游学,今夏方归,将及弱冠,生得面如?冠玉,品貌秀丽,少时便已才?名远播,将来入阁拜相?亦未可知;又?无需征战在外,自不?必家中亲人为他悬心,堪为良配。”
薛夫人听后,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偏过?头来看向宋聿,面色稍缓,认真?嘱咐道:“果真?如?你所?说,这位崔六郎不?过?将将年长二娘三岁,倒也勉强可算作是年岁相?仿;你且差人仔细打探一番,若还未相?看人家,便想个法子亲自与人见上一面,耳听终究不?如?眼见来的?实在,倘或能入了你的?眼,再来报与老身知晓不?迟。”
宋聿点头称是,祖孙二人又?闲话一阵,薛夫人便又?拿起木槌敲手边的?木鱼,叫他回去多抽些时间陪伴孕中的?十一娘。
是日,天空湛蓝如?洗,不?见半朵阴云。
怀胎七月的?祖江斓懒洋洋地坐在半开的?窗子晒太阳,宋聿来时,见她有些昏昏欲睡,遂去取来小毯替她盖上,轻轻合上窗关切道:“十一怎的?坐在窗边,今日虽是晴天,到底入了冬,外头的?风刮人得紧,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天。”
“妾身哪里就这般娇弱了,三郎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祖江斓一面说,一面揭开身上的?毯子欲要起身,宋聿忙扶住她,问她可是想去外面走走。
祖江斓点点头,忽然想起杨娘子去岁秋日里做与她和二娘吃的?山药芋泥糕,不?免提上一句,感叹她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宋府。
宋聿在她的?纳罕声中忆及杨澎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扯着他的?衣袖,却是连嘱托的?话语都未说完:“卑下有一相?依为命的?阿妹,名唤楚音”
天气渐渐冷了,不?知她孤身在外过?得可好,可有吃饱穿暖?思及此?,宋聿不?禁眉头紧皱,自认未能照顾好恩人之妹,不?由心生愧疚,又?派出些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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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她的?踪迹。
*
宋珩自军中处理完事务,已过?了午时,在营中随意用些饭食果腹,翻身上马直奔蘅山别院而去。
这边,施晏微早被刘媪指挥着三五个婢女?拉她去浴房沐浴更衣,再回到房中疏发?上妆,端详着铜镜中那张粉面桃腮的?脸,施晏微顿时生出一股被人囚困于此?的?深深无力感来,只能任由着她们摆弄自己,静候那人过?来行那起子龌龊事。
朱漆地板上铺了大食国来的?羊毛地毯,踏在上面软绵绵的?,施晏微垂眸看着其?上的?繁复花纹,并不?知道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了多久,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直至宋珩的?脸与门?外的?阳光一道映入眼帘,她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来朝人施礼。
宋珩大步上前,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狭长的?凤目仔细逡巡打量着她。
“听冯贵说,娘子为我茶饭不?思,清减不?少,今日看来,后半句话倒是不?假。”宋珩俯身抚上她白嫩的?脸瓣,顺着白瓷般的?弧线往下,捏住她瘦弱的?肩膀,呼吸渐重。
施晏微下巴微扬,看到他眼中的?欲.色和隐忍克制,整个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不?敢想象接下来将要经受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宋珩生生忍到练儿提了装有参汤的?食盒进来,方吩咐冯贵将人领到院外,施晏微几乎是瞬间想起初次在书房里的?那一遭,巨大的?恐惧感让她产生夺路而逃的?想法,可,她又?如?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呢?
“好娘子,如?此?失神,可是心里在想什么事?”宋珩握住她的?腰将她从罗汉床上提起,施晏微被迫踮起脚尖,却仍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施晏微心跳如?擂鼓,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躲开他落下来的?炙热目光,低声细语地道:“没想什么,唔”
宋珩重重掐了她一把,施晏微吃痛呼出声来,远山般的?黛眉微微折起,不?待她伸手去揉一揉缓解腰上的?痛意,就听宋珩板着脸道出两个字来:“扯谎!”
话音未落,施晏微未及反应过?来,便又?被宋珩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径直走到里间,扔进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中。
“外面天色还大亮着,怎好如?此?,实在有违礼数”施晏微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与他对视,伸出一条玉臂拦住他倾身而下的?高大身躯,手足无措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珩从容一笑?,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不?甚配合的?双手。
诃子上绣着绯色的?并蒂牡丹,宋珩凝眸看向她,没脸没皮地道:“我若在意那些个花架子的?礼数,岂能容你做我的?外室,早该纳你进府日日相?见才?是。”
一月不?见,宋珩确实着急了些。
施晏微抽泣着哭得跟个水做的?泪人似的?。
洁白透亮的?指甲留下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红痕,同?那些狰狞的?刀剑疤痕交错在一起,甚是触目惊心。
外间,宋珩将条案上的?一应物件扫落在地。
窗外无端吹起一阵疾风来,两杆相?依而生的?墨竹于风中摇曳,高的?那杆随着风向压住低的?那杆,枝叶重重叠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发?出阵阵相?触的?声响。
那阵风不?知是何时停的?,宋珩坐于罗汉床上,施晏微被他抱在怀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起伏浮沉。
施晏微眼中尚还氤氲着水雾,令她看不?清纱窗上的?虫鸟暗纹,因晌午并未午睡,这会子浑身疲乏的?厉害,渐渐没了最后一点气力,耷拉着眼皮将要昏厥过?去。
宋珩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她,抱着她来到置着食盒的?方桌前,单手取来那碗参汤,强行灌入她的?檀口之中。
施晏微顿时清醒过?来,抬起眼皮挣扎着不?肯依从,婉拒道:“我身上疲乏难受得厉害,宋节使且发?发?善心,容我睡睡可好?”
宋珩没应,默默含下一口参汤,覆上她的?红唇渡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方将那碗参汤尽数送进她的?腹中。
熏炉内焚着郁金香,升起袅袅青烟,挥散至每一个角落,掩去屋内轻微的?气味。
宋珩抬手替她拭去鬓边的?汗珠和泪珠,垂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好娘子,天色还早,又?岂是能容你昏睡过?去的?时候。”
施晏微叫那老参吊着一口气,身上虽已疲累到了极限,头脑却还清醒着。
直至窗外夜色渐深,宋珩与她一同?栽进锦被中,偃旗息鼓。
床账内,宋珩略歇上片刻,自穿了衣袍,恢复到往日里端方持重的?威严模样,于院门?处唤人进去烧水点灯。
冯贵坐在一块山石上打着呵欠,望一眼空中玄月,遂问宋珩可要传膳,宋珩漫不?经心地道了个可字,冯贵自往膳房去了。
宋珩取来药膏回至里间,拿火折子点燃床边半人高的?莲花烛台,橙黄的?灯光下,锦被之中的?美人呼吸极轻,仿若羽毛落于水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的?脸和脖颈却白得像一块水润透亮的?羊脂玉,又?如?春雨滋润后的?玉色芙蓉,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面上的?泪痕越发?衬得她娇弱无力、楚楚可怜,极致的?破碎感勾得宋珩难以挪开眼。
许久后,宋珩方移开视线,掀开锦被检查她的?身子可有受伤。
铺天盖地的?凉意袭来,施晏微的?头脑却有些发?胀,她看着宋珩低头瞧她的?腿,自饮下那碗参汤后就萦绕在心间的?屈辱感节节攀升,令她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重重打下宋珩欲用食指指腹取药的?动?作。
只听哐当?一声,药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的?药膏流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珩默了数息,忽的?撂下脸来,额上青筋随着攻心的?怒火凸显出来,就连那段洁白胜雪的?脖颈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宋珩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怕吓到她,强行压下那股戾气,终究没有在她面前发?作,只阴沉着脸去解腰上的?玉带,“杨楚音,你当?真?以为我会舍不?得捏死一只拿来解闷的?玩意?身上既还有力气,不?妨再侍奉一回!”
“捂着脸作甚,你不?是清高性烈吗?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宋珩一壁说,一壁将她瑟缩的?身子拉过?来。
顷刻间,屋里便又?透出声音来,刘媪听不?下去,索性拧着眉离了廊下,远远地躲开了。
一刻钟后,冯贵并两个粗使婢女?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檐下的?绢纱灯笼皆已点亮,屋中却只燃着一盏烛台,刘媪站在台阶下指着门?朝冯贵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过?去。
冯贵将那食盒往山石处放了,随刘媪走远些,这才?开口问她里面发?生了何事,刘媪压低声音,惊魂未定地道:“杨娘子才?刚摔了药罐子,家主似是动?了怒,里面……”
余下的?话,刘媪说不?出口,冯贵见她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焉能不?知里头这会子正在上演什么样的?残酷场面,复又?叹口气,往山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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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珩的?怒气散下大半,看她躺在锦被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自知今日着实有些过?了,故而倒也任由施晏微噙着泪有气无力地推打他,只是静默着动?作强势霸道地替她清洗穿衣,而后又?去取了一罐未用过?的?药膏过?来,左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两只手,单腿抵开她的?膝盖,右手替她涂药。
“娘子当?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若要一味与我这般拧着,可能承受相?应的?后果?王银烛与那赵二郎的?事,你当?真?以为能瞒过?人去?”
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那道惊雷震得她连呼吸都要不?会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仅存的?那点气力尽数消散下去,睁圆眼睛怔怔望向他,对他的?恐惧霎时间到达了顶峰,仿佛在看什么阴暗可怖的?怪物。
二人目光相?触,宋珩才?刚散下大半的?火气便又?涌上心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提坐起来,显然是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那对野鸳鸯能够平安无事,倒要好好谢过?你;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单凭与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这一条,便足以将她打个半死发?卖出去。”
施晏微被他捏得生痛,双手攥着衣料缓缓闭上了双眼,干涩沙哑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逢迎的?话来:“妾知错了,请家主高抬贵手,饶过?银烛和赵二郎。”
见她终于肯低头认错,宋珩并未如?设想中那般感到愉悦畅快,反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像是拳头打在藏了针的?软枕上,没个回音,反伤了手。
宋珩暗自恼恨自己的?情绪竟会因眼前这一小小女?郎起伏不?定至此?,当?下竟是有些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深吸口气收回捏她下巴的?手,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画舫宴
宋珩迈出房门,檐下侍立的冯贵忙迎上前,观他面露不悦,目含薄怒,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家主这会子回府去了,这些饭食却要如何处置?”
北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
冯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只觉得?周遭空气冷得?骇人?。
宋珩停下步子任由那凛冽的晚风吹了一阵,心头的怒火却是半分未消,借着檐下?灯笼透出的橙黄烛光,冷冷看那朱漆雕花食盒一眼。
沉声道:“送进去,叫人?盯着她用,下?回来若是再瘦,膳房和这间院里的人?通通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话毕,迈下?台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冯贵点头应下?,目送他走远,旋即唤刘媪过来,将宋珩的话一一转述,这才走了。
刘媪与练儿、香杏两?人?一道入内,刘媪令练儿去里间收拾地上摔碎的药膏罐子,她则取来冬衣替施晏微披上,扶她下?榻去外间用晚膳。
彼时?已?过了二更,窗外的天色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入夜后却突然变得?乌云密布,遮蔽了空中玄月,只寥寥几颗星子点缀在无边的夜幕中。
施晏微因为承受过久,走动时?两?条腿抖得?厉害,小腹的坠痛和腿间的刺痛令她凝眉抿唇,刘媪看着心中多有不忍,不免越性语重心长地劝她两?句:
“娘子何必与家主置气拌嘴,惹他不快,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个儿;这世上的郎君又有几个是不喜欢温柔小意的,娘子生得?这般姿容,只消对着人?笑一笑,软语哄家主两?句,自可换来几分怜惜,那时?便什么都有了,也不至这般受罪。”
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中虽不认同?她的话,仍是微微颔了首,由她搀着坐在罗汉床的羊毛软垫上,香杏布完膳取来小毯盖在施晏微的膝上,又往她的碗里添菜。
施晏微的双手犹轻颤着,强撑着用了小半碗饭,便叫撤下?饭食,轻声吩咐道:“往后每顿饭只需两?道菜即可,我用不了多少,不必如此?铺张,没得?平白糟蹋了米粮。”
女?郎有气无力的话音落下?,刘媪想起冯贵转告的话,不禁皱眉道:“娘子多心,府里不缺米粮,只要娘子愿意多用些饭食,便是再加两?道菜也无妨,眼下?你?的身子才是最当紧的,若是再这样瘦下?去”
刘媪并不想给施晏微太多的压力,是以那番要将她们拖下?去打板子的话梗在喉咙里,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施晏微观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是察觉到了什么,微蹙起眉头直言不讳地道:“再这样瘦下?去,他待如何?”
那个他字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刘媪被这句大胆的话语惊到,睁大眼睛怔怔看她,心说这位杨娘子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有几分不管不顾的。
施晏微见她久久不曾搭话,复又张开檀口问了一遍:“他待如何?”
刘媪眼见糊弄不过,这才攥着手里的锦帕惴惴不安地将话挑明了说:“依家主的意思,倘或下?回来此?,娘子身上再瘦下?去,便要将院里的一干人?等?和膳房的厨子通通拿去打板子。”
宋珩眼中,要辖制住她实在太过容易,无需旁的手段,只消拿旁人?威胁她即可。
施晏微想到这一层,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失了血色,轻轻阖合目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了智,良久后方缓缓睁眼温声道:“刘媪依我所言,早膳只需一碗面食,午膳午膳各两?道菜,一荤一素,量做少些,我自会?多用一些。”
刘媪点头应下?,听她声音沙哑干涩,唤人?取来石蜜以热水冲泡,双手将杯盏奉与她:“娘子用些石蜜水润润嗓吧。”
施晏微伸手接过,同?她道了声谢,轻抿两?口,喉间不适略有缓解,不觉困意上涌,眼皮沉重,只得?劳烦刘媪扶她回床上。
昏黄的烛光下?,施晏微黛眉微蹙,两?手不自觉地捧着小腹,显是不大舒坦,刘媪轻叹口气,落下?床帐,吹灭屋中最后一盏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觉,施晏微睡得?极沉,直至日上三竿方幽幽醒转,身上的酸楚痛意令她几乎下?不来床,缓上好?半天才艰难坐起身来,唤人?送热水进来。
练儿空着手进来,垂着头道:“浴房里备了热水,娘子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
施晏微点头应下?,由她扶着走进浴房,沐浴过后取来药膏搽于伤处,几乎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一连数日过去,宋珩没再来过别院。
施晏微每日都要抹三次药,仍是将养了约莫三五日方好?全了。
这日,泾原节度使?嫡次子裴茂谦率使?节前来太原商议投诚之事。
泾原位于凤翔之北,邠宁之西,节度使?裴光仁与投靠宋珩和江晁之间犹豫不决,至今岁,邠宁在河东军的驰援下?大败凤翔军,裴光仁方下?定?决心依附宋珩。
本欲遣成熟稳重的长子前来太原投诚,未料次子裴茂谦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做派,数次于他面前恳求前往太原拜见河东节度使?宋珩,裴光仁见他态度诚恳,大有改过上进之意,遂允准,特意指派两?位老成持重的下?属为使?者与他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泾州往太原而来,宋珩虽未亲往城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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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却也在宋府设宴亲自款待。
因裴茂谦在家中行三,宋珩与薛夫人?等?人?便唤他沈三郎。
一行人?在府门外互相见过,由仆妇婢女?们簇拥着进了正厅,众人?入得?席后,薛夫人?看向裴茂谦,浅笑着问他道:“裴公近来可还安好??”
裴茂谦微不可察地盯了宋清和一阵,心道这位小娘子当真是貌美如花,竟是将他在泾州见过的貌美女?郎都比了过去,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直到被薛夫人?询问的话语打断思绪,他方堪堪回过神来,恭敬答道:“劳太夫人?关心,家尊一切安好?。”
旁人?不曾察觉到裴茂谦的眼神,宋清和却在饮过一杯酒后对上了他的目光,总觉得?他那双黑目里带了几分不尊重的打量,当即偏过头,唤人?将踏云抱来。
不多时?,饭菜上桌,宋清和被那人?用略显猥琐的目光偷看几回,心中颇有几分恼火,草草用了半碗饭后便推说喝了酒头有些头昏脑涨,抱着踏云出去透气。
待歌停舞罢,众人?用膳已?毕,宋珩令人?撤下?碗碟,又叫送来美酒瓜果。
裴茂谦见佳人?离席,顿时?有些泄气,执起掐丝圆花金杯将杯中美酒饮尽,又看那盘膝而坐拨动着琴弦的琵琶伎一眼,始终惦记着方才的那位小娘子。
偏她是宋珩堂妹,薛夫人?的掌上明珠,身份贵重,注定?只能远观,岂能与人?做妾,若换做是泾原的女?郎,自可将人?弄到手里。
裴茂谦思及此?,不免生出几分遗恨来,沉吟片刻后半笑起来,嘴里恭维道:“某素闻太原得?宋公和节使?庇护,近二十?载未见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城中民富兵强,汾河水上亦是风景如画,画舫如织,若能有幸一观,倒也不虚此?行。”
如裴茂谦这般的世家子弟,多有喜好?饮酒作乐的,宋珩虽不好?这口,却也不是嗤之以鼻,且他作为东道主,自当尽尽地主之谊,遂轻启薄唇道:“裴三郎若想一观汾水美景,却也不难,不妨在太原逗留几日,改日某得?了空,便在画舫设宴款沈三郎与二位郎君。”
“如此?,劳宋节使?费心,某先谢过宋节使?的盛情款待。”裴茂谦笑着说完,端起金杯朝宋珩敬酒。
裴茂谦自十?七岁起便涉足风月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摸得?门清,寻常的画舫有钱自可进得?,如那等?专供太原士族权贵所用的画舫却不是有钱就能上得?去的,民间的船妓亦不能与教坊司里的乐伎舞伎相提并论。
真要体会?一番太原城内的极致温柔乡,需得?由宋珩出面操办方可。
至戌正,夜色渐浓,一轮圆月悬于九天之上,满窗清辉如练,北风拂动院中翠竹,发出沙沙声响。
宴毕,裴茂谦由府上婢女?引着进了西厢房安歇。
不觉又是三两?日过去,宋珩匀出些时?间来,他心中记挂着施晏微,又拉不下?脸这般快就去找她,夜里动了那起子心思时?,只能泡冷水澡亦或是自行疏解。
这日下?午,未至酉时?,施晏微坐在窗下?看书识字,因在蘅山别院无甚事做,每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那些字已?叫她认的差不多,便放下?书取来笔墨纸砚练字。
宋珩来时?,施晏微正伏在案前写?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施晏微写?到此?处,不禁生出一股惆怅。
从?前初学这首诗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却是没来由地想起陈让,不知他在千年?后的世界过得?可好?,可有思念她。
执笔的手略顿了顿,豆大的墨珠自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化作一朵墨色的花,不偏不倚地吞掉夜雨二字。
“杨娘子欲要同?谁共剪西窗烛?”宋珩脚下?无声地来到施晏微身边,盯着那张宣纸上的黑字看。
熟悉的男声自身侧响起,惊得?施晏微立时?搁笔转身,垂下?头动作僵硬地搁下?手中狼毫,朝人?叉手施礼。
宋珩与那些个生来便享受性别优势的男子并无任何分别,亦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们不会?在意女?子的思想、内心和意志,只是将自己那套男尊女?卑、女?为附庸的认知调强加在女?子身上,迫使?她们认命和接受这样的规则,任由这世间男子掌握她们的命运。
他对新关进笼子的金丝雀耐心耗尽,要她乖顺,要她再不敢如从?前那般以下?犯上、忤逆于他,是以他搬出银烛和赵二郎的事来警告她:在这太原城中,甚至是整个北地的土地上,她休想翻出他的手心去。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她在现代教育下?形成的人?格、尊严和思想是不被封建强权和男权所容忍的,她要在宋珩的强权之下?保全自己,似乎也只能做一个虚以为蛇、表里不一之人?。
她被囚困在此?间已?有两?个月,至多只消再忍耐两?年?零十?个月,便可逃脱他的魔爪,届时?自可寻得?一条生路,哪怕这条道路注定?是艰难困苦的。
施晏微轻轻抿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勉强挤出一抹逢迎的笑意,垂下?卷睫佯装恭顺:“妾不过是随手写?着玩儿的,家主多心了。”
女?郎略带笑意的嗓音轻飘飘的,如潺潺流水,听得?人?心痒。
宋珩滚了滚喉结,只当是他那日夜里的震慑起了作用,叫她这只性烈的鸟雀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可在面对她的笼前主人?时?,到底呆笨生硬了些。
如是想着,径直走到罗汉床前落了座,右手慵懒地搭在床栏处,强忍着连日的思念不去看她,不辨喜怒地吩咐道:“且去梳洗打扮一番,只需作婢女?装扮,待会?儿带你?去汾河透透气。”
施晏微大抵能猜到他这般做的目的,无非不就是希望她能乖顺一些,如那些贱籍出身、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一般违心地取悦于人?。
今日随他往画舫走这一遭,权且将自己视作一个没有思想的死物,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只装作没瞧见、学不会?便就罢了。
施晏微心中拿定?主意,复又叉手施一礼,低眉顺眼道:“妾知了,只是还要烦请家主稍侯上一阵子。”
话毕往妆台前坐下?,面上不显半分情绪,只将两?手搁在腿上,拿左手拇指去掐右手手心,满腹愁绪。
刘媪将她的满头青丝梳成简单的单髻,从?练儿和香杏那里左拼右凑出两?支成色普通的碧玉钗并一支鸾鸟衔果银步摇,簪进她的发髻间,勉强有些一等?婢女?的体面。
施晏微浅笑着与人?道谢,自那雕花玉匣里随手取出三支金钗分送给刘媪三人?。
宋珩见状,只是略微抬了下?眼皮,待出得?门去,行至府门外,不阴不阳地调侃道:“你?倒大方,送你?的首饰一样不见你?戴,随手拿去赏人?,就不怕我生气?”
经过那日的事,施晏微并不想触怒他,将姿态放的很低,从?容不迫地自贬自损道:“家主家大业大,又岂会?在意这点子东西?妾不过一介孤女?,哪里配戴那样的东西。”
宋珩闻言,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你?不配,她们就配了?太夫人?和二娘身边的婢女?戴得?金钗,你?如何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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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施晏微提裙跟上,往车厢右边的位置坐下?。
古时?以左为尊,施晏微与银烛、崔三娘、练儿等?人?相处时?是不在意这个的,可在宋珩面前,她不得?不去衡量和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
马车徐徐行驶出去,耳畔传来车轮滚动的嘀嗒声。
车厢内,宋珩闭目养着神,不发一言;施晏微不必应付他,默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睑低垂,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近两?刻钟后,马车在人?声鼎沸的汾河码头处缓缓停下?。
裴茂谦一行三人?和三五位武将模样的郎君早在此?处候着,见宋珩自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下?来,忙迎上前朝人?欠身行礼。
众人?施完礼,复又站直身子。
裴茂谦甫一抬首,正对上一只修长白嫩的小手掀开车帘,单是那只柔荑便足以叫人?浮想联翩。
无尽的遐想中,裴茂谦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微凝了眸,帘后的女?郎已?弯腰从?车厢内信步而出,提起裙边踩着脚踏走下?车来。
冬日的暖阳下?,美人?臻首微垂,绿发堆云,盈盈莲步,挺直着脊背朝人?款款而来,不见半点逢迎卑微之态。
一阵微风拂过,女?郎衣袂飘飘,裙摆散开如花,越发衬得?她人?比花娇。
裴茂谦暗侧侧地拿眼打量她,心下?好?奇她的身份,他在前往太原时?特意打探过,宋珩无妻无妾,并不重女?色,且眼前这位女?郎身上的衣衫乃是半旧的,发上不见金饰,不像是宠婢爱妾,倒像是个随行侍奉的婢女?。
宋珩偏头低声与她说了什么,那女?郎便上前两?步,朝着沈茂谦等?人?叉手施了一礼。
“婢子见过几位郎君,郎君万福。”
女?郎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裴茂谦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忙与人?回礼。
裴茂谦敏锐地捕捉到她口中的婢子二字,心中已?然认定?她不过是跟在宋珩身边伺候的寻常婢女?。
不禁暗暗感叹:素闻宋珩年?过二十?不近女?色,从?前他还不信,今日见他将这般品貌的佳人?放在身边充做婢女?,可见传言非虚。
遂又偏头去瞧宋珩,见他生得?龙章凤姿、玉质金相,不免心生纳罕,满腹疑惑地踩着船板踏上画舫。
远山堆青叠翠,冬日柔和的暖阳洒将下?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水软山温处,数只高大画舫停靠于岸边,其上建有亭台楼阁,檐角高翘如翼,各悬一只素纱灯笼;红木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如意云纹,河风吹动雕梁处悬着的杏色帷幔,纷纷扬扬,似舞者纷飞的裙摆。
施晏微仿佛自那帷幔见捕捉到了风的形状,驻足稍作停顿,直至冯贵回过头来轻声唤她,方缓缓收回目光,敛目踏上船板。
彼时?,二楼的房间内早已?收拾齐备,条案上摆放着成套的杯盘酒盏。
鎏金莲花纹五足银熏炉内焚着名贵的苏合香,正中的羊毛地毯上置着琴桌和矮凳,待宋珩往上首处坐了,其余人?等?方在宋珩的示意下?一一落座。
船舱外桨声四起,画舫缓缓离岸,船身搅动水面,留下?道道狭长的水纹,两?岸林立的高楼尽数往后退去,可谓一息一景。
不多时?,便有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捧来美酒珍馐置于案上,又有教坊的数名女?乐怀抱各种乐器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施晏微静立在宋珩身后,看着那些相貌身段皆无可挑剔的女?乐或上场奏乐,或在人?前笑脸相迎、添酒夹菜,不由思绪纷乱,心情渐渐低落。
因宋珩不曾踏入过教坊,故而那些女?乐并不识得?宋珩,只知他的身份尊贵无比,观他坐于上首处面容沉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似乎对此?间的一切皆无兴致,是以并不敢贸然凑上前去。
悠扬的曲调自女?乐的指间倾泻而出,宋珩无心去听,只是默默饮着杯中美酒。
见宋珩似乎不甚在意身后的那名貌美女?郎,裴茂谦色心大起,笑得?满面春光,一双黑目大胆地游离在施晏微的芙蓉面和细白玉脖上,气息微灼。
施晏微被他盯得?有些生理不适,没来由地想起宋洺看她和银烛时?的猥琐眼神,往宋珩身边挪了挪。
裴茂谦尤沉溺在旖旎的幻想之中,直至施晏微迈着轻步离了他身侧,沈茂谦仍未从?那些淫思邪念中剥离出来,浑然不曾察觉到上首处的那道幽深目光。
宋珩似是察觉到了施晏微的细微动作,面色冷了下?来,广袖之下?的两?手握成拳,发出指骨摩擦的咔嗒声,缓了好?一阵子,他方右手执起酒盏,沉声道了句“满上”。
裴茂谦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垂头去吃金杯里的美酒,不敢再看。
施晏微垂下?睫毛,观他面色不佳,忙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替他满上一杯酒。
整场宴会?下?来,施晏微不知替他斟了多少杯酒,只觉他着实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不觉到了掌灯时?分,窗外天色大变,顷刻之间阴云密布,刮起急风来。
宋珩以天气不佳为由提前结束宴会?,画舫靠岸后遣散宾客,令人?撤桌,又叫门外侍立的冯贵将一众随从?侍卫带去楼下?。
施晏微站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子早已?双腿发麻,暂且不去理会?宋珩预备何时?下?船,揉着酸乏的腿肚子往月牙凳上落座。
才坐了没一阵,画舫陡然一动,竟是再次离岸。
施晏微吃了一惊,立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回过头来正要问宋珩是何用意,却被那人?一把捞进怀里往矮榻上坐了。
宋珩一壁说,一壁动作舒缓地替她揉着腿腹。
施晏微沉默着没有答话,没有为难自己,暂且由他替自己揉腿。
待揉地差不多了,宋珩抱着她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眺望夜色中的湖景。
晚风吹皱湖面,可惜今夜并无月色,未能瞧见满湖碎金。
他的确是存着带她过来赏赏湖上夜景的心思,未料想到裴茂谦那厢竟敢色心大发到瞧他身边的人?。
不该为着省事带她一道过来的。
宋珩忽而生出一股少有的后悔之情。
将人?紧紧拥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勉强压下?心间那股戾气,神色间带着些许遗憾,温声道:“今日天公不作美,未能叫娘子见到江上夜景;改日放了晴,再与娘子单独过来可好??”
施晏微透过窗子瞧着水面上的波纹,并未回应他。
宋珩心有歉疚,只当她是默认了,抬手去抚她的墨发。
不多时?,宋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稍稍低下?头,伸手去触不远处的瓷瓶。
施晏微心中烦他,不愿与他在一处,少不得?去推他的手腕,奈何宋珩力气太大,岂是她能撼动的,只得?看向窗边小几上斜插着两?支妃色海石榴的秘色釉八棱净瓶,卷睫轻颤,双目微阖,暗自腹诽宋珩不是东西。
宋珩凝着眸,稍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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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她那双横着盈盈水雾的双眼,良久后,俯下?身来,一双薄薄的唇吻住她的莹润唇瓣。
宋珩禁锢着她,将人?牢牢遮挡在自己的庞大身躯下?。
窗外忽的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敲打在窗棂和花瓣之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将近一个时?辰后,夜已?十?分深了,窗外雨声方渐渐停歇。
施晏微歪着脑袋,缩在宋珩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凝视着那朵海石榴,询问宋珩那花儿唤作什么。
宋珩将她拢在怀里替她取暖,露出了今日晨间以来的头一抹笑意,道那花儿唤作海石榴,秋冬开花,又问她是否喜欢。
施晏微倒是没有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只轻轻点了点头,宋珩见她难得?一回这样乖顺,脱口说她既喜欢,改日叫冯贵寻些名贵的品种送去她院里好?生养着,也好?让她饱饱眼福。
说完,还不待施晏微点头道谢,便又换了副面孔,嘴里取笑她道:“空有这一身反骨又有何用,这般娇气,经得?住什么事。”
施晏微没了气力,实在有些难动,呼吸轻浅缓慢,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伏在他身上,懒得?再动弹一下?,却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冯贵送水进来时?,宋珩两?手一并拿袖子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取来巾子替她擦洗。
施晏微不知何时?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又被他的这般举动唤醒,蹙起黛眉求他让自己睡一睡,宋珩自知是他的动作惊扰到了她,暂且收了心思,耐心替她穿衣。
彼时?,夜已?深了,宽阔的河面上不过寥寥数只船,晚风吹皱水面,荡漾出圈圈水波纹,端的是:孤山落月趁疎钟,画舫参差柳岸风。
数名棹船郎一齐将船拢岸停稳,宋珩横抱着施晏微立起身来,因怕晚风吹着她,唤冯贵替他披上鹤羽大氅。
冬夜寒风似刀,刮在脸上凉嗖嗖的,宋珩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加快脚下?的步子。
墨色大氅随风摆动,落下?凌乱弧度。
冯贵望一眼空中阴云,抬起双手在唇前哈气取暖,水汽凝出一团白雾。
车厢内置着烧旺的炭盆,宋珩轻手轻脚地落了座,任由施晏微贴在他温热的怀里,枕着他的右臂。
马车缓缓启动,颠簸感惊扰到浅眠的施晏微,令她黛眉微蹙,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巴掌大的小脸埋进宋珩的臂弯里。
宋珩腹下?被一团软肉轻压着,渐渐抬起头来,闭上眼深吸数口气欲要强行压下?那股燥意,垂眸将她的身子稍稍挪开一些,却又被她红润发肿的唇瓣勾去目光。
数息后,宋珩索性拿左手去轻抚她红肿的朱唇,而后顺着她的下?巴往下?。
施晏微闷哼出声,抬手欲要扫开那股胡作非为的力道,宋珩瞧出她的朦胧意图,克制着自行收回手,复又去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罢了,若是此?时?惹出火来,他也不好?过。
马车行至蘅山别院,已?是三更天,空中乌云闭月,光线昏暗。
宋珩正要抱她起身,这才发觉右臂被她枕得?发麻,少不得?拿左手将她的头按在宽厚的肩膀处,缓上好?一阵子方抱她下?了马车。
白狐裘
宋珩抱着人一路信步来至正房,彼时,刘媪和练儿等人枯坐在外间矮凳上打着瞌睡,听?得檐下冯贵的通传声?,方悠悠转醒,连忙打开隔扇门将人迎进屋来。
练儿未经人事,见杨娘子绵软无力地缩在他的怀里瞌睡,丹唇莹润红肿、脖颈痕迹纷乱,不禁一阵耳红心跳,垂下头轻声问宋珩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宋珩摇头,只叫燃上床边的灯台,随后大步往里间而去,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锦被之上,观察一番,虽未伤着,却也不免发?红肿胀,自去取来药膏替她涂上些缓解一二。
尽管二人亲近过不下十数回,施晏微仍是?难以接纳宋珩,这会子尚还有些?隐隐的不适,故而仅是一指也叫她敏锐地感觉到,缓缓睁开尚还带着雾气的惺忪睡眼,略有些?失神地怔怔看向他?,下意识地瑟缩着身子往后面躲。
昏黄烛光映在她白瓷般的玉面上,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衬得她温婉似水;清亮的眸子里尤带着点点湿意,活像是?一只被人欺负过的兔子,不免叫人生出一股怜意来。
宋珩将人拽回来禁锢住,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尽量用?柔和的声?音与人说话,安抚她道:“不过是?替你上些?药,你且安心,今夜不会再动你。”
施晏微闻言,堪堪安下心来,由他?摆弄一阵,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床帐发?呆,只熬油似的熬着在他?身边的时间。
床帐上映着宋珩的影子,只见他?抬手剥去施晏微身上的外衣,手上不甚安分好一阵子后才肯将人往锦被里安置,又耐心地替她掖好被子,方长腿一迈转身出了门。
宋珩离了别院回至宋府,于浴房中草草沐浴更衣一番,令冯贵掌灯,上床安歇。
时间逼近子时,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圆月显出小半张脸来,透出清冷光辉,院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冯贵强打着精神掌完灯退出来,头一次生出差事难办钱难挣的心思。
只盼着明年他?娶了浣竹过门后,家主于此厢事上能稍加克制,于此厢事上的心思消停一些?,莫要令他?时常当值到这时候,他?也想要早些?回去抱着新妇睡暖床。
这夜,宋珩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宋府,西厢房内。
裴茂谦犹自想着施晏微那张粉面生春的小脸,胸中那股燥意炙烤着他?,令他?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思绪逐渐混乱,他?甚至开始怀疑宋珩莫不是?徒有其表,实则是?个外强中干、身患隐疾的;亦或是?他?好男风,对女郎并无兴致,这才会对着如此佳人却毫不心动。
至后半夜,裴茂谦方浅浅入眠,直睡到天光大亮方才醒来。
府上婢女端来热水伺候他?更衣洗漱,待用?过早膳后,裴茂谦的那颗躁动的心复又活泛起来。
旁敲侧击一番,自那收拾碗碟的婢女口中得知宋珩院里不过两个婢女并一个媪妇,余下几?人皆是?住在后院的小厮。
裴茂谦目光如豆,抬手抚着光洁的下巴,越发?肯定心中所想;沉默片刻后眼珠一转,披上锦缎披风,领着两个侍从自往府外的酒楼打发?时间去了。
酉时,裴茂谦算准时间,回到宋府往退寒居而去。
崔媪畏寒,躲在屋里向火。
独橘白在院子里打理花草,乍见一外男入内,心下唬了一跳,待瞧见他?通身的华丽衣着及腰上所悬的银鱼袋,登时就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必定是?那位泾原来的裴三郎了。
“裴三郎万福,家主尚未归府,郎君若有事要寻家主,可往偏房等待。”橘白朝人施完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茂谦轻嗯一声?,垂眸仔细打量着她,入眼的女郎生得一张银盆脸,一双柳叶眉,唇不点而赤,端的是?位清秀可人的,叫他?忍不住多看两眼,迈开步子往偏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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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烹了热茶进屋奉与他?吃,裴茂谦抬手接过,又拿眼去偷瞧她,心道这个倒比方才那个多些?媚色,一双杏眼里似藏着潋滟秋波,勾得人心痒痒的。
这位宋节使未将她二?人收房便也罢了,就连昨日那姿容绝佳的婢女似乎也未入得他?的眼,竟是?存心要当和尚不成。
裴茂谦暗自感叹一番,又问:“宋节使的院里竟只有你二?位小娘子伺候着?”
商陆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颔首嗯了一声?,温声?敷衍道:“家主喜静,是?以院里伺候的人并不多。”
话毕拿着托盘迈出门去,留裴茂谦一人在屋里纳罕昨日跟在宋珩身后的那位小娘子究竟是?不是?他?院里的婢女,莫非是?从教?坊里带来的不成?
两刻钟后,宋珩归府,冯贵跟在他?身后往退寒居而来,方行至廊下,就见橘白立在檐下哈气暖手,因问道:“外头冷,怎的不在屋里向火取暖。”
橘白嘴里冒出一团小小的白雾,因道:“裴三郎似是?有事要寻家主,这会子正在屋里等着呢。”
说话间转身去扣偏房的门,告知裴茂谦家主已归。
裴茂谦激动地立起身推门出来,然而四下张望一番,并不见那女郎的身影,面上不□□露出失落的神色,又恐叫人瞧见,只一瞬便已恢复如常。
宋珩未曾拿正眼瞧他?,自是?没?看出什么门道。
冯贵打从昨儿起就觉得这位裴三郎看杨娘子的眼神不纯粹,是?以格外多留了些?心眼,见他?方才寻不见人时的落寞神情,当即便知他?是?安着什么样的心往退寒居来了,一双浓眉微不可擦地蹙了蹙,吩咐人去烹宋珩常饮的蒙顶山茶。
宋珩解了斗篷递给身侧的橘白,信步往屋里进,漫不经心地问裴茂谦有何?事。
裴茂谦随他?进屋,大谈当今局势,宋珩起初还听?他?说几?句,后越听?越觉得此人当真不学无术且又狂妄自大,犹如井底之?蛙,渐渐没?了耐性,执着起茶盏徐徐吃茶,极力?忍耐想要赶人走的心思。
大概是?没?见着佳人有些?失落,素日里惯会夸夸其谈的裴茂谦不过小坐一阵子便告辞离去,待出得门去,冯贵不知打哪儿突然出现的,压低声?提点他?。
“昨日跟在家主身侧的女郎不在此间,她在家主的别院里。”
冯贵特意用?了女郎而非婢女,亦点明了她在宋珩的别院,但凡他?是?个明白人,自当知晓杨娘子的身份不一般,再不敢对杨娘子有半点非分之?想才是?。
然,裴茂谦非但不是?冯贵心中所想的那等明白人,反是?个糊涂的,登时就在心里乐开了花儿,只当那小娘子是?宋珩放在别院伺候的婢女,就连贴身婢女都算不上,不过偶尔能见上他?一回,必要时随他?出府赴宴充当门面的。
果真如此,此事就好办了。裴茂谦脑海里打定主意,不免心花怒放,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迈着闲步往西厢房而去。
冯贵朝人远去的背影深深凝了一眼,正要回屋烤火,就见宋珩从屋里出来,平声?唤他?去书房研磨。
夜里干冷的风吹在身上,就跟刀刮似的难受,冯贵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状似不经意的多了句嘴:“这天色是?一日冷过一日了,不知杨娘子在别院的冬裙是?否足够,可要奴唤人替杨娘子置几?身衣裳?”
宋珩闻言,没?来由地想起昨日夜里施晏微窝在他?怀里贪暖瞌睡的娇弱模样,不由喉结微滚,顿生一阵口干舌燥之?意,遂往那廊下站住吹了会儿冷风,沉声?道:“去岁渤海国进献的白狐裘还剩下一件,你明日一早送去别院与她穿。”
风儿吹动天边的阴云,黯淡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在盛放的海石榴上,平添了一抹耀眼的银霜。
宋珩微垂眼帘,目光落在那层银霜之?上,没?来由地想起施晏微在他?身下低泣讨饶时,晶莹的泪珠自眼尾滑至耳上,沾湿莹白的珍珠耳铛。
美中不足的是?,那对珍珠的成色太过普通,也不够圆润饱满,倒是?有些?衬不上她。
“余下的那半匣北珠也一并送去。”一壁说,一壁迈下台阶于花树前摘下一枝海石榴花枝,握在手里把玩,权当做是?回味昨夜那番极致快慰的滋味。
冯贵道声?是?,很有眼力?见地取来一只白釉净瓶,又往里盛了清水置于书案前,这才脱开手去研磨。
良久后,冯贵研好磨,宋珩方将那海石榴花枝斜插进瓶中,提笔蘸墨。
次日,冯贵用?过早膳,目送宋珩出得府门后,自去库房取来白狐裘和北珠,领着两个嘴严腿勤的小子一道往蘅山别院而去。
冯贵行至院外,正撞着施晏微往园子里去消食,见她不过披一件半旧的绸缎包边披风,忙令身后的小子将那白狐裘自包袱里取出来,“冬日天寒,娘子怎的只披披风,不怕吹出病来。”
施晏微淡淡扫视那白狐裘一眼便错开视线,并不想穿,因道:“这会子就穿这个,将来落了雪可要怎么好;既是?家主赏下来的,且放进屋里叫人收好就是?。”
话音落下,引得冯贵一阵纳罕,心道这世间还有不想用?温暖的狐裘来御寒的人么。
“除这白狐裘外,另有北珠半匣。”
施晏微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到过南珠和东珠,还是?头一回听?说北珠,不免生出几?分好奇,遂拿眼去看那方精致的檀木匣子。
冯贵见她黛眉微蹙,便知她这是?心中生了疑问,笑着解释道:“这白狐裘和北珠皆是?产自位于卢龙东北方的渤海国。”
施晏微根据脑海里尚还未退还给地理老师的知识推断,这渤海国大抵就处在华国的东北地区,想来这北珠便是?被后世称作东珠的珍珠了。
“劳冯郎君走这一遭,且取一颗北珠拿去吃茶罢。”施晏微收回目光,语气平平地说道。
冯贵惊得睁圆了眼,上回是?赏他?金钗,这回又是?极名?贵的北珠,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她更大方的主子了。
因上回听?过她阴阳怪气的话语,冯贵并不敢当面拒绝,暂且点头应下,随后阳奉阴违地半颗也不敢动那珠子。
今日,宋珩回的晚了些?,冯贵并未将这件事说与宋珩听?,只问他?用?什么晚膳。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
裴茂谦由一青衣婢女在前提灯照路,迈着疾步往退寒居走来。
商陆隔门通传,宋珩颇有几?分不耐地令人进来,面色如常地端坐于罗汉床上。
裴茂谦与他?见礼,自往他?对面坐下,笑得一脸谄媚,语气恭敬道:“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宋节使成全。”
宋珩闻言轻笑起来,那笑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裴三郎但说无妨。”
“这原是?一桩于宋节使和泾原都好的喜事。”裴茂谦说话间还不忘仔细拿眼去瞧宋珩的面色,见他?面上笑容不减,只平视不远处的牡丹盆栽,方继续往下说,“宋节使可还记得前日伺候在你身侧的那位女郎?”
宋珩不动声?色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端起半凉的白瓷茶盏道出个嗯字来,冷眼看他?欲要如何?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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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茂谦观他?面色不改,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我?朝律法,妾通买卖,何?况那女郎不过是?宋节使府上的一婢尔,某愿以千金买之?,不算辱没?了她;将来入了某的府上为妾,日后若是?再诞下一儿半女的,沈宋两家的关?系自当更为稳固,岂非美事一桩?”
“裴三郎的意思,竟是?要抬宋某的外室去你裴家做妾,与你生儿育女?”
宋珩凤眼微敛,握住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生生捏出瓷器碎裂的沉闷之?声?。
偏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偏过头来看向裴茂谦,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和幽暗深邃的目光令他?脊背生寒,头皮发?麻。
分明是?寒冬时节,裴茂谦的额上却是?生汗不止,接连不断地流到脖子上,滑滑腻腻的,极不舒服。
许是?心中恐惧太甚,当下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裴茂谦抬起发?颤的右手,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哆哆嗦嗦地道:“某,某先时并不知她是?宋节使的外室,多有冒犯,还,还望节帅海涵恕某无知之?罪”
宋珩蓦地松手,茶盏化作片片碎瓷,因手法和力?道掌控的极好,并未伤到分毫。
“滚出去!”宋珩冷森森地道出这三个字,阖上目强压下萦绕在心间的戾气。
裴茂谦如蒙大赦,支起两条微微发?抖的腿朝着门外奔去,一心只想快些?消失在宋珩的眼前,免得他?被火气冲昏头脑改变主意,如同捏那茶盏般捏上自己的脖颈。
冯贵见他?面色惊慌逃命似的奔出门来,心下已然明了他?昨日定是?会错了意,□□熏心到欲要向家主讨了杨娘子去,家主对杨娘子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他?的这番话这可不是?老虎嘴上拔胡子吗?
宋珩的确叫他?气得不轻,立起身来大步跨出门槛,一言不发?地亲自去牵了马,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冯贵知他?必定是?往别院去寻杨娘子了,忙不迭也牵来马去追他?。
是?夜,乌云闭月,星光暗淡。
宋珩疾驰在无人的深巷里,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北风刮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意,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胸中那股心火烧得他?通身燥意。
翻身下马后,宋珩脚下似要生出风来,板着脸来至正房,却不见施晏微的人影。
练儿观他?面上隐有怒意,沉默着不发?一言,心中越发?害怕,走上前轻声?细语地道:“禀家主,娘子正在浴房沐浴。”
宋珩冷冷盯着门看,没?应。
练儿紧张地攥住衣料,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将门带上。
将近两刻钟后,施晏微方绞着发?从浴房出来。
练儿迎上前,压低声?音告诉她家主来了,瞧着面色不大好,似是?正在气头上。
施晏微垂了眼帘往下方看,卷睫微颤。
惴惴不安地迈进门去,并不敢靠近他?,只默默往炭盆旁坐下,拿巾子慢吞吞地绞着湿发?。
宋珩无声?地看着施晏微绞发?的动作,心间那股怒意却是?莫名?消散。
她这般姿容昳丽,的确招人。可错不在她,只在对她起坏心思的人。
裴茂谦胆敢对她起那样的歹念,当真该死。
倘若他?不是?河东节度使,不必所谓的考虑大局,当真想要剜了他?的脏眼,取了他?的性命。
三五步来到她的跟前,右手抚上她的肩膀,顺着肩颈弧线移至她的下颌,动作轻缓地摩挲着,垂眸凝视着她的一双桃花眼,低声?问她:“好娘子,今日赏你的北珠,你可喜欢?”
施晏微有些?看不懂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化,蹙着眉茫然地颔了颔首。
然而还不等施晏微弄清楚他?今日缘何?这样,接下来更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宋珩收回手,离了她身边,取来一条干净的巾子,按下她的手替她绞发?。
直至墨发?干得差不多了,他?将施晏微抱到罗汉床上,自妆台前寻了那方盛着北珠的檀木匣子过来。
宋珩信手打开匣子,取出一颗指腹大的北珠,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捻着那颗北珠贴在她的耳上。
“娘子生得这样白,只有这样的北珠方能配得上你;那白狐裘更是?难得,府上也不过太夫人和二?娘各有一件;旁人见你衣着光鲜,用?这样的珠子,自然知晓你身份不凡,再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
施晏微被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沉思良久,方想起那日在画舫船上,拿猥琐的目光打量她的那个郎君。
莫不是?他?起了什么歹心,同宋珩说了些?混账话?
思及此,施晏微稍稍抬眼去看宋珩,欲要探究他?是?否将怒火牵连到她身上来。
宋珩的神情不似来时那样骇人,起码在她看来,只是?这副模样,还不至于让练儿提醒她要当心家主。
“娘子这样貌美,却又无枝可依,若是?离了我?,不知要引来多少?豺狼虎豹的觊觎,届时,娘子可有自保的能力??与其如此,娘子为何?不肯安生在我?身侧,只要有我?在一日,必定叫你高枕无忧、锦衣玉食,任何?人都不能给你气受。”
可若是?你给我?气受呢?施晏微几?乎是?顷刻间想到这句话,在喉咙哽了又哽,终究没?有说出来。
触怒他?的后果,她已吃过几?回了。
施晏微轻轻蹙眉,抿着唇,错开视线不再看他?,于烛光下低垂了脑袋。
灯下美人如花,任他?采撷。
不知不觉间,宋珩心下已有了处置裴茂谦的主意,暂且将此事搁下,不再克制自己,单手穿进施晏微绸缎般的青丝里,将她的头往自己这边带,令她微微扬起脖颈。
微凉的薄唇覆上她那饱满水润的丹唇,轻轻啃咬的柔嫩唇瓣,汲取她口中的芳津,只觉甜美极了。
良久后,宋珩拿手拢住,将头往下埋。
施晏微有些?吃痛,抬手去推他?的肩膀,宋珩单手钳制住她的双手,另只手撩开厚重的冬裙。
腰上的蹀躞带滑落到地上。
窗外更深露重,北风凛凛。
施晏微白嫩的手指攥住地毯,欲要往前挪,宋珩自不肯叫她逃开,抓住她的手腕。
目之?所及,雪白一片。
宋珩越发?沉溺,抱起她立在窗边。
朦胧月色下,施晏微双眼泛着泪光,与那满窗清辉重叠在一处,越发?觉得晃眼,无心去感受宋珩视线下的世界,合上眼无力?地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肩膀处。
耳畔传来宋珩的轻喃,他?让她安生些?,莫要再与他?拧着,除却就此放她离开,但凡他?能给的,定然不会吝惜。
施晏微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转之?时已是?次日清晨,身上虽然被他?清理费得清清爽爽的,但却掩不过四肢百骸间的酸乏,膝盖尤其不适。
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他?几?句,起身下床。
洗漱过后,梳妆时,施晏微瞧见那匣子北珠,信手将其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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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小抽屉里,懒怠再看一眼。
刘媪见后不解,拧着眉疑惑问道:“这一匣子北珠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制成金钗、钿头是?最好不过的,娘子缘何?不喜?”
施晏微抿唇不答,只叫香杏去膳房传些?清淡的吃食送来。
早膳过后,施晏微喝了凉药,有婢女领着个年过四旬的媪妇过来,道是?遵从家主的吩咐,特来替她量身制衣。
不多时,又有一位花信之?年的女郎由人引着来见她,带着本册子,叫施晏微挑选喜欢的首饰样式。
施晏微翻开来看,皆是?珍珠首饰,只是?上头的珍珠保守了些?,比不得宋珩送的大。
随意指了几?样将人打发?走,施晏微自去书架前取来一本书翻开来看,聊以打发?时间。
酉时,宋珩打马归府。
因今日是?十月初十,小雪节气,宋府依例在正厅设了家宴。
宋珩于门外解下羽缎斗篷递给冯贵,往三折绘牡丹屏风后稍立片刻,退退身上的寒气,方进前朝薛夫人施礼问安。
薛夫人忙叫坐下,命人布膳。
宋聿亦是?才刚从官署回来,因不见裴茂谦的身影,不免问上一句,薛夫人道是?他?今晨往翠竹居里辞行一番后,匆匆离府回泾州去了。
旁人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宋珩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不动声?色地执起茶碗轻抿一口茶汤润嗓,暗叹他?跑得倒快,想来定是?吓得不轻。
便是?跑了又如何?,这口恶气,岂能不出。宋珩指尖攥着圈椅的扶手,徐徐吐了口浊气,凤目微阖。
席上,薛夫人正拉着宋清和说笑,忽听?宋聿皱眉道:“瞧这天色,再过两天便要落雪。也不知杨娘子孤身一人往何?处去了,某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只说杨娘子曾在一处酒楼帮工三月有余,而后竟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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