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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塞北的?夜凄神寒骨,林沉玉只觉得空气粘稠厚重起来,重到呼吸都绞肉吞血,那空气入喉,化作悲愤填膺。她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问道:
“钱为是你险些害死的?。”
“是。”
“桃花是你。”
“是。”
“和我在兰若寺里的也是你!”
“是。”
他坐在地上,语气淡然,似乎在回答着什么寻常的?问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地上,那影子泄露了她的?心绪,在发?颤在发?抖,似乎连站直都有些困难,踉跄一下,扶住了树才稳住。
她捂住眼,声?音也开始发?抖:“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骗我?”
她不敢相信,她心里百感交集,和桃花相处的?时时刻刻都如走马灯般回响在脑海中,
“是,我是男的?。可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是你从第一面开始,就一直把?我当女人的?,师父。”
“那是因?为先?帝遗言,交待臣下善待公主?,他至始至终都说你是公主?!”
顾盼生自阴鬱树影间站了起来,清风明月里,少?年冁然而笑,打断她,显然是对她言辞有些不满:
“我爹说什么,师父就信什么?这君臣情谊可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师父不想想么?若我是个女儿身,是一个对他帝位毫无威胁的?公主?,顾螭何至于对我如此切齿痛恨?以?至于屠尽长信宫人,东西二厂倾巢而出,黄金万两悬赏我的?人头!”
林沉玉呼吸一滞,愣在了当场。她擦擦眼上因?为夜里寒雾而凝结的?冰霜,恨声?音道:
“是是是,你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我识人不淑,错在我错以?驽马为良驹,错在我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种养在身边,当作瑰宝!我真希望当年直接将你丢在雪地里,任你被?那谢易之杀了去领功!”
她声?音发?恨,喉咙发?涩,心底发?苦,眼角竟隐隐有泪光出现。
顾盼生逼近一步,略带薄茧的?粗粝的?指尖想要?擦去那泪,被?林沉玉一巴掌甩开。
他面色微沉,可笑意不减:
“师父似乎有些厌弃我了,可真令人发?笑。您有没?有想过,我们金陵一遇,不是偶然,而是你早已埋下的?因?果呢?”
“我本来是和师父毫无交集的?。第一个知晓我本男儿身的?,原是张岱松,他为我治病得知了我不是女儿身。他为了求得制安乐香所需天灵地宝,将这个秘密卖给了一个人……”
“谁?”
“那就是您曾经救过的?,萧匪石。”
“若无您的?好心,萧匪石绝不能活下去,若无萧匪石告密,我绝不会暴露,我不暴露,就不会与您相遇。一切追根溯源,我们生死皆如泛萍浮梗,难道不是系您轻舟一念吗?”
他捉住林沉玉的?手,少?年哈出的?热气,融了她指尖的?冰冷,他看着她笑,眼里的?阴暗执着再不掩饰,全盘托出。
顾盼生吻上她指尖,柔着声?音轻笑:“所以?说,是师父您主?动接近我,选择我,将我拉到您身边的?。现在反倒来怪我恨我厌我,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呢?”
林沉玉气极反笑:“所以?在你眼里,你什么错都无,都是我活该是吗!”
顾盼生笑道:“我当然错了,惹得师父这般气恼,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嗯?”
他嘴上说的?好听,眼里也虔诚无比,却好似个丈夫在哄无理?取闹的?妻子一般,亲昵又?宽和,只是应声?,心里波澜不惊。
林沉玉的?心彻底陷下去了,空落落的?,好似巨石丢进海里,再无回音。
*
她不说话。
他还在笑。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似乎静默间,斗转星移,年华暗度,季节都交错了起来。有雪花不轻不缓的?落下,塞北地干,积雪不化,地上很快便有了薄薄一层白毯。
这雪来的?不合时宜,却正合心绪。
他拂去她眉间雪,哄道:“下雪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给你个大礼,师父。”
他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却因?练武有些薄茧,粗粝的?磨过,化了雪,红了她眉间的?肌肤。
顾盼生垂眸,声?音温和,语气强硬:
“事已至此,你纵千般万般气恼,也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我知你气恼什么,你恼我杀钱为,可我后来不是又?救了他么?你恼我欺瞒于你,可欺瞒你的?明明是先?帝。你恼我兰若寺和你露水情缘,玷污了你。”
他忽的?靠近,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靠在树干上,他欺身而上,目光灼然:
“可是兰若寺那一夜,是你求我的?,师父。”
林沉玉愣住了。
顾盼生忽的?松手,他耸肩摊手,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似局外?人一般悠然,唯有炽热的?眼神暴露着他的?渴求和欲望。
他压抑的?太久太久了,从桃花到慕玉,无时无刻不在削足适履,他把?自己逼成林沉玉喜欢的?模样,去卖乖,去矫饰,好似猫咪将鸟的?尸体藏在尾巴后,仰着头去向主?人撒娇。
唯有夜深人静时对着她的?自渎,和兰若寺那春风几度,能稍稍缓解他的?压抑和痛苦。
现在终于全盘托出,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他也如释重负了。
他很好奇林沉玉是什么反应,一切果如他所料,她羞愤,她震怒。
这是好事,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接下来便是猎人引诱的?筹谋,步步逼近她,步步瓦解她——直至她崩溃。
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所以?说,我的?所有行?径都有迹可循,有根有据,都是无可厚非的?不得已。师父是找不到责骂徒弟的?理?由的?,那么,您如今这么生气,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师父的?心乱了,而且因?为我而乱的?。”
漫天飞雪里,他捧上她的?脸:
“承认吧,师父心里有我。”
他声?音带着蛊惑之意,雪飘落他眼睫,纯澈洁白,瞬间化为凝霜,少?年的?温度实在炽热到令人恐惧,在塞北的?孤山葛岭,风雪交加的?夜里,他是唯一的?热的?源头,眼底燃着暗焰,指尖也带着火花,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林沉玉凉透的?脸颊,好似在诱惑着她——
想要?温暖,就得靠近他。
“师父,跟了我好不好?”
*
过了很久,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时,林沉玉才开口:
“够了,你算计了旁人,算计了我还不够,还要?算计到我家人身上吗?”
她怒不可遏,顾盼生这样的?人,与其相信他会喜欢自己,倒不如相信他喜欢的?是自己身后的?势力——得秦虹得天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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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非空穴来风。一想到顾盼生蛰伏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将她当成女孩呵护,心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可为了靠近秦虹不得不与自己虚与委蛇的?虚伪模样,林沉玉就恶心到想吐。
她无法容忍他算计到家人头上。
“你觉得我靠近你是为了兵权?荒唐至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两个的?事,和旁的?都没?有关系的?师父。若是为了兵权,我早就去寻秦元帅了,我等不到今天的?,都是为了你我才留在你身边……”
林沉玉打断他,冷淡道:“前科累累,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顾盼生忽语塞了,他笑一声?:“那你要?怎么才信?”
林沉玉抽出腰间宝剑,寒芒一现,直指他喉间,剑锋上照见一段雪色明月,照见她如霜的?眼,照见他嘴角的?笑——无一丝惧色。
*
风雪愈加大了,几乎迷蒙了她的?眼,顾盼生温柔的?声?音清晰的?穿透了风雪:
“师父要?砍我一剑,便信了是吗?这未免太轻巧了,还是徒儿自己来吧。”
“话说,师父想斩哪里?刺破皮还是杀个对穿?”
他攥着剑尖,从额头缓缓往下挪,划过他的?喉结,放在他的?肩膀上,又?指向自己的?心窝,又?渐渐往下。
林沉玉咬着牙,抽出剑来,割破他的?手,雪里先?撒了一串血珠花。
“休再喊我师父,这一剑断我对你的?师恩,断你对我的?邪念,如今往后,我们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剑尖没?入他左肩,他一点反抗都无,血流上剑身,与月影共织成一副凄美的?画卷,他的?眼缓缓闭上,苍白的?面色在剑锋上成了一点留白,毫无生机。
林沉玉耳旁只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断不了的?……”
她拔出剑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
秦虹练兵归来时,已经是月悬中天,长夜无明时。
银色盔甲上被?风雪浸染,又?被?月光洗刷的?锃锃发?亮,她高大而清瘦的?身形映在地上,如她人一般巍然沉默。离开了将士们后,她眉眼明显的?透出疲倦神色,北风苦寒催煞人,她蹙起眉,眼角起了阵细微皱纹似水面縠纹,那是岁月的?痕迹,到底不饶人。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皱眉道:“起来。”
“女儿不敢,女儿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何事?”
“女儿砍伤了先?帝遗孤顾盼生,犯了死罪,不敢起身,唯求母亲发?落。”
秦虹不语,只是解下猩红披风,给她系上,她眯着眼,看见了林沉玉哭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道:“他是不是先?帝遗孤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他把?你欺负哭了的?是吗?”
林沉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虹打横抱起她,面色阴沉:“你做的?何错之有?哪怕是顾螭欺负了你,你就是杀了帝王,也有我给你撑腰。为娘征战沙场十几载,不是为了让你受欺负来的?。”
她将女儿放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放到床上,早有一娇媚女子上去,倒好热水,一把?褪去林沉玉的?鞋袜,捉住她的?脚塞进水盆里。
林沉玉垂着眼:“春姨,水好冷。”
春姨斜乜,嗔怪道:“冰天雪地脚冻的?跟冰块似的?,只能用温水慢慢暖,还烫烫烫,仔细给你烫破皮!”
她瞧见她红彤彤眼眶,笑:“哟,谁敢欺负我们小小姐呀,和春姨说说,春姨帮你揍他一顿!”
林沉玉面无表情:“先?帝的?小太子。”
春姨面色一僵,在她耳边低语道:“啊我最近好像手软了,打人和棉花似的?不得劲哎,你这仇我先?悄悄帮你记下哈。”
她擦干手,掏出个小簿子,煞有介事的?写了起来,林沉玉凑过去看她的?记仇簿,上面碎碎念的?写了许多?琐事。
某年某月,路边和秦虹打招呼,林景明挡住秦虹视线。
某年某月,秦虹给秋姨娘带了糕点,没?有给我带。
某年某月,大少?爷骑马带我,我从马上掉了下去他没?看见。
……
如今新添一笔。
春姨眨眨眼:”记下了,我每天晚上都要?翻看记仇簿,我看一次,就帮你诅咒那个小太子一次,我咒他一天拉三回肚子,还找不到茅厕!”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破涕为笑。
她看着门口阿娘高大的?身躯,看着千娇百媚的?春姨,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至少?她还有家人,不是吗?
家人……她忽然想到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看见哥哥,便问道:“我哥哥呢?”
春姨面色一僵,擦干了她的?脚,脱了她被?雪浸透的?外?袍,把?她塞进已经捂暖和的?被?窝里,避开了这个话题:
“快睡吧,还惦记着你哥呢!”
“我想见他。”
春姨轻轻的?亲了下林沉玉的?脸颊,眼里有淡淡泪光:“他已经睡啦,小小姐早些休息吧。”
第142章
林沉玉夜里总觉得睡不着,夜里起来,披着衣裳,看见春姨在旁枯坐着,流着泪,也不?睡觉。
“春姨怎么哭了?”
林沉玉将披风披在她单薄肩上?。
春姨挤出一丝笑意来,摸摸她睡的乱糟糟的头发仔细理好,媚笑道:
“你春姨我啊,刚刚诅咒完那些个仇家呢,结果遭了报应,这风沙粒吹进眼里了,揉的发疼才哭了。”
“可我瞧着您哭的模样,比被我娘拒绝了那天哭的还凶呢。”
春姨面色一僵,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瞪道:“死丫头,就?会拿我那件糗事说笑。”
“到底是什?么事,告诉我春姨?”
林沉玉皱了眉。
春姨岔开话题:“哎呀,你快去休息吧,明儿我带你去堆雪人?玩,五月的雪可稀罕呢,你……”
“我哥出事了?”林沉玉敏锐的发觉不?对劲。
春姨怔住,沉默不?语。
*
林沉玉不?敢置信,身子一软跪坐下,仰头吞泪道:
“告诉我,他?在哪里?”
“后山茅棚里,还未下葬。”
“他?怎么走?的?”
春姨咬牙含泪道:
“元帅怜悯百姓多灾,本?不?欲和?月城动武,派大?少爷前?去月城守将和?谈,结果遭那儿奸人?暗算饮了毒酒,送回来时已经七窍流血,不?能言语,大?夫看遍了都说没?救,药石罔效……月城守将拒不?承认是他?们所为,反污蔑我们将死错怪在他?们身上?。”
“你哥哥挣扎回来时,嘱咐了不?要让你知道,叫你爹娘对你只言,他?去远游,再不?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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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本?就?心力交瘁,又听见兄长噩耗,恍惚晴天霹雳砸在身上?,她?呆坐了很久,忽然挣扎着爬起身来,转头离开了营帐,她?想见兄长最后一面。
*
春姨怕她?摔着,栓着林沉玉的手,扶着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孤僻帐篷外,朝里面努努嘴:
“他?的和?他?的遗物都在里面搁着,那些东西都是他?平日省吃俭用攒钱买下……算了,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林沉玉秉烛进得帐篷来,脚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散落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边关新奇的小玩意——
五彩斑斓的磨喝乐,红彤彤的手鼓,羊脂美玉雕成的小娃娃,满满当当堆满了几个箱子。
似乎是攒在那儿要送给谁的礼物,可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静静的躺在棺材里,棺材盖并未合上?。
棺材有些小了,他?高大?的个子在里面显得很局促,那是因?为那口棺材是秦虹为自己?准备的,她?每次出征都带着,以备战死。谁也没?有料到,黑发人?会走?在前?面。
林沉玉趴在棺材上?,呜呜哑哑的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
窗外的乌鸦嘎呜嘎呜而鸣,夜色更凝重了。
*
秦虹回到了中军帐内,林景明恰好过来,两人?撞在一处,林景明板着脸,衣袖染血,刀锋未收,直拖在地上?,画了一路血线。
“我刚去斩杀了大?当户,将他?人?头传阅诸营,那三千鞑子已交由军户营发配西织去开疆辟土,充做农奴。另钱员外提供的硝石,机造营已经拿到,开始连夜制火药。”
林景明眼里杀气与恨意难掩:
“明儿我便带兵破城而入,不?将那月城屠尽,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虹沉默片刻,冷硬道:“西北十二城,原是我南朝领土,其中居民大?半都是我南朝子民,如何?能屠?”
林景明怒目圆瞪:
“秦虹,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冷情冷血的女人?!你的儿子去和?谈,却被他?们毒杀了,更何?况,月城守将连我儿的死都不?肯承认,污蔑说是我们泼脏水给他?们。那些狗东西们根本?没?有和?谈的意思!你那怀柔之术,与他?们而言好似笑话!不?见血,他?们是不?会屈服的。不?屠了月城,如何?向另外十一城示威?”
他?咬牙切齿:“秦虹,死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那么冷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想着为儿子报仇,还向着那些人??”
秦虹沉默不?语,只摩挲着斩春刀,巍巍不?动,定坐如山。
林景明声音有些哽咽:
“想想看浮金那将死的可怜模样,我便寝食难安……你若不?杀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秦虹终于开口:“金儿的毒来的蹊跷,我还是那句话,屠城不?妥。”
林沉玉恨她?铁石心肠,道:“你不?答应我是吧,无妨,待到天明,我自会去带兵杀进去!”
*
林沉玉走?了进来,见到的便是爹红脸与娘争吵的一幕。
她?总算明白了,娘在书信里面那个“拟屠城”三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娘的意思,是爹的意思,他?要屠城为兄长报仇,而娘仁厚,始终压着他?,未曾行事。
见她?来了,林景明知她?已知晓真相,干脆将她?也拉下了水去:
“玉儿,你来评评理——”
林沉玉艰难的张着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评理,评什?么理?
她?要向着父亲还是母亲?
屠城,这两个字念来写来便让人?毛骨悚然,她?断断不?能赞同。可放了月城,爹和?部下们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人?命对于林沉玉而言是珍贵的,可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刀一把火的问?题。
是要继续坚持“不?轻人?命”,还是要为兄长报仇雪恨?
“一定要屠城吗?没?有旁的办法了吗?”林沉玉苍白着脸,攥紧了腰间剑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那么的无力。
她?看向秦虹。
秦虹正凝视着窗外的小山坡,那儿有一处孤零零的帐篷。
她?眼底皱纹更深了几分,只见她?战甲未褪,因?刚摘下头盔的缘故,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紧绷的头发中,乱桀桀的冒出几根枯白的发丝来。
营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忽听见有人?来报:
“月城守将,携着眷属,正跪在中军帐前?。”
*
雪夜里,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跪在军营外,他?身边跪着位幼稚童子,冻的小脸红彤彤,直冒鼻涕泡,似乎喝了许多酒,有些晕乎乎的笑:
“爹,酒的味道……好奇怪呀,我眼前?有好多小星星……跪在这里做什?么啊?”
守将不?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湿润:“鸿儿莫怕,喝了酒就?不?会疼了。”
他?心里在滴血,数日前?,林浮金为使来和?他?们和?谈,本?来一切都交涉的正好:月城可以投降,可要秦虹许诺赦免全城,进城后不?杀一人?。
一切都谈妥了。
谁知和?谈后的晚宴上?,林浮金饮下了一杯庆功酒,当即七窍流血昏死过去,林景明爱子女如命,当即讨要说法,可他?们怎么查,都查不?明白那酒这么回事。只能实话实说,他?们确实不?知道那毒来历。
这下更惹怒了林景明,人?在月城出事,月城却拒不?承认,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他?便放出狠话,要他?整个月城给林浮金陪葬。
林浮金咽气之时,便是铁骑踏破月城,叫他?城毁人?亡之日。
如今月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他?知惹了大?祸,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冒死来求一求秦虹。
秦虹出来了。
她?身旁跟着个清隽不?俗的少女,守将身边的孩童醉醺醺的抬头,吸溜着鼻涕泡,朝着林沉玉傻傻的笑了。
孩童回首看他?:“爹……那个姐姐,好漂亮哦……”
他?闭眼,不?忍看懵懂无知的娇儿:“鸿儿,闭眼。”
儿子笑嘻嘻的抓住他?的手,乖乖闭上?眼:“爹爹要和?我捉迷藏吗?我数三,二,一……”
他?从背后一刀对着孩子刺了下去,幼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进了雪里,失去了声音。
*
秦虹盔甲半卸,到了营地外,正看见这一幕,她?蹙眉道:“守将在我营前?杀人?,又是为何??”
守将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我知元帅失子之痛,怒气难消,月城难辞其咎。这是我唯一的娇儿,段鸿,我父子二人?,唯愿以死谢罪,还请元帅高抬贵手,放过月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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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一刀扎向自己?咽喉。
秦虹不?语,随意拈出一支箭羽,掷过去打断了他?。林景明匆匆赶到,恨声道:
“你来做什?么?想一命换一命,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我要的不?是你的儿子,我要的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哀求了,当初毒杀我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守将只是垂泪,抱着儿子,绝望的看着他?:
“将军,您一定要屠城,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林景明冷笑,不?顾秦虹阻拦,拂袖而去,临离开回眸冷笑:“除非我儿能还阳,否则,你们通通等着给他?陪葬!”
守将浑身一颤,见行不?通,最后抱紧了一下已经毫无生息的幼儿,把他?丢在雪里,咬着牙离开了。
林浮金的死是一道坎,双方都迈不?过去,挣扎着沉沦。
秦虹离去,军营被重新关上?。
*
林沉玉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身子,她?静静的看着那个死去孩子。
小小的孩子,小小的衣裳,小小的虎头鞋,他?被父亲喂了酒,醉醺醺的朝她?傻笑着,就?没?了呼吸,哥哥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拿孩子出来谢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雪渐渐覆盖了那孩童的躯体,他?酡红的醉颜也渐渐变得苍白,小小的身躯渐渐的被埋进了雪里。他?流下的血渗透进雪里,又重新被雪覆盖住,冻出些朦胧的血色来。
她?忽觉得,这雪地好似祭祀的神翕,月光笼着伶仃可怜的水晶糕,啊,晶莹透亮的雪,裹着血艳丽皮肉细嫩做的馅。
空气呜啊,似乎还回荡着他?死时戛然而止的咯咯笑声,余音拖的很长,尖尖细细,好似喜鹊的尾——自林里窜下只鸟来,却是食人?腐肉的乌鸦。
天地不?收血祀,只等雪来怜,鬼来啃吃。
她?呵了呵手,手已经连热气都感觉不?出来了。
林沉玉到底还是不?忍心,走?出营门,解下披风来,披在了孩童的身上?,她?蹲下身,并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轻轻探了探孩童的鼻息。
怔愣半晌,收了手,她?似乎总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呆呆的抬眸去看,却是个熟悉的身影,有点清秀,红彤彤的脸,气喘吁吁的吐吸着热气,满身都是药香:
“恩公,是我。”
她?把浑身冰冷的林沉玉拥进怀里,掸去她?满头的碎雪,心疼道:“我是张姑娘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冰天雪地里怎生这么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姑娘……
她?冻的僵硬,脑袋也冻的瓷实,三尸神慢吞吞的替她?翻出记忆来。
金陵…谢易之…梁州…狐仙…张岱松兰跋雪…过往一切如走?马灯山水复现,浮现又离开,她?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林沉玉恍如隔世的看着她?:“你…怎么到这里了?”
张姑娘会出现在金陵,会出现在京城,唯独不?应该到这里来,她?只疑心自己?遇到了山魍。
“是桃……”
张姑娘猛然顿住,捂住了嘴,似乎自己?走?漏了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桃什?么?”林沉玉呼吸一滞。
“是我和?兰跋大?哥逃……逃难到这里来的!我给圣上?看病,结果圣上?生气了,命人?追杀我们,就?过来避难了。”
张姑娘将林沉玉扶起来,另有一只手横过来,抱起了那小孩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着调的傲天兄,他?仔细的检查了孩子的伤口,轻轻笑道:“虎毒不?食子,他?果然没?有下得了死手。这孩子伤了根本?,是个残废没?跑了,可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那是好事啊。”林沉玉勉强一笑。
张姑娘小心翼翼道:“听说恩公的兄长中毒中的蹊跷,不?知是否可以带我去一观?也许还有生机?”
林沉玉摇摇头:“已断气了两三日,绝无回寰的余地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本?就?死的凄惨,再动遗骨怕是不?妥当。”
张姑娘有些焦急:“我爹善医,我娘善蛊。他?们留下的医书我虽不?能领悟透彻,可也算遍览病由。若是药毒,当无力回天;可若是蛊毒,闭息七日内,庶几还有的救的,小侯爷。”
林沉玉愣住了,只怔怔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感觉雪是滚烫的,滚了一瞬又凉下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今天晚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和?折磨了。
张姑娘看出来她?的顾虑:“试试吧。”
“好。”
林沉玉的纠结只有片刻,就?迅速散去了,她?拂去衣上?雪,带着张姑娘往后山走?去,雾蒙蒙的夜,漆黑一片,林沉玉险些摔着。
张姑娘扶住她?,擦亮了灯笼,照着去后山的路。
林沉玉习惯性去拿那灯:“我替你们开路。”
“我来,小侯爷替我照了那么久的路,也轮到我替恩公照照路了,一个人?总是拎着灯,是很累的。”
她?轻轻道。
第143章
后山的营帐内
林沉玉呆呆的看着张姑娘娴熟的扒开她哥的衣裳裤子,吸了吸鼻子:“你在?做什?么?”
“病不讳医,医不讳病,我要自魄门验是否有余温,恩公若是不好意思?,可以去帐外等候。”
傲天兄好奇开口:“魄门是什?么?”
“五谷糟粕所出之门。”
一阵沉默,傲天兄长叹一口气,拎着张姑娘的衣领把她丢出?了营帐:“我来吧,你们在?外面等待。”
今夜对于月城百姓而言是个难熬的夜晚,对于营帐外等待的林沉玉也是。只听见窸窸窣窣有剥衣裳的声音,不知等了多久,才听见傲天兄声音:
“很?微弱,但是似乎有温度。”
林沉玉猛抬头。
*
有温度,就有希望。
张姑娘进去,仔细检查了他的全身:
“每种蛊的解毒方式都不相同?,蔑片蛊应在?腿,金蚕蛊应在?胸腹,僮人蛊应在?脑,放蜂蛊应在?肠,敢问恩公,他中毒时有何?征兆?”
林沉玉思?索片刻:“他是在?宴席上?中的毒,喝完了同?一盆锅里的汤,旁人都无事,他当即七窍流血,痛苦万分,送回来时还能勉强说话,折磨了半个月,便没了气息。”
“七窍流血,那根据阿娘给的蛊书记载,应是金蚕蛊无疑。四大毒蛊之一,此蛊是粉状,无形无色,下在?水酒里极难提防,应该是有人提前放在?了恩公兄长的碗里。这蛊……书上?记载中蛊者极为惨痛。犹如有千万条虫在?身上?啃啮,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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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姑娘掀开林浮光的上?身,果然有许多浅深的血淋淋抓痕,已经?结疤,几乎是体无完肤——是他中蛊后因为疼痛而自己挠成的伤。
一想到哥哥被折磨了整整半个月,每时每刻都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里,林沉玉就心中悲愤。
她理解了爹爹为什?么恨意那么的深重。看着亲生儿子这样痛苦的死?去,连个善终都无,谁能不恨!
“如何?医治?”林沉玉紧张道。
“金蚕所畏,唯有大蜘蛛。我这里只有两只,恐不够,可能还需要寻来一些来。”
“我现在?就去树林里捉,要多大的!”
林沉玉当即起身。
“约摸半掌大以上?都为好,太小则不能克制住金蚕。”张姑娘叮嘱她。
*
雪迹重重,难觅蜘蛛的踪影。平时林间最常见的蜘蛛,一下了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沉玉带着士兵们深夜出?来寻,只在?几个小洞穴里找到指甲盖大小的正?在?休眠的蜘蛛,眼看天要破晓,她看着匣子里面那星星点点的小东西,有些绝望。
“小姐,还要继续寻下去吗?”
士兵们面露疲惫之色。
林沉玉抿唇:“算了,回去吧。”
这场雪来的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她搓着手往回赶,路上?却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守将,她诧异的看着他,周围士兵护住林沉玉,刀剑指向他。
“停下!”
“我是来送东西的。”
“送什?么?”
“蜘蛛。”守将打开手中捧着的匣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爬着许多林沉玉所想要的东西,半掌大小,足足有几十只。
林沉玉愣住了,她屏退士兵,走?进守将,却不急着拿,只盯着他看:“谁教?你们捉蜘蛛来的。”
守将低语:
“有神灵指示,说是若献上?蜘蛛,可免去刀兵之劫。因此我带着月城百姓,各家各户连夜在?城中捉蜘蛛,才寻到这些,送给您。”
林沉玉接过匣子,北方吹动她鬓边碎发,她面容复杂难言:“到底是谁。”
守将见她不依不饶,终于说了实话。
“是一个左肩上?受了重伤的少年,生的很?漂亮,和仙人一样。”
*
林沉玉脑内一片空白,她嘱咐士兵将蜘蛛带给张姑娘,一个人匆匆赶回了山上?,两串脚印在?雪里——有她的,有她的,慌乱错杂,分分合合,到底是纠缠成了一条线,有点点梅花撒在?地上?。
她顺着印迹上?山,寻到了她们最后一面的地方。
她怅然若失的环顾四周,雪还在?,风和明月常驻,只有人不见了。
不。
林沉玉蹲下身,看见了雪地里插着的一支鲜艳的桃花。
花如人靥,音声依稀耳旁。
塞北寒地,他从哪里寻来的桃花,已不可追究。她想起来他,从梁州到边塞,从边塞到黄沙,一路走?来,每天清晨他都要在?自己床头供上?一支鲜花,拾掇好自己的行?囊。
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会给她床头供花了。
也许这是最后一朵了。
林沉玉不知是丢还是留,只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花,雪又落下了,桃花被雪打,娇颜失色,怯生生的朝她耷拉下粉瓣嫩蕊,渴求她的庇佑。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桃花在?雪里的凄美模样。若是再?回到初见,她决计不会救下他……
可这只是一朵花,不是他。
林沉玉叹口气,将那只桃花插在?了衣襟上?,低头离去了。
*
她回去后,急匆匆赶去寻张姑娘,爹娘已经?醒了,林景明听说昨夜林沉玉的动静,皱着眉头来兴师动众,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密密麻麻的蜘蛛爬在?儿子尸体上?,还有一个少女正?拿着小金刀割着他的皮肉,另一个男子点着酥油灯朝伤口吹气。
“住手!林沉玉,你在?做什?么!”
林沉玉打着哈欠出?来,对林景明解释了一番,林景明还是瞪眼:
“哪里有什?么蛊虫,都是怪力乱神之说,这你也信?”
他话音未落,就瞥见割开的伤口处,被酥油灯的香气诱惑出?一只金色的肉虫来,才探出?头,便被蜘蛛擒住,捉出?来啃啮了。
林景明:……
他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林沉玉噗嗤一笑:“张姑娘可是张岱松和兰跋雪的后人,既会医,又善蛊,交给她您准放心。”
她眨眨眼:“若是哥哥能活过来,父亲是不是能放弃发兵屠城?”
林景明冷笑:“那等他先活过来再?说。”
他索性不走?了,找了个椅子坐下,紧张的盯着儿子看,林沉玉命人拿来了在?兰若寺发现的那本秘书,递与林景明:
“孩儿认识一人名玉交枝,最善下蛊,心狠手辣。他似乎得到过这本书,书里记载的应是兰闍时代?相传的邪术,用圣胎和万民的血作为献祭,诱杀神降世,使天下大乱。而另一个兰闍旧族和他狼狈为奸,想要复国;玉交枝是唐门后裔,一心报复顾螭。两个人便合计,想要使用这种邪术。”
“圣胎他们已经?献祭了,便是萧匪石。而屠城,他们自己并没有这个兵力,而哥哥中毒,我怀疑是他们做下的一个圈套。诱使您和月城失和,借您之手,达到屠城的目的。”
林景明拿过那书,仔细翻看,越看眉头蹙的越紧,他抿着唇道:
“我待会带给澹台坞看,是不是真的这种邪术。”
他都主动找澹台坞了,可见他的上?心程度。
林沉玉点点头,继续看向张姑娘那边,大约在?蜘蛛吃了十几个金蚕后,林浮金的身体渐渐回温,脸上?也出?现了血色。
晨曦透过窗照进来,他眼皮微动。
林景明啪的一声站了起来,和女儿两个人蹲到他身边,紧张的唤着他:“浮金!”“哥哥!”
终于,他艰难的睁开了眼。
林沉玉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林浮金缓缓起身,忽然看见身上?爬着的东西,他脸一僵,刚刚红润回来的面色,又白了回去。
双眼一闭,扑通一声,他又倒下昏死?过去了。
“哥你怎么了!”
林景明拍拍脑门,懊恼的大声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哥怕蜘蛛啊!”
林小将军死?而复生的消息在?军中传来的同?时,整个军营都知道了,林小将军怕蜘蛛这件事。
*
林景明一醒,和月城之间的气氛便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一切全权交给了秦虹,秦虹许诺投降不杀,三日后,月城便降了。
秦虹果然如约,入城之日,不杀一个平民。只擒了狼夷旧部,有罪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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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充奴。
月城人民感?激涕零,他们不知内情,只说是蜘蛛救了满城人性命,全城百姓集资,为蜘蛛修建了庙宇,塑金身,言道是蛛娘娘救了他们一劫。
守将根据那日看见的少年面容,亲自雕刻了蛛娘娘的面容,可怎么雕怎么感?觉,不如见到的那般好看。
倾国倾城,画图难足。
狼夷不甘城池被抢回,命大军来犯,秦虹带兵直插中锋,生擒了狼夷帝王并太子,林景明也领兵布阵,击退了狼夷大军,其余十一城守将见大事不好,也陆陆续续投降归诚。
至此,阔别多年的西北十二?城,重新归了南朝版图。
*
又是一夜,夜深人静。
军营肃静,唯有秦虹未曾睡眠。忽闻得窗外风声,她眉眼一凌,见到来人,先眯了眼。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陌生的少年,便是先帝的遗孤。
他旁边站着老?将军,许久不见,已是头发斑白。
她叹口气:
“进坐下吧,两位深夜来此,我大概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按照先帝嘱咐,她该给旧太子训练的兵已经?训练好,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交给顾盼生,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去安享晚年了。
哪知道下一句话,少年语出?惊人:“我来此并非求兵。”
秦虹眯起眼:“那你想做什?么?”
少年语出?惊人:“我想娶她。”
秦虹冷眼看他:“我并不认为你和我女是良配,你还是歇歇心思?,少打我女儿的主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不能太贪,又想要兵权,又想将我女儿绑死?在?利益船上?,天底下并没有这么好的事。”
“你爹只给你留了兵,并没有留婚约。“
“所以我说,我不要兵,我只要她。”
秦虹嗤之以鼻:“现在?的你,颠沛流离如丧家犬,又拿什?么娶她呢?”
她漠然起身,送了客,并不愿意和少年多说一句话。
*
离开军营,老?将军看向顾盼生:
“我以为,在?秦元帅面前,你会拿救林浮光的恩德相胁。”
“不需要,我救人只是为了她。””她知道吗?”
“她是很?聪明的人,当然会知道。可她接下来,会找不到我,找不到便会想……想的久了,就好了。”
顾盼生轻轻一笑,看向老?将军:“我和你打赌,三年时间,我会把天下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到那个时候,才好去迎接她。”
他衣襟前也插着一朵桃花——
一朵皱巴巴,发干的桃花。
第144章
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沙,杳无人?烟。
忽有驼铃阵阵自沙天一线传来,清脆而绵长,沙壑被风激荡起涟漪,似是驼铃声回音,恍惚幽远晨钟,使人?精神一振。
和骆驼的从容相比,骆驼背上的钱为便显得格外仓皇,他带领着车队,正穿梭在黄沙中,用?头纱将面遮住,只觑个眼张望。
车队路过了水源,但见碧翠凝渊,水边芳草萋萋,好?似黄金毯上点睛的翠眼。
他身?后的曹虞咳嗽一声。
钱为不为所动?。
曹虞咳嗽两声。
钱为体贴的关怀道?:“你染上?风寒了?要不要用?我们钱氏商行的伤寒贴试试看,好?吃不贵,药到病除哦。”
曹虞黑着脸,压低声音:“钱小少爷,说词。”
“说什么词?啊啊我想?起来了。”
钱为咳嗽两声,扯着嗓子吼道?:“好?渴好?累啊啊,停下!我们去水源休息啊!”
*
最近,西北出了件怪事。
沙漠中往来穿梭的商队,屡屡失去踪迹。人?们去找寻时,几乎都是在水源边,发?现了商人?和护卫们的尸体——他们死的都不正常,似乎是被什么凶兽袭击而亡。
并且,商人?们惨死了,可商队里的货物都完好?无损,没有被劫走,应该不是人?为,也应证了凶兽伤人?那一点。
可最可疑的地方在于,死者?身?上?,并没有兽类的爪痕和齿痕。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伤人?,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自林沉玉到边关的三月来,凶兽已经袭击了已经十几次车队,狠毒残暴,令人?发?指。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秦虹遂命林浮金带兵去缉拿凶兽,他带着三百精兵靠近水源,谁知那凶兽精明?的可怕,遇到军队便遁藏了起来,林浮金无获而归。
林沉玉估摸着,那个凶兽可能智则多妖,不敢和军队碰上?,如此一来,他们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她遂想?了个主?意,引蛇出洞,她拜托钱为做个诱饵,带着“车队”故意路过水源,引诱那凶兽出来。
钱为哪里敢不答应?林沉玉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他的救命救命救命恩人?,她叫他学狗叫,他也得含泪爬,只能答应下来。
风过,钱为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他紧张的四下张望,又担忧的问旁边侍卫打扮的曹虞:
“待会万一凶兽出来了,你们真的能保护好?我吗?”
曹虞:“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钱为皱眉:“上?次你也这么说的,结果?我被丢湖里了,不是很信你哦。”
曹虞一噎,翻白眼:“安心吧,林小姐也来了,正在暗中埋伏着呢。”
钱为一听?林沉玉来了,气也不喘泪也不留了,抱怨道?:“你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了一路,真是的。”
曹虞:……
还?是他的错咯?
不过确实,有林沉玉在,就好?似多了层坚固不破的保障,就感觉到什么困难都不再是问题了一般。
*
一行人?在水源盘膝坐下,为了引蛇出洞,大家开始休息扯闲话。钱为健谈,叽里呱啦的说着他的见闻。这些将士们都是自小从军,未得归家的少壮青年,听?着这些江湖事,也颇为神往,不觉听?着的入迷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我去海上?,第一次见到小侯爷,我就惊为天人?啊,小侯爷也对我呵护有加,引为知己。”
钱为乐呵呵的吹牛皮,忽感觉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笑着回头:“谁啊……”
话音未落,蒲扇般的粗糙巴掌,带着浓厚的杀气,削向他的脑门!
“准备射杀!”曹虞起身?拔剑,疾厉一喝。
早他一步,有箭先穿云破空,只射向凶兽的手掌,凶兽吃痛,一巴掌扇歪了,并没有打到钱为。
林沉玉自树上?站起,她咬着长发?,背负箭囊,摘下弓,拔出剑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将凶兽刺了个对穿。
凶兽那人?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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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轰然倒下,掀起黄沙如烟。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林沉玉跳将下来,一人?赏了个板栗,没好?气的训斥他们:“就这警觉性,还?闯荡江湖,江湖闯荡你们还?差不多。”
她转身?看向钱为,却看见钱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抱着那凶兽尸体,抬眼望自己时,他面色惨白,泪流满面:
“小侯爷,这不是野兽,是忠哥啊。”
*
林沉玉扳过来那尸首,仔细一瞧,愣住了。他蓬头垢面,浑身?血污,身?上?还?长了肉瘤,不仔细瞧当着如野兽一般,可确实是个人?。
林沉玉在钱为耳里听?到过忠哥,他是钱家最忠心耿耿的下人?,跟随钱为来边关后,却背叛了钱为,离开了他们不知所踪。
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又变成个杀人?的野兽了呢?
林沉玉擦干净他的面容,看清楚他时,也愣住了。
她见过忠哥,在兰若寺。
他就是那个高价买下金丹的仆从。为了保护金丹不被人?夺走,他自己吞服了一颗,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了力大无比的“高手”。
“你们家派他去买了金丹?”林沉玉皱眉问钱为。
钱为点点头:“是的,我爹听?说了金丹后,觉得奇货可居,派他斥巨资买下了,可他带回来后,我们剖开金丹发?现,就是普通中草药熬炼的丹药,并无奇效。”
“我爹就把金丹丢了,放弃了这个财路。”
林沉玉摇摇头,她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忠哥起了贪心,将金丹藏在身?边没有交上?去,而是将旁的丹药冒充搪塞,给?了钱老爷。
当一个人?忽然获得超出自己掌控的能力时,他便不会甘心居于人?下了。忠义之?士有,可世间更多的所谓忠心耿耿,大多是贪心有余之?下,技不如人?之?上?。
她搜摸了全身?,果?发?现了一丹药瓶。林沉玉不再犹豫,命人?绑了他的尸体,带回军营。
*
回到营帐,她直奔张姑娘住所,却看见张姑娘用?袖子掩着面,正侧身?躺在凉椅上?休憩,而傲天兄正靠着杨柳树,在旁边绘声绘色的读着传奇小说。
见林沉玉来,傲天兄笑道?:“失礼了,我在给?表妹读她喜欢的野史呢。”
林沉玉颇感兴趣:“什么野史?”
傲天兄道?:“《三国外史之?司马懿情困诸葛亮》,讲的是司马懿为了窃取诸葛亮情报,使他色迷智昏,割了□□,假扮成美女嫁给?诸葛亮,反被诸葛亮将计就计,盗走了情报,司马懿赔了身?子又折兵的故事。”
林沉玉:?
她被惊的半晌合不拢嘴,叹口气道?:“这不是野史,傲天兄,这只有野,没有史。”
傲天兄不服:“可表妹喜欢听?这本,其余的她都不喜欢。”
张姑娘瞪他,起身?来羞红了脸:“谁喜欢听?了,还?不是别的书都太奇怪了……”
林沉玉摊开傲天兄身?旁别的传奇,面色哽住了——
《封神演义后传之?九尾狐痴缠姜子牙》
《西游记之?猪猴相恋遭天诛》
林沉玉沉默了很久没有做声,傲天兄贴心的抽出一本递与她,惺惺相惜道?:“这本讲的是潘金莲和武松的爱恨交错,文笔流畅,香艳颇多,我十分喜爱,买了十本,赠给?林小兄弟一本,你应该喜欢。”
林沉玉:……
她收下了那本书,拉着张姑娘走了。
*
她带着张姑娘,来看钱中的身?体,又将金丹交给?了张姑娘。
张姑娘检查完后,面色凝重?:“他身?体经脉寸裂,五脏六腑枯败,显然走火入魔。看起来似乎是僮人?蛊在作祟。”
她叹口气:
“我大致知道?为什么钱忠会袭击路人?了。因为此虫能强人?筋骨,让人?短时间内蛮力剧增,近乎盖世之?勇。可作为强大的代价,此蛊会食人?精血,当中蛊人?身?体亏空后,蛊虫便不满起来,躁动?撕咬,使中蛊人?痛苦万分,蛊虫嗜血,唯有闻见血腥气时,它们才能安分。”
“因此,中蛊人?便会为了安抚蛊虫和痛苦,便会去杀人?,啃食鲜血,以此来止痛,这应该就是他嗜杀的原因。”
林沉玉托着下巴,面色凝重?,想?起来在钱忠身?上?找到的丹药瓶,递给?张姑娘道?:
“僮人?蛊,会和这个金丹有关系吗?这金丹似乎也能让人?功力大涨。”
张姑娘寻了一块肉,泡在水里,将剩余的金丹丢进去,过了很久,水汽浑浊冒泡,肉里传来嘶嘶微鸣。
她点点头:“小侯爷猜的不错,这金丹里确有僮人?蛊。
林沉玉面色一凌,看着钱忠尸体,抿唇道?:
“一切不属于自己的强大,都需要付出代价的。”
*
她命人?收殓了尸体,和张姑娘并肩走了出来,林沉玉面色渐忧,看着残阳如血,内心浮现恐慌来。
忠哥一个普通人?服用?金丹,就能造下如此深重?的恶孽,若是金丹流向民间,更多的人?服用?呢?
她侧着头问张姑娘:“若是金丹被传播开,后果?怎样??”
张姑娘摇摇头:“若是更多人?服用?,大抵便是人?人?自相残杀,变成人?间炼狱地狱?”
张姑娘想?起来什么,问道?:“这金丹,在什么地方贩卖的?”
“华州。”
张姑娘想?到什么,面色一白,抓住了林沉玉的衣襟道?:“华州,现在算算时间,可是正举办武林大会的时机!金丹为普通人?所服用?,尚能轻轻松松的杀死几十人?。若是为武林高手所得,他们嗜杀之?心起来,会酿成大祸的!”
是啊,华州,那是武林大会所在之?地,江湖豪杰聚集之?所呀。
林沉玉瞳仁一缩,越细想?越觉得心里发?怵,若是这金丹流向各大高手,为他们服用?,那华州城会是什么个乱像……
不堪设想?。
不行,她要回华州。
张姑娘也开口:“我陪小侯爷回去,我知道?遏制这种蛊的方法,说不定也能帮到小侯爷呢。”
*
林沉玉飞奔向中军营帐,撩起衣摆,双膝齐跪倒在林景明?面前。
她抱拳在上?,眼神镇定:
“严父恕罪,孩儿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罪该万死。可孩儿有不得不为之?事,今夜便要启辰,赶回华州。”
“回华州?不可能。”
林景明?嗤笑一声,翘起腿来,将笔当做发?簪,插在鬓间,颇有些风流蕴藉之?意。
“为何不许我回去?”
“前儿探子得了消息,顾螭业已到了华州,他本就对你觊觎之?心不死,你这一去便是飞蛾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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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取缠绵。这是一步险棋,我不许你走。”
林景明?提及那人?,先蹙了眉,连敬语都不称呼。
金丹的事还?没了解,顾螭又来做什么?
林沉玉不解,林景明?却开始赶客了:
“走走走,你跪死我也不会答应的,你哥给?你去买胡麻饼了,快去吃吧。”
林沉玉一脸郁闷的出来,正遇见张姑娘,张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她:“将军答应了吗?”
“没有。”
张姑娘叹口气:“那可怎么办,若是放任金丹不管的话……”
林沉玉在灿烂,忽附身?她耳边低语:“你是不是傻呀,他不准我走,我就不走了吗?”
张姑娘瞪大眼睛,下一瞬,天旋地转,她竟被林沉玉拉起来,甩到了背上?。她赶紧搂住林沉玉脖子,林沉玉迅速的转着圈,逗的张姑娘咯咯笑:
“好?啊,那我就丢下那个癫表哥,跟小侯爷跑咯。”
林沉玉颠一颠她,仰头笑道?:“走,我带你私奔回华州咯!”
她有些思念他们了,不仅仅是华州,还?有华州的朋友们。
第145章
华州
已是初秋吐露,月上柳梢时分,行宫内却兀自春色满堂,猩红锦帘遮住玉影金烛,却遮不断美人欢腻笑语。只听得那房内莲吐葳蕤萼,波翻潋滟塘,更声漏,星东升,声方收,原是屋内一霎时云歇雨息了。
重挪回玉簟枕,顾螭略紧了些身上凌乱的雪白亵衣,他醉意上眉梢,觑着眼?瞧怀里美人。
他此番本是借着观武林大会的机缘,来华州寻医治病的,他贵为?天子,身?体却有着困扰了他多年的隐疾。
没想到遇到这么个尤物?,倒是意外之喜。
深宫是会吸人阳气的,嫔妃们初见时多鲜艳,可久了便会被怨气附体,变成眼?神呆滞,涂抹似人偶的怪物?。
他低眉看这娇艳放肆的美人:
“不若跟朕回京华如何?”
美人蛇慵卧在他怀里,眼?儿媚,唇儿娇,声儿颤,只将那眼?儿转的滴溜。
美人蛇听?说皇上来了,心?就痒痒了。她好奇这皇帝的王鸾儿用起来什么感觉,又想顺走些值钱物?什,才勾搭他的。
说白了,又想嫖他,又想拿他的钱。
可帝王糊涂,居然想要带她回宫,她可不干这赔本买卖。要她陪上一辈子在深宫,享用不了少年鲜嫩的□□,只能巴巴的守着个酒色皇帝,折损青春年华,这事儿,多蠢啊。
因此?,在他去字出?口时,美人蛇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泫然若泣,虚情假意:
“贱妾蒲柳之姿,岂敢望圣上松柏之茂?有一晌之欢,已是贱妾的荣幸。”
顾螭眯着眼?,轻轻抚上美人蛇的脖颈,不紧不慢的捏住她七寸:“怎么,美人不愿?”
他是帝王,从不许旁人忤逆,哪怕是好言好语的婉拒,在他眼?里比忤逆还难听?。
美人蛇羞答答瞅他一眼?,未曾语先垂首先红了脸颊:“哪里,圣上俊美,枕上英勇,我怎么会不愿意跟着圣上呢?”
她忽落泪:“只是圣上后宫佳丽甚多,若是入了那儿,人家便只是一粒微尘,您哪里还能想的起我来呢?”
又悄悄在顾螭胸前画圈圈,眨眨眼?亲热道:“所以呀,人家想在华州呆着,做皇上唯一的外室,皇上什么时候在宫里的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来华州和我偷情儿,有倒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美人蛇她阅人无?数,早暗稔了男人性子——
他们喜欢女人,又要三分匍匐卑小,又要七分的骚媚入骨。拿捏到位,他们便在你?掌中?。
顾螭笑?将起来,点了点美人蛇额头:“朕准了!朕就将你?这个外室养在华州!”
美人蛇大喜,得寸进尺:“那皇上可得给人家写个墨宝做依据,否则等您忘了人家,也好有个凭据!”
她就等着皇上墨宝呢,出?门?拐弯卖了,可值钱,最好写个千字文什么的,越长越值钱。
顾螭笑?诺,拈了烫金帖,随手抽出?把洒金素扇,信笔题了八字:
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写罢了,将扇儿合上,插进了美人蛇胸前沟壑间。
美人蛇有些失望,真是抠门?啊,就写这么几个字,能卖几个钱的啦。
*
谯楼上打了一更,忽然有人敲门?,顾螭闻声,面色略淡:“进来。”
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位素雅女人恍惚仙子,踏风邀月而来,房间顿觉凉意清浅,那女子眼?边隐约可见泪痕。
美人蛇隔着帘幕看见来人,险些瞪出?眼?,咬破自己的“蛇信子”。她直直的指着女人,颤着声道:“你?…你?……”
林沉玉怎么在这里?
*
顾螭面色一凝,只握住美人蛇指尖,淡然道:“淑妃深夜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啊,是淑妃,不是林沉玉。
美人蛇又打量那女人,只见那女人眼?里满是幽怨,似控诉男人薄情,这才放下心?来。
林沉玉会哭会笑?,可绝对不像是为?了男人幽怨的。
当然,也不会为?了女人咯。
淑妃强忍泪水,道:
“陛下白日说好了,晚上会来臣妾宫中?,臣妾特意备好了羹汤,却迟迟不见陛下踪迹,故来此?寻陛下,不想冲撞了新人,是臣妾无?礼了。”
“知道无?礼,还不退下?”顾螭不耐。
“是……”
美人蛇忽觉得这顾螭的态度古怪。
她听?说顾螭这次来华州,带了一个宠妃,宠到什么程度呢,宠到日日夜夜都宿在她宫里,叫她擅宠一方的程度。
可今日看来,也没那么得宠嘛。
既然不得宠……
美人蛇用舌尖顶上颚骨,眼?里迷蒙出?贪爱的光来,虚假的爱意几乎要像蜜蜡一般包裹住宠妃,将她裹成融融的琥珀——
在琥珀里安静待着的淑妃,更像林沉玉了。
因此?,就在淑妃含泪离去之前,美人蛇开口了。
“哎呀,圣上赶娘娘走做什么?夜深露重的,娘娘脚步怯脚,打滑摔了倒不好。”
美人蛇伸出?鲜红的指尖来,点住她的背影,她眉眼?流转:
“不如进来,一同耍子如何?”
*
面对如此?无?礼冒犯的要求,顾螭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对。
淑妃只觉得又荒谬,又心?寒。
这个贱女人,居然要她进来参与他们的淫乐,她气的小脸粉白,背影都在发颤,跪下控诉道:
“皇上是将臣妾当做青楼妓子一般对待么?臣妾实在难堪如此?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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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哪个词触犯了顾螭,顾螭面色微凝。
美人蛇吃痛——顾螭捏紧了她的指尖,似乎是要捏碎的程度。
他缓步走起,脚尖碰了碰她的膝盖,蹲下身?,拎住淑妃的发髻,佩环叮当。
顾螭微微一笑?:“你?也配做青楼妓子吗?青楼妓子还会知道怎么伺候朕,你?,连妓女都不如。”
淑妃面色一白。
美人蛇扶起她,弄到床上,掀开她的裙摆,笑?道:“奴家来伺候贵妃娘娘。”
顾螭坐到书桌前,提笔看着他们,开口:“让她伺候你?。”
美人蛇挑眉。
淑妃面露惊恐之色,连连后退。
听?见顾螭无?情的声音道:“我数三,你?再拿乔,就丢去青楼做妓子,向人家好好学学吧。”
*
房内传来淑妃哭哭啼啼的声音,含羞带辱,彻夜不觉。顾螭看的眼?热,提笔将两女相?缠的美景画了下来,呼吸愈加粗重。
淑妃平素在顾螭面前都拿着乔,别说低声下气伺候个贱人了。她只觉得天塌地陷,痛哭出?声。
美人蛇有些腻味了,撇撇嘴抽手,虽则是同样的皮囊,到底不如林沉玉有趣。
她嫖完皇帝,又嫖了嫔妃,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夜。
正准备美美离开,她忽被顾螭掀开,顾螭双眸通红,哑着声掐着淑妃脖子,掐到她面色发红:“对,就是这样,哭!继续哭!哭着求朕!”
“臣妾求陛下放过……”
被男人粗暴打断,他扳过淑妃的脸,一字一顿:“不对,是贱妾!贱*人!淫*妇!”
淑妃彻底崩溃,泪流满面,只绝望的抻着脸:“贱妾求陛下!贱*人求陛下!陛下饶淫*妇一命罢!”
美人蛇直皱眉,她懒得看这两个癫人春宫,趁着顾螭情迷,早就溜了。
她裹紧了怀里的扇子,又趁他们不注意从桌上悄悄顺走了许多画纸匣子,一并塞到怀里,悄悄推开了门?。
因此?,她错过了顾螭的低语——
“真乖,朕真是爱惨你?了,沉玉……”
顾螭笑?了,目露柔情,抚摸着淑妃的头发。满是爱意——就仿佛狗主人,在看自己最驯良温顺的家犬的眼?神一样。
*
院子外,戒备森严。
美人蛇轻轻吹声口哨。
地上忽然塌陷出?一个洞,一只手将她扯入了地下隧道中?,少年灰头土脸,清秀的笑?颜跃然火炬前,不是别人,正是善于?钻洞的穿山甲。
他不言语,只是拉着美人蛇的手,双双离开行?宫。两人来到郊外,爬出?来,面对夜雾迷蒙,都打了个寒颤。
他道:“得手了吗?”
“得手了!那皇帝老儿不仅粗鲁的很,活儿不行?,人还扣扣搜搜的,我指望他给我抄个千字文卖钱呢,结果?就给我写八个字,还得是我机灵,把他桌上的东西?全顺走了。”
美人蛇笑?眯眯的把偷来的东西?一一摊开在地上。
扇子,画,还有一个明晃晃的金匣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美人蛇美滋滋开始幻想未来:
“这可都是我顺出?来的好东西?,咱们把它们全卖了,可就发了财了!我要去南风馆,买三十个男妓!一天宠幸一个,一个月不重样!”
穿山甲认真道:“一个月有三十一天怎么办?”
美人蛇:“那不是还有你?顶上吗?人不能忘旧嘛。”
穿山甲:“哦。”
她这个蛇还怪念旧的嘞。
*
两个人开始检查赃物?。
少年摊开那画,疑惑道:“是我眼?睛瞎了吗?怎么看见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不过还是恭喜你?,终于?梦想成真,被林沉玉睡了啊。”
美人蛇气到甩脖子吐信子:
“谁梦想成真了?这只是个赝品假货啊,连她的寒毛都比不上!”
想一想,她又骄傲道:“我今天可有本事了,我嫖了皇上不说,还嫖了娘娘呢。”
穿山甲鼓掌:“厉害厉害。”
美人蛇把这幅画抱在怀里,瞪向穿山甲:“这幅画不能卖,我要收藏起来!”
就当顾螭给她画的,她和林沉玉的恩爱图好了。
穿山甲从善如流:“好好好,回头我帮你?裱起来,挂你?床头啊。”
他伸手接过画,就在这时,从竹林那儿忽传来一声厉吼:“驻军重地,谁在哪里喧哗?”
随即,是纷杳而至的脚步声。
美人蛇被吓到,她心?急的弯腰去捡匣子,却被火炬灯火一晃,手一甩,居然是将那个金匣子甩到水坑里去了。
穿山甲看有人过来,拉着美人蛇就跑。
“我的匣子啊!”
“别管了,命要紧。”
“那金匣子很值钱,没有它,我可能只能买得起十五个男妓了!”
“没事,那一个月剩下十五六天我给你?顶上……”
*
“将军!”
士兵寻不到人,只将匣子捞起,回到军营中?,递与了霍家军主帅霍迟,霍迟看见匣子,先眯了眼?。
构造精美,巧夺天工,这定非凡品。
又想到皇上最近来了华州,他心?里暗自有了定夺,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军师在旁,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张湿漉漉皱巴巴的泛黄的纸。
字迹工整,簪花小楷却写的大气凛然。只是写字的人似乎有残疾,很多笔画显得生硬。底下署名是张岱松,看起来,应该是一份太医的诊书。
霍迟目光放到了最后一句上。
【……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他对于?这句话并不在意,顾螭在位十七年。只有一孩子,还不是自己的,据说是唐贵妃和情夫所生的孽种。
后宫三千,十三年了,居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不太可能是嫔妃的问题。
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身?体有隐疾。
*
霍迟失了兴趣,只是哼一声,将那纸搁在桌上。
被军师祝占奎拿走了,祝占奎眯着眼?,看着那被水浸泡的皱巴巴的纸张,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沿着字的边缘轻轻扣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霍迟看见纸被泡发后,一些字迹的边缘居然松动裂开了,轻易的便能撕下方方正正的字来。
很明显,这诊书被人换过字。
军师眯着眼?:“换字并不难,只要把相?同材质的干净纸张叠放在下面,用刀裁去带字的一块,再将下面裁出?来的纸快用浆轻轻补在上面,再写上想要的字,便能做到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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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匣子掉进水里,浆融落,他们死也不会发现,这字被换过。
撕完后,他们一看,被换掉的地方只有几个字,变成了这样:
【……圣上身?口无?口,口有隐疾,口得子嗣。】
霍迟不耐烦一挥手:“换过又如何?皇上生不出?孩子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祝占奎微微一笑?,低语道:
“将军,既然皇上无?精是事实,那为?什么要裁掉这些字,重新写呢?”
他拿着笔,沾着水,又重新填了一遍那空白的地方。
“将军请看,若是这样填呢?”
【……圣上身?体无?病,无?有隐疾,易得子嗣。】
第146章
萧匪石批阅完了厚厚奏折,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此时已是晨曦消雾,夜过?无?痕。
眼底青瘆愈深,好似古墙斑驳青苔。
替顾螭处理朝政,彻夜不眠,他并不觉得疲倦。反而乐在其中,朱砂是他的枕,墨是他的被,一笔一划间?定夺生死的权势是最美的梦。
可梦总是要醒的。
顾螭把他寻了过?去,一茶盏砸在?他的额头上,惨白面容渗出血来——更似厉鬼了。
萧匪石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道:“圣上因何龙颜不悦?”
顾螭并不说话?,只眯着眼看他,他穿着亵衣,堂而皇之的坐在?宝座上,和衣裳工整的萧匪石,还有旁边站着的霍迟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匪石这才注意到霍迟。
他是顾螭推上去和霍家抗衡的工具,他和霍家的关系从相遇开始,便注定势不两立。
萧匪石杀了皇后,又拿走虎符夺了三万府兵送给了秦虹。他失女又失兵,悲愤交加,可又心怀鬼胎,不敢告诉圣上——那三万府兵是他私募的军队,怎么敢让圣上知晓。
霍迟只能暗自?下手,埋伏萧匪石于晋安,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这人祸害存千年,居然没有死。
不过?没有关系,他有的是手段可以拉他下马。
霍迟拍拍手,微微一笑?道:“来人,请灵枢门医师上前。”
*
一共有七八位医师,分别?为顾螭施脉。每一位医师得出结果如出一辙:
“启禀陛下,草民为您施脉的结果是,您身体康健,并无?不能生育之疾。”
霍迟屏退了医师们,冷笑?道:
“督公?!圣上身体康健。那么敢问三年前,您让张岱松为圣上施脉,诊出皇上龙体有恙一事,如何解释?”
三年前,可是萧匪石亲自?带着张岱松去给帝王看病的。
萧匪石面容不变:“许是诊断有误,许是当时有恙,如今自?愈了,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篡改了诊书!”
霍迟从圣上案前请下那张被扣去字的诊书,甩在?萧匪石面前,他咄咄逼人:
“当年,张太?医诊断的结果应是皇上龙体无?恙,被你改成了龙体有恙!害得太?子被废,贵妃遭戮,你好大胆子萧匪石,上欺天?子,戕害皇孙,此罪当灭九族!”
萧匪石依旧冷静如山:“若说我篡改诊书,证据何在??我的字迹,和张太?医的笔墨章法可是完全不同。”
霍迟冷笑?,眼里流露出早有预料的光芒:
“来人,带人证,当年的宫女绿珠!”
*
人,血淋淋软绵绵如肉条,被泼了凉水刺醒,当做拖布拖出了牢笼,扫过?地面,留下猩红淋漓的墨痕,她被人穿上厚厚衣裳,遮住血淋淋伤害,再丢在?了圣上面前。
绿珠跪在?那儿,只瑟瑟发抖。
她早间?出门带着茉莉买菜,却被几?个士兵带到地牢里,不由分说的毒打了一顿,好像是关于她私改诊书的事情,她痛极,便全部交代了。
她最擅伪造人笔迹,无?论是张岱松还是林沉玉都可以,这些事情都是她受萧匪石指使做的。
绿珠已经?痛苦到麻木,又重新说了一遍,浑浑噩噩:
“是督公?指使…当年拿到手的确实是圣上无?病,可督公?让奴才将几?个字换去了……”
“原本是,圣上身体无?病,无?有隐疾,易得子嗣。换成了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人证物证俱在?,一齐指向了萧匪石。
萧匪石定定的看着绿珠,眼里无?喜无?悲,连眼皮都未曾抬一瞬,似乎这件事,和自?己无?半点关系。
他甚至有点困倦——批改奏折,熬了一夜了。
*
行?宫正?殿,安静了片刻。
寂静以砚台碎地声告终,红的朱砂墨,泼了一地,顾螭起身,扫掉桌上所有东西,眼里迸裂出暴怒的火焰,攥紧拳头恨声道:
“萧匪石,狗奴才!你骗朕骗的好惨啊!”
当年,他三宫六院嫔妃美丽,唐贵妃为他生下的太?子也十分乖巧,绿汪汪的眼如潭水清澈,总是抓着他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喊父皇。
他几?乎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直到那日?,张岱松为他把脉,萧匪石献上诊书。
【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晴天?霹雳。
怪不得十三年来,唯有唐贵妃孕,其他宫人都怀不上,原来是他不能生!那唐贵妃生的,就?是野种无?疑!
他暴怒之下,杀了唐贵妃,又杀了太?子。
应有隐疾,难得子嗣。这八个字就?好像一个枷锁困住了他。没有子嗣,他拿什么传承江山万代?
顾螭正?浑噩时,听见了宫里的传言:
“先?帝似乎就?是因为圣上不能生育,才选圣上继承皇位的……”
顾螭如梦初醒,只觉得汗津津心里发寒,他出身卑贱,父亲只是一个清闲王爷,母亲是一个卑贱妓女,他出生时险些被掐死,没有人瞧得起他
直到先?帝,朝他伸出手,抱起了他。
先?帝将他视作亲生子养大,将江山社稷都传给了他,把他从一个私生子,捧成了帝王,养育提携之恩,比天?还高。
可现在?告诉他,先?帝是因为他不能生育才选他为帝王,他怎么不信啊!
直到萧匪石查到顾盼生,这个人的存在?,彻底打破了顾螭的幻想:
“圣上,先?帝其实另有幼子。”
顾螭悟了。
先?帝并不是喜欢他,而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巩固皇位的工具罢了,顾盼生太?小,继承不了江山,先?帝已去,这正?统血脉青黄不接之间?,南朝需要一个傀儡,暂时坐坐皇位,管管江山。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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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配生孩子呢?
那可是他顾盼生的天?下!
他在?金銮上狂笑?三声,有泪如潮。
什么先?帝和他情同父子,都是骗他的!都是骗他的!骗他的!
那他还当什么的好皇帝?他不当了!他要享乐,他要惟心所欲,他撒手不管了!
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
他在?酒色中泡了好几?年,性情大变,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功业抛进东流,就?在?他打算醉生梦死到老时,忽有人告诉他。
玉交枝是你的亲儿子,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螭如何能不崩溃?!
他已气?到说不出话?来,只指着萧匪石:
“拖下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今日?不杀了你这狗东西,我顾螭妄为帝王!”
霍迟一喜,面上浮现出得意神色,终于能扳倒萧匪石,他如何不高兴?若是帝王不在?,他高低要大吼几?声,真是激荡人心啊。
他压着萧匪石,就?要离开。
萧匪石甩开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与顾螭道别?:“圣上,君臣之恩来时再续,臣走了,您千万保重。”
顾螭哪里听得进去,厌恶不已:“滚!”
*
萧匪石被推了出去于院外行?刑,顾螭兀自?气?愤不休,问身边的小侍:“割几?刀了?”
“割了十六刀,可督公?他,毫无?惧色。”
“他倒是脾气?硬,我倒要看看割到几?百刀,他还能不能这样硬气?!”
顾螭气?不过?,决定出去看,刽子手看见他来,先?停了手,跪下,顾螭看着额头冒汗的萧匪石,冷笑?走上前。
萧匪石被人绑木架上,洁白的衣袖里空了一块,沉甸甸的血几?乎兜不住,秋风也吹难动。鬓发凌乱,倒是有几?分凄美颜色。
他面色惨白,脊梁挺拔,见顾螭来,低眉叹息:
“臣子血肉丑陋,恐污秽帝王视听。”
顾螭皱眉:“你不恨朕吗?”
萧匪石摇摇头:“圣上待朕恩重如山,臣甘之如饴。臣愿以身为牲祭,化作血雨肉片,替圣上乞求一个长治久安,江山永固。”
顾螭微动容。
霍迟冷笑?:“陛下,莫听那厮花言巧语!莫忘了是谁篡改了诊书。”
顾螭心重新硬起来。
冷声道:“继续行?刑!”
他拂袖回去。
萧匪石睁开被汗水迷蒙的眼,黝黑的眼瞳里无?什波动,对着行?刑刽子手道:“朝我肩膀肩锋,割。”
刽子手依言而行?,战战兢兢割下去。他瞪大了眼睛——
一只雪白的虫子,顺着肩上割破的地方,轻轻爬了出来。
*
绿珠忽觉得一阵心痛,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动在?了一处,她感?觉萧匪石收到的痛苦,她也能感?同身受,不……身子的本能衍生出一股无?明恐惧,告诉她,萧匪石不能死,萧匪石死了,她也会死!
她艰难到处爬,顾螭才进来,就?被她缠着。
霍迟还来不及驱逐她。
绿珠先?受不了了,流泪如雨,双眸涣散如痴傻,喃喃道:“别?杀督公?!别?杀,别?杀,求求你了!”
顾螭一脚踹开她。
绿珠爬起来,晃悠悠跪行?,抻着满面泪道:“不是督公?指示我的,我骗了圣上,不是督公?,不是……”
顾螭眯着眼:“那是谁命你改了诊书?”
霍迟忽觉得不对劲,他正?想阻拦绿珠,谁知道绿珠就?好似发疯了一般,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是你,是你让我修改了诊书,不是萧督公?……”
她并不认识霍迟,只知道督公?不能死,她要替督公?辩解,她脑海一片混沌,感?觉自?己好似垂死挣扎的狗一般,狂吠乱咬,不分青红皂白。
“胡说八道!”霍迟大惊失色,跪下来道:“圣上,她……她都是在?污蔑臣啊!明明是萧匪石指使,她也承认了啊。”
绿珠喃喃道:“好疼,好疼……”
顾螭命人剥去绿珠外袍,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不忍卒视。
顾螭厌恶的看着霍迟,厉声开口:
“你严刑逼供了?”
霍迟狡辩:“没有……”
“骗骗自?己可以,别?想着把朕也给骗了!”
顾螭扶额,额头青筋暴起,他吼了一声:“够了!严刑逼供,这就?是你所说的人证物证确凿吗?霍迟,你是不是把朕当成傻子!”
他讨厌萧匪石不假,可他更讨厌欺骗自?己,愚弄自?己的人!
*
顾螭命人带回萧匪石,萧匪石面色惨白如纸,剧痛缠身,依旧艰难的行?礼,卑微入尘。
绿珠看见他,心绞痛忽的消失了。
萧匪石轻轻瞥了她一眼,她五脏六腑又开始搅,绿珠终于崩溃,明白自?己痛楚全系他一念,遂她痛哭流涕:
“督公?,我不应该污蔑你,都是他逼我说的……”
霍迟见绿珠反水,萧匪石重新回来,吓的面如死灰。
顾螭板着脸:
“萧匪石,你只说一句,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并非臣所为。”
“那你之前为何不解释?”
萧匪石匍匐在?地,恭敬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要臣死,一言既出,便如圭璋。臣只求能消陛下怒气?,纵万死也甘心。”
他抬眸,缓了语速轻声开口:
“今明两日?奏折,臣业已批完发往京城,从后儿开始,臣再不能替陛下分忧解难了。陛下手有疾伤,不能长时间?执笔,臣也去求来了药方,前些日?子交与厨房熬制膏药,不出差错的话?,三日?后便能制好,还望能解陛下忧痛……”
一室沉默。
顾螭托着下巴,不语,良久,下了堂来,亲自?扶起了萧匪石。
他叹口气?,语气?缓和许多:
“算了,朕赦了你这次,此案还未了结,暂交由你全权审查。”
他瞥向霍迟,面色冷下:“霍将军暂剥爵位,下入地牢,待查明真相,再做发落!”
*
“遵命。”
“皇上!”
这一刻,霍迟知道,自?己输了。他跪在?地上,喘着气?,僵硬的转过?头来看萧匪石。
萧匪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他脸上哪还有什么卑微谦逊?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冷淡面色,他转过?了头——
摩挲着伤口,居高临下的看着霍迟,轻轻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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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匪石办案的速度,自?不必提。
第二日?,有人举报霍迟家中私藏黄袍,抄家后果真看见,霍迟于狱中“畏罪自?杀”。
顾螭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明日?武林大会开幕之时,将霍迟尸体抬上,与绿珠一起凌迟成片,分与武林大会众人,一同食用。
*
地牢中。
“开门。”
少年开口,自?有人替他开了牢门,他穿着红袍,玉带束细腰,两边鬓发竖成细辫,饰着珠璎,随他步履飘摇,燕洄今日?倒是做了个惹眼打扮。
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绿珠,板着脸走上前。
绿珠已经?吓到毫无?面色了。
凌迟,一刀一刀割下她的肉,割上百上千刀,吓晕了便泼水醒来,直到她咽气?……
明天?,她明天?就?要这样死了……
“绿珠!”
燕洄连喊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看见燕洄眼前一亮:“你要来救我吗?”
燕洄摇摇头。
绿珠泪流满面,垂头道:“我不想那样死……”
燕洄塞给她一颗毒药,低语到:“你服用这个,自?行?了结吧。”
绿珠愣住了,继而惨笑?:“我服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您包庇了我吗?皇上到底是要迁怒给您的,为我,害了您,倒不好。”
她心知肚明,燕洄是为了林沉玉,才包庇自?己的,可自?己不能总是如此自?私,死了还不算,连累了燕洄。反正?都是死,长痛短痛不都一般吧。
算了,由命!
燕洄抿着唇,冷漠道:“那你不吃,便要受着苦。”
绿珠只是垂泪,不说话?。
她看着毒药,又看看燕洄,过?了半晌,叹息道:“大人,这条贱命,再不值得你们保了,我不要毒药,只求您一件事。”
“什么?”
“替我照顾好茉莉。”
燕洄沉默,只点点头,又带着那颗毒药离开了,他离开后,绿珠瘫软在?地上,所有坚强的伪装卸去,她瑟瑟发抖,绝望的等待着明天?。
*
茉莉知道绿珠出事,痛哭流涕,哭着去找燕卿白。
“青天?大老爷,您能不能救救绿珠姐姐?”
燕卿白摸了摸她的头,面容隐隐有凄哀之色。他只含蓄道:“我会为她备下薄棺,将她厚葬。”
茉莉又去找了美人蛇。
美人蛇卖了墨宝,换的钱还没捂热,刚踏进南风馆门口,就?看见茉莉跑过?来,说要凌迟处死绿珠,她才知自?己闯下了大祸,男人也不嫖了,匆匆跑回家。
她想让穿山甲钻洞去监狱里救人,奈何地牢是铁栅打底,他压根就?钻不通。
她遗憾道,我们做不到。
黄昏将近,眼看明日?就?是绿珠的死期,茉莉绝望的哭了起来。
吵醒了正?补觉的海东青,他打着
铱驊
哈欠推窗道:“小兔崽子小姑奶奶你消停点,哭什么哭?”
茉莉扒拉着窗台,泪汪汪道:“绿珠姐姐要被皇上凌迟处死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美人蛇姐姐也做不到……”
她扯住海东青的袖子:“林小侯爷不在?,只有你能帮忙,只有你了,海东青哥哥。”
凌迟……
一些个不好的回忆在?海东青脑海中浮现,他眼眸猩红,抿着唇,又想起来了惨死的爹娘,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种痛楚带给人的绝望。
他叹口气?,揉了揉微长的头发。
林沉玉走时,他的头发才到后脑勺。如今,他的头发已经?齐肩长了。
“他奶奶的,这些个贵人,一个比一个会折磨人……”海东青烦躁开口,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她,在?哪里?”
“明天?,就?在?武林大会的开幕之上。”
“这怎么救?这么多人!”海东青觉得棘手。
就?在?这时,门外忽有敲门声,他漫不经?心走过?去,开了门,愣住了。
海东青气?的咬牙,给了她一拳——看着来势汹汹,打在?她肩上却不痛。
打完了,他又一把抱住来人,骂了句: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第147章
林沉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带进了他高耸沟壑间,几月不见?,他越发?壮硕了,张姑娘笼着提灯照过来,照见?他涂了蜜似的古铜色的酮体,那起伏随呼吸,一眼便叫人觉得口燥面赤。
张姑娘羞红了脸,别过去。
林沉玉也觉得影响不好,锤他的胸:“大门口的干什么?成何?体统!”
海东青被锤的倒退几步,咬牙切齿恨道:“我做什么都要成体统,你臭小?子拍拍屁股就跑,消失几个月连个影都没有,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一个鸡腿被塞进他嘴里。
海东青的气略平息,哼一声咬住鸡腿,理直气壮:“要三只!”
林沉玉叹口气,她就知道,海东青好打发?。她和张姑娘进了门,便锁了门扉,顾虑到张姑娘的身?份,她告诉两人,切莫告诉别人她和张姑娘藏身?于此。
海东青自然应允。
一路风尘仆仆,她正欲好好休息片刻,却看见?茉莉泪汪汪的跑过来:“公子!公子,绿珠姐姐出事了!”
*
“凌迟?”林沉玉眉头?紧锁,面容一肃。
她震惊愤怒之余,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帝王要凌迟绿珠,两个人明明没有交集。
不对,交集是有的。
绿珠是萧匪石的亲信,这个是她知道的。那绿珠一出事,也就意味着萧匪石要倒台,她遂问海东青:“绿珠被处以极刑,那萧匪石死了吗?”
海东青不知两人关系,莫名其妙道:
“绿珠出事与那畜生?什么相干?他好好的呢,霍迟死了,还是他主丧的,可风光了。””霍迟死了?”林沉玉瞪大眼睛。
大事一桩接一桩,打的她措手?不及。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绿珠。死人是无法复活的,可活人,兴许还有生?机。
绿珠说过,自己从来没有起过主动害人的心,她只是一把刀,为萧匪石操纵着做恶。如今她出事,可萧匪石却安然无恙。对于这点,林沉玉只有一个想法——
萧匪石恶迹败露,将?绿珠推出去摘了罪。
所以,到底是什么恶迹呢?
她沉思片刻道:“最近行宫有什么异常吗?”
海东青道:“异常没有,倒是丐帮消息灵通,有人看见?这几天,灵枢门的长?老?们经?常进出行宫,不知道捣鼓什么勾当,也许是皇帝老?儿生?病了?”
张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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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微蹙眉头?。欲言又顾及到人,闭了嘴。
*
林沉玉看出来她有话说,特意屏退了海东青和茉莉,关了门轻声道:
“你可是知道什么吗?”
张姑娘面色复杂:“姑娘应当知道,我?现在是被通缉的事儿,可缘由我?还未曾告诉您——辞别您后?,我?去京城寻爹的遗骸,打算和娘合棺埋葬,到了那儿,为求盘缠,也挂诊了几日,略治了些疑难杂症。”
“有一日,一个男子路过,偶得兴致也来问诊。我?给他把脉,说身?体无碍,子嗣绵长?。谁知他勃然大怒,骂我?是庸医。我?便与他争辩,他不信,拂袖离去。第?二?日,满城便是我?的通缉令了,才知他是天子微服私访。眼看要被抓住,是表哥带着我?远走高飞了。”
张姑娘叹口气,有些惭愧:“为了带我?离开,他甚至舍弃了一整车的传奇小?说。”
林沉玉噗一声笑出来:“那他还真?是对你上心啊。”
笑罢,敛了面色。
一般人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应当欢愉才是。为何?顾螭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子嗣绵长?后?,反而愤怒?这绝不符合常理。
可顾螭本就不是正常人,做出反常的行径,很正常。
林沉玉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本朝无太子。
顾螭在位业已十六年?,自从废了疑似野种的太子玉交枝后?,至今未曾有孩子。
难道说,他不能生?育吗?
林沉玉心里一惊,把住张姑娘的肩,严肃道:”你确定?顾螭身?体健康,能生?育子嗣吗?”
“我?确定?他身?体无事,健康的很,只是酒色亏空的有些虚罢了。”
林沉玉在房内踱来踱去,不能生?育,能生?育,却没有孩子……顾螭的每个行径和举动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几条线索还不足以支撑她想出关键来。
正头?疼时,海东青在门外粗声粗气道:“说好了没,天快亮了,你还要不要救人了。”
*
人,当然是要救的。
绿珠是林沉玉遇见?的人里,很平凡的一个人。
她并不是个坏人,没有主动行恶;可也不是个好人;替萧匪石做了很多坏事。她并不漂亮,出生?贫寒,性格也没有出挑的地方。即使是一处生?活,她的存在感也极淡,远远比不上暴躁的海东青,艳美的美人蛇。
绿珠给林沉玉的感觉便好似一片水中浮萍,身?不由己。
如今,连死也不由人。
她可以死,但死的如此痛苦,是林沉玉不愿意看见?的。明明是上位者们罪与恶的博弈,可承受的苦果的,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普通人呢?
茉莉和绿珠感情深,绿珠照顾她,如母如姐,就算绿珠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可在茉莉心里的地位却好似半个天那样重要。她抱着林沉玉直流眼泪,哭着求她去救绿珠姐姐。
“明天,他们就要把绿珠姐姐绑到武林大会上,一刀一刀割掉了,我?的姐姐要变成肉片了……”
林沉玉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面上倦色难掩:
“不是明天,已经?是今天了。”
“明日”已经?变成了“今日”。
晨曦微升,曙光在即,可林沉玉头?一次觉得,黑夜去的太快,白天来的太早了。
她的一声叹息,好似下了死罪通牒。
茉莉怔怔的看了她一眼,仰着头?张嘴吞泣,泪一霎如雨。
“您也不愿意出手?吗?对不起……”
她想她应该料到的,救绿珠难比登天,刑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连燕洄和燕卿白那样只手?遮天的人,都无法做到的事,她怎么能强求林沉玉一个人办到呢?
忽有温热手?掌抚摸上她的头?,茉莉怔怔的看着少女。她面上倦色被压下,换上熟悉的温和神采。她微俯身?,整了整茉莉的衣襟,嘱咐道:
“在家好好待着,和张姑娘还有海叔叔,不许出门,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到暗室里面。”
她并没有说自己会救绿珠,只是将?斗笠重新扣好,带着剑,出门去了。
*
眼看林沉玉重新上马,海东青追了上来,瞪着眼:“怎么又不带我?。”
林沉玉悠悠道:“不穿衣服,伤风败俗,懒得带你。”
海东青先是气,又乐了,他勒住缰绳,单手?支在马背上,眯眼道:
“我?知道你顾虑,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行侠仗义,并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是不想连累别人。”
林沉玉微怔。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丐帮人氏,若出了事,连累很多人?”海东青哼一声,跳上马背,单手?手?抢过林沉玉手?上缰绳,一手?敲她脑壳,道:
“我?昨儿受了气,已经?退出了丐帮。你休想再摆脱老?子了,我?现在是一个人,天塌下来我?给你挡着,走吧!”
*
武林大会开幕之地,正是华山山门中。
庙宇巍巍,红旗招展,八方擂鼓,整肃非常。各大门派并弟子们,划区席地而坐,浩浩汤汤约摸有千余人之众,俱是武林的人中龙凤。各大门派的帮主,坐在最前排,珍果玉液,陈设俨然。
擂台前,新盖了三层的宝塔,上设宝座,高高在上,俯瞰群生?,这塔往届是没有的,似乎是为了什么贵客的大驾光临,特意连夜赶制了出来。
大家也都凝神静气,不敢说话,似乎等待着贵客。
胡八见?了桌上好吃的果子,就好似猴子等不得锅里滚,抓了就往嘴里塞,甚至去偷拿隔壁灭明师太的,灭明师太冷淡瞥一眼,稍有不悦:
“今日听闻有贵客来,你消停些。”
胡八唉声叹气:“我?的宝贝徒弟离开了,我?心里难受嘛,一难受就心绞痛,心绞痛被看见?岂不是失礼?所以得吃饱喝足了,才能不失礼嘛。”
提起宝贝徒弟她就来气,昨儿海东青居然和人产生?口角,还把人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她斥责了他一顿,海东青非但不悔过,反而和她争吵起来,事情愈演愈烈,闹到丐帮上下皆知。
几个长?老?对他本就颇有微词,见?状趁机联合起来,以寻事挑衅为理由,赶走了海东青。
他拐来的宝贝徒儿啊……
胡八愁眉苦脸,啃完了果子,噗一声把核吐到地上。
有血的味道。
胡八抬头?,看见?擂台下,有人扛来了个木架子立在正中——上面架着个人,被死死绑在上面,用钉子钉住四肢,不叫人脱离下去。又有木盆放到下面,似乎用来接血。
怎么看怎么像,杀猪的架势。
宝塔上,锦衣卫鱼贯而入,守卫两旁,一锦衣男子拾阶而上,面色冷淡,唇白如纸,扫了眼场下的人:
“奉天子口谕,今有反贼绿珠,欺瞒天子,谋害皇嗣,其心可诛,可恨可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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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九族,今日将?逆贼凌迟于此,以儆效尤!千分其肉,宴请众豪杰,助各武林大会开幕之兴!”
萧匪石略顿:“今儿开幕,皇上并不来观礼,只略备薄利给诸位,你们叩谢皇恩吧。”
众皆哗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恐的议论声。可议论到最后?,便成了齐刷刷的跪拜称赞。
无人有异议,也许有,可茫茫泱泱的人海里,只能听见?那句“谢主隆恩”。
少林掌门合掌,叹息一声观世?音菩萨。灭明师太也板着脸,低声骂了句。
萧匪石并不在意,他稳稳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台上的绿珠,递给手?下一个眼神。
手?下心领神会,朝着正在磨刀的刽子手?点点头?。
“行刑!”
武林大会,就这样开幕了。
第148章
薄薄的肉片,剔透,鲜艳,带着腥甜的血气。
摆在白瓷盘上,好似雪里红炉,被天阐教的美人捧着盘,送到各掌门前,瓷盘搁上青石桌,轻脆微一声?,悦耳的让人头皮发麻。
这肉片若是炙烤时见到,大家定要夸赞新鲜美味。可在场所有人看见了,都面如?土色,欲呕似吐。
因为?那肉,是活生生从台上女子的胳膊上剜下来的。
萧匪石抚着?手?上的扳指——那是顾螭新赐的,这扳指成色漂亮,顾螭最爱,连皇后淑妃去求他都不给,却给了他,似乎是为?了补偿他。
扳指黄色,温润,高贵,萧匪石垂眸摩挲着?。
最后,他摘了那扳指,把玩起?来,闲散的听着?戏。
台上演起?了天女散花。
“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财和龙女站立两巷……”
尖锐的嘶吼——“杀了我……”
他吐一口气,闭目听戏。
绿珠实在是吵,他蹙眉,面无表情的递个眼?神给属下,刽子手?便撕下她的上衣,揉成一团血球塞进她嘴里。
没有个女子能忍受这样屈辱的,在千人面前袒胸露ru,可绿珠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尊严是人才需要考虑的事情,她已经不是个人,她是个畜生,任人宰割的牛马,不得好死的鸡鸭,刀板上挨剁的鱼肉。
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痛苦,五官失去了协调,全身筋骨血肉都在痉挛,汗黏着?血,肉带着?泪,一片一片离开她。
隔着?眼?睫毛垂下的血雾,她看见了自己的筋和骨。
转眼?间,各大掌门面前已摆上了切好的肉片,无人入口。
萧匪石淡扫眉:“怎么,帝王恩赐,诸位掌门难道不赏脸吗?”
他将扳指重新戴好,起?身回首道:“许是干吃肉,大家不习惯么,那就上肉汤吧,煮好了吗?”
“煮好了。”
“一人一碗,大家都尝尝。”
*
帝王赐的宴,前菜是肉汤,后肴是肉片。
肉汤煮的朴素,一人分得一小茶盏,浑浊,连骨头带肉浮着?泡沫,一丝葱姜都看不见,似乎煮汤人对汤本身的鲜美滋味极为?自信。
这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这确实是一锅很稀有的汤。
胡八不想吃肉,便喝了一口汤,低眉,看见了一块肉,上面虬曲的毛。
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正吐到灭明长老的拂尘上,可灭明长老罕见的没有计较,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肉汤里,煮到脱皮酥软的手?指。
是霍迟的尸体煮的汤。
“阿弥陀佛!”
少林长老合掌闭眼?,他眼?角留下悲天悯人的泪水,并不喝汤。
风都凌厉了些,吹的高塔之上坐镇着?的萧匪石咳嗽了起?来,略偏过头避风,马上有侍从替他披上银裘,他咳嗽罢,低眉道:“皇上赐的汤,为?何诸位不用?”
灭明掌门拍案而起?:”敢问督公,这是什么汤?”
“大补汤。”
“大补汤?我看明明是人肉汤!”
“霍迟将军的骨肉炖的,怎么不算大补?他钻研养生,日日服用山精地宝,滋养了一身好皮肉,可惜动了歪心思,欺上瞒下,到底是落得这般下场,倒是糟蹋了那些个天灵地宝,皇上有心将他做成汤赐给诸位,也?是一番好意,让大家都补补。”
萧匪石眯着?眼?,戴着?扳指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玉案:“难道,灭明师太对圣上赏赐的汤,有什么意见吗?”
灭明师太面色青了又黑,正欲发火,瞥见台上的绿珠昏死过去——
刽子手?娴熟的拎过水桶,泼醒了她,凌迟就是这样绝望,逼着?人全场清醒的面对着?痛苦,直到解脱。
淋漓的血水,呼喇喇,刺痛了灭明师太的眼?。
她想说什么,可沉默的氛围让她冷了下来,她喘着?气,到底是坐了下去。
*
依旧是无人动筷。
“没有人喝吗?”
萧匪石忽笑了,他走到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人,朗声?道:“谁喝了,谁便是勇士。勇士,是能得到嘉赏的。”
他并不说嘉赏是什么,可他的身份便注定,这嘉赏是让人神往的。
少林掌门摇头:“我少林上下茹素,惭愧惭愧,注定与嘉赏无缘。”
崆峒掌门也?冷哼一声?:“我崆峒上下俱是全真道长,也?不吃荤。”
胡八拆台:“放屁,我那天才看见你们教几个小道士蹲在灶台后面啃鸡屁股。”
崆峒掌门瞪她,气的老脸发白。
几位掌门都发了话表了态,门徒们自然不敢造次,况且大家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哪里见过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不用说,都是面露难色个个躲避。
萧匪石遇了冷,却并不言语,只?是垂眸支颐,看着?大家——他的眼?很神,淡淡泛泛的,黝黑深邃,又空洞,你察觉不到他在看什么。
可你看向他时,会?感觉到,他在看着?你,专心致志的锁着?你一个人。
萧匪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注视着?你。
无声?的诱惑似鬼饵,只?等心里有鬼的人上钩。
问安忽站了出?来,举起?手?中碗,一饮而尽!
他受够了落雁峰外室弟子的委屈,受够了林沉玉和燕洄的排挤,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日子!他不甘心!
一碗汤而已,一片肉也?罢,囫囵到黑洞洞的嗓里!他举起?空荡荡的碗给萧匪石看,喘气道:“督公请看。”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坐下,朝他微勾了勾手?——像是主人在市场里,遇见了条毛色顺滑发亮的狗一般青睐。
问安走了过去,路过绿珠身边,脚下一滑,他踩着?血水,一步步走到萧匪石塔下,被?人带了上去,大家再看时,他已经站到了萧匪石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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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动的看着?这位督公。
萧匪石却不看他了,只?是往下道:“是华山派的勇士,难道旁的名?门正道,就没有勇士了吗?”
他起?身:
“圣上隆恩,欲宣扬武德,他本是要武林大会?决战之日,亲自大驾光临,册封龙虎榜诸位豪杰的,高官厚禄,尽在其中。可我看来,你们这些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不过是些无勇的懦夫罢了,懦夫比武,真是笑话,既如?此,撤了吧。”
他的话好似炮弹,投入海里,炸起?千层浪。
圣上册封,高官厚禄。
这些都是天下人眼?馋之物,武林人也?不例外。可切莫以为?武林远离朝堂尘嚣,江湖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地方?,不过朝堂以权势论高低,武林以暴力挣高下罢了。
此言一发,约摸有七八个人饮下了肉汤,接着?好似感染开了一般,七八成的弟子都饮了下去,跪地谢恩:“谢主隆恩!”
还有的弟子,心中尚有不忍,附和着?喝完,轻轻低头吐了出?来。
萧匪石看见,忽笑了。
真是虚伪,只?要肉汤一入口,便是动了道心,再无回头路了。
燕洄站在他身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少年?紧紧握着?刀,干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无喜无悲。
萧匪石忽然回头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燕洄摇摇头。
他看见了绿珠。
可萧匪石看见的和他截然不同,他看见的是,自己的权势还不足以令所有人屈服,甚至要搬出?一个废物来,才能让所有人低头。
他抬手?,日光透过他的扳指,莹润璀璨不可方?物,萧匪石低声?叹道:“不够,还不够。”
单单是萧督公,还不够。
“什么不够?老子……老娘看你嫌命不够长!”
忽然一声?粗犷的女声?响起?,一个健壮的女子从天而降,单手?抓住萧匪石的胳膊——正抓住他的痛处,陷下去空空荡荡的骨肉,萧匪石面色霎白,痛叫一声?。
“保护督公!”
燕洄见拔刀砍了上去。
女子拖着?萧匪石跳下楼去,眼?见锦衣卫围了上来,将萧匪石朝刽子手?那儿抛去,刽子手?一见,赶紧冲过来接住萧匪石,再回头的空档,他吓的浑身冷汗。
绿珠不见了。
胡八眼?尖,看见了一只?手?从地上伸出?来,一把将绿珠卷走,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啃了口果?子,看着?那健壮女子,陷入沉思。
*
林沉玉将绿珠背在背上,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走在地道中,她的身后,穿山甲正一点一点的把土补上,堵住后来人,几个人逃出?洞窟来,正是郊外。
华山派里里外外重兵包围,几乎不可能硬攻,只?能巧取。穿山甲连夜挖了地道,奈何时间太紧,挖到的时候,绿珠已经受刑受了一会?,割破了许多?肉。
林沉玉无可奈何的看着?绿珠。
绿珠已经昏迷过去了,倒也?好。
健壮女子一把丢了假发髻,喘着?气,不是别人,正是海东青。
郊外隐约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追兵在迫近,还能听见狗吠。
林沉玉面色一沉,是猎犬的声?音。这种?狗对血腥味十分敏感,她当机立断:“你们带着?绿珠,从这里过河!我引开他们。”
河水能冲走血腥气味,让猎犬发现不了绿珠的踪迹。
“你要怎么引开猎犬和追兵?”
林沉玉不言语,只?是用小刀利落的割开手?臂,将血滴在了另一边的竹子上,淅淅沥沥。
美人蛇看傻了。
海东青浑身一震,正要说什么,却被?林沉玉凌厉面色制止了,他咬着?牙,道了声?:“我们去城外,你要找到我们,别再走丢了。”
“一定。”
*
海东青走后,林沉玉并没有躲藏,而是任由伤口滴血,安静的等待着?猎犬的主人。
果?然,猎犬寻迹而至,主人也?赶到了,是燕洄。
他比所有的锦衣卫都快,因为?他知道是谁虏走了绿珠,他不下马,只?是面色复杂的看着?林沉玉:“林沉玉,我就知道是你和海东青,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连皇上的法场都敢截!”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
燕洄哼一声?:“看胸便知。”
林沉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坦荡胸怀。
燕洄黑着?脸道:“不是你,是海东青!那女人是他假扮的吧?擦脂抹粉,还露个胸沟,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那胸,一看就是海东青。
“那你怎么知道有我?”
燕洄愣了愣,低声?道:“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为?了一个普通人多?管闲事。”
他苦笑:“你不应该回来的,不应该惹上麻烦的。皇上就在梁州,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沉玉倒是坦荡:“就算我不救她,顾螭何时放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丢了爵位丢了姓名?,在人间飘飘荡荡,已如?游魂一般。索性想做什么便做——我再无顾虑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一般来说,鱼肉是不会?理会?旁的鱼肉的死活的。”燕洄忽掐住自己的话,笑了笑:“不过你是林沉玉,罢了,劝不动你。”
“劝不动我,不如?跟我走?”
林沉玉眨眨眼?。
燕洄嗤笑:“跟你?跟你有什么好的?跟你干走?小爷我可舍不得辛辛苦苦爬上来的位置。不过,跟你过日子倒是行。”
他弯下腰,少年?睫毛眨呀眨。
林沉玉面无表情后退一步。
身后有马蹄声?逼近,燕洄面色一变,收敛起?了嬉皮笑脸,他板着?脸,一刀砍破林沉玉的袖子,撕扯了下来,收拢到手?心。
啪嗒,一串钥匙丢在了林沉玉脚边。
“我哥的房子,你去过,有暗室。”
说罢,少年?和她擦肩而过,径直策马离去了。
第149章
一行人秘密转移到了暗室里,不得不说,燕卿白确实机敏,将宅院里的丫鬟下人调走,将宅院空了出来给她们居住。
绿珠昏迷了整整三日。
是张姑娘用了安神香,又锁住她的命脉,让她昏睡过去的,她实在?不忍心绿珠清醒着面对痛苦。即使是睡梦里,她还呢喃着流泪,因恐惧而失禁,因痛苦而痉挛,现实好似噩梦,她分不清。
海东青蹲在门外,呆呆的看着地。
林沉玉也坐下了,递给他一大快鸡腿,海东青居然没有接过,他捂住了头,忽觉得腥,呕了出来?。
“怎么?了?”
海东青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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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他狠惯了,并?不习惯展露自己的脆弱,只是胸前起伏愈烈,暴露了他的情?绪激动。
林沉玉想起来?了,他的父母也是因为不肯让利给知县,而被?官府找借口抓起来?,处以极刑的。他哥哥一点青带着他逃走时,在?城墙上,看见了他们悬在?城楼示众的尸首。
一点青说,他那时还小,不懂得死?亡和恐惧,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一抬头看见熟悉的爹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朝他们挥手。
一点青道?:“我这个弟弟从小乖巧,可大了却?长成这副乖张模样,总归是他的错,可我总希望您能知道?缘由,宽恕一二。”
林沉玉只能沉默应下,她感觉肩膀有些单薄,她哪里配得上宽恕两个字呢?
她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海东青怒骂了声操蛋的狗皇帝,狠狠啐了一口。
啐完才?发现林沉玉坐旁边,他没好气挑眉:
“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你旁边坐不得?”林沉玉挑眉。
海东青气闷龇牙:
“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往事,生起气来?胡地乱啐,你也想被?我误伤到?切,懒得跟你坐一起。”
美人蛇从土里冒出脑袋来?,甩甩脑门上的土,挨着林沉玉坐下了:
“臭男人有什么?好坐的?美人蛇想和公子坐一起~”
穿山甲挨着美人蛇坐下了:“美人蛇姐姐,带我一个。”
有倒是,正想睡觉,有人赶着送枕头,正等她们两个呢,自投罗网来?了。
林沉玉将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脖颈,拖进了隔壁房间里面。
“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做了什么??”
*
林沉玉心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可能忽然良心发现来?帮忙的,还十分关切绿珠,她们一定?是背后搞了事。果然如此,她掏出鞭子来?,轻轻在?空中?耍了耍,略一施压,美人蛇就把那晚的事吐噜了出来?。
美人蛇脸红心跳的投降:“我说,我都说嘛。那天晚上就是嘛,人家想尝尝龙根,就勾搭了顾螭,睡了一觉。”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说重点!”
美人蛇发誓:“您放心,虽然我和他们好了,可是人家的心还是你的!”
穿山甲担忧:“这个似乎也不是重点。”
林沉玉叹口气,甩着鞭子指向穿山甲,鞭子尖挑起他下巴:“还你说。”
美人蛇气了,嚷嚷:“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回?答她的,是林沉玉忍无可忍的点了她的哑穴的行为。
穿山甲识趣,从善如流道?:“睡完皇上后,她又睡了淑妃娘娘。第二天又把我打了一顿,睡了两次。”
林沉玉强忍着打人的冲动,捂着眼:“你们两个再说一个睡字试试看?我要听重点!”
穿山甲:“重点是,那个淑妃娘娘和您一模一样,我们还打听到,淑妃娘娘是督公亲自选上去的秀女,据说擅宠后宫已经很多?年了,可是顾螭似乎非常喜欢作践她。”
林沉玉微愣,到底是别开了眼,绕开了这个话题。
问了半日,才?终于问出来?,两个人弄丢了一个匣子。匣子被?霍家军捡走后,第二天霍迟就死?了,绿珠也被?抓走了。
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林沉玉沉吟不语,她还没思索出来?,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是诊书。”
绿珠隔着墙,轻轻开口。
*
把美人蛇和穿山甲重新捆了起来?。林沉玉到了绿珠屋内,将她重新扶上床。
绿珠被?她一碰,登时手臂痉挛起来?,直喊疼,她浑身上下都如裂开了一般疼痛,十指连心,她受的苦远比断了十指更难捱。
张姑娘给她灌了些安神汤下去,她才?好些。
林沉玉无可奈何,只能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只有这样,她的胳膊能虚虚的挂在?空中?,疼痛才?好些。
绿珠开口,未曾言语嘴里先溢出鲜血来?,林沉玉用袖子擦了,担忧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绿珠摇摇头,将血咽下,强忍疼痛道?:“我大抵是活不久了,在?我死?之前,得将这桩事给您讲清楚。”
她一桩桩一件件的道?来?,从篡改张岱松的诊书,害得皇上杀太子,杀贵妃,到如今又害得霍迟惨死?,她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林沉玉只觉得脑袋嗡嗡直震,突突的跳,吸气都沁着凉,萧匪石怎么?敢的?!篡改诊书,害得皇上以为是太子是野种,怒而杀之,欺瞒君王,谋害皇嗣,这种事情?他怎么?敢做的啊。
他就不怕东窗事发,遭到报应吗?
他胆子真大,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林沉玉的认知。好似他进宫来?,做的事一次比一次出格,随着他的胞胎和根一起落地的,似乎还有他的所有良善,这么?多?年,那些善终于是剔骨削肉般一点点被?他去掉,只剩下那些残腐败黑的恶意。
玉交枝是太子,居然是是顾螭的亲生子……
萧匪石害死?太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和林沉玉的关注点不同,张姑娘满脑子只听见了张岱松三个字。
手中?的药瓶打破在?地。
她的爹爹的真正死?因,居然是这样?
绿珠羞愧的将头偏向林沉玉怀中?,泪湿了她胸襟:“张太医的死?,其实是牵扯到了皇家秘辛,那封诊书一出,皇上便不可能留他……可那封诊书是绿珠偷换的字。说到底,太医的死?,绿珠难辞其咎,绿珠没有什么?能补偿张姑娘的,唯有乞求一死?,希望能让张姑娘宽心一二。”
她抬眸吞泪,凄惨一笑:“小侯爷,您冒死?救绿珠出来?,绿珠感恩不已,可绿珠到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还请您慈悲,给绿珠个痛快吧。”
她伸手,想去抽林沉玉腰间宝剑。
被?林沉玉按住,她不语,只看向了张姑娘,交给她来?定?夺。
张姑娘低着头想了很久,红着眼眶吸吸鼻子,忽转头离开了,半晌回?来?,端着药汤,赌气似的递给林沉玉:“给她喝吧。”
绿珠惨笑:”张姑娘不用费心机,浪费了毒药,只消给绿珠一刀就好,若是不解气,再将绿珠千刀万剐了也无妨。”
林沉玉轻笑,扶着她喂她喝下了药,绿珠喝了,只感觉身上的痛苦减缓了些,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看向张姑娘。
“这不是毒药吗?”
张姑娘平息了情?绪,淡然开口:“是止痛药。”
绿珠愣住。
张姑娘叹口气,拿过金疮药,坐在?床边给绿珠换药:“冤有头债有主,即使你不去换字,还会有红珠紫珠替萧匪石换的,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起了害人之心,我爹怎么?能逃得过呢?他的死?不全是你的过错。我纵要报仇,也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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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对人。”
“若是我将怒火撒到你身上,我和那将怒气撒到你身上的暴君有什么?区别呢?”
绿珠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的流泪。
“好好活着吧,大家把你捞回?来?不是让你继续寻死?觅活的,你可千万别死?了。”
张姑娘忽摸摸她的肩:“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绿珠一定?办到。”
“内楗蛊,按照你的描述,你应该是被?下了这种蛊,我想在?你身上研究一二,放心,不会伤害到你的。”
林沉玉看着两个人都平静下来?,轻轻掩门去了。
*
出门却?撞进一人怀抱,那人气息微急促,淡雅的香气萦乱在?她鼻尖。
她的手被?人着急的捉住,只一瞬,又似乎受到惊吓般滑落。
是燕卿白。
林沉玉从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匆忙孟浪的模样,好似一路快步走来?不敢停歇。不过即使是如此失态,也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温雅模,破颜含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一路奔波劳苦,可曾受了伤损?昨儿的事我已听说,有我和燕洄罩着这里,你且安心。”
“放心,我们很好,没有受伤。”
燕卿白的目光瞥向林沉玉的手。
她的手臂微微靠在?身后,这并?不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他语气依旧温和,轻嗤:“又在?骗人了。”
林沉玉哑然,这一个又字,让她有些心虚,想起来?燕卿白那时的殷切伺候,又想起来?自己的不告而别,她有些愧疚:
“对不……”
他摇摇头,打断了林沉玉的对话:
“你我之间,永远无须说如此生分的话。”
燕卿白拉过她未曾受伤的手,轻袍缓带被?风吹起,牵住林沉玉的衣袖,他拉着她走过竹林翠影,带进自己的屋内,她坐床边,他微俯身,替她擦拭手臂,敷换药膏。
难免有肌肤交接,林沉玉却?几乎未曾察觉,她低着头在?想事。
燕卿白是读书人,他好洁,指尖又因翻阅书籍故,常年润着香膏,滑腻温润如女子,给林沉玉涂药时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只觉润物细无声。
顾盼生恰恰相?反,他跟着林沉玉,练了武,少年新练出的虎口茧,刺辣,锐气,锋利。抚摸上她时带过令人震栗的酥麻感,让人几乎无法忽视,即使是闭着眼也能感知到,他的手从哪来?,游走到了哪里。
想起来?他,林沉玉别过了脸。
燕卿白俯着身,也朝她看,四目相?对,近到睫毛都相?接,蜻蜓春水,浮萍落花,乍一相?逢,又不着痕迹的两下分离。
唯有微颤睫毛,淡红耳根,暴露了男人心思。
“我之前的话,玉娘考虑的如何了?”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沉玉喉头一哑,鼻尖微酸,摇摇头。
他也很平淡,轻轻点了点头:“好。”
末了道?:“可以告诉我,为何吗?”
林沉玉眼眶红了,鲜少的展露出脆弱来?:
“对不起,我自知我并?不是个佳偶良配,实在?配不上你这样的儿郎。我这么?多?年当男儿长大,养成了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坏脾气,不拘男女,都一味的狎昵亲近,失了分寸。萧匪石,玉交枝,这些个奸佞都是我带出来?的,多?少祸事因我而起,惹出许多?祸端来?而不自知……”
“况你知我并?非清白之身,实不相?瞒,那人却?是我最亲近要好之人,欺骗隐瞒了我,我只觉得昨日种种,成了笑话。我只感觉我的行侠仗义好似喂了狗,这么?多?年,看似风光,实则浑浑噩噩,错的实在?是一塌糊涂……”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燕卿白坐到床边,挨着她,只隔着一人距离,对他而言,他头一回?坐的这样近而紧密。
“美玉耀目,为人争夺引发祸乱,又岂是美玉之过?大家都喜欢你,又岂是因为你落拓亲昵四个字所能概括?赤忱交心者,人必然交心以待。玉娘啊,你是永远不知道?林沉玉有多?好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被?林沉玉帮过,才?知她的好。”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燕卿白止住了,笑道?:“玉娘眼底青黑,是多?少日未曾歇息了?”
“三日。”
他为她焚香,铺上厚厚被?褥。
临走时他放下门帘,重回?头:
“玉娘,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只消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便好。只把我当个纯粹偿还恩情?的人,当个交心的朋友。不用顾虑我,不用回?应我。玉娘想去便去,倦了累了,想来?便来?,在?燕某这里,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拘束。无论什么?时候,燕某的宅院都是玉娘可以安心栖息的居所。”
“玉娘可别忘了,您是燕某的救命恩人,这一切都是燕某应该做的……甘心做的。”
第150章
一夜阑珊,直睡到黄昏都无梦。
林沉玉梦醒,掀开红罗帐走到外间,直看见有人背对着?她,临窗对案,席地正座,灯火摇曳里?有飞蛾跌跌撞撞扑到,他怜蛾扑火,遂抬手护青灯。那一瞬间,萧匪石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那人回头来,如幻梦醒,原是?燕卿白。
“醒了?”
林沉玉点点头,燕卿白有些歉意,道:“丫鬟下人们都遣散了,怕玉娘醒来无人照料,燕某便斗胆挪坐外间,还望不会惊扰唐突到。”
林沉玉摇头笑:“燕知州亲自?照顾,才是?折煞我了。”
“水已备下,略煮了些清粥淡饭,丫鬟们不在,我也不善烹煮,粗茶淡饭涩劣晦口,还望不要嫌弃。”
“怎么会,燕大人太客气了。”
燕卿白搁了笔,合上卷宗,略活动?了动?僵硬手腕,一截皓腕上系着?的丝帕,为夕阳渲上金芒,他轻笑:“玉娘,若是?我们再这?般谦让,只怕是?天黑了都吃不上饭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沉玉下床来,也笑了:“你我之间无需太客气,既是?朋友,你也敬我也敬,倒显得生分。”
燕卿白自?然应下:“那就敢烦玉趾,挪步堂前了。”
说罢,他自?己愣了愣,先笑了,满是?歉意道:“抱歉,燕某这?官腔板调实在难改,有道是?宿疾难清,积习难改,玉娘见谅。”
他难得的低眉,露出?几分羞赧颜色,似无措般垂首在旁,林沉玉噗一声?笑了出?来,她知燕卿白性格,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是?这?个模样,即使落魄也难掩彬彬文质,当真是?君子?如竹,里?外一般。
她起身去漱口洗脸,和燕卿白两人用了膳,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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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卿白洗碗,自?己下厨去洗了,洗罢擦擦手,又去看了看绿珠。
*
她已经睡下了,脸上凄惶面色少了些,张姑娘将她体内蛊虫逼了一只出?来,在旁研究逗弄着?,少女?蹙眉,似遇到了难题。
林沉玉低声?在她旁坐下:“此蛊有解药吗?”
“暂时未曾寻得,不过此蛊乃是?天阐教神蛊,无药可救,唯有逼出?来才可,可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逼一只来,还有许多孽虫残存在她肌体内,牵一发而动?五脏六腑,我不敢轻举妄动?。”
张姑娘面露难色,担忧望着?她,施礼道:
“小侯爷,这?种蛊无解,那我们只能?从源头下手,截获所有的金丹了。但不知燕大人可曾查到市面流通的金丹来源?”
林沉玉略点头,她早已拜托了燕洄去查,燕洄也答应了此事。她和张姑娘如今不宜露面,只能?转交给燕洄去办。
*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吵闹声?。
她快步出?来,就看见海东青赶着?胡八往外撵,气的脸红脖子?粗:
“滚滚滚!死老太婆我已经不是?丐帮人了,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胡八跟鲶鱼似的躲来躲去,不让海东青撵住,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好徒儿的喊,海东青急的满身是?汗,生怕别人看过来,和胡八两个人满院子?你追我躲。
旁边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白胡子?老人家,正抚着?胡须看着?海东青,林沉玉认出?来他是?胡七,遂上前搭话:“胡七先生怎么来了?”
胡七笑:“陪我这?妹子?来找回徒弟啊。”
林沉玉微讶:“原来胡八奶奶竟是?您妹妹?”
胡七吹胡子?瞪眼:“我叫胡七,她叫胡八,我们两个长的这?么像,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柔美丽,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晚辈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林沉玉老实道,又重新?看向海东青。
*
“好徒儿,跟为师回去吧!”
胡八笑的谄媚。
海东青警觉:“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
胡八摇摇头:“断不了一点!之前是?长老们误会你了,觉得你打人,性子?暴躁,直到昨儿才知你用心?良苦!大家都一致认为自?己错了,恳求你回去呢。”
“什么什么?我怎么用心?良苦了?”
“我就问,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救的?”
海东青警觉:“不是?。”
“还装嘞?丐帮的大家都认出?来你了!”
“怎么认出?来的?”
“看这?里?。”胡八托了托胸前。
海东青两眼一黑:……
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滚!”
胡八金鸡独立,一边跳一边哄:“别骗人了徒儿,事到如今大家都明白了,你打人,压根就是?故意的,想退出?丐帮是?不是??因为你要去救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劫法场,又怕事情暴露后连累丐帮,所以才出?此下策,是?也不是??”
“你舍命救屠刀下的少女?,是?为仁;又忍辱负重不忍连累大家,退出?丐帮,是?为义!仁义具备,大家才知道你是?这?样一位勇士!丐帮帮主,从来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担当!而你,就是?这?个勇士!”
胡八老泪纵横,说罢,不由分说的把?打狗棍递给他:“丐帮,就交给你了,从此,你就是?下一任丐帮帮主,可号令天下丐士!”
海东青只觉得好笑至极:“告诉你老太婆,我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我去救人单纯是?因为……”
他一把?拉过林沉玉来,男人结实的臂膀紧紧把?她掯在怀,他低头看她,目光灼灼。
林沉玉心?漏了一拍,惊恐的看着?他。
燕家兄弟两个她还没掰扯清楚。总不能?,海东青也看上她了吧?那她最近桃花运也太旺了点。
海东青大掌猛的拍上林沉玉的后背,义正辞严:
“我救人单纯是?为了这?小兔崽子?!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绿珠是?她的女?人,朋友妻遇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林沉玉为了方便,仍着?男装,看不出?女?相,闻言咳嗽,险些被口水呛到。但是?为了配合,还是?含泪忍了下来。
“至于我打那小兔崽子?!也绝非什么想离开丐帮给你们脱罪。纯粹是?他活该,他居然敢骂我以色相取胜,老子?就要给他看看老子?拳头有多硬!”海东青冷哼:“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劳什子?的病娇娇美男子?,我稀罕什么皮囊!我是?靠拳头让大家信服的!”
一片沉默。
胡七和胡八咬耳朵。
“怎么办,他似乎觉得自?己能?当上丐帮帮主是?靠拳头哎。”
“其?实是?他一走,再也没有小姑娘和贵妇人们借着?看他来施舍衣服饮食了,丐帮这?两天收入断了一大截,都快入不敷出?了……”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海东青:……
林沉玉:……
在海东青要爆发之前,胡七胡八已经跳出?院墙溜之大吉了。海东青气到怒发冲冠,一把?丢了打狗棍,谁知道打狗棍弹了回来,打中他脑门?,他俊脸登时多了个红杠。
林沉玉没忍住笑出?声?。
他不服输,摇着?林沉玉的肩膀,咬牙切齿恨道:
“林沉玉,告诉我,我真的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不是?靠皮囊!”
林沉玉委婉开口:“你是?最练拳的人里?生最好看的。”
海东青眯眼。
林沉玉赶紧安抚:“你是?好看的人里?,拳脚最好的。”
海东青怒气略消,皱眉思?考了一会,他怎么感觉你在夸自?己,又好像在损自?己,思?考了一会他决定放弃,叹口气,无可奈何的捡起来那根打狗棍,插到腰间,满脸沧桑:
“胡八那个癫婆子?,早就想跑了,把?烂摊子?交给我。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明天就是?中秋,我得去要饭了,再派人把?她追回来,再见。”
“你记得伪装好自?己,今天可别再露胸了。”
海东青叹口气,有些无奈:“可我不露,大伙都不给钱的。也许是?大家都钦佩于我这?健壮身躯和阳刚之气吧!”
林沉玉瞄了一眼,决定不戳穿他:
“你这?么觉得,也好,那就再见,慢走不送。”
*
送走了新?晋丐帮帮主海东青,林沉玉正欲回房,却看见燕洄又匆匆赶到,他将林沉玉领到书?房,啪的锁了门?。
“有进展了吗?”
“有,长乐坊。”
燕洄言简意赅,摊开一张纸,却是?武林大会第一轮中初筛的人选,上面圈圈点点了一些个名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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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你的要求派人去问询了大家,哪些本毫无胜算的人离奇的赢了。得出?了这?样一份名单。画圈的这?些,都是?在比武中超常发挥,赢的蹊跷的人,约摸有四五十人左右,还不算多,我已经悄悄控制起来了。”
林沉玉的思?路便在这?里?,普通人对于金丹的渴求程度,远远比不上武林中人。因此要锁定武林大会,如果有人服用金丹,势必功力大增,短时间内取得惊人的胜利。
只要顺藤摸瓜,捉住这?些人,便能?摸清楚金丹的来源和流向。
林沉玉沉吟:“所以,金丹来源查出?来,是?长乐坊?这?是?个什么地方?”
“赌场,一个很神秘的赌场,我连老板都查不出?是?谁,只知道这?个赌坊势力雄厚,每年只在武林大会期间才开张,平时都是?闭门?谢客。”
燕洄似乎想到了什么,笑:
“还记得分金饼吗?就是?压武林第一花落谁家的盛大赌局,就是?他们整出?来的,前年你赢的意外,好多人压错宝,输的倾家荡产。”
他摸摸下巴:“若是?当时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一定赌你赢,这?样就能?赢的盆满钵满了。”
林沉玉挑眉:“先不提那些,长乐坊在哪里??我打算每天乔装打扮去探探究竟。”
“我也要去,你得陪我。”
燕洄笑的狡黠,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他正坐在桌上,手撑着?桌面,忽然朝林沉玉凑过来,眨眨眼:
“不许说什么你得当值不能?去的扫兴话拒绝我!明儿可是?中秋节,衙门?放假呢。我陪你去赏赏月散散心?,再一起到长乐坊闹个痛快,将他们一举拿下,如何?”
第151章
第二?日收拾妥当,便和燕洄出了门。林沉玉仰头见月,恍惚中?忽对时间有了实感,一年竟是过了大?半,隐约可望见年梢了,这些日子里?,她好似经历了群山万壑跌宕起?伏,却又好似空过般匆忙虚妄。
只觉得唯有万种纠缠四字,可以概括一二?。
“这里?!”
她转身,望见燕洄在树下摇摇招手,许是佳节气氛热烈,他拾掇的也应景,金冠束发,粉金抹额,骑马故穿了件鲜红的窄口箭袖,外罩着?锦褂,月色处临灯火星点的夜里?,独他一人光华璀璨,活脱脱一个骀荡公子。
林沉玉感叹了一番,人靠衣裳马靠鞍,寻常的燕洄一身官袍冷厉又嚣张,想不到换个打扮,别有一番柔美潇洒之感。
不过想了片刻她便收了回来,她不是去逛街,是去查金丹的,遂走过去,左顾右盼:“我的马儿呢?”
少年拍拍□□白骏:“这里?。”
林沉玉茫然:“这不是你的爱马吗?我骑了你的马,那你骑什么?你走去吗?”
燕洄扶额,喟然长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侯爷,就没有一种可能,一匹马能两?个人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嗯?”
林沉玉眨眨眼,不说话,经历过顾盼生的事后,她对于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抗拒,除开君子之交的燕卿白,和毫无旖念的海东青外,她并不想和旁人过于亲密。
燕洄眼微眯,看着?不语的林沉玉,嗤了一声,眼神微暗,接着?长臂一捞,把林沉玉强拽上马儿来,林沉玉正要挣扎躲开,那臭小子却一夹马腹,径直跑了。
满街是人,林沉玉并不敢乱动造次,生怕惊了马伤到路人,只能瞪着?黑脸看他,燕洄得逞的笑,笑意里?却有几?分试探之意:
“许你和我哥同床共枕,一桌吃饭,不许你和我骑一匹马?林沉玉啊林沉玉,你是不是太偏心了点?”
事关清白,林沉玉怒火中?烧:“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和他同床共枕了?”
“当真没有?”燕洄疑惑道。
他派回来的人说,看见燕卿白整日待在她屋内,房门紧闭,也不知做什么勾当,他在锦衣卫待的久,磋磨的疑心重,本就对燕卿白并无几?分情意,听闻此言更是胡思?乱想,按捺不住。
好容易处理完公务,抽一天身出来,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回应他的是一个白眼,他这才?放下心来,并不生气,反笑了。
林沉玉不知他脑袋里?想什么,扯过缰绳径直策马而去,本是他带着?她,这下好了,倒成?了她领着?他。
*
林沉玉一心办案,他却并不着?急,到了城西,将?马儿拴到柳树下,倒是拉着?人看起?花灯来。
中?秋的花灯不似元旦那般七彩繁嚣,倒也别有一番雅致,喧白的撒金宣扎成?兔儿模样,眼睛点上朱砂,胸膛里?装亮洞洞的矮烛,竹竿挑起?滴溜溜挂成?串,兔儿莲花白腾腾的随风转,高人一头,从街头系到街尾,照着?来来往往人的脸庞笑容。
燕洄站到卖灯老汉摊前,侧身道。
“花灯,你想不想要?”
“不想。”
林沉玉哪里?有什么心思?过节?
燕洄忽掐了她手腕一把,她不解,疑惑看向他,燕洄微微一笑,得寸进尺,揽住她的肩膀。林沉玉啪一声给?他手摘了下去。
动静大?,老汉眯着?眼看向着?两?个拧巴的人,被两?人容颜一晃,半晌才?道:
“两?位来老朽面前,打情骂俏,所为何事啊?”
“买灯。”
“兔子灯还?是莲花灯?”
“都不要,要你们这里?最贵的灯。”
老汉摇摇头,冷笑:“小本生意,童叟无欺,这灯无论大?小都是十文钱,哪里?有高低贵贱?”
林沉玉琢磨着?两?人对话,忽觉得有些蹊跷,和燕洄对了眼色,看见燕洄表面笑眯眯,摊位挡住的地方,他的手已按上刀柄——
他不是买灯,而是在交涉。
林沉玉心头一震。
燕洄知她反应过来,笑着?重新?揽过她肩,对老板道:
“适才?打叶子牌,她在姐妹跟前输了精光,我不过略说几?句,就使性子和我赌气了。又听说这华州城里?有一叉麻雀的好去处,她心痒痒也想去耍,若是不顺从了她,还?不知和我拗多少脾气呢。老人家?,您就给?我个面子,引我们去看看,好吗?”
少年抬手,将?一枚金锭放到摊上,定声笑:“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林沉玉闻言,豁然开朗,这老头是长乐坊拉牌头的线人,他们必须通过这人才?能去长乐坊。
而他们两?个要扮演的,一个是少不更事的花花公子,一个是他那赌瘾成?性的相好。
那老人端详起?来两?人。
燕洄的打扮举止自?是没有疏漏,花花公子好似孔雀开屏,轻浮风流;看向林沉玉时,却凝重了几?分——她依旧是穿的朴素,玉簪单薄,和燕洄格格不入。
林沉玉察觉到老人疑惑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好在她心思?活络,赶在老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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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前,先斜瞪一眼燕洄,抱怨起?来:
“你还?好意思?埋怨我?一身的绫罗绸缎,金钗珠钿都输给?那些破落娘们,你不替我撑腰就算了,还?数落我,算什么男人?我不过今儿手气不好,你等着?,待会我定要赢给?你看!”
她虚情演戏,斜乜时那一眼的风情却是真,清凌凌的眼觑着?他,半带傲意半带幽怨,倒叫燕洄喉头一紧,险些没接住。
原是输掉了……
老人眼里?疑惑才?消,安心下来,不紧不缓道了八个字:
“珠履三千,夹胞入步。”
*
这乃是行话,所幸的是,燕洄自?小混迹三教九流,林沉玉行走江湖也没少沾染,大?抵都懂得意思?。
珠履三千,乃是江湖切口,谓之赌客;夹胞是有钱人,入步是个来字。显而易见,长乐坊仅限有钱的赌客入内。
那么问题来了,要多有钱的赌客才?能入内?
林沉玉见老人对于燕洄给?的一锭金都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当即心中?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