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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令(重生) 林格啾 68596 字 2024-03-17

众人不知为?何,竟似都被那少?年冷冽如冰的声色唬住,没人敢出来打圆场。

末了,唯有那“豆芽菜”一跃而起,提起裙摆一路奔来,又挡在那“魏夫子”与暴脾气姑娘之间。

豆芽菜——不对,谢沉沉,冲一众姑娘们笑出双亲和的月牙眼:“莫要气恼,各位消消气……阿九也消消气。”

她说:“来学堂上学,本就是为?了读书明理,坏了规矩是我不对,更不该让阿九替我受罚。”

语毕,便?拿过?魏弃手里那把戒尺,眼也不眨地往手心挥了五下。掌心立刻便?红肿起来。

“如今可公平了?”她问。

拦下身后欲要发作的魏弃,小姑娘脸上依然笑着,眼神掠过?面?前环肥燕瘦、各个精心打扮的少?女,又道:“我生得不够漂亮,少?时也未曾读过?多少?书,如今才来学堂上学,却不够用功,丢了我们江都女儿的脸。阿姊阿妹,为?我不争也是应当的。”

语气亲亲热热,反倒叫一群姑娘们不好意思起来。

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末了,竟争相开口安慰起她,一时说,自己也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大?字,一时又说,你也生得好看,清秀可人。

都是小姑娘,哪有什么坏心思。

一时间,姑娘们仿佛都忘了自己专程过?来“择婿”的用意,反而只顾着哄她开心。

沉沉见状,把手背在身后,冲魏弃挥了挥,示意他领着萧殷他们回去上课。

自个儿却约了姑娘们饮茶,又从萧家偏院、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里,找出不少?从上京带来的精巧玩意儿同?人分享。

姑娘们从她嘴里打听?出了她与魏弃的关系,不由四下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再不提险些看上人家郎君的事。

间或还有几个,认出她便?是谢缨从前那抱着满城跑的“胖墩墩”妹妹的,更是待她亲切无匹。

第二日,姑娘们照旧来,却不再是为?了看魏弃。

沉沉睡眼惺忪被萧殷拉来上学堂,还没进门?,便?被团团围住,塞了一手的包子点?心。

“你这般瘦,想是吃得太少?,”昨日那暴脾气姑娘挺了挺胸,冲她示意道,“听?阿姊的,这是我给?我家阿巧做的肉包子,他吃了才长得这般高高大?大?,你也拿两?个去吃。”

“还有我买的香糕……”

“沉沉,你快看,那边那个便?是我家阿弟,你让你家阿九别打他的手板,昨夜他抄书抄到亥时呢。”

“那个是我家五娘,你帮我盯着些,学堂里可有谁打她的主意,一定告诉我,我打断那臭小子的狗腿。”

旁边的萧殷莫名打了个寒噤。

沉沉闻言,一一应是,捧着一怀的点?心进门?,却不巧与魏弃四目相对——这厮昨日刚因为?她不顾他拦、自个儿打了手板而生了半宿的闷气,险些撂摊子不干。

可,今天却还是半分不差的来了。

沉沉把怀里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吃,末了,又小跑着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递给?他。

魏弃不接,她便?塞。

“这又不是旁人给?我的,是我起了个大?早买的,”沉沉说,“只买了两?个,留你吃一个,这可是全江都城最好吃的芽麦圆子呢,我只舍得分给?你,别人要都不给?——”

耳边书声琅琅,孩童笑语声不绝。

她仰头看她,两?眼粲然如星:“吃了圆子,便?不许生气了。魏夫子。”

“……”

“魏夫子,”她又装作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发现,你教书的模样,倒是比刻木头时生动多了,我也喜欢得多了。”

少?年闻言默然,轻抿唇角。

末了,却还是摊开手心,任她把那芽麦圆子“塞”了进来。

这,便?是哄顺毛了的意思了

三月,春色满园。

沉沉的“学业”眼见着有些紧张,家里,萧老太太与顾氏,却先?后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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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太太本就对沉沉颇有微词,这次病了,更是对外扬言,是被她这不知羞的谢家女给?气的。

事后,又连去四五封书信,催着家中儿子回来主持公道、以免坏了萧家名声。

至于顾氏,则是自从沉沉同?她说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过?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想是郁结于心而不得解,终于耗成?了一场大?病。

沉沉担心顾氏,打那以后,便?没再去学堂,衣不解带地从旁照料着。

顾氏却卧床不起,病来如山倒般,始终未见好。

时日渐长,沉沉刚被城中那些好心姑娘们养出来的几两?肉,又在连日不辞辛劳地侍候顾氏过?后全还了回去,甚至比回来江都城时更瘦了些。

顾氏日日做噩梦,她放心不下,有时连觉也不敢睡,半夜都陪在床边。

一听?见顾氏嘴里喊:“沉沉、沉沉。”她便?急忙凑上前去。

可凑上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母亲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梦里。

顾氏满头大?汗,双手不住挥舞,嘴里一个劲喊着她的名字。她抱住母亲,也拼命安慰,说:“沉沉在这、沉沉在这。”

“沉沉……”顾氏睁开眼睛。

于黑夜中静窥她的眉眼,许久,却只怅然叹息一声,低声唤她:“芳娘……芳娘啊。”

可沉沉是她,芳娘也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沉沉更用力地抱紧了顾氏,小声道:“阿娘,沉沉想替你生病。”

“傻孩子,”顾氏听?得失笑,“哪有当娘的让孩子替自己受苦的?”

“……”

“娘亲只希望你百岁无忧,长安长乐,”顾氏的声音里,忽带了几丝哽咽,“人人都有她的命,由不得选,可若是真的能选,娘亲愿意拿自己的命换给?你,为?你添福添寿,让你这一生都不被人……发现……”

“发现?”沉沉有些茫然地抬头。

顾氏却只借着夜色,悄然拭去眼角泪水,温柔地轻抚她眉眼,“是呀,你是这世上最漂亮、最珍贵的明珠,若是叫旁人发现了,来同?阿娘抢怎么办?八年来,阿娘日日都害怕,日日都害怕呀……那时,阿娘竟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上京……”

“阿娘,又在乱想。”

沉沉听?得笑:“其实才不会?有人抢,我在上京时,没人要我,他们都不——”

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

不让我吃饱饭,欺侮我,连最下等的仆妇,都视我为?无物。

这些话,她从没跟顾氏说起过?,她从前描述在谢家的生活时,只说大?伯父疼爱她,大?伯母宽容体己,堂姐与她情同?姊妹。

顾氏听?得一愣,回过?神来,沉默无言中,紧拥着她的手臂却忽的收紧。

“他们都不……”

沉沉忙亡羊补牢地解释道:“没人要,但?是他们都不——嫌弃我,沉沉不做坏事,是好人,所以人人都喜欢我……而且,我还有阿九。现在有阿九了。”

说起魏弃,连她自己也未察觉,语气里渐渐多出几分真挚,几分羞怯。

“我还有阿九,”沉沉说,“阿娘,他待我很好,我欢喜他。日后我和他,都会?对阿娘很好很好。”

“……”

顾氏却只摇头叹息道:“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的。”

“可是,可是生来要做什么人,他也没得选呀。”沉沉小声“争辩”。

“若是有得选,也许他更想做阿殷,做方大?哥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呢……只是,从来由不得他选罢了。总是这样的,人人都推着他往前,好像他不会?痛,不会?受伤那样。”

话落,两?人皆沉默片刻。

“芳娘,”许久,顾氏却又扳正她的肩膀,低声而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沉沉闻言一怔。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顾氏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魏弃。

在这之前,哪怕她已看出来顾氏对魏弃的不喜,看出来顾氏的忌讳与回避,可顾氏从没有阻止过?她与魏弃在一起。

“届时,便?是天子之威,娘亲也愿意拿命来抵偿,换你自由。”顾氏说。

声色何其坚定。

几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说完,她的呼吸却仍止不住地颤抖:是了,毕竟,谁不怕死呢?

那是天子,是一国之主,是万民之父,他要杀人,只在一念之间。顾氏不止是谢沉沉的母亲,还是萧殷、萧婉的生母,是萧家的主母,她要说出这句话,已是做了最艰难也最大?不韪的决定。

沉沉明白?,所以蓦地泪流满面?。

却仍是哽咽着,摇头道:“我不愿意。阿娘,我既不愿意抛下他,也不愿意你拿命来换我。我便?是死了,也绝不连累你,不连累阿殷,不连累这萧府上下任何一个人。”

窗外风过?叶动,树影翩跹。

夜鸟亦似被什么动静惊动,振翅而去,

沉沉紧抱着顾氏,如少?时一般,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

“我与阿九一起,生死都在一处,”她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牵累任何人……阿娘,你不要担心。”

阿娘,你不要厌恶他,不要厌弃我

顾氏这边,有沉沉衣不解带地照料,熬药喂药、伺候穿衣散步。大?事小事,都不曾假手于人。

至于萧老太太那边——便?没这般好事了。

从前她病了,有顾氏这个好媳妇事事顺着她、依着她、揣度她的心意,如今,顾氏也病了,她身边就只剩下几个跟了几十年的碎嘴子老奴。

喊不动就算了,喊得动的那两?个,做起事来也磨磨蹭蹭。

可真要说起赶人走,便?又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跪在她床边、哭着求她可怜一家老小,容她们在府上吃得一餐饱饭。仿佛料定了萧老太瞧着性子刚硬,实际上也是个念旧情的、狠不下心来赶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位老夫人,本就打着清静礼佛的名义住得远,每日等着顾氏来跟前伺候。

如今,顾氏不来了,院子里竟如荒废一般冷冷清清。

傲气了半辈子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她的体面?也好,养尊处优也罢,其实,都是家里那位真正当家的给?的。

她与顾氏因为?那谢家女的事日日争执不休,早已离了心,儿子又久在外头经?商,照顾不得家里……

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这老妇人不由地悲从中来,把仆妇赶出屋去,掩面?泣了一场,哭累了,方才和衣睡去。

迷迷瞪瞪间,却听?到外头似争吵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小姑娘声音利落干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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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备午膳,祖母本就生了病,正是需要调养身体的时候,你们倒好,闲得自在,坐在这便?不动了?”

沉沉领着仆妇们备好午膳,走进屋中,四下环顾,却见老太太背身向里躺着。

她连着喊了几声也不见应,转念一想,老太太向来精明,见不得她这个“家丑”,也许是装睡也说不定。

只好略微提高声音道:“祖母,阿娘恐家中仆妇躲懒,伺候不周,特地叫我前来探望。外头煮了药粥,也备了几样小菜,问过?阿娘、想是合祖母口味的……我这便?走了,不打扰祖母安寝。”

萧老太太仿佛没听?到,仍是背着身不答。

之后连着几日,概都如此。

沉沉知道她什么意思,却并不生气,老实说,反倒觉得她不说话还好些——至少?听?不到那些刁钻刻薄挑刺的话,反而更乐得自在。

于是,这小姑娘每日按着顾氏嘱托,给?老太太做上几样养身开胃的小菜,再配上不同?花样的药粥,便?当真蹦蹦跳跳“功成?身退”。

没成?想,十日后,这“哑巴”老太却主动叫住了她。

“坐下一同?吃些。”萧老夫人硬邦邦道。

“我……?”沉沉有些迟疑。

心说你看见我,还能吃得下么,我看着你吃,我胃口也不好呀。

老夫人闻言,横她一眼。

再开口时,语气却莫名软化了些,只道:“你做的东西,难道你吃不得?坐下罢。”

沉沉想着人毕竟是长辈,只好坐下,陪她喝了碗粥。

回去同?顾氏说起此事,顾氏沉默片刻,却忍不住摇头叹息:“人老,便?会?变,老了,心也软了。大?概是见着你,想起心中故人……也罢,便?由她去吧。”

沉沉没有问自家阿娘,所谓的“故人”到底是谁。

后来,反而是某日听?老太太在桌上不经?意地提起:“我从前亦有个孝顺女儿。”

她好似忘了沉沉还坐在旁边,兀自地陷入久远回忆,面?上表情时而怀念,时而忿忿。

“阿蝉,她自幼性子娴淑柔顺,这江都城里,认识她的,没有不夸她的,都说娶了她、得是多大?的福气,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可后来……后来,她却非要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燕人。”

老妇人说到这里,忽便?湿了眼眶:“离家千里,身无依仗啊!几年才有一次信来,那燕妇如何欺她,婆母凌虐、仆妇冷待,我的阿蝉,她受了多少?苦!后来,竟是连通信亦断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连是否尚在人世……也全不知晓。”

沉沉一时听?得默然。

许久,却低低道:“原来你也有女儿,”她说,“可你对我阿娘一点?也不好。她生了病,也不忘担心你,让我来探望你。你却从始至终没提过?她一句。”

“怎么?”

萧老太太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末了,冷声哼道:“这本就是她该做的!”

“可是,你见你女儿在婆家受苦的时候却不这么说,”沉沉说,“我阿娘,从前也是家中捧在掌中呵护的女儿,不是生下来便?为?伺候你的。”

“放肆!”萧老太太听?出她的话里意思,不由勃然大?怒,“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从前做媳妇的时候,难道不也是这般伏小做低,事事忍让?!怎么你娘亲便?不同?么?她是二嫁,我当初许她进门?,便?已是莫大?退让,依你的意思,难道还要任她拿乔?!”

“……”

“况且,我阿蝉是整个江都城里最贤淑聪慧的女儿家,还不是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就能在夫家享福?凭什么?!”

沉沉抿唇不语。

萧老太太只以为?她被自己说动,又见这小女娘低垂下头,模样可亲可怜,竟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稍微平复了呼吸,便?又道:“罢了,你年纪还小……”

“若是我,我一定不这么想。”沉沉却倏然抬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她,轻声道,“阿蝉姑姑受苦,不是我娘亲害的,你做媳妇时受苦,也不是我娘亲的错。可她明知你有意苛待她,还事事以你为?先?——如果是我,我是你,祖母。我只会?觉得,若是从我开始,对我的儿媳妇好一些,或许,我的孙女、阿蝉姑姑的女儿,再下一辈的女孩儿,便?会?少?受些苦。”

“……”

“我在学堂上学,见了许多别人家的姊妹,她们明明与我素不相识,却也怜我瘦弱,怕我吃苦,争相对我好。我也是女子,设身处地,我只觉得,世间的女儿家,没有不好的。她们比那些只会?躲在女人后头,出了事便?推给?女儿家争风吃醋、说她们不懂事的男人好多了。”

这世上,上至后宫,下至后宅,其实哪里不是呢?

沉沉放下筷子,幽然叹息一声

半月后,顾氏二嫁的夫婿、亦是萧家的男主人——萧程,匆忙返乡,探望病中的老母亲。

男人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往佛堂大?步而去,却被后脚赶来的管家拦下,只说如今老夫人搬了处院子。

“娘竟舍得抛下她那座佛堂了?”萧程震惊。

老管家笑而不语,引着他往顾氏的院子去。临到门?前,却又拐了个弯,进了旁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偏院。

老妇人正在院子里品茶吃糕、优哉游哉地晒太阳。

旁边的年轻丫鬟怀里抱着萧婉,嘻嘻哈哈地笑闹不停——

这出奇温馨的场面?,与平素那只知吃斋念佛、受不了丁点?吵闹的老妇人,哪还有半点?干系?

萧程有些懵。

只是,母子相见,却仍免不了一番泣泪相对。

末了,萧程轻咳两?声,又忽义愤填膺地一拍桌案:“那谢家女呢?”他终于想起正事。

“顾氏也着实不知轻重,这么个肆意妄为?、不检点?的女儿,合该逐出门?去,以免辱没家风,她竟还敢带进我萧家来!”说着厉害话,眼睛却心虚地往旁边瞟,“这、这,儿子绝忍不得,这便?把那谢家女……”

话音未落。

“沉沉!”

旁边的老妇人却倏然笑起,看向他身后。

萧程循声回望,只见一面?容清秀、肤若凝脂的粉衣少?女,一手牵着刚下学的萧殷。两?人手里各一串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餍足地舔着,表情如出一辙。

身后,一素衣少?年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姑娘吃了一颗,又把手里只剩四颗的冰糖葫芦递出去,递到少?年嘴边,似乎哄着他吃。

少?年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是低头咬了半颗。

而后。

这貌若谪仙,气质凌然的少?年——嘴边,便?被她拔签子的动作带上一条长长的糖渍。

他蹙眉,她大?笑,拍拍萧殷的肩膀回头看。

一大?一小,皆笑得弯了腰,那少?年额头青筋直跳,末了,忽的捻起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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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

“光明正大?”地,借她衣袖擦了嘴,又把那衣袖飘然扔开。

这两?人,这辈子,是和袖子当抹布过?不去了。

“我的新裙子!”谢沉沉从傻眼中回神,却忽的惨叫起来,“我昨日刚买的!阿九——!”

萧程看得默然。

顿了顿,回头问:“娘,这、这就是那……”

那,不知羞不知耻,与小白?脸整日厮混的谢家女?

老妇人眼神飘忽,避而不答。只道:“你既回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办,可少?不了你的份。”

“何事?”萧程问,“但?听?娘亲吩咐,只是儿子还需、需与那顾氏……”

总得问问家中贤妻的意见吧!

萧程心里叫苦不迭。这媳妇儿和老娘不对付,的确难办,只能他来做这两?面?人。

老妇人却道:“你瞧,咱们家沉沉,与那少?年,是否郎才女貌?”

“……”咱们家?沉沉?

“我瞧着,倒甚是般配。”老妇人又说,“他们归家也有数月,这喜事么,终究不能耽搁太久。你既回来了,便?一并将事办了吧。”

“……”什、什么事?

“自然是嫁女儿的大?事!”萧老太太瞪着自家那不知味的蠢笨儿子。

语毕,又笑起,冲不远处那哭丧着脸的小姑娘道:“沉沉,阿殷!……哭什么,一件衣裳罢了,快到祖母这来。”

第56章回京

四月二十六,顾氏生辰。

沉沉与?魏弃同送了一只金寿桃为母亲贺寿,席间,萧家祖母又提及二人婚事。

顾氏闻言,不?由面色微变,原想以?沉沉本宗谢家为借口打推辞,却被老妇人三言两语顶了回去。

更有甚者——这老妇人许是“闲来无事”,竟背着她?连日子都已看好?,只说今年正好?“闰五”,五月三十?,是请天佛禅寺的惠寿大师看过双方八字后、定的最最合适的日子。

语毕,老妇人四下环视一圈,又慢吞吞道?:“眼下,若把日子先定了,还有月余可操办婚事,虽说匆忙了些,也不?是不?可行。若再拖迟下去,咱们沉沉,不?日便要?随她?的小郎君归家去咯。”

话里?话外,难掩打?趣之意。沉沉被说得闹了个大红脸,忙摆手道?:“也不?是一去便不?回来,我们只是……”

然则,她?其实也不?清楚,此番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话说出口,又难免有些词穷。

“这可不?是回不?回来的事,是于理不?合。”

老妇人闻言,却正色道?:“你二人早已同住一屋,形同夫妻,虽说江都一地,自古民风开放,多?不?计较什么繁文缛节……可如今这天下,终归是越发的不?同了。”

“大魏治下,人人尊儒学礼,老身虽在常家中不?出,也晓得外头时移世易。再者说,便是沉沉你不?懂,难道?阿九也不?懂么?”

老妇人把目光投向魏弃:“阿九,你是读书人,不?用老身多?言,想必也晓得个中轻重。上京可不?是我们江都这般的小地方,若是你不?与?沉沉行了嫁娶之礼在前,日后回了上京,要?旁人怎么看她??”

难道?要?别人也像她?曾经那般,一眼便认定这两人是厮混在一起、无媒苟合的不?成?

沉沉毕竟只告诉过萧家祖母,“魏九”祖籍上京,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又说两人待到陪母亲过完生辰,便要?先回一趟上京。老祖母这会儿急于为他二人安排婚事,也是考虑到了他们回京后、难免要?面对的风言风语。

归根结底,做长辈的,又是“娘家人”,还是为了自家女儿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倚仗。

沉沉亦知道?她?虽刀子嘴不?饶人,对自己的心却是实打?实好?的。是以?,正要?接话。

可抬头一看,母亲顾氏的脸色阴沉;身旁的魏弃,也沉默着迟迟不?曾表态,她?顿时又有些左右为难:

自己与?魏弃,其实早就有过一纸彼此心知肚明的婚书,可这往事若是说出来,难免把在座众人吓得人仰马翻。

但,不?说吧……眼下老祖母明晃晃地把亲事摊到面前讲,她?既无措,心里?又隐隐约约有种说不?上来的羞赧与?窘迫。

名声不?名声的都在其次。

但魏弃究竟是怎么看这门——其实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

一时间,昔日在太医院偷听到小太监们咬耳朵的闲言碎语尽数涌入脑海。

她?分明人在江都城,但恍惚间,却好?似又回到了那深宫中,一手捧着皇后赐下的玉如意,一手提着食盒,神情恍惚地走在树荫错落的夹道?上。

惶惶难安。

不?可终日。

她?虽不?愿承认,到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早就想过这回事。一直不?提,不?是忘记,只是仍免不?了地抗拒面对。

她?宁可和魏弃做一对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妻,四方漂泊,也不?想被人叫做皇子妃,“享受”旁人的叩拜,同时忍受时刻心惊胆战、恐“德不?配位”的深宫煎熬。

回忆至此,沉沉心口不?由一紧。

待到再开口时,原本已想好?的话,便又不?知不?觉成了:“其实我觉得这件事,终究急不?……”急不?来。

话音未落。

魏弃却忽的在桌下轻扣住她?的手,抬头看向面前老妇人,沉声道?:“祖母说得对。”

“三个月前,我已去信家中,只是上京距此地路远,聘礼辎重,长途跋涉,或还需些时日方才得见?,”他说,“但,最晚亦不?过一月。一月后,便知结果。”

此话一出,沉沉与?顾氏皆不?由一愣。

倒是毫不?知内情的萧家祖母闻言,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心说这少年虽只是个苦读不?中的读书人,倒还有几分骨气。

这场家宴,遂在众人各自心猿意马的混乱气氛中结束。

沉沉与?魏弃先回了偏院,脑子却还半天没转过弯来。

在桌边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的伸手,一把捉住身旁正低头轻抿茶汤的某人。

“什么时候写的信?”她?问。

“回江都城的第?一日,”而魏弃答——一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的语气,“你祖母说我们,无媒苟合时。”

“……”

似乎是怕她?想不?起来,他又伸手指了书房的方向,补充道?:“那日晚上。”

“那日”是哪一日?

再详细说下去,恐怕就要?详细到他们“互相种花”的晚上了。

沉沉脸上红了又白,默然片刻。

末了,却还是忍不?住抱了脑袋,一脸苦恼地瘫倒在桌上,嘴里?不?住咕哝道?:“可是啊……可是啊……”

“可是什么,”魏弃把吹凉的茶汤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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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面前,“你方才说口中发腻,喝茶。”

可沉沉哪还有喝茶的心思?只道?:“难道?你说要?会回上京,就是为了向皇——向陛下禀明这门婚事?”

“嗯。”

“万一他不?允呢?”沉沉问。

“公孙渊日前已飞鸽传书于我,”魏弃却淡淡道?,“天子将我所书,公之于朝野,满朝文武,皆亲眼所见?——君子一诺,重于千金,遑论天子。”

魏峥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忤逆子“放心”,父子之间,对彼此的把戏心知肚明。

可尽管如此,至少,这的确已算得上是某种信号与?肉眼可见?的让步。

魏峥还需要?他攻克北燕,而他,也需要?魏峥给?的这个虚名——他生来是魏峥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他可出入万军阵中,保得自己一人,可若是魏峥狠下杀手,四处追捕,他的病时好?时坏,恐无法保全谢沉沉……还有她?所珍爱痛惜的家人。

到那时,江都,便是现?成的靶子。

天子的耐心有限,而他手中的筹码,其实也有限。

在他没有想到万全之策之前,争取到各退一步的结局,给?她?“九皇子妃”的尊荣与?天子朱笔御批、载入皇室玉牒的身份,已经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入上京后,婚事毕,我会再请命替他领兵逐北燕、收归雪域八城。如此,他或会心甘情愿,将我们‘放归’定风城,”魏弃道?,“他要?做天下霸主,尚且需要?我这把好?用的刀,所以?定当有所顾忌。我唯一不?放心,只是一件事——”

他说着,倏然伸手,捉住谢沉沉的手,领她?抚向自己的头顶。

沉沉有些疑惑,却还是任他去——直到,她?亲手摸到那发间的“一抹冷”。

怔愣过后,起身凑近,她?颤抖着手、将他头发胡乱梳开。

眼神落于那枚贯穿百会的金针,双瞳登时不?可置信地微缩。

竟然……不?是错觉。

一根针。

魏弃的头发里?怎么会“藏”着一根针?!

沉沉吓得声音都飘起来:“这、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魏弃说:“这根针,曾封我最后一□□气,于万难之境,救我一命。”

被魏峥一刀洞穿心口的伤疤早已“痊愈”,消失得毫无痕迹。

沉沉听着他平静地诉说她?走后、朝华宫里?发生的一切,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魏峥要?把我练成傀儡,一心取我性命,唯有这样,才能受他掌控,万无一失。可是,那位陆医士受我所托,心存不?忍,最终,以?祖传‘金针封顶’之法救我一命,”魏弃道?,“也正是因为这枚银针,我能在傀儡术下尚存一丝人性。哪怕雪谷之战,他们不?惜以?锁链缚我,以?唤魂笛日夜毁我心智,阻止我赶回定风城——”

他仍能一次又一次,用掌力碾过金针。

金针入颅,胜摧心之痛,以?此压过那傀儡之术的操控。

“若金针离身,我将不?我,”魏弃说,“但,这亦是迟早之事。纵然我不?回上京,陆德生也早已与?我言明,金针效力有限,至多?亦不?过保得十?年,少则三年,我必须在它失效之前,为你……为我们,铺平后路。”

他要?天下人尽皆知,他心慕谢家女。

他要?用自己的军功与?民心,为她?铸一层无人能侵的护身之符。

沉沉眼帘低垂,长睫不?住轻颤,许久,只问:“‘我将不?我’……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或心念尽失,嗜血成性,或任人掌控,彻底沦为傀儡。”魏弃平静道?。

她?以?为,只有她?“软弱”,想用江都城中与?世无争的时光逃避上京纷争。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比她?更想——永远地离开上京,抛下一切,可从他心中有她?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会有心无所念的自由。

魏弃说:“那时我问过你,你跟了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说,‘今生的事,须得试试,方才知道?结果’。所以?,便试一试罢。”

“无论结局如何,”魏弃若有所思地轻抚着眼前温热茶盏,“我都想让你,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

“……”

“口中可还发腻?”

他将茶盏推得离她?更近些:“喝茶,再啰嗦下去,茶该冷透了。”

*

五月,萧府上下,开始为沉沉打?点嫁妆。

沉沉起初有些心不?在焉。可渐渐的,发觉其实光在这里?想东想西也无甚大用,反倒扫了一众爱她?怜她?之人的兴,又终是努力重拾了心情。

白日里?,照旧去学堂听课,下午便溜出来陪母亲与?老祖母大肆“采购”。

什么花色的布衬她?的脸,什么样式的新?裙衫掐出腰线,只要?做长辈的说一声,她?便挤出笑颜去一件件的试。

因着上京距江都路途遥远,诸如拔步床、闷户橱之类的大件不?好?跋涉,其余嫁妆,便都索性折作金银首饰。萧家不?算大富人家,却也算是家底丰厚,老祖母默许,加上顾氏自己从中贴补,最后,竟也给?她?整出一份不?薄的嫁妆来。

只可惜,原本江都还有“待嫁女绣嫁衣”的风俗,她?的女工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只能把绣嫁衣的大半工序,都交托给?了城中绣娘。而她?则只稍学着绣些鸳鸯花样在嫁衣上。

城中与?她?交好?的姑娘,大都过来帮过忙,于是,每每到了黄昏傍晚时分,她?的院子里?便简直成了全江都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歪歪扭扭的针脚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她?“挑灯夜战”,熬得眼睛都痛,也实在没能琢磨出这绣花的关?窍来。

倒是某夜睡得迷迷瞪瞪,见?外屋亮灯,她?揉着眼睛下床去看,竟见?魏弃坐在绣架前。

烛影浮动,为他侧脸镀上一层盈盈暖光。只是,原来聪慧如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没多?会儿便刺破了手。

他把指尖含在嘴里?,眉心微蹙,对照着绣架旁绘制的花样,把走乱的针脚重新?拆开,埋头穿针引线。

沉沉站在他身后,无声间看了许久。

机敏的,聪慧的,自幼远离人间烟火的少年,有一日,也会迟钝、“愚笨”、困于绣架前。

明知这是他不?愿示于人前的模样,可是,她?的私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希望这样的他,能够被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只可惜。

或许天往往不?遂人愿。

嫁衣尚未绣成,这一日,江都城中,忽响起悠然钟声,足足十?二响,阖城上下,无所不?闻。

正背书背得昏昏欲睡的萧殷被钟声惊醒,四下环顾,身边的同窗各个也都是一脸愕然表情。

唯有魏弃面色沉凝,放下手中书卷,侧眸望向学堂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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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呼千岁,跪了一地的人群中。

只蓄着山羊须、一身青衣道?士打?扮的老者大步而来,行至他面前,撩袍而跪,恭敬道?:“臣公孙渊,参见?殿下。”

开元二十?二年春,炁信至上京,求娶谢氏女,帝以?其信示群臣,词文意切。

时朝中争储,炁本为右丞所重,有心相助,欲以?女嫁之。去信问,炁严词相拒。忠臣争相试之,皆无功而返。

帝无法,怜其子,终允婚事,解谢家万死?难辞之罪,又许之良田百亩,金万两,绫罗绸缎不?计数,翡翠如意四柄,碧玉观音一尊,龙凤呈祥紫夜光杯一对,喜饼百担,三牲四果二百斤,十?里?红妆,辗转至江都,迎谢氏女入京。

时人有云:“江都远,碧川长,碧川飞出只金凤凰。”

江都子民闻讯,举城贺之,欢庆三日不?止。

第57章阿蛮

盛夏时节,暑气炎炎。

魏治一副锦衣公子打扮,手中折扇轻摇,满头大汗地走进平西王府:

如今,平西王赵莽,已在此被软禁了一年有余。年前,更是因心?气郁结、旧伤复发,险些?丢了性命,从?此闭门不出,更少出现身于人前。

王府门外,有锦衣卫重兵把守,非天子手谕不可轻易入内。魏治亦是在天子跟前日日哭求、求了个把月,到最后,人都消瘦了一圈,这才得了出入自由的“恩典”。

打那以后,凡能出宫,他便回回要来平西王府晃悠一遭。

美其?名曰代魏骁聊表孝心?,探望病中舅父。事实上,人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往赵明月住的青芜苑径直而去

青芜苑中。

美人斜倚贵妃榻,凉衫薄汗香。

赵家阿蛮自小畏热,每到夏日,便在屋里待不住,这日也不例外,支了凉棚,在院中树荫下歇凉。

城中时兴的话?本子胡乱堆在手边,她每每翻了两页便不想?看,百无聊赖间,索性“抢”了侍女的活计来干。捻起一旁冰鉴中冻着?的荔枝,专心?致志为之“宽衣解带”。

白嫩的荔枝肉,很快在琳琅盘中堆起一座小山。

身旁两名打扇的侍女瞧出她心?情不佳,忍不住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难掩紧张无措之意。

赵明月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却始终默然无言,只慢吞吞将一块“肤若凝脂”的荔枝肉拈在指尖,端详片刻。

任由纤纤玉手被荔枝汁液沾湿,身边侍女要为她擦拭,被她表情倦懒地挥退——

这块荔枝肉,后来,遂落入了魏治嘴里。

“阿蛮亲手剥的荔枝,果?真?好吃,好吃。”小胖子一路小跑而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吃了这吹风吹了半天、早已被暑气蒸透的荔枝肉,却仍是一脸餍足。

见她手脏了,又忙不迭亲自端来水为她净手。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赵明月见状,终于开口。

却亦只是懒洋洋睨了他一眼,又道:“听说你宫里那几?个侍妾先后小产,此刻想?必都在哭天抢地。怎么你这个做父亲的,没了孩子,瞧着?倒半点?也不伤心??”

她自幼娇蛮,说话?也刻薄,对魏治尤其?毫不遮掩。

可,无论?再刻薄的话?……

由她之口说出,在魏治听来,那都是关心?多过讽刺,好心?多过阴毒。

毕竟。

他心?想?,换了从?前,阿蛮她一心?只有三哥,哪里会关心?自己身边这些?“小事”?

只是眼下魏骁找不见人,唯独他日日来陪着?她,她两眼所见,两耳所闻,皆与他相关——便是再不甘心?,再不乐意,也不经意间对他多了几?分上心?。

一想?到这,他心?里便忍不住冒出蜜来。

“不过是母妃赐下的几?名通房宫女罢了,若非我看上她们,她们如今还?在宫里给人为奴作婢,哪里比得阿蛮半根手指?听说你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我一出了宫,便直往你这来了。”魏治说着?,冲她讨好地笑,果?真?一点?不生气。

自己热得满脸汗,却把手中折扇对着?她一个劲地扇,“就是可惜了父皇赐下的那些?补药,还?派了太医院的人来,日日盯着?她们服药、唯恐出什?么差错,结果?如今,竟一个都没保住。”

魏治皱眉道:“山猪吃不得细糠。”

如今天子膝下,共有五名皇子,除了十皇子魏宣年纪尚幼,不及婚配外,余下的,早都到了适婚年纪。

纵然尚未娶妻,有几?名侍妾或通房宫女也是寻常。只是,皇室子嗣却始终单薄。

大?皇子魏晟与发妻青梅竹马,早年诞下一女,之后多年未有所出,往下数,三皇子魏骁不近女色,五皇子魏昊早逝——老九更是不提了。

“父皇怕是上了年纪,如今也急着?想?抱孙子了,其?他几?个指望不上,算盘便全打在我这,”魏治道,“结果?好不容易,一中中了仨,竟全没保住,真?不知该生气的是我还?是他。”

“你倒是心?大?得很。”

赵明月闻言,冷哼一声:“像你这般吊儿郎当的,做父亲也做不称职,要我说,没生下来,指不定?是福是祸。”

“是是是。”魏治唉声叹气。

他在赵家阿蛮面前,素来没什?么脾气,任她挑刺也好,挖苦也罢,只是这么坐在她身边,替她打打扇子,似都是难得的惬意时光——无论?如何,魏治心?想?,也总比被关在宫里没日没夜,种猪似的“播种”好多了。

两人各有心?事。

只不过,一个在心?下恼火,一个嘴上唉声叹气。

末了。

眼见得魏治这厮、说来说去都只围着?他那一亩三分地打转,赵明月却终是憋不住一肚子的火气,倏然坐起身来、开门见山问他道:“你说,三哥究竟何时来看我?”

一年多了,姑母来过,魏治来过,她不信魏骁想?不着?法子来见她一眼。

就算不见她,父亲如今还?病着?。

他们舅甥一场,难道就没有半点?亲情可顾念么?

她越想?越气,简直要把一口银牙咬碎:“还?是说,你压根没把我要你带的话?带到?”

“怎么会!”魏治连忙摆手,“阿蛮,你、你要我带话?,我岂会……只是……”

“只是什?么?”

“……”

魏治眉头紧皱,满脸写着?为难纠结。

许久,方才无奈道:“只是三哥他如今油盐不进,整日把自己关在府上闭门不出,连与我舅家表妹的婚事,也说悔就悔,把母妃气得不轻。我那舅家更是整日催人来信,问我究竟出了何事,怎的突然便翻脸不认人,我、可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问得清楚?”

“此话?当真??”

赵明月坐直了身,倾身上前、猛地攥住他手臂:“三哥悔婚了?他不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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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家女为妻了?!”

指甲险些?掐进他的肉里。

“他……虽是他这么想?……”魏治吃痛,却也没忍心?挥开她,只不住挠着?鼻尖,一脸心?虚,“可是母妃那不答应,压着?消息,外头也不知道,指不定?最后……”

指不定?最后,半推半就,就娶了自己那小表妹为妻了呢?

于情于理,他其?实都乐得见这桩婚事大?成。

但很显然,赵家阿蛮并?不这么想?。

听得魏骁悔婚,她脸上一扫方才的恹恹之态,也顾不上魏治就在跟前,起身便去屋内、由侍女伺候着?换了件清爽衣裙,绯色轻纱挽于玉臂,更衬得少女亭亭玉立,容色自盛。

魏治看得两眼发直,喃喃道:“你、你这是要……”

“我去见父亲。”

赵明月说着?,手指向冰鉴,示意侍女剥荔。

这回,她笑盈盈地吞下荔枝肉。

似觉颇为美味,连带着?对魏治说话?,也多了几?分巧笑倩兮的调笑意味:“至于你呢,阿治,你还?是快些?回去哄你那几?位夫人吧。赖在我这讨得什?么好?好好哄得她们,说不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不要。”

魏治却赌气道:“我、我又不喜欢她们。”

分明他不是兄弟里年纪最大?的,也不是身体最好的,可如今父皇也好、母妃也罢,却都非盯着?要他生出几?个孩子来。眼下,竟连阿蛮也这么说。

他气急,抱起手臂。脸蛋本就长得像个丰盈的肉团子,此刻被气得更滚圆了几?分。

“可你不还?是娶了她们作妾么?”赵明月道。

“那是父皇还?有母妃赏给我的——”

“你收了,便是你的。”

赵明月原还?笑意恬然,有意捉弄他。

不知想?起什?么,却忽的笑容尽收。

只冷声道,“便是再低贱的玩意儿,到底写上了你的名字,从?此,便是你的了。生了你的孩子,更是你甩不脱、不能不认的账。”语毕,转身就走。

魏治追出去几?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见得追不上,只得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她们便是生了,也不是嫡子!”正如他生来,便注定?比不了旁的兄弟那样。所以,生来做什?么?

大?哥也好,三哥也罢,就连那朝华宫里的……

思及此。

“阿蛮!近来其?实还?有一件大?事,我、我忘了同你说!”魏治倏地开口,叫住头也不回走远的赵明月。

少女闻言,回过头来,秀气的眉峰微挑。

他知道那是等他开口的意思。

却还?是故意慢吞吞拖长了声音,只为了能同她多待一会儿:“魏弃上书,求娶谢氏女——”魏治说,“那女子,你我曾在珍馐阁见过的。是朝华宫里,曾伺候过他的宫女。”

话?落。

赵明月果?真?眉头微蹙,脑中回想?起那日在珍馐阁的所见所闻。

可纵然绞尽脑汁,搜刮殆尽,也不过想?起一张毫无印象的、近乎朦胧的面庞:

连五官都忘了。

只记得,那大?抵是个无甚存在感的小姑娘。

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女子,竟能把魏弃迷得神魂颠倒?

“他打了胜仗,却几?召不回,”魏治说,“如今,却为了与那谢氏女完婚,接了回京的圣旨。想?来,不日便要返抵上京。”

“……”

“要我说,那女子生得不如你美,半点?也比不过你,也不知他到底着?了什?么迷……”

“等等。”

赵明月越听下去,面色却越见古怪,忽的开口打断他:“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她看着?魏治沉凝而平静的神情,心?口莫名狂跳,掌心?竟控制不住地沁出汗意。

忽的回想?起,那日在珍馐阁,自己的确险些?“露馅”——

但也不过就是多嘴问了句,魏弃的病是否好些?了而已。

她心?里只有魏骁,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要做三皇子妃,未来的皇后,更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魏治怎么可能发现?他蠢钝而庸俗,沉迷酒色,毫无可取之处,充其?量,亦不过是枚好用的棋子。

而魏治久久不语。

只回身走到凉棚前,兀自从?冰鉴中挑出最后一颗荔枝,认真?地、全神贯注地剥了皮。

终于,他这一日,也吃到了一颗真?正凉得沁人的果?肉。却觉得,远没有方才她喂给他那颗温的好吃。

他低声说——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与自己:“小时候,我阿娘不得宠,我问她,父皇为什?么日日陪着?九弟玩,却不来看我?我阿娘跟我说,因为父皇不爱她。不爱她,自然也就不爱她的儿子。”

【从?前丽姬未入宫时,其?实,人人都差不多,不过是各凭美貌或逢迎的本事争宠,陛下心?情好,便在宫里多留得一时,心?情倘若不佳,便整夜都没有好脸色给你……时日一长,虽伴君如伴虎,时常胆战心?惊,可也渐渐习惯了。只可惜,后来,丽姬来了——】

【丽姬来了,我们这些?可怜人方才知道,原来陛下也有三情六欲,贪嗔爱恨,原来,皇上也有发自内心?珍爱之人,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是,感情的事,如何能藏得住呢?】

【丽姬死后,有一日,我与陛下在御花园中赏花,他随手捻起一支梨花、戴在我鬓边。我们行了一路,观花赏月,他的心?情都极好,可忽然间,却像是恍然梦醒般,盯着?我鬓边梨花看了许久,倏然脸色大?变,拂袖而去。那时,我尚且不知为何,后来,阴差阳错间,方才晓得,原来丽姬尚在闺中时,姓顾名离。他们若有情意正浓时,大?抵,陛下也曾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吧?】

解贵人说起往事时,脸上那既苦涩又释然的笑容,他曾以为是出于嫉妒,出于不甘。

直到许多年后,他也遇见了同样的这么一个人,有了如出一辙的经历,做了旁人的旁观者,才终于读懂。

有些?人,有些?事,错一步,便是终生难再得。

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

他心?头一酸,忽地回过头去,喊:“阿蛮——”

阿蛮。

好似心?中还?带着?微薄的期望,还?有许多似是而非的话?没有说完。

可,夏风抚面去,香影何处寻?

赵家阿蛮早已将他抛于身后,飞也似地跑远。

而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回头。

他永远也不值得她回头。

*

自江都至上京,整整三个月的长途跋涉。

路上,沉沉时常做梦,梦里对上的、却不是顾氏流泪的眼睛,便是老祖母错愕而惊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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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人群跪倒一地,她分明身处其?中,可总觉得那些?敬畏、尊崇与仰望的姿态,本都不该对向自己。

那种不自在的、无措又不知从?何解释起的心?情,让她分不清楚,频频梦到离开时的场景,究竟是因为不舍,还?是因为连在梦里,也试图想?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重演,“补救”自己那时的恐惧与怯懦。

她多希望自己更从?容,而不是只躲在魏弃身后。

希望自己能够笑一笑,而不是对着?顾氏垂泪的面容,许久,都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她想?起八岁那年,母亲送别她时在哭,那时,人人都在看他们谢家的热闹。

如今,母亲送别自己,依然止不住地流泪。

只是这一次,谢家的族老争相归还?地产,城中民众十里相送,人人都“祝贺”她,生出了个争气的女儿。

一切好像大?有不同,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沉沉心?里不安稳。

“殿下,”于是,醒来后,也总忍不住不停的问。一时问魏弃,“我是不是应该趁着?赶路的时候学些?规矩?譬如怎么行礼,怎么问安……”

一时又问:“我们回了上京,还?住朝华宫么?对了,肥肥……肥肥养在袁公公那,会不会瘦了?会不会认不得我了?”

魏弃彼时正在翻阅手中医书,闻言,搁了书册,淡淡道:“不必,一切照旧。”

规矩是照旧的规矩,住也住在照旧的地方。

语毕,见她一双眼珠子滴溜转,仍是放不下心?的模样,忽又伸出手去,轻理了理她睡了一觉醒、乱糟的头发。

手指从?发顶梳到发尾,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重复。

直到终于把她“哄”出点?困意了。

他复才凑上前,将眼皮不住上下打架的小姑娘搂进怀里。

“谢沉沉,”他说,“我们只是回去一趟,不是让你在那里和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

“谢肥肥若是认不出你,那畜——它便不要想?吃饭的事了。”

“……”

沉沉失笑:“殿下,对肥肥好些?罢。”

可话?是这么说。

困意渐渐袭来,她靠在他怀中,不多时,便睡得香甜。

一夜无梦。

——数月荏苒,待到再醒来,她蜷在他身旁,睡眼朦胧间、小声问:“殿下,到哪里了?”

魏弃不答,只指了指车帘。

一帘之隔,上京街景繁华如旧。

沉沉远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巍峨宫墙,心?头不由一瞬皱缩。

忽然间,眼角余光一瞥,却瞧见处眼熟地方,当即回头轻扯他衣袖,喊:“殿下!”

“嗯?”

“你看,赌坊,那日出宫时你带我来过的。”沉沉指着?那不远处的繁华商铺。

匾额之上,依稀看得清四个大?字。

她如今认得的字多了,却不止单认得那一个“福”,当下,一个接一个地念出声来:“熙、福、当……”

沉沉一愣:“诶?不是赌坊?”

魏弃脸色微变,倏然捂住她眼睛,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拖。

原本就这么按在怀里便算了。

小姑娘却还?“不依不挠”地要挣出他怀抱,嘴里一个劲问:“是什?么?不是赌坊,我方才没看清,殿下,再让我看一眼——”

“就是赌坊。”魏弃笃定?道。

“才不是!”

“是。”

“殿下你骗人不打草稿!哪有赌坊不在匾额上写赌坊的?”

“……”

魏弃算准了时间松手,任她再去掀车帘、探头张望。

可此时,马车早已驶入宫道,将入皇城,哪里还?看得清那商铺门前的匾额?

终究还?是他棋高一着?。

沉沉回过神来,只好冲他做了个气鼓鼓的鬼脸。

第58章朝华宫

魏弃甫一入宫,便被天子宣召至太极殿议事。

沉沉碍于身份不能同往,遂在安尚全的接引下先回了朝华宫。

洒扫一新的宫室中,袁舜早已领着小德子等一众太监宫女等候多时。沉沉还来不及惊叹院中添置的假山石刻、花卉藤井——叫她简直像是走进一处陌生宫殿,忍不住四?下打量,转眼间,便又被假山上?那窝着打盹、熟悉的一团雪白引去?全部注意。

这毛茸茸的团子,胖墩墩的身形,除了“谢肥肥”还能有谁?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再顾不上?其他。

提起裙摆、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张手唤道:“肥肥!肥肥!”

一年未见?,她的小狸奴既没有肥成球,幸而?,也没有瘦成干巴的一条。

被她雀跃过头的声音扰了好梦,谢肥肥懒洋洋掀开眼皮。

一双金蓝异瞳的眸子盯紧她:可看归看,哈欠也连打了几个,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更别说?跳下假山来与?她“叙旧”了。

沉沉忽想起魏弃之前同她说?过,狸奴靠气味而?非眼神?认人,见?状,忙又踮起脚尖、把手伸到谢肥肥面前去?。

小狸奴吓了一跳,猛地?窜起冲她哈气。

可很快,伴着小巧的鼻尖耸动,它?原本耷拉着的尾巴,却?忽然左右摇摆起来——

“喵呜!”

沉沉甚至都没看清楚它?怎么动作,只一息错愕,便被它?沉甸甸的“爱意”砸了满怀。

小狸奴飞扑进她怀里,寻到最熟悉的去?处,拱来拱去?闹个不停。

沉沉哭笑不得,只得捏着后脖颈把它?拎起,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见?它?的确油光水滑,生龙活虎,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肥肥呀!”

小姑娘像见?了亲人,更像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后、久违的松快,将小狸奴用力抱进怀里,“你在就?好了,”她只一个劲说?,“你在就?好了……”

袁舜等人听见?动静,迎出殿来,瞧见?她与?安尚全站在院中,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

沉沉鲜少领受旁人这般大礼,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还是旁边的安尚全眼神?示意加抬手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学着从前见?过的宫中贵人的模样,摆手示意免礼。

“起、起来吧,”她说?,“大家都起来吧。”

待到袁舜走到跟前,沉沉见?他表情恭顺、白眉垂落,似比记忆中的模样老去?不少。

又想起昔年离宫时,还是他把自己送到宫门外,如今一年光景,却?似恍如隔世。喟叹之余,又下意识冲人福身:“还未谢过袁公公替我照顾肥……”

话音未落。

袁舜见?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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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瞬间却?脸色大变,忙伸手扶她起身。

手指虚虚在她腕间一扣,拂尘轻扫,“还”她一个大礼:“奴才不敢,谢姑娘这话、当真折煞奴才了。”

她与?魏弃尚未行?那嫁娶之礼,虽说?已是人尽皆知的“九皇子妃”,却?仍只当得起一句“姑娘”。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谢善府邸早被拆家焚毁,真按朝中那些老古板老学究们的说?法,她如今住进朝华宫,更是于理不合。

沉沉脑子里一时一个念头,想来想去?,总归都是魏弃路上?教给她的应对之法,可真到用时,却?实在难以启齿。只得仍照旧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起来。”

安尚全在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始终微笑不语。

只等袁舜起身,沉沉怀里抱着狸奴,同他既道谢又寒暄地?聊了好半会儿,这才轻咳两声。

见?众人都回头望向自己,又淡淡笑道:“洒家奉陛下之命送谢姑娘回宫,如今,已然安全将人送到。只是还有一事,尚需向姑娘禀明。”

“安总管请讲。”沉沉忙道。

“谢姑娘虽出身士族,可幼年长于江都,入宫后又同殿下常居于此,”安尚全说?,“殿下素来不理尘俗事,想来,未曾有人专程教过姑娘、这宫中诸多繁琐规矩。”

沉沉闻言,表情一僵,心说?这是事儿找上?门了。

果不其然,安尚全看在眼里,笑得愈发?温和,又道:“按理说?,这事儿本该归息凤宫管。可眼下皇后娘娘沉疴病中,久不见?好。宫中一应事务,概都交由昭妃娘娘代为处置。因此,陛下亦属意昭妃娘娘,为谢姑娘教授宮规礼仪。还请姑娘日后,每日卯时一刻、至露华宫学礼。切勿误了时辰。”

沉沉:……什、什么时辰?

她好不容易“逃”了书院晨读,如今又要日日早起?

“姑娘,”安尚全见?她迟迟未回神?,出声提醒,“姑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沉沉心中早已叫苦不迭。

回过神?来,面上?却?还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没有……奴婢……不对,我,我晓得了。还请公公代我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魏弃回到朝华宫时,已是午后。

日头毒辣,烤得地?面直冒热气,袁舜等人却?还硬着头皮候在殿外。直至他来,方才迎上?前,把两三个时辰前同沉沉说?过的话,又原模原样、添油加醋地?说?一遍。

尤其提到这院中的模样一新,更是难掩谄媚讨好之意。

“如今殿下不比从前,”袁舜道,“陛下平日里便命奴才好生看顾朝华宫,前些日子,听说?殿下行?将返京,更是赐下不少金贵物什,如今大都堆在库房,奴才心说?,日后这往来之人想必不少,切不能叫旁人觉得咱们朝华宫冷清寥落,是以,有心上?下打点一番……”

只是不知为何,在谢沉沉面前能吹得天花乱坠的话,放到魏弃跟前,只消被那清棱棱的眼神?上?下一扫,嘴上?便不由自主打起结巴来。

他心里发?紧,早打好腹稿的话,也愣是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讲完。语毕,又不住拿眼角余光打量魏弃脸上?神?色——

但魏弃对旁人,哪有半点“神?色”可言?

他生来肖母,生得容色瑰丽。可偏偏是这样的好容貌,放在他的脸上?,却?永远叫人讨不出半点笑来。

袁舜以为自个儿早已习惯,可隔了些时日,又这么冷不丁被他一瞧,心里竟还是不觉生出几分寒意:

遥想昔日,打魏弃生出来,袁舜便总觉得这位九殿下聪明得过了头,俗话说?得好,智多近妖,更别提他曾亲眼见?过魏弃动手剥人皮,发?起疯来杀人不眨眼。后来,眼见?得他虎落平阳,整日只知刻木、把自己也熬成了一根木头,这老太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却?没想,那不过半边门框高的稚童没老死朝华宫,竟生生走到今日,从这荒芜的朝华宫里走了出去?,朝天大道,近在眼前。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潜龙在渊,终有翱翔天际之时。

只是,魏弃心里可还记恨自己?可留着几分怨怼?

“殿下,”思及此,连带着脸上?堆的笑容也颤颤不止。白眉毛一个劲地?抖簌,他缓了老半天,方才低声道,“知道殿下喜静,从前朝华宫里,也没几个好手伺候。可如今谢姑娘身份金贵,奴才想着,还是得有几个体?己人在旁服侍,遂领了几个听话的来。”

说?着,伸手指了指小德子身后跟着那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

魏弃却?眼神?都没给一个,想也不想地?回他:“不必。”

说?完,便转身往主殿走去?,将那乌泱泱的一片人扔在身后。

饶是袁舜早有心理准备,脸上?也不由地?僵住,沉不住气的小德子等人更是忿忿,暗地?里你看我,我看你,表情中透出几丝阴狠。

谁料,魏弃一脚踏入主殿,忽又顿住脚步回头问,“她今日用过膳没有?”

方才抬起半边脑袋的小德子,立刻又鹌鹑似的缩了回去?。

而?魏弃嘴里这个“她”指的是谁,更不言自明。

“尚未用过,”袁舜知道他看重那谢氏女,一点不敢怠慢,忙摇头道,“谢姑娘前脚送了安总管走,后脚便歇下了,未传过膳食。奴才这就?备上??”

魏弃点头,报了一串全是荤腥的菜单,临到末了,方才添了两道素菜,又叫袁舜备份冰鉴,往里头冻些果子解暑——从前朝华宫里用不上?、“配不上?”的东西,如今,也只消他一句话的吩咐。

“是、是。”袁舜闻言,忙给身后的小德子使了个眼色,便扭头散去?准备。

而?魏弃进了主殿,四?下环顾一圈。

眼见?得许多摆设全变了位置,从前丽姬留下的痕迹,如今也被一应抹去?。方才在众人面前端起的冷面终是渐崩出裂痕。取而?代之,只剩难抑的焦躁与?暴戾之气。

他额角青筋微微抽动,思索着现在出去?、把袁舜那群人杀了需要多久。

一群老弱病残,杀了,大抵是不费事的。

他的手摸向腰间。

可转念一想,虽用不了多久,到时血溅了一院子,没人给谢沉沉做饭不说?,那残肢断臂,想来会扰了她用膳的胃口。原本嗜血的念头,竟又强压下去?。

他转头从书架上?找出从前放安神?香的盒子,捻了一块扔进香炉。

闻得幽香渐起,这才深深呼吸,绕过新添的碧玉山水屏风,向里殿卧榻走去?。

谢沉沉果然蜷在榻上?,睡得正?沉。

然而?上?京不比江都冬暖夏凉,便是她多留了个心眼、睡前把殿中的窗户都给支起,那依稀的热风也解不了什么暑气,反倒蒸炉似的,把她“蒸”得额间全是星星点点的汗意。

她眼睛紧闭着,仍时不时扯动前襟,露出一片雪似的肌肤。

魏弃的眼神?落在那片玉白的颈上?,定了许久。

说?不上?什么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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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原本神?不知鬼不觉的轻飘步子,竟也不知觉踩得重了几分。

他自己没觉察,却?把窝在床头睡觉的谢肥肥吓得窜起。这厮方才险些认不出来给它?饭吃、养它?长大的谢沉沉,却?把几次险些宰了它?的魏弃记得比谁都清楚。魏弃尚未走近,只与?它?打了个“照面”,这狸奴顿时飞也似地?跳下床,越窗而?去?。

想来还没调整好见?杀神?的心情。

魏弃本也没打算理它?,倒是沉沉睡得迷瞪,被狸奴又跑又跳的动静惊醒。

眯缝着眼、眼角余光瞥见?床边坐了个人,便知是魏弃回来了。

她伸手拉了拉他衣摆。

魏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知从哪找来一把纸扇,坐在榻边慢悠悠给她扇风。

沉沉早已被热得昏头转向,此刻终于从难耐的炎热中得了几分清凉,不由一笑。磨磨蹭蹭,终于躺到他腿上?,睡蒙的鼻音尚未褪去?,又懒懒道:“殿下去?那么久,”她问,“可是同陛下……说?了些什么?”

“不过一些琐事罢了。”

“琐事?”

哪个锁。

字不常用,她便不认得,问完了,疑惑地?歪歪脑袋,半睁不睁的眼睛瞄着他。

“就?是闲散杂事的意思。”魏弃说?。

说?话间,少年牵过她手掌,指尖作笔,在她掌心慢吞吞写下个“琐”字。

沉沉觉得痒,把手往回抽,可那莲心似细嫩的手掌叫他攥在手里,半天也挣不开。魏弃拉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又慢慢松开。脸上?表情微凝,不知在想什么。

“谢沉沉。”

许久,这少年方才低声说?:“婚期定下,我们成了婚,便回定风城去?。”

“嗯。”沉沉点头。

这本就?是早说?定了的事,她半点不惊讶。反倒是依偎着他那冷玉似的身子“解暑”,不多会儿,眼皮又渐渐耷拉下去?。

眼看快要睡着了。

“魏峥叫我替他杀几个人。”却?听魏弃又道。

“好……”沉沉下意识地?应声。

话到一半,忽的一顿。

她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魏弃竟是对当今天子直呼其名,听到要杀人——不是战场上?兵戎相见?,而?是没来由地?杀人,眉头更紧皱起来。

眼睛睁开,她手撑在魏弃膝盖上?,慢吞吞直起身来,问他:“杀什么人?”

“……”

“为什么要杀他们?”

魏弃说?:“北疆一战,中饱私囊、暗度陈仓的人不少。”

阿史那金被俘入京,朝野震动,潜伏在野的突厥人早已蠢蠢欲动。

上?京风雨欲来,半年多的光景,朝中已然换了一轮新面孔。可这还远远不够。

魏峥太需要一把好用的刀,一把“师出有名”的刀,既杀得其所,又不会污了皇室的声名。

只可惜,大皇子魏晟,注定是未来的大魏天子,贤君如斯,焉能掌刀。

至于三皇子魏骁——

这把刀,若是放在赵莽的侄儿手里,又太不稳妥。

放眼上?京,再没有人比魏弃更适合做这恶人。

魏弃心中冷冷一笑。

却?只低垂眼睫,拾起方才随手搁在枕边的纸扇,又重新给她打了两下扇子。

直把她鬓边散乱的碎发?都吹起,见?她人还傻愣愣坐在原地?,心中才浮起几分失笑意味,又低声道:“婚期也定了,定在腊月初九。”

还有半年。

这半年,他身在上?京,便是把咽喉递到了魏峥面前。

但,也只有半年。

今日他已在群臣面前立下军令状,待到成婚之后,便领兵再征北疆,收复雪域八城。

魏峥既点了头,如此,便是君无戏言。

四?个月罢了……

从前十一年也不过弹指间,遑论四?个月的短短光景?

沉沉见?魏弃脸上?表情几经变化,一时似现微怒,一时风平浪静,也拿捏不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要杀的,是妨害了北疆战事之人,想了想,似乎也不算滥杀无辜,心里翻覆的思绪总算平复了些。

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好罢,”她说?,“阿九,总归我们是在一处的,你有什么都要告诉我。往好了想,待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便在定风城了。可惜又要打仗……到那时,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分明害怕打仗,如今却?不得不借战事脱身。

魏弃默然不语,眼神?掠过她低落神?色。

不知怎的,忽又想起来初时相识那些岁月,拼了命在他手底下求生的小宫女。想起她为了活下去?泪涟涟的眼睛——

他想说?什么,却?被外头袁舜的声音打断。

一听到要传膳,谢沉沉原本灰沉的眼睛顿时亮了一倍不止,“腾”一下从他怀里坐直身来。

这下,想说?什么都没说?头了。

后悔。

该杀。

他手指背在身后,难耐地?拧了两下,觉得手里着实缺把刀。

趁着袁舜等人布菜的工夫,回头便把从前刻木头那套刀找了出来。

沉沉正?围着那从未见?过的、冒冷气的冰鉴啧啧称奇,魏弃已从里头捻了颗荔枝,剥开送到她嘴边。顺带一摆手,把满脸活似见?了鬼神?情的袁舜赶了出去?。

“谢沉沉。”

“嗯?”

“我对你好不好?”他忽然问。

“自然是好的呀,”沉沉把从未见?过的果子吞进嘴里,瞬间被甜得弯了眼睛,嘴里砸吧两下,也伸手去?探冰鉴,学着魏弃的样子剥开一颗荔枝,递到他嘴边,“我待殿下也好,殿下待我也好,我们……”

她的脸突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嗫嚅半晌,才终于小声挤出一句:“我们果真是生来合适要做夫妻的。”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

魏弃嘴角分明不受控制地?微翘,却?又别过脸、强压下去?。

只装作冷脸问她:“哪里学来的糊弄话?”

“才不是糊弄话!”

沉沉怕他多想,忙争辩道:“我从前小的时候,爹就?、就?常同阿娘说?这句话。那时,他们俩也争着给人嘴里喂果子吃呢。”

只是寻常野果,比不得如今这般没吃过的金贵果子罢了。

沉沉说?完,把荔枝往他嘴里一塞,也不管他噎没噎着,便掩饰似的埋头吃饭去?。可吃了半天,仍都没见?魏弃坐下,这才从饭碗里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魏弃与?她四?目相对。

沉沉说?:“你……”你还是坐下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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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话也不说?站那发?愣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点傻。

她脸上?起初有些发?慌,这会儿已憋着笑。

“我们的确,”魏弃见?状,却?抢过她的话头。顿了顿,又若有所思道,“生来就?是要做夫妻的。你说?得对。”他心里那一丝没来由冒头的不安,直至这话落地?,方才烟消云散。

说?完,这少年终于舍得坐下。

可等沉沉吃得肚子滚圆,侧头一瞧:她夹给他、他面前快堆成山的碗里,却?仍动也没动。

只一盘剥好的荔枝,从他面前,

推到了她跟前来——

少年人的心事,想来便是这般古怪又微妙。

这朝华宫里,从前装了多少桩桩件件他待她的不好。

从此以后,便要装多少他待她的好。

沉沉想明白了几分,越发?哭笑不得,吃了三四?颗,正?好肥肥钻到脚边来,她顺手也喂它?吃。

结果手还没伸出去?,旁边魏弃已捻了她腕子,黑着脸把她手腕调转个儿,凑上?前来,把那颗险些入了“贼口”的荔枝吃了。

“阿九。”

“……”

“你今年几岁?”沉沉问。

魏弃不答,却?掰过她的脸来,把那颗荔枝渡进了她嘴里。

第59章露华宫

安生的日子没过得多久,打从回宫的第二日,谢沉沉便重新落入了早起的魔咒。

魏弃知她贪睡,有心替她回绝了这苦差。

可沉沉反倒不想再生事:此番回宫,她自觉已足够“引人注目”。

以至于?下午那几个被派来送膳的宫女,见了?她都跟见了?鹌鹑似的。她想找人聊几句闲话?,那些宫女们都躲避不已。如今,更万不敢再破例、做这众矢之的的人物?。

万一把不该招惹的人都招来了?怎么办?

是以,小姑娘脑子一转,终究还是把魏弃拦了?下来,反倒拉着他?的衣袖、央他?每日一定记得把她叫醒,免得来接人的公公到了?门口,她还傻睡在床上惹人笑话?。

“反正?,学?学?规矩也是好的,”沉沉望着头顶床帐,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安慰自己,“昭妃娘娘是个好人,从前还赏过我不少首饰。可惜那时要赶去定风城,盘缠不够,路上便都当掉了?。”

“……好人,”魏弃闻言,却?无端冷笑了?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宫中哪里有什么好人。”

皇后表面贤明,实则善妒。昭妃“菩萨心肠”,内里阴狠。

这后宫之中,能爬上高位的妃子,没有一个是无辜单纯的。

他?虽无证据,可从如今宫中的种种变化来看?,皇后昔日做的那些腌臜事?,大抵都已被魏峥发现,这才落了?个囚于?宫中、“病而不出”的下场。

至于?这中间?,谁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只?需看?谁最后收益最大——

答案近在眼前,不言自明。

昭妃……

赵为昭。

这个聪明过头,一生都在为兄、为夫、为子苦心筹谋的女人。

“炼胎之法”是如何?被发现,自己缘何?成了?现下这幅模样,陶朔和陆德生的出现,凡此种种,多半都少不了?她的“功劳”。

他?初回宫,不愿与她计较,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

饶是沉沉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了?魏弃的语气古怪。

想了?想,终究还是侧过头去、不放心地?问:“阿九,”她说,“昭妃娘娘,从前与你有过节么?”

若是昭妃曾害过他?,她便不当她是好人了?。

“多少有些。只?不过她爱惜名声,向来不会?明目张胆地?害人,心思都用在了?背地?里的谋算上。”

魏弃说着,重新摸起榻边的折扇,为她打了?几下扇子。

又道:“也罢,明日你想去,便去吧。”

“真的?”

“真的。”

少年单手支颊,话?音淡淡:“当瞧个热闹。若是学?得不爽快,后日便由我代你去。”

“你去?”沉沉愣了?一瞬,“去学?规矩么?”

“……”

魏弃合了?纸扇,敲在她脑门上,一声清脆的响。

“不,去算账。”

夏日昼长,卯时一刻,天光已然大亮。

沉沉上下眼皮还在不由自主地?“打架”,人倒是已穿戴整齐、候在露华宫外。

未几,昭妃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荃华出来,将她引入主殿。

她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向这位如今代掌凤印的高位嫔妃问安。

赵为昭的眼神,却?只?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久久沉凝不语。

直等她跪得膝盖发痛、额头眼见得发了?虚汗。

这时,复才听得上首一道柔婉女声,道:“起来吧。”

声音还是记忆里的声音。

可不知怎的,沉沉却?总觉得殿中气氛,与她昔日到此时大为不同。

那个有些“怪”、又友善得过分的昭妃娘娘,如今,竟似也和宫里其他?的贵人们无甚差别了?。

沉沉心里叹了?一声,咬牙忍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

昭妃见状,又温声道:“赐座。”

荃华得了?自家?主子的眼神,忙引着小姑娘坐到殿中右首的红木椅上。

沉沉忍住揉膝盖的冲动,背挺直,坐得一派乖巧。

任由赵为昭盯着她那窝在马车里几个月、愣是生生捂白了?的小脸,眼神寻宝似的上下逡巡良久。

“气色倒是不错。”

末了?,女人向她轻飘地?抛来一句:“本宫从前竟没看?出来,九皇子是个会?疼人的。”

疼、疼人?

怎么个疼法?

沉沉听得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末了?,索性微笑装傻,四?目相对间?,又将眼前的女人仔细看?上一眼:

犹记得她初次来露华宫时,打眼一看?,只?觉这位传闻中菩萨心肠、且善解语的昭妃娘娘,虽不算国色天香,可亦是位高洁优雅的神妃仙子。

可如今再看?,美仍是美的,那眉间?、眼角,却?都添了?几抹愁绪留下的皱痕。

……不用说也知道,娘娘过得不开心。

她想,所以,性子变了?也属正?常。

于?是默默垂下了?眼睛。

殊不知,赵为昭望着眼前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故人”,心情更是复杂:

本该死了?的人没死,自己那按理来说、走了?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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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安稳的路的儿子,却?突然间?似是魇着一般,抵死也要拒了?与解家?女的婚事?。

到底哪里出了?错?

她日思夜想也想不明白,难道自己千般算计,万般筹谋,最后都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赵为昭捻了?捻腕上佛珠,试图强压下心头的焦躁不安。

可原本想好的诸多盘问说辞,在见到这本该病得只?剩一身枯骨的谢氏女,竟当真面色红润、半分无虞后,终究还是失了?大半兴致。

她眉头紧蹙。

正?要摆手示意荃华把人领去偏殿、交由那等候多时的教习嬷嬷管教。

“我、我家?堂姐,一路行来,竟没瞧见她。”

那一直装傻充愣不说话?的小姑娘,却?似察觉出什么,突然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语毕。

大抵恐她“贵人多忘事?”,又连说带比划地?补充道:“娘娘,我家?堂姐名叫婉茹,生得模样端方,人也乖巧,从前因伯父的事?……谢府阖家?女眷入了?宫。幸而娘娘与我大伯母过去有些交情,她这才得以在娘娘跟前伺候……”

深宫之中,一步登天,一步黄泉,离奇的事?每日都在发生。

沉沉愿意来露华宫“学?礼”,其实,除了?皇命难违,多少也掺杂了?几分忧心自家?堂姐的缘故。

可眼下,等了?这么久,竟还没见着谢婉茹的影子……

难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一年光景,堂姐便傻乎乎丢了?性命?

沉沉忧心如焚,不觉间?便把话?问出了?口。

谁料,紧跟着从昭妃那得到的答案,却?立时惊掉了?她的下巴。

直到荃华姑姑把她领到偏殿,她还是一副傻眼的模样。倒逗得这大宫女忍俊不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你且心安罢,你那堂姐是个聪明人。”

荃华说:“她头先沾了?你的光、除了?奴籍,后来,又入了?大皇子的眼,被纳为妾室。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福气?”

大皇子……

沉沉脑海中,不由又想起那日息凤宫中,口中怒斥“荒唐”、拂袖而去的蓝衣青年。

可不想还好,一想,却?越发地?头疼起来。

她着实理不清楚,宫中人尽皆知,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储位,早已暗地?里水火不容,堂姐分明身在露华宫,到底是怎么和那大皇子扯上干系的?

更别提那大皇子家?中,还有位情深意笃的正?妻:听说两人只?早年得了?一女,其后多年,便再未有所出。

可尽管如此,也丝毫没有影响夫妻感情。陛下几次要为大皇子纳妾,都被他?严词推拒。

沉沉只?是从前听宫人们嚼舌根,都晓得那大皇子是怎么个深情人物?,如今,堂姐却?偏偏挑上这么一个人……她的心凉了?半截。

哪里还有什么学?礼的心思?

整一日学?下来,都是副“人在这,心飘远”的模样,不知被教习嬷嬷骂了?多少次。待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偏殿,外头已是日落西斜

昭妃毕竟是这后宫中、多年来最得帝心的妃子,所居露华宫,比之朝华宫,更是宽敞了?足足两倍有余。

光是偏殿至主殿的一段路,便可见游廊水榭,美不胜收。

无奈沉沉丝毫没有赏景的心思,一心只?想去主殿同那昭妃娘娘问过安、好跑回朝华宫去和魏弃“诉苦”:虽然同他?说了?,事?情也不定能解决,可是,不同他?说,心里却?总是不自在。

唉。

小姑娘在心中,叹了?今天的第不知多少口气。

阿九眼下在做什么呢?

也跟自己这般不痛快么?

她心里惦记着人,步子便不知觉越迈越大。

又见游廊上此刻少有人至,连个太监宫女也瞧不着,到最后,索性便小跑起来,把今日学?的什么莲步婀娜、款步姗姗,概都忘在脑后——

任耳边风声呼啸,裙裾飞扬。

她面上生霞,想着魏弃、又想到肥肥,红扑扑的脸蛋上亦因“归家?”的雀跃而挂了?欣然的笑。

魏骁站在游廊出口,远远的,已瞧见那道绿衣身影。

他?的眼神几乎贪婪地?落在她身上,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她越跑越近。

于?是,亦没有错过她脸上从笑意盎然,到与他?四?目相对、仅余愕然的变化。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

见他?位置占得那样“巧”,便知这人大抵是专程来堵她。

躲也躲不过,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只?得认命地?放慢了?脚步,心说,有必要么?

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沉沉想。

许是一个时辰,又或是两个时辰,人都烤红了?一圈。隔着老远,她甚至都能看?见他?额间?的汗意,直将他?右眼眉尾那道蜿蜒至眼角的刀疤沤出一抹忽视不得的红来。

与记忆中相比,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与他?格格不入的可怜劲。

这样的大热天,他?不在殿中吃冰果子,不让人给他?打扇,却?偏要孤零零地?站在这拦她的路,倒好像……天生是要来跟她作对似的。

沉沉心中苦笑。

魏骁——

她其实不太想见到这个人。或者说,有点怕见到这个人。

虽说她少时不懂事?,曾跳进河里、拼了?命救过他?的命,所以算起来,与他?……还有那么一段旧日的缘分。

只?可惜,那日她在他?府上、隔墙听了?那么一次墙角:只?一次,她便彻底明白过来,她与他?到底不是同路人。

昔年陪她放风筝、吃糖人的卫三郎,与如今高高在上,可以捏死蚂蚁般捏死她与堂姐的三皇子魏骁,大抵也不是同一个人。

她做奴婢时便怕他?,如今快要做“九皇子妃”,因着他?曾推魏弃落湖的事?,对他?也难免有几分猜忌与疏离。

只?不过转念一想,他?给她的令牌,确曾帮过她许多次,他?这个人,偶尔对她也有几分善意。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因此,思来想去,脸上仍是挤出点不咸不淡的笑容来。

待走到他?跟前时,也福身行了?一礼,道:“见过三殿下。”

可是,也不过是动动嘴皮罢了?。

她压根没有认真看?他?,走近了?便低着头装鹌鹑,一心只?想快点把这“拦路虎”敷衍过去。自然不会?发现,魏骁这会?儿的脸色竟诡异得可怕:两眼皆布满猩红的血丝,面上却?惨白如鬼。

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似爱似恨,似仇,也有怨。

可最终满溢的,仍是近乎浓郁的贪恋与不舍。

他?几乎站不稳,要死死紧攥着手,靠痛意方能清醒:

她以为的一年不见,却?是他?梦里的一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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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再度活生生站在他?跟前。

玉白如雪的小娘子,俏生生的笑闹如旧,仿佛从没受过什么苦。更不会?像梦里的冬日,毫无生气地?睡在他?的怀里,临死前,还要拿自己的命作赌、用刀来剜他?的心。

她那时大抵恨他?,所以,什么话?都没留下。

而如今,她对他?福身,说见过三殿下。

——不是三郎。

这一世,她的心里没有“三郎”。

她不嫁给他?,所以没有生病,没有后宅的猜忌互斗。

她方才跑得那样快,脸上带着笑,是要去见谁——

总归都不是为了?见他?的。

见了?他?,她只?会?兔子似的惊惧,而后渐渐慢下脚步,恨不能把一步拆作五六步走。

她倒是不恨他?了?,却?变得这样怕他?。

连看?他?一眼都不情不愿,她又怎会?知道,他?们曾有过那一世……

他?们曾经,才是真正?的夫妻。

魏骁忽的轻声道:“听说,你回过江都了?。”

果然,提起江都,沉沉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似也想起些曾经往事?,仰起头来,冲他?点了?点头。

她原本想说,江都城如今变了?模样,殿下若是有心,来日也可回去看?看?。可话?没出口,魏骁反而别过脸去,有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沉沉:“……”

好似被她看?一眼、要掉块肉下来似的。

她看?着他?紧绷到几乎有些发颤的下颌,心中满是莫名所以,越发觉得眼前之人古里古怪……可又说不上来他?究竟哪里奇怪。

何?况,他?奇不奇怪,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与魏弃不日便将离京,和这位一心争储的三皇子,余生大抵都再没几面可见。

沉沉想明白了?这一层,心头最后一点似有若无的忧虑也随风消散,只?再度冲魏骁福身,言明还有正?事?在身,便绕过他?、径直往露华宫主殿而去。

待走得远了?,步子又重新轻快起来。

阿九呀,阿九——

她想,阿九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第60章孽债

“说。”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脚边,瞪大到?近裂的眼睛尚未闭上。

魏弃手中的剑仍滴着血,又冷不丁架到了一旁跪着的老翁颈边。

“你的儿子杀光了,还有孙子,孙子若再杀光了,恐怕,就?没有容你考虑的时候了。”

许是杀人?杀得有些?懒倦,他说话竟难得有几丝温吞。

若不仔细听?,倒有些?说不上来的温言软语意味:“说罢,”魏弃道,“贪的那些?东西,如今藏到?何处去了?”

老翁满面?沟壑,已逾古稀之年,在户部占着官位、尸位素餐了半辈子。一家风光到?头,何曾想到?今日会是这般惨烈下场。

沾了他亲儿子血的长剑就?架在脖子上,自己的命攥在这小儿手中……

一头银发灰败成?枯草,老翁不住磕头、抖若筛糠,腿间也湿了一片,嘴里却仍一个劲哭嚎着:“殿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说着,眼见得魏弃剑尖不动,似仍有转圜余地。

他闭目深深呼吸,强忍恐惧,竟又?转眼膝行几步,连滚带爬摸到?一旁背手不语的魏晟腿边,拼命冲人?磕起头来。用的力气太大,额头顷刻间便磕出了血。

“殿下开恩,还请殿下明察秋毫——”

只可?惜,这院子早已被魏弃杀得遍地无头尸、血流成?河。与之相比,他那点血又?算得了什么?

自也就?瞧不出几分凄清了。

染血的手拽紧了青年衣角,在那锦袍上印出一个个骇人?的血掌印。魏晟别过头去,默然不语。

“您是仁君哪,”任由那老翁表情扭曲,撕心裂肺,“您怎能由着九殿下屠我兄弟、杀我亲子?臣为大魏鞠躬尽瘁,从无二?心,不过是外头传的几句风言风语……怎可?轻信?怎能轻信?!”

痛苦之声,声彻云霄。

然而,魏弃回京之前,魏晟查这贪腐案子、已查了足有半年。这中间,哪一次不是好声好气地上门,又?被这老翁恭恭敬敬地请走?

大魏朝廷重文轻武多年,官场之中,免不了许多弯绕、关系蛛网密结。

他是老臣,忠臣,要臣,更是如今那位权势滔天的右丞唯一的舅父,两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看僧面?看佛面?,魏晟亦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

谁料,今日家仆打开大门。迎进门来的,却是一尊毫不讲情面?的杀神?。

户部尚书徐巍,跪在大皇子魏晟跟前、顿首不止,老泪纵横:“殿下,殿下开恩啊!我等忠心耿耿,为朝廷躬耕多年……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朝野怎不震动?朝臣怎不心寒?”

“陛下一世明君,从未苛待我等旧臣,君臣一心。如今,却竟纵容出这么个修罗厉鬼,来日岂可?了得!”

“殿下——!”

几番求饶下来,饶是一贯心思澄定?如魏晟,亦被嚎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头疼欲裂:

眼下这场面?,说他心里半分不怵、半点不心惊,其实也是假的。

这贪腐案由他经手,他自然心知肚明内因有多棘手,查了半年,也不过抓去一堆替罪羊,缴获的金银更不过一些?零头。

朝中世家盘根错节,互相包庇,动了这个,另个立马要撞柱求情。尤其是这批开国老臣,当初曾跟着父皇打下江山,个个辈分大不说,手里留下的“保命牌”也不少。旧情在,恩义在,父皇不能轻易动这个手——他这个未来的“明主”,更加不能。

所?以案子才硬生生磋磨了这么些?个时日。

直至昨日,父皇匆匆将九弟召入太极殿议事。这久不见光的案子方才从他手上,彻底转给了老九。

他不放心,更不愿半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这才费尽心思参与其中。谁知今日一来,却见到?了这般场景。

魏晟双目紧闭,眉头微抽。

他自幼师从大儒,读圣贤书,崇经尚礼。如今却真正见到?了,何谓无间炼狱。

此时此刻,他还能勉强站稳身子不露怯意,亦不过全靠一口气在撑着。

不然,光是这满地的红红黄黄,也足够让他恶心到?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不可?——

放眼天下,知书识礼之士,哪个能认可?这般做法?!

纵然九弟是北疆之战的最大功臣,声名已传遍了整个大魏。

纵然这个“功臣”,要为北疆之战清算朝野,无人?胆敢置喙。

可?是这手段……

这手段,岂是常人?能有?

徐巍何等人?精,看出这位大皇子的“仁心”尚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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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拉过身旁瑟瑟发抖、早已拉了一□□的孙儿,按着他背、也发疯似的磕起头来。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钝响,仿佛真要把脑袋磕碎在这青石地上。

“快,快求殿下饶命!”

“求殿下看在我侄儿有功于社稷,看在我徐家为陛下鞠躬尽瘁的份上,饶我徐家一丝生机啊,殿下、殿下——!”

魏晟闻声,满面?不忍地垂眸,看那小儿哭得一脸涕泪交加,不由又?想起自家女儿,如今也是这般年纪。

思忖片刻,到?底扭头看向魏弃。

“九弟……”他说。

可?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杀了这么多人?,几乎屠光满门,还没问出一句实话。魏弃是不会收手的。

他只能说:“饶过老弱妇孺……把人?押入天牢审问罢。徐家,毕竟曾于社稷有功哪。”

天牢的酷刑再严苛,咬咬牙、终究还是能活下命来的。

这徐巍是右相的舅父,右相又?与赵家一贯不对头,算下来,勉强算是皇后?一派。他岂能眼睁睁看着魏弃将人?赶尽杀绝?

“父皇让你查案,你却把战场上那一套搬进上京……”思及此,魏晟勉强定?了定?神?,苦口婆心地开口劝道。

可?话音未落。

只听?徐巍一声喊破喉咙的嘶叫,他身上的锦袍,瞬间溅了半边的血,连脸上亦落了几滴腥热。

那血从他眉毛根流下来,说不上来的可?怖又?滑稽。

“……”

他愣在原地、心口狂跳,足缓了半天劲,复才垂眼望去:

地上,那小儿的身躯仍在抽搐着一抖一抖,脑袋却飞出数丈远——是被魏弃拎着头发,当墙砸过去的。

一颗脑袋碎在眼前,浆糊一片。

魏晟眼前发灰,当场捂着嘴,扭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而徐巍瘫坐着,看着孙儿尸体两眼发直,一时间,竟连哭都?忘了。

直到?原本缩在墙角、满头珠钗环佩的贵妇人?按捺不住,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来,抱着儿子嚎啕不止。有她领头,庭院中,终是此起彼伏地响起哀泣之声。徐巍亦被这哭声勾回了魂来,两行老泪,从衰残的面?颊绝望淌下。

完了。

都?完了……

他想。

他们徐家彻底绝了后?了。

这一刻,他已什么都?顾不上,只恨恨抬头,嘴里“呜啊”怒吼着,张牙舞爪地扑将上前。

两手狂乱挥舞、往魏弃脸上招呼,誓要把这恶人?一同拖下地狱去,与他玉石俱焚——!

直到?,那把曾砍下他儿子、孙子脑袋的剑,又?径直插进了他的眼,把他死死钉在了孙儿脑袋摔碎的红墙上。

“啊——!!”

凄厉的哀嚎声瞬间响彻院中,让人?不由胆寒。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徐巍脸上血流如注,已辨不清本来五官,却还用最后?力气嘶喊着,“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放过我……殿下饶我一命!殿下!”

“……老弱,妇孺。”而魏弃披着满头满脸腥热鲜血。

却依旧面?无表情,话音淡淡。

好似此刻他在做的事不是折磨人?,而是碾死一只蚂蚁。他漫不经心地将脸上血迹拭去。

唯独这最后?的话。

既是说给徐巍听?,同样也是说给他那心慈手软的大哥听?:“老弱妇孺,我未曾见,”他说,“钟鸣鼎食,骄奢淫逸,倒是看够了。”

那些?被贪下的饷银,只徐巍一个人?的孽么?

这满府的金山银海,只他徐巍一人?享受么?

为何享乐时不说老弱妇孺,受罪时却要用老弱告罪,他把剑入得更深,分明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清脆,可?怖,面?上却反而渡出一丝熹微的笑?意来。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在这样一张秾艳逼人?的面?上同时出现。

少年放轻了声音:“徐大人?,你可?知,你贪的粮饷,饿死了多少兵士,让多少人?冻僵于风雪?”

“你读的孔孟圣贤书,都?进狗肚子里了么……还是说,你真的以为我今日来,打的是逼你说实话的主意?那你便错了。”

魏弃温言而笑?:“你不过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无论说与不说,这满门,我都?是要屠的。”

今日,上京暑气正盛。

拿这满门血,祭冻死在雪谷的两万大魏士兵,想来,再合适不过

他将剑抽出,冷眼看着老翁面?目全非的尸体软倒面?前,忽又?扭头,盯着魏峥派来跟他那批亲卫,抬手指向墙角那群瑟瑟发抖的徐家家眷。

“好了,动手吧。”

“……”

“既然要跟我,”他说,“难道还想手不沾血的跟?”

血淌过他靴底,一踩一个血脚印。

他走过满面?惊惧的魏晟,径直走到?那群亲卫中领头的高大男人?面?前,“温统领,便由你带头吧。若是不愿,大可?趁早回我父皇身边去。”

温臣盯着眼前少年冰寒刺骨的一双眼,默然不语。半晌,“当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身后?众亲卫亦先后?抽刀,走向那群哭叫的妇孺。

手起刀落,转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价值连城的头面?首饰碎落一地,那是无数枉死士兵盼到?闭眼最后?一刻,都?没等来的炭火。

魏弃望向一旁血色尽失、跌坐在地的魏晟,道:“尽快把消息放出去。”

“从今日起,检举北疆贪饷案者,只杀涉案之人?;被举之人?,凡有参与,满门诛灭,绝不容情。”

话落,他转身便走。

“你、你……!”

魏晟听?得又?惊又?气,一时目眦欲裂,却仍是倏然开口,叫住那道纤瘦如竹的伶仃背影:“魏弃!”

“魏弃,站住!”

少年步子一顿,回头看他,眉峰微挑。

魏晟颤颤道:“以杀止杀,何日是尽头?如你这般徒造杀孽,终非可?取之道,这般杀下去,无休无止……总有一日,你会逼得他们不得不反。到?时,谁来收场?”

谁能收场?

“这便是你的事了。”魏弃说。

魏晟一愣。

“你是治世君子,我是无耻小人?,”少年素衣染血,却已头也不回地远去,“所?以——日后?,这般腌臜之地,大哥还是不必来了。”

“……”

“有这功夫,”他说,“还是读你的书,写你的折子去吧……大殿下。”

他已做了这把刀,没有回头路,但魏晟不一样。

君子与佞臣,有时不过一线之隔。

至于魏峥和魏晟两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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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日后?要头疼的事……与他何干?

他能为他们做事,不意味着可?以默许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弃心头冷笑?,把众人?抛在身后?,抬步便走。

谁知,眼见要走出徐府,身旁却不知从哪扑将出个崽子,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纵然隔着衣衫,那咬人?的狗崽子用劲之大,仍然叫那伤口一瞬见了血。

魏弃蹙眉,随手将她挥开。

女孩被大力摔落在地,身上那麻布衣裙破的破、烂的烂,几乎衣不蔽体,却还想扑上前来咬他。

太烦。

所?以他索性一脚踩上她心口。

那女孩满脸灰扑,黑得像块炭,眼见得挣扎不得,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却还死盯着他。

有几分骨气。

“你是什么人?。”魏弃问。

“徐家人?。”

只是那边的徐家人?,个个穿金戴银,面?色红润,她却像是刚逃难出来的,哪里有什么富贵小姐的样子?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不说话,却忽的想起来朝华宫里,还在等他归家的谢沉沉。

想起她曾说过的、在谢府过的苦日子。

“……”

魏弃一脚踩断了这女孩的右手,低声道:“滚出去。”

罢了。

留她一命,回头谢沉沉问起,他也算半个好人?。他想。

不然,总不能跟她说……自己今天出门,是去灭了别人?满门吧?

如此这般,总算是留了个活口的。

他不告诉她“实话”,更不算骗人?。

“你不杀我,来日,我定?会杀了你。”女孩闻言,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感激之色,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眼珠子像蒙了一层雾,灰沉,晦涩。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魏弃说:“那便杀。”

语毕,将她踢飞老远。

女孩伏在徐府外,呕血不止,情状凄惨。一群路人?围将上前,却只看热闹,谁也不敢将人?扶起。

魏治见状,躲在人?群后?,看了一眼徐府方向,又?望向身边灰头土脸的“少年”。

这“少年”脸上抹了炭灰,如今,顶着乌漆嘛黑的一张脸。可?仔细看那手腕和脖子,却都?是雪白如玉,肤若凝脂,哪里有半分粗糙样子?

“阿蛮,”他眼神?掠过徐府惨状,不禁吞了口口水——却也不敢多看,只急得眼热,又?一个劲向旁边人?劝道,“你如今看见了!”

魏治说:“你瞧见了,他哪里有变?还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他若是发起疯来……”

到?那时,谁拦得住?

赵明月自也清楚这道理,却仍不免被他吵得头疼,低声斥道:“闭嘴!”

她又?不是瞎子,方才在徐府外头瞧了这么久的“热闹”,哪能心里一点没数?真要说起来,她心里的慌乱与气恼,更不会比魏治少半点。

魏治被她吼得脸上一阵灰,嗫嚅不敢语。

许久,方才看她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舅父……舅父真要见他?”

“若非如此,我至于打扮成?这样么?!”赵明月咬紧了牙,“我阿爹魔怔了,非要我亲自将人?请来,他病得要死了,就?这点愿望,我难道能不应他?”

两人?正交头接耳说话间。

魏弃却已走出徐府。

方才还叽喳不停的众人?,眼见得这血人?似的少年,一瞬间,都?默契地闭了嘴,连人?群亦自动破开、从中间为他让开一条宽敞大道。

“我……”

魏治也怕,见状,却还是问赵明月:“那、我替你把他拦下?我、我再帮你想法子。”

赵明月摇了摇头,皱眉不语:她不知父亲为何突然要见魏弃,心头总莫名不安,直觉这事并不简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见魏弃穿过人?群走远,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猛地一咬牙、扯过身边人?衣袖,道:“我们先跟上。”

……

谁料,就?是这么一跟。

他们离得不远不近,全程看着魏弃走街过巷,手里提的油纸包越来越多——简直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从街头买到?街尾——也不知有几个肚子能装。到?最后?,连衣裳都?换了一身干净的。

两人?却还扭扭捏捏不敢上前,又?不死心地跟着,直到?跟进了一处死胡同里。

——“玩够了?”

剑抵脖颈,逼出一丝血花。

耳听?得魏治在身边大呼小叫、急得跳脚,赵明月怔怔抬头,看向面?前神?情沉静、毫无半点意外之色的少年,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和从前一模一样。

魏弃早就?看穿了她拙劣的把戏,却只等着最后?才来拆穿她。

他又?一次把她的脸面?踩在了地上,且对她的怒容视而不见。

“七哥,你如今的胆子的确很?大。”

魏弃淡淡道:“不该做的事,你做了。不该带出来的人?——你也带出来了。该说你变聪明,还是蠢钝如旧?”

魏治闻言,顿时气得满脸涨红,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混账!我是你哥哥!你说得什么话?!”

“别以为你如今,你如今风光了,就?能……”

“来找我做什么?”

魏弃打断他,开门见山地入了正题。

赵明月盯着他丝毫不曾偏向自己的侧脸,心口却莫名地冷到?谷底。

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不愿浪费在她的身上。

是了……是了……

她怎么会忘记,这才是真正的魏弃。

魏治不满魏弃的语气,开口便要同他呛声。

被他抵住咽喉的赵明月,这时,却忽似下了莫大决心,抢在魏治之前定?声道:“魏弃,我父亲要见你。”

“……?”

“平西王赵莽,要见你,”她说,“你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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