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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VIP]天净沙(六)
底下有搬挪箭支的兵士们,后堂里?有聚在一块儿吃羊肉汤的工匠们,他们听?到范江嘶声力竭的叫喊,“快去禀报秦将军!耶律真?……”
利箭擦破夜风的声音一响,何老颤颤巍巍地从后头出来,只见有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
细长的箭支嵌在他的后背,很快晕开一片血红,何老浑浊的双眼大睁,失声:“范江!”
兵士们齐齐扔下装着?箭支的箱笼,他们很快抽出刀围过来,却见楼阁之上?隐在一片晦暗阴影里?的那个人站出来。
他居高临下,手?中还握着?一个神臂弩,一双眼睛低睨着?底下中箭的范江:“诸位都认不出我么?”
“董校尉?”
跟随他而来的起?义军的兵士们讶然。
董成蛟扬声道:“此人疯言疯语,多事之秋,他不但?射伤胡达校尉,还抹黑我起?义军,如此不正是要尔等雍州军的将士与我们再生嫌隙?其?人其?心,实该诛之。”
“范江!”何老与其?他工匠才将范江扶起?,见他嘴里?吐出血来,又听?得楼上?那人的话?,他抬起?头:“他是个老实的,如何敢轻易污蔑人?!”
“为他说话?者,同罪!”
董成蛟面露凶悍之色,“快将箭支搬上?车!莫耽误了秦将军的军令!”
雍州军的兵士们在底下紧盯着?他,没动,只有起?义军的兵士们转身去抬箱笼,董成蛟正欲发作?,却听?外?面一阵整齐急促的步履声临近,很快便?有一人率先疾步进门,他一抬头看见楼上?的人:“来啊,给我抓住他!”
董成蛟心下一凛,“段嵘你要做什么!石摩奴一败,你们雍州军便?要卸磨杀驴吗!”
跟随董成蛟来的起?义军兵士们一听?这话?,他们立时慌了神,也不忙着?搬箱笼了,抽出刀来挡在段嵘等人面前。
“这个人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对不对?”董成蛟指向底下口吐鲜血,半睁着?眼睛的范江,“秦继勋要对我们这些从十三州来的起?义军赶尽杀绝,是不是?!”
“枉我们为雍州尽心尽力,枉我们杨统领如此信任你们雍州军!可你们是如何待我们的?”董成蛟言辞激愤。
“董成蛟,事到如今,你还要胡言乱语!”段嵘冷笑一声,看见被工匠们围在中间的范江,他立即命身边的人:“快!快送他去找医工!”
几名兵士匆匆忙忙地将范江带走,而董成蛟的三言两语,在这些信任他的起?义军将士中的确激起?了极大的波澜,他们警惕地盯着?段嵘与他身后的人,无声地对峙。
段嵘没有耐心耗下去,他几乎是借着?一旁柱子一跃,顺着?楼梯的栏杆,很快飞身上?楼,董成蛟一边后退,一边朝段嵘射箭。
段嵘以剑相抵,匆匆躲过,提剑直奔董成蛟,两人在楼上?刀剑相接,底下雍州军的将士与起?义军的将士也打作?一团。
工匠们吓得躲到后堂里?去,不敢冒头。
董成蛟堪堪躲开段嵘的招式,剑锋劈开他身侧的栏杆,他心下一紧,一个不防便?被段嵘一脚踢了下去。
董成蛟仓皇借力,勉强落地,抬头便?见段嵘飞身下来,剑光闪烁,段嵘双足踩踏他的双肩,一剑刺在他的脊背,董成蛟吃痛,脊背躬下去,摔在地上?。
段嵘坐在他后背,几乎用剑将他钉死在地上?。
“雍州军便?是如此待我们这些人的吗!我们千辛万苦前来投奔,便?是要落得如此下场吗!”董成蛟嘴里?浸血,咬着?牙大喊。
“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段嵘拔剑。
“董校尉!”
那些起?义军的将士们见此,他们个个面带怒气,双目发红,立即提刀朝段嵘奔去。
“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吼忽然而至,所有的起?义军将士蓦地一顿,他们回头,只见他们的统领杨天哲被人扶着?,步履踉跄地走进门。
秦继勋也很快进来,他抬头,一双锐利的眸子盯住那被段嵘制住的董成蛟。
“杨统领!”
董成蛟一见杨天哲,便?憋出眼泪,“今日他们要杀我,说不准来日便?要杀您啊!他们分明?从未信过咱们,只是利用咱们守城罢了!”
秦继勋上?前几步,火把的光落在他冰冷的甲胄,“你还真?是知道如何挑拨离间,知道自己反正活不成了,便?索性用这条命来动摇我雍州城的军心,以此,也能给你的主子耶律真?多添一分胜算,是不是?”
范江被抬出去后,秦继勋在路上?便?撞见了,他紧紧拉住秦继勋的衣袖,满嘴都是血,艰难地对他重复:“耶律真?已近汝山……”
耶律真?这个名字,对雍州的百姓来说,是一个笼罩在他们心头多年的噩梦。
十六年前,便?是这个人偷袭雍州城,屠戮半城百姓,杀了秦继勋的父兄,亦杀了魏德昌的兄长。
苗天宁为守城而战死,当时的雍州军几乎不剩什么人了,如今的雍州军多半是居涵关退回来的守军。
董成蛟依旧悲愤难言,“杨统领,我……”
“天驹山的鸟道被毁,究竟是因为石摩奴,还是因为你与胡达?!”杨天哲厉声打断,他喝得太醉,此时还有些不清醒,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烫得发红,忽然间,他一手?抽出身边兵士的剑,握住剑刃。
“杨统领!”
起?义军的兵士们不由喊道。
杨天哲握了满掌的血,痛得自己清醒了许多,他额角青筋微鼓,站直身体,“你们都把刀给我放下。”
起?义军的兵士们无比信任这位带领他们从胡人的治下逃出来的杨统领,纵然他们心中不安,却也还是陆续将刀放下去。
“你们也放下。”
秦继勋抬起?下巴,示意雍州军的兵士们。
一时间,众人皆收刀。
“董成蛟,我们从胡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正是为了不做他们的奴隶,正是为了让我们这身骨头可以有机会?挺得直,”杨天哲冷声质问,“可你告诉我,为什么逃了出来,你还要做胡人的狗?”
冗长的静谧,董成蛟被段嵘牢牢压制,他半张脸抵在地面,“杨统领,你多天真?啊,你不会?真?以为,做过狗,还能做回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近乎张狂地大笑,“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杨天哲曾经贪生怕死,你爹死在苗天宁手?里?,你就去做了胡人的狗!他们是不会?真?心信你的!咱们这样的人,一日奴颜媚骨,终生奴颜媚骨!”
“老子不在乎他们如何看!”
杨天哲大步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领,“只要能杀胡人,老子就要杀光他们!可你呢!老子如此信任你,你他妈的都在做什么!”
“我有妻儿了。”
相比于杨天哲的暴怒,董成蛟反而显得很冷静,“他们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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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丘,我可与你杨统领不一样,你无牵无挂,我不是。”
——
军营中的医工最会?治外?伤,段嵘手?底下的兵士们将他抬回去,便?立即唤了医工救治范江。
倪素扶着?青穹匆匆跑来,正逢一名学徒端着?一盆血水从毡棚里?出来,倪素看见淡红的水中,静躺着?一枚锋利的箭矢。
“倪小娘子,师父他们正在里?面救治。”那学徒认得她,便?匆匆地安抚了一声,端着?水盆去倒了,又找人要热水。
青穹显得过分安静。
倪素看向他,他裹着?脑袋的头巾跑掉了他也不知道,就那么迟钝地望着?毡帘上?映出的一道道影子。
倪素才要去拉他的头巾,里?面便?有人掀帘,倪素立即走上?前,焦急地问道,“田医工,范叔怎么样了?”
姓田的医工沉默一瞬,他瞧了一眼在旁的青穹,摇头,“倪小娘子,那一箭伤及心肺。”
倪素怎会?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心中一沉,立即掀帘进去,范江就躺在简陋的竹床上?,一身血污,胸口艰难地起?伏着?。
一旁还站着?几个田医工的学徒。
“范叔……”
倪素唇颤,她走近查看范江身上?的伤口,却听?他嘴里?含混着?血,模糊地说:“倪姑娘,我不中用了。”
倪素的眼眶一瞬湿透,“范叔,我来救您,我可以救您!”
她颤抖着?手?,压制他的血脉,试图为他止血。
范江半睁着?眼睛,看见毡帘一动,那个脑袋光秃秃,身形瘦长,看起?来苍白又迟钝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其?实不是青年,他其?实才十几岁。
范江见他走近,暗沉沉的影子压下来,他抖着?嘴唇,“你又长高了。”
青穹看着?他。
干瘦又佝偻,一张脸被这雍州关的风沙磋磨得有些发皱,此刻他满嘴都是血,一呼一吸间,肺部都带着?浊音。
“我和你阿娘对不住你。”
范江说。
“你们又不知道生出来的我是这个样子。”
青穹终于开口。
他比常人还要漆黑还要大的瞳仁里?映不出悲喜,声音也很平静。
范江想笑,被血呛得咳嗽,他喃喃,“其?实,我好久都听?不到你阿娘说话?了,从开始打仗,就听?不到了。”
“我知道。”
“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他们会?为生离死别而难过,但?咱们没必要,我是去找你阿娘。”
范江眼睑含泪,他艰难地唤:“儿啊,我其?实,很想她。”
“我知道。”
青穹双手?紧紧地攥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
范江的泪几乎要模糊他的双眼,“我跟何老他们,造成了一千五百步的床弩?”
“嗯。”
青穹喉咙发紧。
“往后雍州关的将士们,会?用咱们造的床弩杀胡人,保护咱们的家,”范江自顾自地说,“我也可以拿这个,去跟你阿娘吹嘘了,她生前我还不认识她,也没能保护她,至少如今,我做了一件很像样的事。”
“可是你,”
范江盯着?他,“可是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范叔,我会?照顾青穹,”倪素眼眶发红,她哽咽着?说,“我答应您,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范江将目光挪到倪素的脸上?,他张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淌出,“将军,他,清白……”
他含混的声音令人听?不太清。
无人看见倪素袖间的淡雾涌出,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几乎是在双目无神的徐鹤雪才靠近床沿的刹那,范江双眼失焦,没了声息。
“阿爹?”
青穹唤了一声,听?不见他答,这一刻,他原本的迟钝才被一种忽然笼罩而来的,翻江倒海的情?绪击碎。
眼泪浸湿他稀疏的眼睫,他去拉范江余温尚存的手?。
那是一双极为粗粝的手?,布满伤口,布满他这劳碌一生的痕迹。
毡棚中的那些学徒看不见魂火飞浮,纷纷落在青穹的肩上?,犹如萤火一般,绕着?他来回的打转,像是无声的叮嘱,又像是一种不舍。
青穹忽然扑到范江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你别走阿爹……”
“你还没有听?我说,”
他声音颤抖,“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
第92章[VIP]江城子(一)
鸡鸣哀哀,东方既白。
雍州少雨,今日却下了?一场,湿润的雨雾笼了?薄薄的一层,青穹抱着一个黑漆漆的陶罐下了?井,那里面装着他阿爹范江的骨灰。
“真的不用入土为安么?”
段嵘忍不住问。
“这口?枯井,就是最能令范叔心安的地方。”倪素撑着一柄纸伞,雨珠在伞檐噼啪不停,她的袖间拢着一抹淡雾。
青穹才从井口?冒头,倪素便立即上前去,伞檐挪到他头上。
井上的木盖是范江做的,像一道门一样,十几年间,他与青穹在这口?井中,活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类。
青穹将铜锁扣上,这口?枯井,从他的家,变成了?埋葬他阿爹的地方。
段嵘指挥着兵士们抬来一方石碑立在井旁,其上所书墓志铭,是徐鹤雪昨夜在毡棚中临灯,一刀一刀镌刻而?成。
一直刻到他魂体淡薄,渐不具形。
“为人修葺蔽庐者,亦有撑持大厦之勇,虽生于?微末,然其心贵比隋珠矣。”
昨夜,倪素是看着徐鹤雪刻下这最后一句的。
十六年,范江守在雍州城为徐鹤雪擦拭了?十六年墓碑,风雨无阻,甚至于?沦为异类,而?如今,徐鹤雪为他立碑著书,要人们再不能以异样的眼光,轻视这个人。
倪素看见文末,有青穹的名字,有她的名字,只是没有徐鹤雪的名字。
她垂眼,淡雾附在她的衣袖,倪素扶住青穹,说:“走吧。”
青穹一言不发,像个游魂,慢吞吞地跟着她走,才回到毡棚中,他就在毡毯上一躺,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说困。
倪素没说话,她记得青穹曾与她说过,他从前也会梦到幽都,他见过幽都的恨水,那片荻花丛,甚至是恨水尽头的宝塔。
他想?在梦中,见到他的阿爹和?阿娘。
天不亮时,杨天哲便当着雍州军与起?义军的面,亲手处决了?叛贼董成蛟与胡达二人,并将两颗人头悬挂于?城墙之上,但即便是如此,也未能彻底安抚住军民不安的心。
城中百姓惧怕“耶律真”这个名字,雍州军猜疑起?义军中不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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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董成蛟,一个胡达,而?起?义军则担心雍州军会因这份猜忌而?对他们进?行绞杀。
“董成蛟和?胡达是在我起?事之后前来投奔我的,他们一路跟随我,尽心竭力?,”杨天哲右膝一屈,跪在秦继勋面前,“秦将军,是我识人不清!”
“杨统领何必如此。”
秦继勋摇了?摇头,俯身去将他扶起?。
“这二人在你身边,跟随你杀石摩奴帐下的胡兵可从未手软,我若是你,也未必能觉察出他们的用心,”沈同川在旁,神情凝重,“耶律真是长泊部落亲王帐下第一大将,丹丘王的第一位王后便是出自?长泊部落,长泊王后育有一子?,就是如今的丹丘王庭大王子?辛绰,杨统领,看来自?你起?事,耶律真便已在酝酿此毒计了?。”
长泊王后去世,丹丘王才迎娶了?南延部落的公?主为新王后,如今长泊部落之威势虽不如南延部落,但长泊为大王子?辛绰争夺王位之野心却不止于?此。
如今想?来,杨天哲之所以能够带着起?义军与那些老弱妇孺平安逃出丹丘治下,其中未必没有长泊部落的暗自?助推。
放走杨天哲,使苏契勒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局,董成蛟与胡达入雍州城之际,耶律真便已率部落大军,在奔袭雍州的路上。
董成蛟与胡达以天驹山鸟道被毁之危,使石摩奴与秦继勋两方消耗,可谓一石二鸟,既打压出自?南延部落的石摩奴,又削减雍州军的实力?。
魏德昌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所以倪公?子?才说不要追,若当日我与杨兄弟真追出去,石摩奴也许会死,可咱们雍州城的兵力?,只怕也要消耗一大半……如此,不正好方便那耶律真趁虚而?入么!”
毡帐中一时静谧。
“原本?胡人驻守居涵关的兵力?与我雍州城相当,算算时间,无论是胡人的援军,还是咱们的,少说都还要个十来日,但这个耶律真如今只怕已经过了?汝山……”
沈同川双手在袖间交握,却许久都不得暖。
耶律真一来,雍州,便真是孤城一座,生死存亡,只在这十日之间了?。
“老子?就是死,”
凛风吹起?毡帘,大片青灰的天光落来,魏德昌抬起?头看着外面的纷纷细雨,“也得在援军赶来之前守住雍州城!”
石摩奴从前驰骋草原,却几乎没有与齐人交过手,而?耶律真却是从国战中浴血而?成的将军,他不但打过攻城战,还在十六年前就攻破过雍州城。
十六年前他被苗天宁赶出雍州城,而?今,他必是怀揣彻底攻破雍州城的决心而?来。
第一日,耶律真未至雍州城下,入夜之时,秦继勋派出去的斥候来报,石摩奴症重而?不及治,已死。
但无论是秦继勋还是沈同川,他们都很清楚,石摩奴绝非死于?伤病,而?是耶律真的暗害。
石摩奴一死,他手底下的兵士便只能听?耶律真的话,暂且放下部族之间的争斗,共同伐齐。
第二日,天不及亮,胡人的马蹄接连成片,扬尘而?来,密密匝匝的黑甲胡兵犹如阴云笼罩,那骑在马背上,手握钩镰枪的胡人将军身形魁梧,虽已有四十余岁,脸颊却被横肉撑得不见纹,他咬着肉干,一双阴沉锐利的眼睛睨着城墙之上悬挂的两颗人头,“果?然,肯屈起?骨头的齐人,还不如我草原的牛羊。”
耶律真并不叫阵,他知道这些齐人是绝不会轻易从城池中出来应战的,他令大军围住雍州城三面,却故意留了?一面缺口?。
城池外围的堡寨早已被石摩奴拔除,他如今只需要围着这座雍州城打,火攻,投石,他无所不用其极。
秦继勋与魏德昌,杨天哲临危不惧,新造的一千五百步的床弩亦未让胡人离城池前的壕沟更进?一步,他们合力?守城至天黑,耶律真方有收手之势。
“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城下的投石车忽然朝城墙上投射来一样东西,它落在地上,闷响一声,一名兵士惊呼,秦继勋立即回头,只见那东西被白布包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兵士大着胆子?用刀刃划开白布,他面露惊诧,“是死牛!”
火把的光照出里面一团僵死的东西,那是一头野牛,腐臭的味道袭来,杨天哲脸色剧变:“快!所有人离它远一些!就地焚烧!”
“杨兄弟,怎么了??”
魏德昌不明所以。
“是瘟牛!一定是瘟牛!”杨天哲后背浸满冷汗,“我在南延部落时,曾在他们的文书里看到过,二十多年前,他们攻我大齐青崖州,便是将得了?瘟病的死人送到城中,令青崖州的军民染上瘟病!之后围而?不攻,城自?破矣!”
“快!立即焚烧!”
秦继勋心胆俱寒。
即便瘟牛被及时焚烧,守城军亦有惶惶不安者,倪素在城中收到消息时,她立即对青穹道:“若有人来寻徐子?凌,你记得千万拦住,就说他昏睡不醒,不能受风,更不能见人!”
徐鹤雪尚未聚形,只作?淡雾在她袖子?边,她这两日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拒绝了?秦继勋他们的探视,而?此刻,她必须要去寻田医工了?。
“快将面巾都戴上!”
到了?医治病患的毡棚,倪素便见田医工在嘱咐学徒医工们戴上面巾。
“够用吗?”
倪素问道。
“自?然是不够的!城中的百姓,还有所有的将士们,这些哪里够!”田医工焦头烂额,“还有防治瘟病的方子?咱们虽有,但人手却不够啊!”
倪素想?了?想?,说,“田医工莫急,我们一块儿想?办法!”
她很快出了?毡棚,找到钟娘子?,“如今我们这些人不够用了?,须得再找一些人。”
正遇战时,雍州城的百姓几乎都被安置在城中最后方,倪素让钟娘子?她们去将相熟的人都叫出来,哪知道那些人一听?瘟病便吓得不肯冒险帮忙。
倪素只得找到段嵘,请段嵘将秦与魏两位族长请出,魏族长还记得此女的不识抬举,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倪小娘子?,先前我要见你,比登天还难,如今,你要见我,我就要来么?”
“魏族长不也还是来了?吗?”
倪素看着他,“秦将军,魏统领,杨统领,他们都在前面不分昼夜的守城,而?胡人歹毒,竟投以瘟牛妄图使雍州受困时疫,使我们染病而?死,若将士染病,谁来守城?若尔等?俱死,雍州何存?”
魏族长骤然失语。
秦老族长则在旁,又一次审视起?这个女子?,她不是雍州人,却在此为女人,为兵士,医治伤病。
“青崖州就是因瘟病而?陷落于?胡人之手,请你们千万不要小瞧它,若有一人染病不及治,则全城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凛风吹得倪素的面纱与裙摆微荡,她站在这些人的面前,俯身,“我倪素,恳请诸位,不论男女,你们站出来,帮一帮守城的将士,帮一帮你们自?己。”
“我的命是倪小娘子?救的,哪怕是如今要死,也要死得值得。”跟随杨天哲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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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逃难来的难民中,有妇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她是那位被胡人刺过字的妇人。
她一说话,难民中腿脚便利的男女几乎都走了?出来,他们逃得累了?,好不容易踩在大齐的国土,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齐。
钟娘子?在旁,看着自?己的郎君站了?出来,她忍不住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族中但凡能帮忙的,全都去!”秦老族长发了?话。
魏族长回头,环视一圈,“你们听?见了?没有?将士们守城,咱们也要一块儿守!”
瘟牛带来的极有可能是鼠疫热毒,这证明胡人军中已有此困扰,他们用这个法子?,亦是想?快速瓦解雍州城。
鼠虱伤动物或人的肢体,或由口?鼻感触染病瘟病死物之臭秽,便能令瘟病快速传开,人若患此病,刚开始病行未彰,起?居如常,饥而?不欲食,又或四肢酸麻,乍寒乍热。
但无论是倪素,还是田医工,他们这样的医者,在修习医术之初,便知疫病之害,其深其重,而?自?青崖州之事既出,这二十多年来,大齐亦有无数医者为研究治疗瘟病的方子?而?竭尽所能。
至今,已有一套防治瘟病的办法。
“大家不能不穿鞋,一定要穿鞋,还有这个绑在脸上的长巾,一定不能摘……”田医工的学徒大声教百姓们如何防疫,倪素则带着钟娘子?她们配药,男子?则跟着田医工碾药,煎药。
第三日,耶律真又来攻城。
铸瞭望的高?塔不成,便以轒辒车作?掩护,填平城门外的壕沟,接近城墙底下,修筑距堙。
秦继勋在城角挖土坑放置瓮池,用以警惕胡人挖地道入城,胡人挖地道,他便挖沟改道,并往里面放烟,使胡人不得入。
但雍州军的兵力?,与胡人兵马的差距太?大了?。
时有霹雳炮炸响,城墙之上,城门之外,震天的喊声交织不断,火光一簇又一簇,一个兵士从城墙上摔下来,重重地砸在倪素的面前。
她踉跄后退两步,看见那一双大睁的眼睛,还有扎透他胸膛的数十支利箭。
有一只手拉住倪素,刹那冰雪般的寒意裹附而?来,她发现自?己袖间的淡雾不知何时竟消失了?,她抬起?头,却见放置在不远处的那盏琉璃灯,不知何时已被面前这个人提起?,他的衣袍雪白,领子?朱红,手中握了?一柄剑,那是他的莹尘所化的,只属于?他的剑。
他眉眼清冷,垂睫看她。
“你辛苦了?。”
他说。
倪素干裂泛白的唇紧抿,她不说话,只摇头。
她日日为他点灯,点满整个毡棚,终于?让他得以再聚身形,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倪素看不出他藏在衣冠之下的伤口?到底有没有好。
城楼上齐人兵士大声呼喊,有胡人兵冒着箭雨登上城墙了?。
“我在我的战场,”
倪素看着他手中的那柄剑,“你也去你的战场吧,小进?士将军。”
第93章[VIP]江城子(二)
城墙上一?片火光拂动,魏德昌掐住一?名胡兵的脖颈,一?刀下去?捅穿了他的胸膛,又见左侧有?胡人兵爬上来,他才?抽刀,却见一?人衣袍霜白,长巾遮面,三两步提剑上前?割破敌人的脖颈。
“倪公子!”
魏德昌大惊。
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令秦继勋与杨天哲等?人立时回头,他们都看见那位日前?还处在昏迷之中,如今却手握长剑,奋力杀敌的年轻公子。
得见如此一?幕,上至将军武官,下至守城兵士,心头无不为此震动。
喉间一?哽,秦继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振声大喊,“我?大齐的好儿郎们!给老子将这些?该死的蛮夷杀干净!”
“杀!”
“杀!”
战鼓越敲越响,守城军们重振气势,收敛心中被敌人蚂附而?来激起的慌乱,手持神臂弩的兵士们不断射出利箭,寺庙的僧人们亦坚守在投石车旁,躲开敌人投来的火球,指挥着?兵士向攀登城墙的敌人投出石块。
耶律真在万军之中,冷冷地睨视着?城墙上的战况,他派出的勇士们借着?床弩所射出的铁箭,正如蚂蚁一?般密集地往城墙上攀登。
上面的人被石块砸中,或被箭矢射穿胸膛,又或是被那些?该死的齐人一?刀刀砍死,底下的人却没有?分?毫犹豫,一?个个犹如猛兽般,继续往上。
这是他养出的勇士,不惧险,不惧死。
“杨天哲!”
战火烧得这片城廓之间近乎透亮,耶律真盯住城墙之上的那个人,他从没见过此人,但他的斥候见过,“你到底对我?丹丘王庭有?何不满?你大可以说出来,难为你从南延部落的文官,要变作一?个握刀的武将,你到底是个人才?,南延部落若有?负于你当年的投奔,那你不如来我?长泊部落,我?们长泊亲王,绝不亏待于你。”
杨天哲刺中一?名胡兵的腹部,上前?几步将他抵在城墙上,随即抽出刀来,朝底下一?望,“当年我?投丹丘王庭,是我?一?时糊涂,在你们丹丘多年,我?已看清尔等?蛮夷之本性?,我?杨天哲如今绝不会再走错路!”
“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真闻言,却仰天大笑,“杨天哲,你难道忘了你父杨鸣是死在谁手中吗?苗天宁当年砍下你父亲的头颅,害你险些?也与那位玉节将军一?块儿凌迟处死……怎么?你如今竟能忍气吞声,再与苗天宁同朝为官吗?”
几乎是在耶律真话音才?落的刹那,徐鹤雪抬腕杀光翻过城墙来的几名胡兵,他朝前?几步,垂眸盯住底下那片黑压压的胡人军中,那个骑在马背上,身着?将军甲胄,满头发辫卷曲的胡人。
耶律真,竟不知苗天宁已死?
杨天哲也有?一?瞬愣神,一?个胡兵冲上来,魏德昌及时上前?来,一?脚将其踢开,再挥刀砍下去?,鲜血直流,他回过头:“杨兄弟,你发什么呆?!”
“雍州守城军才?多少兵力,而?我?有?近十万大军!我?看你们能守得住几日!杨天哲,我?愿意给你机会,若你肯带着?你的人,再投诚一?回,我?必奏请我?长泊亲王为你加官,让你做我?长泊部落地位最高的齐人!”
这一?场血战一?直持续到第?四日午时,战鼓已止,黑烟缭绕,残留的火光烧焦了旗杆,一?面旗帜落下,迅速被火舌吞噬。
胡人暂退,秦继勋,魏德昌,杨天哲三人皆力竭,他们倚靠在城墙上,满脸都是血渍灰痕。
“倪公子,你可还好?”秦继勋喘息着?,抬起眼睛,看向那位正站在城墙边,朝下望的年轻人。
即便?相处日久,秦继勋也依旧觉得此人神秘非常。
他分?明有?一?副孱弱的身体,但有?时,秦继勋却觉得他的那副身骨,比任何人都要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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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
“我?无碍,”
徐鹤雪收回视线,看向他们三人,“三位可还记得耶律真说的那番关于苗天宁的话?”
“他,”
杨天哲抱着?受伤的臂膀,嗓音沙哑,“像是根本不知苗天宁已死。”
“不可能啊!”
这道声音猛地插进来,徐鹤雪侧过脸,见沈同川提着?官服的衣摆快步走上来,沈同川看见他们四人都还安好,着?实松了一?口气,而?后?才?道,“倪公子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过的那份十六年前?的雍州军报?”
徐鹤雪颔首。
“秦将军与魏统领应该也都知道,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苗天宁苗统制,就是死在他耶律真的手上!”
沈同川说道。
徐鹤雪嗓音清泠,“可他没道理用此事来蒙骗我?们,杨统领,当年苗天宁死时,你可亲眼见到他被胡人所杀?”
“我?……”
杨天哲重重地咳嗽几声,“当时苗天宁将耶律真逼出城外?后?,便?下令紧闭城门,他们在外?与胡人血战,城中百姓只听得厮杀之声,并未得见外?面的战况,后?来援军赶到,才?将城门打?开,外?面,已经是尸山血海了。”
“援军的将领,是谁?”
“我?记得是谭广闻。”
沈同川插嘴。
如今的鉴池府刺史,十六年前?,负责策应靖安军的两路援军中的其中一?路的将领——谭广闻。
徐鹤雪握剑的指节收紧。
“南延部落的军报,都是他们自己参与的战役,只有?在丹丘王庭,才?有?所有?部落的奏报。”
杨天哲继续说道,“当初丹丘迫于内战,又见大齐有?后?起之势,便?与当今圣上签订盟约,暂熄战火,盟约之中有?一?项,便?是大齐要丹丘处置参与国战,在齐造下无数恶业的胡人将领,其中就有?耶律真,所以他这十六年来,一?直被幽禁在长泊,未得重用。”
丹丘王庭如今再度启用此人,便?已经将其野心显露无遗。
沈同川满腹惊疑,只觉后?背都是冷汗,“可苗天宁若不是耶律真所杀,那么又是死在谁手中?”
“谭广闻不是要来吗?”
徐鹤雪抬起眼睛,远处起伏的山脉苍翠巍峨,“问他啊。”
天擦黑,耶律真又领兵前?来攻城,并再度朝杨天哲喊话,他必会在齐人援军赶到雍州之前?攻破此城,只要杨天哲投诚,他可以代表长泊亲王,对他既往不咎。
守城第?五日,雍州军不断有?武官向秦继勋进言,起义军中有?董成蛟,胡达两个叛贼在先,未必没有?其他奸细还藏在其中,他们恳请秦继勋暂押杨天哲,将起义军关入瓮城。
“要我?们入瓮城,不就是将我?们这些?人都当做叛贼么!我?们杨统领为雍州如此不要性?命,尔等?却还要苦苦相逼!”杨天哲的副将孙岩礼带领一?众起义军与雍州军在城内对峙,剑拔弩张。
“孙岩礼,住手!”
眼看他们便?要动起手来,闻讯赶来的杨天哲立即吼道。
“杨统领,是他们欺人太甚!”
孙岩礼眼眶发红,声似凄哀。
“将军!”雍州军的一?名武官看见紧跟而?来的秦继勋,便?喊,“您可有?听到耶律真说什么?若他们动了心,趁我?们不备,与耶律真里应外?合,我?们雍州,就全完了!”
“尔等?若真如此想,便?是中了耶律真的毒计!胡人才?将将止战,你们这就要自杀自斗,如此,便?能守得住雍州城吗!”
秦继勋怒声呵斥。
“我?杨天哲发过誓,此生绝不会再走错路,诸位还要我?如何证明?”杨天哲摘下头盔,他的发髻散乱,脸上多处擦伤,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近,“我?欠雍州,欠大齐,我?愿意用性?命来还。”
事到如今,杨天哲心中没由来地涌上一?股悲凉,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让曾被他背叛过的国,再相信他。
他看着?眼前?这些?将士,“可我?,想在战场上还。”
他的肺腑之言,却不知有?几人能真正相信,此间一?霎静谧,起义军的将士个个面露悲色,他们明明已经踩在大齐的国土,却依旧满怀不安。
“耶律真并非真心接纳起义军。”
城楼的石阶之上,蓦地有?这样一?道冷静的嗓音传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向那个长巾遮面的年轻男人。
“这不过是他动摇军心的手段,他要的便?是你们互相猜忌,心生嫌隙,”徐鹤雪一?手撑在石栏上,“耶律真从长泊带来的大军与石摩奴的居涵关守军加在一?起虽近十万,但瘟牛之事在前?,他们又如此激进,正说明他们军中,已有?瘟疫肆虐,所以,耶律真才?要想尽办法,在我?们等?的援军到来之前?,先行瓦解雍州城。”
徐鹤雪居高临下,“杨天哲若真的再起反心,他带着?起义军投诚耶律真也是死路一?条,诸位,试问,谁敢再收留如此反复无常之人?耶律真不是傻子,与其养虎为患,他只会杀了杨天哲,屠杀他的起义军,他们的投诚,毫无意义。”
“大敌当前?,我?愿为杨天哲作保,请诸位,放下偏见,共抗耶律真。”
这一?番话几乎将利弊都摊开在两方将士面前?,雍州军将士若不能放下对起义军的偏见,则军心动摇,难以为继,起义军若有?战而?畏死,敢寄希望于耶律真者,终将死路一?条。
“我?老魏也愿意为杨兄弟作保!”魏德昌大声说道,“我?这些?天跟他一?块儿打?仗,他心里如何想的,我?能不知道么?如此要紧关头,我?们怎可先自乱阵脚?听倪公子的话,无论雍州军还是起义军,都是大齐的儿郎,我?们要守城,也要共抗耶律真!”
“共抗耶律真!”
起义军的副将孙岩礼喉咙发紧,率先大喊。
“共抗耶律真!”
“共抗耶律真!”
守城军的喊声震天。
对于雍州城的军民来说,时间好像许久都不曾这样漫长过,徐鹤雪与秦继勋竭力守城,虽两方兵力悬殊,却也生生地捱过了第?六日。
这是血的代价,雍州的守城军在不断消耗,而?城中亦有?人感染瘟疫,倪素与田医工一?道,将有?了征兆的将士与百姓与其他人分?隔开,并安抚百姓,亲自配药,尽力医治。
“千万不要给他们用粥饭,哪怕只是抿一?口饭汤也不行,鼠疫是热毒,粥饭入胃,浊气归心,便?助长了阳明之热毒,”倪素戴着?面纱,对负责给病患做饭的几位娘子说道,“黄糖白糖也不能用,只用薯粉绿豆最好,待他们身上不再觉得乍寒乍热,才?可以用少许粥米。”
“好,我?们都记下了,”一?位娘子点点头,正说着?话,却见倪素猛地踉跄几步,她立即上前?扶住她,“倪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天色发暗,青穹在毡棚中抱着?双膝发呆,却见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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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忽然被人掀开,他一?下抬起头,见好几位娘子将不省人事的倪素扶了回来,他站起身,急急地喊:“倪姑娘!”
“她这是怎么了?”
青穹待她们将倪素放到毡毯上,他立即扯过来被子。
“田医工看了,说她这是太累了,”钟娘子坐下来,帮倪素掖了掖被角,“哪有?像她这样忙的?这几日,我?都没见她怎么休息过,方才?正与人说着?话呢,忽然就倒下去?了。”
“她脸怎么这么红啊?”
青穹急得不行。
“发热了,应该是受了风寒,田医工说,不像瘟病,你放心吧。”钟娘子安抚了一?声,她还是没忘上回见到这个青穹,他身上都结满了寒霜,她不敢多和他说话。
钟娘子端来汤药喂倪素喝下,她一?直没醒,青穹便?一?直坐在一?旁守着?,直到他再听不到城墙上两方交战的声音。
胡人暂时停止攻城了。
“倪姑娘,你醒了?”青穹见倪素眼皮颤动,睁开眼睛。
倪素最先听见他肚子咕咕的声音,她没什么血色的唇弯了一?下,“你没有?吃饭啊?”
“还没……”
青穹摸了摸肚子。
“去?找钟娘子,让她给你胡饼吃。”倪素的嗓音有?些?哑。
“我?得照顾你。”
青穹摇头,话音才?落,他却听见毡帘被人掀开的声音,那么突兀的一?下,他转头,看见提着?琉璃灯的徐鹤雪。
他衣袍沾血,但除了血,竟也没什么灰痕。
青穹“腾”的一?下站起来,“我?饿了,我?要去?吃胡饼了。”
几乎是在倪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青穹就已经走到毡帘那儿,叫了一?声“徐将军”,然后?就出去?了。
“耶律真暂停攻城了?”
倪素看着?他提灯走近。
“嗯。”
徐鹤雪将琉璃灯放下,看见她颊边浮着?不正常的薄红,她的唇也很干,他转身去?倒水。
倪素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
他慢下来,步子就真的很慢,她知道,他一?直都很疼。
徐鹤雪一?言不发,倒了一?碗热水来,要扶她起身,却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徐鹤雪一?时间不得自在,他垂眼看向自己的衣袍,这是她给他做的那一?件,如今沾了许多胡人的血,“有?些?脏了。”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再去?碰她。
“洗干净就好了。”
她说。
徐鹤雪抬起眼,与她四目相视。
倪素朝他笑了一?下,却又禁不住咳嗽一?声,“等?我?好一?些?,等?你与秦将军彻底守住这座雍州城,我?来帮你洗。”
无论是衣裳,还是名字。
徐鹤雪不言,他伸手环住她的肩背,将她带起来一?些?,将碗凑近,看着?她低头喝水的样子。
乌黑的浅发在她耳垂边打?卷儿,她的面容白皙又细腻,一?双眼睛垂下去?,小巧的鼻尖带着?细密的汗珠。
她瘦了好多。
“倪素。”
他忽然唤。
“嗯?”
她抬起眼睛。
“若有?一?日回到云京,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他说。
倪素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吃雀县的菜了,我?其实还不太习惯云京的菜,雍州的也是,我?有?的时候做梦,还会梦到自己在吃卤鸭。”
她笑了一?声,“我?小的时候很馋卤鸭,我?兄长就会买给我?吃。”
她又咳嗽起来,徐鹤雪放下碗,动作生疏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顺了气,便?望着?他说,“要不然,你跟我?回雀县吧。”
“有?你在,我?也不怕我?二叔,也不知道我?们家的医馆落到他手里,如今成什么样了……”倪素的神情稍稍落寞一?瞬,又很快恢复神采,“你跟我?回去?,就会知道我?们雀县有?多少好吃的,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徐鹤雪喉咙发紧。
他几乎就要“嗯”一?声,可理智提醒着?他,不要向她承诺自己原本就无法做到的事,不要欺骗她,让她徒增难过。
其实,
他很憧憬她所说的一?切。
每一?个字,他都很憧憬。
他不说话,倪素就看着?他,“你……不想吗?”
“想。”
他毫不犹豫。
既然想,为什么不肯说“好”?倪素却没有?问,毡棚中一?时寂静,外?面有?医工来来回回救治伤兵的声音,她忽然说,“我?很难受。”
“哪里难受?”
徐鹤雪过分?清冷的眼里,涟漪微泛。
“我?高热要是不退,极有?可能会昏迷,动血,惊厥,”倪素充分?展现一?个医者的所长,“要是再严重,还可能会死。”
“我?去?找田医工。”
徐鹤雪一?手撑在毡毯上,要站起身。
倪素却忽然握住他的手,他脊背一?僵,回过头的刹那,她靠过来,双手环住他窄紧的腰身。
她如此平静,却将他的一?只手抬起来,放到自己的额头。
过热的温度,铺满他冰凉的掌心。
倏尔莹尘乍现,如同烟花一?样,散碎弥漫,雀跃不止。
倪素看着?四散飞浮的莹尘,说,“徐子凌,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一?瞬,
纵然她没有?说她究竟发现了什么,但徐鹤雪亦从她看向莹尘的目光中有?所察觉,他觉得自己此时衣冠在身,在她眼前?却好像又什么遮蔽都没有?。
“倪素……”
他唇颤。
欲收回手。
“灯都是让青穹送去?的,我?两日没见你,你能不能好好地待着??”
倪素的手指轻敲他筋骨屈起的手背,“你膝盖疼不疼?”
不及徐鹤雪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算了,反正我?问你,你都会说不疼。”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被他掌心覆盖的额头究竟是因为风寒才?那么热,还是因为她的心事。
哪怕只有?两日没见他,她也真的很想他。
一?见他,就想抱抱他。
“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退热?”
倪素望着?他。
“不是。”
徐鹤雪哑声。
倪素“嗯”了一?声,她还握着?他的手腕,冰雪般的触感,可是她是热的,“你看,其实你这样也很好。”
第94章[VIP]江城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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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倪素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任何纷杂的声音都会令她彻夜难眠,此时外面依旧很吵闹,这座立于平原之上的孤城,正在艰难地求生,城内没有人会睡得好觉,但此刻,倪素握着徐鹤雪的手腕,却觉得很困。
她趴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睛,喊:“徐子?凌。”
“嗯?”
“我的头?发,你帮我拆掉,不太?舒服。”
她说。
徐鹤雪低垂眼帘,伸手取下她发间的白玉簪,单手将?她的发髻拆散,认真地整理她的头?发,动作极其轻柔,不肯弄疼她。
“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
“在想,你多珍重自己一些?,不要再生病。”
“那可?能有点难,是人怎么会不生病?”
她的声音裹着困倦,又带点笑意,“不过,你要是回?到天上,是不是就能保佑我?”
天上没有神仙,只有像他这样的星星。
“对不起。”
徐鹤雪半晌才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回?不去,”
他就这么拥着她,一动也不动,如同堆砌的冰雪,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神情冷寂,“不能在天护佑你,但我无论身在何处,都会为你祷祝。”
“祈你无病无灾,一生自在。”
倪素的脑袋埋在他怀里,眼睑无端浸湿,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旧很平常,“你不做星星,那要做什?么?”
不入九天,不往幽都,那么他,还能容身何处?
徐鹤雪安静了一会儿,说:“十六年前的那份雍州军报上写明,苗天宁为守雍州城而战死,那时与他交手的胡人将?领正是耶律真,可?耶律真却好像并不知道苗天宁已死。”
“所以你怀疑,他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倪素接着他的话,“是增援雍州的援军?是十六年前本该负责策应你,却没有收到你的军令的谭广闻?”
十六年前,谭广闻还是永平军的将?领。
那时,他与其他统领边关州府兵马的将?领一样,听命于玉节大将?军徐鹤雪。
徐鹤雪在居涵关领兵前往牧神山之后?不久,雍州私自撤去一半守军增兵鉴池府,在途中遭遇胡人军队,全军覆没。
但这并非是大齐的军报,而是来?自于杨天哲的口述,来?自于丹丘南延部落的军报,大齐雍州十六年前的军报上,并未提及增兵鉴池府一事?,更将?死在赶往鉴池府途中的雍州军的人数算在了雍州守城战的死亡人数之中,上报朝廷。
杨鸣死,苗天宁死,守城的雍州军俱死,徐鹤雪也问过沈同川,当年的鉴池府知府也早已暴毙而亡,自此十六年,无人知晓,雍州当初曾增兵鉴池府。
“是不是谭广闻,只能等他来?到雍州才有答案,”徐鹤雪抬起眼睛,看向焰光跳跃的灯烛,“但关于当年雍州守城一战,我应该先问耶律真。”
苗天宁的死,很有可?能便牵连着靖安军蒙受不白之冤的真相,倪素心中一跳,她几乎放缓了呼吸,“若是找到那个?人,你要如何?”
若是找到那个?害他凌迟而死,害得三万靖安军惨死牧神山的罪魁祸首,他要如何?
寒风吹得毡帘微荡,徐鹤雪鬓边的两缕浅发轻扬,他垂着眼睛,凝视她乌黑的长发,“亲手杀了他。”
为何他手刃仇敌,便将?再也回?不去?
倪素一震,手指几乎有些?抖,揪紧他的衣衫,“难道,你要动用?术法杀人?”
徐鹤雪没有反驳,“只有如此,我才能用?此人的性命,来?化解靖安军冤魂的怨戾。”
他为鬼魅,却并不属于幽都,他所杀之人,魂火离散于世间数年才能入幽都,可?他需要尽快用?昔年罪魁的魂火,来?令幽都宝塔中的冤魂获得解脱。
“老师为我而死,我不想再有同门因为他的遗言而冒犯天颜,死无葬身之地,”徐鹤雪极其冷静地对她说,“你在大钟寺为我烧的那件寒衣,是我旧友所赠,我还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做赵益,表字永庚,就是如今的嘉王,我与他少?时交游,堪为知己,他虽为亲王,却不受官家待见,在宫中多少?年,便受了多少?年的苦,我虽死,亦知生的可?贵,我不愿牵连同门,亦不愿牵连永庚。”
“他们若活着,还可?期盼澄清玉宇,而受困宝塔的靖安军亡魂却不能再等,他们若再不能渡恨水,便将?永远失去轮回?之机,只能化为怨戾之气,游离于幽都之间。”
唯有动用?术法,才不至于魂火顷刻离散,难以收聚。
但偏偏,他在阳世只要动用?术法,生前所受的刑罚便会再度加身,而以自损之法与天道相交换,他如今的魂体?,终将?难以负荷。
徐鹤雪看着自己的袍衫被她抓出皱痕,“倪素,让你在雍州,陪我经历这番艰险,我已很是歉疚,我也想你能过得好一些?,做一个?好医工,写成你与你兄长的医书。”
一个?死去的人,在消耗自己残破的灵魂,为受困宝塔的三万英魂报仇雪恨。
倪素意识到,他从?一开始,便是以自损之心再入阳世。
当今的官家可?以还给她兄长的公道,却很难还给徐鹤雪与三万靖安军一个?公道,事?关国之大事?,君父威严。
其中牵连者众,无论是谁,他们都会竭力阻止重提此案,没有人肯在天下万民面前承认,十六年前,官家下令处死的叛国佞臣,实则清白无罪,一片赤诚。
这条路,太?难。
可?他仍愿一个?人走,哪怕万劫不复。
他不带累任何人,更不可?能带累倪素。
倪素早就知道,他不能在阳世动用?术法杀人,那不是属于阳世的能力,也不是属于幽都的能力。
那如果他用?了呢?
是不是,天上地下,都不会有他了?
“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记得我的医书,”她的声音止不住一分哽咽,在他怀里不肯抬头?,“你自己呢?你怎么不盼你自己点好?”
“我盼你好。”
他说。
倪素几乎再也压不住鼻尖的酸涩,她却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徐子?凌,我们先不要这么想,好不好?”
“好。”
徐鹤雪扶着她的双肩,让她抬起头?,他用?指腹抹去她眼睑底下的泪珠,“你还在生病,不要哭。”
他扶着倪素躺下去,帮她掖好被角,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个?脑袋,散着乌黑的长发,用?一双泪眼望着他。
“其实,”
徐鹤雪看她不肯闭眼入睡,他双手放在膝上,“若可?以,我也不想到那一步。”
“我与永庚年少?时曾去过雀县的大钟寺,但我如今只记得这样一件事?,却记不清雀县是什?么样的,才返还阳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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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你身边,却没有好好看过雀县,如今想来?,还有些?遗憾,倪素,你要与我说一说吗?”
“我不想说。”
倪素将?整个?脑袋都藏到被子?里,却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我要你跟我回?去,到时,你就会知道了。”
她紧闭起眼睛。
徐鹤雪没有挣脱她的手,他只是静默地看着被子?鼓起来?的小山丘,看着她的手,半晌,他轻轻回?握。
他几乎枯坐半夜,毡棚中的灯烛燃尽,听见号角声响,守城军的嘶喊声,他立即睁眼,将?她的手放到棉被里,才起身,走出去。
青穹蹲在外面有一会儿了,他在毡帘外看见他们两个?牵着手,一个?躺着熟睡,一个?就那么坐着,他便没有进去。
“胡人又来?了。”
青穹望向城墙之上,守城的兵士们在上面来?回?奔走,“徐将?军,我看见你偷偷抱倪姑娘了。”
就在天还没这么亮的时候,毡棚里还有一点亮光,青穹掀开毡帘一个?探头?,正好看见徐鹤雪俯身,动作很轻地环抱住熟睡中的女子?。
他就看了一眼,转身就蹲在这里玩树枝。
“嗯。”
徐鹤雪出来?之前已经裹好了长巾,展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冷淡而沉静。
青穹一下望向他,有点愣了。
像是没有料到徐鹤雪的坦荡。
但是青穹转念一想,好像徐鹤雪从?来?也没有在他面前掩藏过什?么,他一直如此坦荡,唯有在面对倪素时,才会那样克制而谨慎。
“倪公子?!”
段嵘领着兵士匆匆赶来?,看见他便唤了一声。
天色还没有亮透,徐鹤雪手中也没有倪素点的灯,他循声转身,却看不太?清段嵘的五官。
“天驹山失陷了!”
段嵘喘着气跑过来?。
“那条铁索,断了吗?”
徐鹤雪并不意外,按照耶律真以人命堆砌的办法,他拿下天驹山,是迟早的事?情。
“已经弄断了,但我们此番,好歹是还是接回?了一些?将?士,还有从?泽州过来?的人!”段嵘说道。
此前石摩奴佯攻天驹山之时,魏德昌便及时将?天驹山通往雍州城后?方的铁索切断,石摩奴负伤撤军后?,他们才又将?那铁索重新修好。
只是到如今,还是不得不断了那条路。
“泽州过来?的人?”
徐鹤雪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临近,有人在唤“周大人”,他不由朝段嵘身后?不远处看去。
一道玄黑的影子?,轮廓他并看不清楚。
灰暗的天色底下,毡棚里忽然?有人掀帘,周挺下意识地看去,那是一个?女子?,身着紫白衫裙,一根白玉簪挽发。
他瞳孔微缩。
那是——倪素?
周挺看见她慌张地张望一下,随即目光一定,几步走近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颀长的年轻男人。
长巾遮面,一身衣袍雪白,却沾着斑驳血迹,清晨的寒风吹得他衣袂拂动。
那衣料,他也曾亲眼见过。
“是夤夜司副使,”
段嵘转过头?,正好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周挺,“便是那位,周挺,周大人。”
第95章[VIP]江城子(四)
“倪姑娘,你与?那个周副使,认识吗?”
青穹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问道。
倪素已退了热,此时又在忙着为受伤的兵士换药包扎,“我在云京伸冤时,这位小周大人?曾为我兄长的案子奔走。”
她实在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在这偏远的雍州再遇周挺。
如今,他好像已从夤夜司的副尉,升任为夤夜司副使大人?了。
胡人?又来?攻城,谁也顾不上叙旧,倪素只朝他作揖,随即周挺便跟着段嵘匆匆上了城楼。
徐鹤雪叮嘱她记得服药,亦不作停留,提上她给的琉璃灯,便去守城。
“哦……”
青穹看她忙得紧,有很多话也都吞咽下去,不作声了。
这是守城第七日,攻下天驹山的胡人?士气大涨,再来?攻雍州城便更加勇猛,守城军伤亡剧增,倪素与?田医工他们尽力救治,却依旧免不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伤重者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在此处帮忙的男人?们才将死去的兵士们抬出,又有人?抬着浑身是血,大声呼痛的兵士们进来?。
倪素看见一个兵士被木刺扎伤了左眼,他疼得打?滚,几人?都将他按不住,她一看那血淋淋的窟窿,几乎打?了一个寒颤。
“倪小娘子,这个我来?治,你先歇息片刻吧!”田医工看见倪素一双手都是血,满额都是汗,便对她说道。
“我帮您。”
倪素摇了摇头,在青穹端来?的盆中净了手,便上去给田医工做帮手。
城墙上战况激烈,入夜时分胡人?才暂缓攻势,秦继勋派出派出一队骑兵作胡人?打?扮,趁夜混入胡人?军队中焚毁胡人?粮草。
临近子时,众人?立在城墙之上朝远处望去,一簇簇烧灼的火光很快陨灭,五百骑兵,无一人?归来?。
历经多日战火摧残的城墙上土灰都混着血,杨天哲将铁胄摘下,脸色十分沉重,“秦将军,若再等?不到援军,我们……”
“妈的!”
那五百骑兵中亦有魏家军中的儿郎,魏德昌喉间哽塞,唇焦口燥,“该死的谭广闻!若不是他非要等?官家敕令抵达鉴池府才肯发兵,我们何至于?如此!”
大齐止战期间,只有如雍州城这般,由敌国先行?挑起?战火,秦继勋才可举兵御敌,若非此种境况,州府兵马的调动,无官家敕令便不得妄动。
否则,将有被朝廷问罪之风险。
“他谭广闻不过?是不想担责罢了!”沈同川的官服都被火星子烧了好几个洞,他脸上也沾着黑灰,“我们大齐这样的文臣武将还少吗!这些?求稳苟安之辈,我往鉴池府发了多少封文书,他谭广闻理会吗!”
“我离开?泽州时,官家的敕令还没有到,但算日子,敕令送到谭广闻手中也就在那几日之间,想来?,鉴池府与?泽州的兵马应该已经在赶来?雍州的路上,再有三日,应该可以到。”
几乎是在韩清的密令送到周挺手中时,他便立即动身,与?几十名夤夜司亲从官不分昼夜地赶路。
他们轻装简行?,比带着辎重的大军行?进速度要快得多。
“若等?咱们的箭矢耗尽,伤亡再增,这城,还如何守?”杨天哲叹了口气。
“城门不破,坚守城门,城门若破,亦不算输,”徐鹤雪侧过?脸来?,一双眼毫无神采,“一街一巷,皆是战场,若赶不走胡人?,也要困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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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德昌闻言,几乎精神一震,他虽受了伤,正由医工替他包扎,开?口嗓音却依旧洪亮,“倪公子说的对!当年苗天宁苗统制守城,城破,亦能将耶律真赶出城去,我们为何不能!何况如今,城门还未破!”
“倪公子?”
周挺看着那个人?,长巾遮掩了他的面容,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细看之下,竟漆黑空洞,不见神光。
“周大人?有所?不知,倪公子在此有些?日子了,他一直与?我们合力抗敌。”沈同川向他介绍道。
秦继勋也道,“倪公子是我请来?的幕僚。”
周挺见他们对待此人?的态度,又思及这一日御敌下来?,此人?临危不乱,便知其?不一般,“公子的眼睛?”
“我患有雀目,夜间不得视物。”
徐鹤雪淡声道。
“周大人?你不知道,我等?之前重创石摩奴,便是这位倪公子出的奇招,如今咱们守城,他虽患雀目,可夜里杀胡人?却也不含糊!”魏德昌逮着机会,便打?开?话匣子,“要说我老魏除了我义兄,也没服过?什么人?,但他……”
“魏统领。”
徐鹤雪打?断他。
“啊?”
“你看见我的灯了吗?”
灯?什么灯?
魏德昌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沈同川往四周望了望,倏尔盯住后方一处角落,“这儿呢!”
周挺看着沈同川将一盏琉璃灯提来?,那灯盏之中,蜡烛早已燃尽。
徐鹤雪伸出一只手,握住琉璃灯的提竿,他轻轻颔首,“多谢。”
“耶律真的军中已有瘟疫肆虐,他着急,便会出错,我们尚有喘息之机,便先不要作颓丧之态,明日一战,重在以火攻,投石,重创他们的攻城器械,如此,亦可暂缓他们的攻城速度。”
“倪公子说的不错,”秦继勋点点头,“夜袭他们军营烧粮草的计划失败,耶律真一定会更加警觉,如今,我们只能在此处下功夫,能拖一时,便拖一时。”
周挺手臂上有一道被胡人?金刀划出的血口子,下了城楼,跟在他身边的亲从官才发觉,便立即大声唤医工。
徐鹤雪一直不要人?碰,他们走在前,他就在后面慢慢地扶着石栏往下走,青穹原本要提着倪素点的灯去接他,见他自己?走下来?,青穹便连忙上前。
徐鹤雪的视线恢复清明。
他抬起?眼,正见倪素跟在田医工身后走了出来?。
“小周大人?。”
倪素一见周挺,还没走近,便朝他作揖。
“你为何在此?”
田医工上前来?查看他的伤势,周挺却看着倪素,问出他清晨时便想问的话。
“我来?寻人?。”
倪素简短地答。
“哎呀,倪公子你怎么了?”
徐鹤雪静默地看着她,却听身边的青穹忽然?大喊一声,他稍稍一滞,向来?冷淡的眸子里添了一分迷茫。
下一刻,
他却见那个原本正与?周挺说话的女子一下转头,朝他看来?。
她毫不犹豫,朝他而来?。
“你怎么了?”
倪素扶住他的手臂。
“倪公子方才险些?站不住,幸亏我扶住了!”青穹在旁,煞有介事。
“膝盖疼?”
倪素望向他。
徐鹤雪能感觉到青穹在偷偷地拉拽他的衣袖,他面对着面前这个姑娘关切的目光,倏尔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他愣住了。
“走。”
倪素扶着他走回?毡棚里去,其?中一直燃着灯烛,如此亦可帮助徐鹤雪维持足够真实的身形,见烧没了几盏,青穹便熟练地找出蜡烛来?,又在他们两个间来?回?瞧了一眼,然?后便借故出去了。
徐鹤雪坐在毡毯上,看着倪素将一盏又一盏的灯烛点燃,她又转身去将帕子在水盆中浸湿,走到他的面前,她又倏尔一顿。
她竟忘了,唯有柳叶水才能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而雍州,是没有柳树的。
倪素索性擦了擦自己?的手,在他身边坐下,“也幸好这里不常下雨,我们一会儿可以出去,你晒晒月亮,就会很干净了。”
徐鹤雪没有说话。
“是不是膝盖痛?”
倪素又问。
徐鹤雪想摇头,可想起?昨夜她说的话,他迟疑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她的手便已伸来?,替他揉按膝盖。
“倪素……”
徐鹤雪眼睫一颤。
倪素按下他的手,又轻轻揉按他的膝盖,“这里不是剐伤吧?”
“不是。”
徐鹤雪双手放在毡毯上。
倪素看着他,他就是这样,一旦不知所?措,便会在她的面前显得无比柔顺,好像冰雪堆砌的一座山,有了融化的迹象。
“那是什么?”
“是我此前强渡恨水,返还阳世所?致。”
“所?以,是因为我啊。”
“不是。”
徐鹤雪下意识出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以前你膝盖才没有这样重的毛病。”倪素倒了一碗水给他,只是可惜,碗中的水,并不是荻花露水。
“你快喝一口,喝完,我们去晒月亮。”
今夜的月亮圆融,银辉散落半城,雍州的秋夜已经很是寒凉,周挺就在一棵老树下,由田医工清理,包扎伤口。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不远处的毡棚,那位年轻公子明明罹患雀盲之症,但不知为何,周挺却觉得,方才倪素与?他说话时,那人?却似乎朝他投来?一道冷淡目光。
他不太确定。
倪公子。
周挺想起?众人?似乎都这么唤他。
第96章[VIP]江城子(五)
“将军!斥候来报,他?们发现一队齐人兵马,看方向,齐人竟贼心不死,还想火烧咱们的粮草!”
耶律真的裨将拓达匆忙进帐,禀报道。
“那就让他?们来,拓达,你准备好,让他?们有来无回。”耶律真一手撑在膝上,帐中烛火照得他?面容发红,精神奕奕。
“是!”
拓达一手放在胸前,随即转身出去。
涅邻古安静注视着拓达的背影,一言不发。
“涅邻古,你看看这些齐人,不但杀了苏契勒王子,还让你的将军石摩奴也救治不及,饮恨而亡,”耶律真摘下?镶着毛边的铁胄,放到一旁,“那个害死石摩奴的齐人,叫什么来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涅邻古想起那人,便不由握紧腰间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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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阴沉至极,“齐人都称他?为倪公子。”
“听说你的侄儿?萨索,也是死于此人的计谋。”
耶律真毫不掩饰他?对于这位倪公子的好奇心,他?观察着涅邻古的神情,见他?露出凄哀之色,复而宽慰道,“不论是你南延部落还是我长泊部落,我们都属于丹丘王庭,这个倪公子,待雍州城破,我将他?留给你来杀!”
涅邻古还不做反应,毡帘却被人忽然?掀开,竟是才出去不久的拓达,耶律真蹙眉:“怎么回来了?”
“那些该死的齐人!”
拓达气喘吁吁,“将军,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我们后方的粮草,他?们行至半途便突然?转道,便以箭火弩射我们南面还没有及时拉回的攻城器械!”
耶律真一诧。
“耶律将军,无论是秦继勋还是那位倪公子,他?们都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涅邻古跟随石摩奴参战几回,到如今,石摩奴将军已?死,而他?从居涵关带来的这支孤军已?无粮草,不得不暂且依附于耶律真。
他?已?摸清秦继勋的秉性,秦继勋与那位敢于乱军之中刺杀石摩奴将军的倪公子,他?们绝对不是只会一味苦守城池。
耶律真听了涅邻古的话沉默了一瞬,又?问拓达,“我们的攻城器械都被齐人焚毁了?”
“没有,抢救及时,损坏了一些。”
拓达如实说道。
“那便召集营中的齐人工匠,让他?们尽快修好。”
耶律真知道此番是自己大意,他?面上并不见什么怒色,只是叮嘱拓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拿不下?雍州城,你我便回长泊,向亲王谢罪。”
耶律真攻打雍州城以来,一直在主动?出击,但今夜实在太不平静,先是攻城器械被破,所有人都以为齐军今夜不会再动?作,岂料后半夜雍州城墙上忽然?吹起号角,胡人军夜半惊醒,以为雍州军突然?出城转守为攻,他?们匆忙准备应战,等了一个时辰,却又?迟迟不见雍州军出城。
整个胡人大营,匆忙半夜,无人安寝。
耶律真干脆直接率军再度攻城,因?为器械损坏了一部分,比之前七日,耶律真的兵力消耗要大许多。
“他?们要从南门出来!”
拓达在马背上,只见城墙之上旌旗晃动?,他?抓来一个齐人俘虏,问清暗语,便立即对耶律真禀报道。
那正好是耶律真围三阙一,所露出的缺口。
耶律真正欲下?令,却听一阵震天的吼声?,战马踩踏尘土,风沙飞扬,城墙上的巨石砸下?来,几乎震动?地面。
本该从南门出来的雍州军却出其不意地从北门出来,最前面的轒辒车上绑着枯草,胡人弓骑兵弩射而来的箭矢牢牢嵌入枯草堆,细密如织。
紧接着轒辒车一个转弯,里面的兵士们将木蒺藜洒向胡人骑兵,引得马蹄所至之处,皆是尖锐木刺。
战马嘶鸣扬蹄,胡人摔下?来,又?被木蒺藜扎透。
雍州军的兵士们紧跟上来,手持盾牌,阵型几经变换,透甲枪几番戳刺,徐鹤雪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忽然?唤:“段嵘。”
段嵘立即大喊:“放箭!”
带着火光的箭雨落下?,几乎将南侧的胡人骑兵烧得人仰马翻。
“退!”
段嵘又?喊。
起义军校尉孙岩礼只听得此话,便立即带领兵士们迅速退回城中,南门一开一合,而胡人未能?入。
耶律真第一回认真审视城墙之上,涅邻古所说的那个倪公子。
他?面露阴沉之色。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觉得有一分熟悉。
“秦将军,杨统领!咱们收获颇丰啊!”孙岩礼入了城,便在底下?大喊。
这番冒险出城迎击,也是为了缓解城中箭支短缺之急。
“一支箭,可以分为两?支,再让工匠加箭矢就好了。”秦继勋隐约听见底下?孙岩礼的声?音,便对身边人说道。
“是!”
兵士听了,立即转身下?去。
“此法还能?再用吗?”秦继勋看向徐鹤雪。
“能?。”
徐鹤雪颔首。
胡人显然?没有料到,这声?东击西?的法子,守城军用了一回,竟还敢再用,城墙上的旌旗再晃,拓达不敢再轻信,这回暗语指北,他?立即下?令让中军趁齐人从南门出来之际伺机冲入城中。
岂料两?边门都未开,而火球滚落,灼烧一片,床弩的铁箭齐发。
“秦将军,这几日登城的,是不是南延部落的人居多?”徐鹤雪蹲下?身,倚靠在城墙底下?,躲避胡人自下?而上的箭雨。
“好像是。”
秦继勋回想了一下?,南延部落与长泊部落的兵士在穿着上有一些不同?,他?们各自身上都戴着部落的图腾。
徐鹤雪回头,旌旗猎猎,烽烟缭绕,他?想起在耶律真身侧的涅邻古,“那我们,便别让耶律真太好过?。”
雍州军守城第八日深夜,雍州城墙上擂鼓声?震,号角吹响,在外?偷偷修筑工事,企图观察城内虚实的胡人兵吓得急忙停止,奔回胡人大营。
整个胡人军帐又?匆忙半夜防御,却又?不见雍州军出城,折腾半夜,反是他?们人困马乏,不得安寝。
第九日深夜,雍州城墙上复起鼓声?,丹丘胡人历经白日一战,几乎损毁他?们南边城墙的一处马面,他?们看透雍州军的虚张声?势,再听鼓声?也不做理会。
岂料雍州军竟真的领军出城,先将修筑工事的胡兵尽数俘虏,再夜袭耶律真的大营,火光连蹿,孙岩礼谨记徐鹤雪的叮嘱,令俘虏指路,火攻涅邻古所带领的南延部落军帐。
当夜,随着一片连绵的火光,还有突起的谣言弥漫整个胡人大营。
“涅邻古大人!难道,我们的石摩奴将军,并非是死在那个齐人手里,而是……”跟随涅邻古的校尉按压不住军中沸腾的谣言,便来寻涅邻古。
“我此前便有疑虑。”
涅邻古坐在帐中,神情沉痛,“耶律真他?一来,石摩奴将军便不治身亡,我也找过?那个胡医,他?失踪了,我到如今都找不到。”
“这还不可疑么!”胡人校尉义愤填膺,“涅邻古大人,我们这些从居涵关过?来的,大多都是南延部落的勇士,他?耶律真又?要咱们做先锋军,又?要咱们登城,这分明是要我们多添伤亡,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他?们长泊部落做了嫁衣!”
“我,”
涅邻古紧攥拳头,他?这些天以来,在耶律真身侧做小伏低,已?受够了他?长泊部落的气,此时再提及石摩奴的死,他?胸中怒意更甚,“我绝不能?让石摩奴将军死得不明不白!苏契勒王子虽死,可我们还有二王子,他?与苏契勒王子同?是南延王后的血脉,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大王子压过?二王子么!”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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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南延部落派来的增兵到来之前,他?不能?让耶律真先行破了雍州城。
第十日攻城,耶律真的长泊部落大军与涅邻古所领的南延部落大军陷于龃龉,涅邻古消极作战,令耶律真大为光火。
眼?看胡人军心动?乱,秦继勋趁此机会,命魏德昌与杨天哲二人,共同?领兵趁夜奔袭胡人大营,打了耶律真一个措手不及。
雍州军士气大振。
守城十日,雍州军未让敌人寸土。
但第十一日,谭广闻所率领的援军却迟迟未到,这令好不容易才打出士气的雍州军再度陷入恐慌。
“南延部落的增兵也还没到,他?们应该是正面遭遇上了。”周挺一手撑在刀柄上,沉声?道,“如此一来,我们只怕还要继续守。”
“这还怎么守!”魏德昌急得走来走去,“援军要一直不来,我们与这耶律真在这里耗,能?耗多久!”
“德昌,万不可如此颓丧!”秦继勋劝他?。
“义兄!等他?耶律真回过?神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援军,援军他?怎么不早一些来,他?谭广闻若能?早一些发兵,我们何至于此!”
徐鹤雪在旁坐,他?手中提着琉璃灯,一瞬恍惚。
“援军为何不来!”
“将军,你说,他?们为何不来?”
倒在黄沙之间的那个人胸膛被无数箭矢刺透,他?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为何,不来……”
“薛怀!”
记忆里,徐鹤雪看着他?倒下?去,可手中的银枪,却怎么也杀不完面前的胡人,鲜血浸满银色的鳞甲,朱红的衣袍湿透。
他?不停地杀人。
直至力竭,胡人的金刀挥来,划过?他?的眼?睛。
“将军!保护将军!”
他?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他?的将士们一声?声?这样喊,很多人扑向他?,用血肉之躯,将他?护在中间。
他?感受到他?们的血,从温热,到冰凉。
“倪公子?”
秦继勋忽然?的一声?唤,几乎立时令徐鹤雪唤回神,他?手指蜷握着琉璃灯的提竿,覆在冷白皮肤下?的青筋一寸寸鼓起。
“段嵘,快,去请倪小娘子!”秦继勋见他?如此,只以为他?的病令他?有些难以支撑。
“倪公子,依我看,你便不必随我们一直在前面守城,你如今,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吧。”杨天哲关切地说道。
“是啊倪公子!”
魏德昌也附和了一声?,“你看看你这身骨,我们都还在,这城便是他?谭广闻不来我们也得守,你就先将养一下?吧!”
“我也是如此想,公子这些天随我们守城,身体如何受得了?”秦继勋看着徐鹤雪,“一会儿?倪小娘子就来了,她定然?也不愿见你如此不顾惜自己。”
“我可以暂时不去,”
徐鹤雪说道,“但同?时,秦将军,靠近城门的那些收治伤者?的毡棚也要往后撤,如今谭广闻未至,我们便要先做好准备。”
“耶律真还没有解决军中的内乱,将军与两?位统领还是尽快安抚将士,趁此机会,尽可能?地多次突袭。”
秦继勋点点头,“公子说得有理,趁他?耶律真军心不齐,消耗他?们的兵力。”
毡帘忽然?被人掀开。
周挺最先抬眼?,只见那身着淡色衫裙,裹着面纱的女子走进来,他?看着她走到那位倪公子的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
徐鹤雪摇头。
这里人多,倪素知道他?不便说些什么,便朝秦继勋他?们俯身作揖,随即便扶着徐鹤雪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灯。
两?个人相扶着走出去。
周挺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背影。
“周大人?”
杨天哲唤了一声?。
周挺回过?神,看向他?。
“你今夜,果真要去偷袭胡人大营?”杨天哲问道。
周挺颔首:“诸位不必在意我是京官还是什么官,我虽在夤夜司,但来到此处,亦该为大齐而战,今夜,我去。”
倪素扶着徐鹤雪往他?们的毡棚中去,他?一直如此沉默寡言,但倪素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她垂下?眼?睛,看见他?紧紧握着灯笼提竿的手。
她捏了捏他?的指节。
果然?,他?一顿,停下?来,侧过?脸看她。
“你怎么了?”
倪素问。
徐鹤雪看见她被夜风吹起的发丝,“倪素,援军至今未到,你怕吗?”
“援军”这两?个字令倪素一怔,她看着他?,他?的面容依旧没有多少神情表露,整个人浸在银白的月辉里,疏离又?冰冷。
“其实遇见你,我便知道,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倪素牵着他?,继续朝前走,“无论是你,还是我,最难的,是死得其所。”
徐鹤雪顺从地跟着她走,“我方才,想起了薛怀。”
“他?死时在问我,援军为何不来,”这几乎是徐鹤雪在幽都百年最为深刻的记忆,他?可以忘记自己少时与人交游的种?种?欢乐,种?种?恣意,却一刻也不敢忘了薛怀,忘了宝塔里的三万英魂,“我想起,我的将士,战至最后一刻,还要用他?们自己的身躯来护我。”
然?后呢?
倪素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然?后,那个被靖安军将士以血肉之躯护住性命的少年将军,却被人从尸山血海里带回雍州,受了那一百三十六刀。
所以,她从来不拦他?。
那些死去的英魂,都是值得他?为他?们收殓身后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