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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 隔江人在 93550 字 2024-03-01

忽,一阵火树银花,自?旁间树梢冲天而起?,洋洋洒洒落了满天星河。两?人看去,竟是旁边的高塔望月台上,燃起?来了一阵烟火。

老板忽想了,抚须道:“此乃花炮举人也。”

燕洄不解。

林沉玉附耳道:

“扬州那边的风俗,传到华州来了,每逢佳节就会有烟花贩子上高楼架起?烟火,共有十二?门花炮,供男女赏玩,若点一门花炮,叫秀才?;三门叫举人,九门称进士,十二?门便称状元。”

“一般来说,老人小孩只会看不会放,多是男女表情而用,还?会有人喊哪位公子给?哪位小姐放,气派十足。当然,花炮门数越多,排面越大?,价格也越高。”

燕洄总算明白了,想不到居然还?有这般的玩法:“我给?你放个烟花状元瞧瞧?”

又看向老者?道:“若是小爷能点的起?状元炮,是不是就算得三千珠履,可以去长乐坊了?”

老人满意的看着?他们两?个,很明显,没有人不喜欢上道的人。

他开口道:“倒也无需状元,进士以上,便算得贵客了。”

说话间,两?个人听见塔楼上一声悠扬长呼:

“穿金戴银山穷水尽甲子年间公子,给?美若天仙人间少有蛇蝎心肠小姐,献上三门花炮!”

林沉玉:?

这两?个什么个玩意?

燕洄也神色古怪,两?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塔下,果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

烟花璀璨不过转瞬即逝,倒是烟花楼下多了动静。

美人蛇气到叉腰,美目瞪着?眼前的清秀少年:

“穿山甲!说好了你去买糖葫芦,你拿着?我的钱干什么去了!”

穿山甲老实巴交的低着?头,攥着?衣袖,乖巧不已:“给?你放烟花啊。”

美人蛇气到捶胸,表情痛苦不堪:

“你这个败家?子,放的劳什子烟花啊要一百两?银子啊,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你随随便便买个炮仗玩不就好了?放那败家?玩意干什么?那可是我省吃俭用攒的一百两?银子啊。”

她蹲下身,抱头痛哭:“我那南风馆的相好还?等着?我今天去赎他呢!”

穿山甲也蹲下身,揪揪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打了个寒颤,纠正道:“那是我赚的钱和你卖皇上东西赚的,你没省吃俭用。”

他很冤枉,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客栈端盘子洗碗,打三份零工,晚上还?要给?林沉玉打洞救人,救完人还?得对付美人蛇时不时兴起?的宠幸,他整个人都被榨干了,从内到外。

美人蛇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滋润的不得了,她哪里?省吃俭用了?

美人蛇龇牙:“闭嘴。”

“哦。”

美人蛇难受之余又沮丧:“一百两?的烟花,你放了也喊我看一声啊,我还?没看呢,这就没了啊。”

买不成?小倌了,一蛇一穿山甲遂蹲在一起?,凄凄惨惨的看地上的烟花灰——价值一百两?的那种。

忽然一个黑影笼罩了他们,不是别人,是林沉玉。

*

林沉玉挑眉:“穿金戴银山穷水尽甲子年间公子,是你?”

穿山甲老实点头。

她看向美人蛇:“美若天仙人间少有蛇蝎心肠小姐?”

美人蛇腰肢一软,媚笑道:“哎呀,美若天仙人间少有是真的啦,蛇蝎心肠那纯属造谣。”

这种行话林沉玉知晓,大?抵和“望江南巴山虎”表示“王八”是一类的,两?个人大?概不想被人发现,遂藏匿了自?己名字。不过,她过来并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来打听价格的。

穿山甲交代:“放花炮秀才?是十两?,举人是一百两?,进士是五百两?,至于状元,是一千两?。”

林沉玉点点头,看来要进长乐坊,得先花五百两?以上的闲钱买个烟火瞧,看来这长乐坊果真对赌客要求甚高,招揽的尽是奢豪之客,一般人难以企及。

燕洄笑:“我给?你放个状元花炮瞧瞧。”

林沉玉本想说什么,他嘘了一声,低语:

“我知你又要说放个进士便好,不需要浪费银两?。可到底是不同的,我给?你的东西,自?然样样都要最好的。”

少年轻笑一声,迈着?欢快潇洒的步走了。

林沉玉呆在那儿没做声。

其实她想说的压根不是不要浪费钱,而是:放烟花的钱,他们两?个平分……

*

美人蛇目睹这一切,双眼亮晶晶:“真是英俊潇洒,一掷千金的美少年啊。”

穿山甲感慨:“和林小姐郎才?女貌,真般配啊。”

美人蛇瞪他,几?乎恨不得撕了他,阴暗的低吼:“谁许你乱点鸳鸯谱!林沉玉跟他哪里?配了?哪里?配了?”

林沉玉余光瞥一眼这两?个扭打到一起?的身影,叹口气,懒得理会这两?个人,却看见燕洄兴冲冲的去,皱着?眉回来了。

“怎么了?没带够钱吗?”

燕洄冷笑,按着?腰间宝刀:“不知是谁,将?今天的烟花全部包圆了,买也买不到了。”

“包圆?”

林沉玉话音未落,落进眼眶的光便喧腾腾白起?来,炮声响起?,天地一震亮,十二?门花炮齐声响起?,将?天地一面压做了卷轴,肆意的挥毫着?色彩,宣泄着?情愫。

一朵,两?朵……千朵万朵。

不知放了多久,好似不要命不要钱似的放着?,久到另所有人驻足,整个华州都无人见过这阵仗,惊叹拍手,啧啧称道着?大?手笔。

满天飞花,绕郭万重。升了落,落了又升,不知几?何。只燃的天花怒放,明月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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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进乌云里?,恐连上界神仙都被惊动,风婆仓促的鼓起?风囊,想吹落这些不知好歹企图扰仙的烟火——

吹不灭的,烟火未曾灭,好似燃放之人的爱意一般,铺天盖地,永无停息。

倒是吹动了林沉玉的眼睫,她被烟火气熏的鼻子一酸,鼻尖一红,眨眨眼,若有所思?的望向人海里?。

她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只觉得她应该看向身后,那里?一定有人在追随着?她。

蓦然回首,游人如?云。大?家?都在仰头望天,惊羡咋舌,眼里?映着?烟火。

隔着?人海,隐约看见一个高大?单薄的身影,黑衣蒙面,也不看天,也不看烟花,只定定的看着?她。

林沉玉喉头一紧,千百思?绪浮上心头。燕洄发觉她不对劲,眼底微暗,转过身来揽过她的腰肢,——动作强硬,却未曾真正触碰到她。

他侧过身,林沉玉也被逼着?侧了身,敛眉颔首时,她的身影却被少年所阻挡了个正着?。

可远远看去,俊男俏女,背影交缠,好似他们在烟火里?暧昧相拥。

烟花终于是落幕了,可这场烟花依旧在大?家?津津乐道中?,大?家?纷纷猜测到底是谁放的,财大?气粗至斯,又是哪个佳人,有幸得此满天艳丽火光。

再看那人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美人蛇目瞪口呆:“我的天,这是放了多少个一百两?啊,谁要是这辈子给?我放这么一场烟花,我死也心满意足了,一定要嫁给?他。”

穿山甲发愁:“放不起?,打一百年一千年工也放不起?……”

塔楼上放烟花的人,急忙忙的跑下来,于人群中?一眼看见林沉玉,谄媚笑着?上前:

“姑娘,刚刚有人包圆了今晚全城所有的烟火,单给?您一个人点了瞧的。他说算到您头上,就当替您打开您要去之地的道路。”

四下哗然,燕洄面色铁青,只按着?刀不语。

林沉玉心下了然,他是帮自?己进入长乐坊。

“他说了什么别的话吗?”

“什么都没说。”

林沉玉微愣,她有些惊讶,却觉得并不意外。这是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热烈,绚烂,而癫狂,和他的人一样。

燕洄打断她,挽过她胳膊:“我们走吧。”

林沉玉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转头离去,无一丝一毫的眷恋:“走吧。”

第152章

经历过刚才那场奢华无度的烟火,老者看?向林沉玉两人的目光,已陡然一变。

本以为是纨绔公子带着相好出来耍,现在看?来,富可?敌国的原是?那女人,感情?旁边这人模人样的是?男宠啊。

他再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走出来:“请。”

一路上,燕洄都未曾和她说话,少年面色阴郁,显而可?见的不?虞,林沉玉却无暇顾及,她暗中打量着四周,老人家带着他们穿过了幽深黑邃的巷口,又跨进怡红院内,绕过厅堂走到后庄,到了一灰暗不?起眼的小屋。

小屋挂着个?牌子:

琅册坊

送到这里,老人便拱手离开了。

燕洄不?解道:“这又是?什么地,长乐坊在何处?莫不?是?骗我们?”

“琅册琅册,不?就是?长乐吗?你把两个?字的声和?韵换过来,反切一下?即可?。”林沉玉推门正要进去,忽被燕洄拦住,少年百般纠结,终于?是?直接开口:

“他是?谁?”

林沉玉心知肚明,淡然道:“一个?过去的熟人罢了,偶然遇见,有些感慨,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进去吧。”

燕洄咬牙,挡住她去路:

“且慢,只是?熟人?当真?吗?你莫要诓我林沉玉,我亲眼看?见,你适才眼眶红了。”

她和?顾盼生到底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也许曾是?至亲,而今沦为至疏。她有三分过错,他也造下?七分冤孽。她自始至终不?明白,一段美好?的师生情?,是?怎么变得如此混乱荒唐的。

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曾经的熟人,仅此而已。”她又强调了一遍,不?知是?给燕洄听,还是?说给自己。

她愣神的片刻,燕洄心已凉了一半,他印象里的林沉玉永远风光霁月,永远潇洒出尘。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沉玉为哪个?男人露出过如此神态——困惑,失神,迷惘。

他终是?别开眼,拉住她的手,声音冷而硬:“我们进去吧。”

*

破旧的房间,低矮的房梁,林沉玉敏锐的判断出,地下?有暗门,她寻了半日,终于?是?找到了入口,进去了。

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最辉煌的灯火,也走到了最喧哗的闹市。

“文场,他们合伙抬轿子!”

“双耦,无外,统吃!”

灯火通明,琉璃盏做的一人高烛台,从这头编到那头,将整个?屋子围的亮如白昼,屋内坐了约摸二三十人,俱是?富贵客,正赌到酣畅淋漓之时,一个?个?面红耳赤。

灯盏好?似猪圈的木栅栏一般,用料不?要钱似的,扎的紧实。

这里面困住的赌客,又岂非猪猡?

燕洄的心情?阴郁,随手抓过旁边一个?赌客的头:“货在哪里?”

赌客已经赌上瘾了,猩红着脸到:“赌便是?了,赌便是?了,赌便是?了,只消赌赢了……什么都有了。”

林沉玉看?了看?,这赌场不?打,坐了十来桌,每桌赌的乐子却不?同,倒是?种类齐备五毒俱全:有麻雀牌,也有押宝,还有抽签的“六门赌”,掷骰子赌,放三四,做花会,宣和?牌。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当真?是?赌客的天?堂。

她和?燕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干脆坐下?看?那赌客打牌,那赌客打的是?牌九。

庄家是?个?冷峻青年,并不?理会林沉玉二人,只是?将手中骨牌向前一推,笑着看?向赌客:

“你输了。”

“不?可?能,你……你是?不?是?做云头乱把,使?弊了?”

赌客不?敢置信的摸过他的牌,这已经是?他输的第九场了,他以往打牌九,从来没有输的这样惨烈过。

青年莞尔一笑:“愿赌就要服输,杨长老。你已经输了五千两了,还要继续吗?”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林沉玉,意有所指:“只要你能从我手里赢一场,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你输掉的筹码,我们会五倍奉还……”

赌客咽下?口水。

如果他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折了五千两,可?如果,如果他赢了一场,就能拿到两万五千两,还能得到金丹!

有了金丹,他就什么都能办到。

“赌,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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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

第九把,赌客微微一笑,拿到了牌后露出自信的笑容,直接亮牌:

一张无外,一张错八,乃是?天?杠。

而庄家笑:“杨长老这把牌,倒是?好?牌。”说罢,也推牌出去: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统吃。

杨长老面色一变,冷汗直冒,他气?急败坏的推了牌,想抽身,却被身后几人站过来,按住了肩膀,庄家自头上抽出根簪来,那簪原是?个?细长伶仃的湘妃竹玉壶嘴的烟杆,他用烟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杨长老的手。

“愿赌,要服输啊。一万两了,杨长老。”

杨长老脸颊的赘肉扭动,浑浊的老眼有不?甘之色,他岂能倒在这里?气?呼呼的拍一拍桌子,咬牙冷笑:“今儿手气?不?好?,中场休息!待会再赌!”

说罢,他起身,拉起一个?小姑娘,往里面房间走去,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林沉玉只觉得那小姑娘背影有些熟悉,可?看?她搔首弄姿嗲声嗲气?的模样,又觉得陌生,她应当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庄家点燃了烟,烟雾弥漫里他的眼晦涩不?明,看?向林沉玉:“杨长老嘛,人老心不?老,一输的多了,就喜欢弄个?清倌人开采,见了红,冲冲喜。”

林沉玉蹙眉不?语,只觉得想吐。

庄家拿着烟头,点了点桌子,道:“不?过,姑娘待会输了,我们这儿可?没有准备雏鸭小倌,给您开采冲喜的。”

燕洄似乎想拦住她,林沉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闭嘴。她掀开裙摆,稳当当的坐上交椅,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块走漏的骨牌,啪嗒一声弹回牌堆里。

她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静:“我不?需要,因?为我不?会输。”

庄家似乎被她豪言壮语惊住了,连鼓三下?掌:“好?好?好?,客官赌什么?”

“我不?打牌九,我赌材头。”

庄家一愣,继而被她逗笑了,“材头”乃是?孩童妇女们游乐嬉戏的玩意,孩童拳头大的筛子,点上一到六个?点,往盅里一盖,上下?左右晃匀后猜点数罢了。这种孩童赌糖的玩意,一般的赌客都不?屑于?玩。

不?过来者就是?客,既然客人要玩,他怎么也得陪到底:“赌注呢?开赌的话,一百两为一旗块,输双翻,赢五翻。您下?几块?”

他把旗牌推到林沉玉手边。

林沉玉摸了摸口袋,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赌钱多没意思啊,要不?我们玩点大的,赌这个?吧。”

*

庄家答应了,毕竟客人的要求他不?得不?从,他脸上扬起半是?惋惜半是?自信的笑容。惋惜的是?林沉玉,自信的是?,这种游戏他根本不?会输。

燕洄碰碰她肩膀,皱眉:“你当心。”

林沉玉将他拉下?,在另一边坐好?:“站着看?不?嫌累吗?坐下?看?。”

燕洄嗤笑一声,坐下?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庄家让她检查过玉石材头,将金盅扣上去,摇晃片刻,道:“破狗阵成,请赌六门。”

六门也是?行话,一为地,二为进,三为我,四为人,五为出,六为天?。便是?问林沉玉,押哪个?数字。

“地门。”林沉玉想都不?想,直接开口。

干脆到庄家都有些不?敢置信,他皱着眉打开了盅,摇摇头:“你输了,你的头颅归我了。”

材头上是?六个?点,是?天?门。

按理说,输了人头,是?个?人都应该惊慌失措。可?林沉玉反而笑的灿若春风:“是?你输了。”

庄家拧着眉,重新?看?了一眼盅下?,愣住了。

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那一面四分五裂了起来,四角碎为齑粉,哗啦啦坍塌了下?去,六个?点的面,如今只剩一个?点。

燕洄明白了,怪不?得林沉玉能毫不?犹豫的说地门,因?为无论上面有几个?点,是?什么门,她都能把它变成一个?点的地门。

林沉玉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拈着骨牌,玎玲玲的敲着桌面。

“你的头,是?我的了。”

*

庄家知道,找茬的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正想喊人来,却感觉背后一阵凉意——燕洄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抵着他的背,刀柄微露,一段寒芒贴在他衣服上。

他看?了一眼燕洄,燕洄身上那纨绔公子的气?质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眼神里,满是?冷峻倨傲和?毫不?掩饰的嗜血残暴。

很明显,这是?一个?犯过很多命案,又权高位重的年轻人。

他眼里满是?怒意,可?又不?敢声张。

又听见林沉玉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告诉我,金丹在哪里?有多少?从哪里来的?”

庄家摇摇头。

刀割破衣裳,滑上肌肤。

庄家汗流浃背,瞪着她咬牙:“金丹都在老爷手上,只有赢了的人配去找他,而我只是?个?打下?手的,我手上并没有金丹。”

“老爷在哪里?”

“楼上。”

林沉玉起身,反手点了他的哑穴,起身正要上前,忽听见房间里传来尖叫声,有看?场的人踹开房门,却看?见杨长老扭曲的倒在血泊里,他带进去的少女,浓妆艳抹,衣裳凌乱,低着头,正把剑从他身上拔出来。

那把剑,林沉玉熟悉无比。

是?叶维桢的君子剑。

叶蓁蓁!

林沉玉只感觉当头一棒,她怎么也想不?到,叶蓁蓁会到这种地方来!

几人持刀弄剑,围住了她。叶蓁蓁奋力相搏,打退了一波,第二波又上来十几个?打手,叶蓁蓁稍显吃力,还是?咬着牙应对。

林沉玉不?能抛下?她不?管,可?金丹又不?能不?查。

“燕洄。”

燕洄侧目看?她。

她眼神真?挚:“拜托你上楼了,去试探那个?老板的底细,务必将所有金丹销毁!那是?很可?怕的东西,拜托了。”

说罢,她义无反顾的拔剑,径直走向了叶蓁蓁,一剑拨开两个?砍向她的刀斧手。

燕洄喉头微哽,看?着她潇洒利落的身姿,绷紧了唇,并不?言语。

她总是?这样,和?他说说笑笑,然后走向别人。

多情?便是?无情?,她把情?分成很多份,施舍给了他一份,叫他看?见了月光,治愈了旧伤。

他起了贪着心,他渴望她的情?能多匀一点给他,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已不?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便失去了对他的情?了。

她会永远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不?会停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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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似乎察觉到什么,回眸看?他一眼,眼神恳切又焦急,他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好?。”说罢,转头打倒两个?打手,飞身上了二楼。

他在楼梯间的间隙看?了一眼林沉玉。

她已救下?了重伤的叶蓁蓁,将她背在背上。

燕洄背后,那片被林沉玉亲手敷过金疮药的伤口,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

赌场的人,看?着杨长老的尸体?,又看?看?眼前刀光剑影的厮杀一幕,都吓的停下?赌局,打抽牌签的撒了签,掷骰子的丢了翻头,一个?个?抱头鼠窜,躲了起来,唯恐殃及自己。

被林沉玉点中哑穴的庄家,终于?被人解开穴位,面无表情?站了起来,他看?一眼混战的房间,目光锁定那白衣身影,冷笑一声。

又看?看?大厅中停下?赌局的大家。

他拍拍手,朗声斥责赌客们:

“死了一个?人罢了,又不?是?你们都死了,既然你们还活着,为什么不?继续赌下?去?我们老板,还没有赢够呢。”

第153章

燕洄利落的上了二楼,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虽对林沉玉不满,可既然答应了林沉玉,他便会帮她查到底。

对于金丹这样的东西,他没有直面过它的危害,所以其?实并不在意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是林沉玉让他这样做的,他便做。

有人拦住他。

白?光闪过,燕洄偏头躲开,一个身穿黄黑相间衣裳的男子,眼神不善的看着他,笑容里有残忍的意思。

一根粗粗的针,钉在离燕洄不过一寸的墙上,渗出黑色的毒液。

“上面的地方?,是只?有主人邀请的客人,才能去的。而?你,并没有被邀请。”

燕洄拔刀:“若我偏要上呢?”

“抱歉,那我只?能将你变成魂魄,送上去咯。”

黄衣人一扑而?上,袖箭抖擞出四根粗针,笔直的射向他,燕洄并不畏惧,横刀去挡。可就在这黄衣人近身之时,他的腹部陡然挺出一根针来?。

就如同黄蜂一般!

燕洄吃惊,急忙躲闪。

黄衣人不依不饶的扎上来?。

“黄蜂——”

楼上传来?一声冷淡声音,黄蜂听见声音,猛然刹住自己的动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主子,黄蜂在。”

他丝毫不管此刻正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中,丝毫的分?神都有可能致命,似乎在他的眼里,“主子”的一句呼唤,是比性命都高贵的存在。

燕洄是个喜欢赶尽杀绝的人,可此刻,他居然也没有对黄蜂动手。

他面色发白?,拿刀的手已在微发颤,恐惧笼罩着少年的周身。

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

是萧匪石。

*

奢华的房间里,夜明珠用水晶镶嵌了吊在屋顶,鲜艳欲滴的花朵插在西域花瓶中,地上里铺着花纹繁华的波斯地毯,让人不忍心穿着鞋踩上去。

底下熙熙攘攘和打闹声,被厚厚的地毯一隔,竟只?剩些欢腾的底色,萧匪石坐在铺着白?色绒的椅里,端着酒杯晃呀晃,酒杯里是红如血的葡萄酒。

这房间的一切,都和萧匪石格格不入。

可他坐在这里,无人敢质疑置喙。

燕洄在他面前,气势先不自觉的矮了三分?。萧匪石搁下酒杯,语气平淡好似拉家常:“坐,往日不见你有这个嗜好,怎么?今儿想起来?赌钱了?”

他让他坐,面前却没有凳子给他。

燕洄只?得自己从墙边搬了一把,他手刚刚放上椅子,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下意识听从萧匪石的命令了。

他赶紧收手,板着脸:“站习惯了,就不坐了。”

“哦,那边站着吧。”

他无所谓的点点头。

燕洄站了一回发现,站着更糟糕了,坐着的时候两个人平起平坐,可站着,显得他为主自己为奴仆,地位差距更是悬殊。

他赶紧言归正传:“金丹,是萧督公那儿流出来?的?”

“不错,你是来?找我收缴金丹的吗?”

“正是,那金丹乃是害人之物?,赌场亦是明令禁止,若是官府彻查起来?,督公怕是难辞其?咎。还望督公销毁金丹和赌场,莫要一错再错。”

萧匪石饮了口葡萄美酒,苍白?的唇染上些艳丽颜色,他好似听见了孩童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还是配合的笑了出来?,漫不经心鼓鼓掌:

“好一个一错再错,我身边的狗,居然说我是错的,这么?说,燕指挥使是弃暗投明了?”

他重新倒了杯酒,咕咚咕咚,血一般的酒涌入杯中,他擒着杯口,将杯推到燕洄手边。

“怎么?,坏事做尽的燕指挥使忽然觉醒了?开悟了?洞彻是非了?还是说,你单纯的为了向那个叫林沉玉的女人献殷勤呢?”

燕洄身子一颤,咬牙道:

“你我的事,和旁人何干?督公,下官只?是单纯看不下去你的行径,你若执迷不悟,此事捅到圣上那里,您怕是逃不了干系!”

萧匪石闻言,也不慌也不忙,他坐进椅里,翘着脚,好整以暇的看他。

他说:“燕洄啊,你摸摸你手上的刀,他似乎在说话?。”

*

这把绣春刀,是燕洄在锦衣卫时的武术师父送给燕洄的——后?来?,师父背叛了萧匪石,萧匪石交给燕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了师父。

燕洄出色的完成了。当时的少年对救命恩人的萧匪石崇拜到狂热的地步,更何况他吃过太多?苦,对所有人都有股敌对的恨意,混不吝人伦道德,利落的杀了师父。

“捡起来?那把刀,它是你师父最得意的武器,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了。”

就这样,师父的刀伴随着他好几年。

可接触过林沉玉后?,他心里开始有什么?开始苏醒,好似荒芜的田地,一旦撒下一颗种子,便能生根发芽,蔓延到整片田野。

也许是良知吗?

他深夜时摸着刀,便想起来?那个言笑晏晏的师父,他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水。

燕洄嘴里苦涩,按住刀,声音沙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林沉玉对他说过的,要紧的从来?不是昨日,无论如何,你悲惨的过去都不能被救赎,残忍的过往都无法被原谅。那就不要囿于过去,向前看。

话?音刚落,忽兜头一泼酒!

萧匪石冷笑,将葡萄酒泼了燕洄一脸。

燕洄哪里提防这惊变,只?呆呆的任由香甜猩红的酒液滑过面庞,滴滴答答的滴落地毯上。

“我看你真是跟林沉玉学傻学痴了!你犯下杀害师父,谋害兄长父亲的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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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吗?你看看你的护心镜,那是你杀了聂氏一家后?的战利品!你看看你的官袍,上面沾了多?少人的血?你踩着别人的尸体和鲜血,一步步在我的扶持下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

燕洄,从奴隶到指挥使,从头到尾你就只?干了两件事:替我杀人,向我臣服。”

萧匪石将酒杯掷在地上,碎成几片,语气却平缓了起来?,好似凌迟时割在肉上的那不紧不慢的刀片:

“燕洄啊,谁给你的胆子,告诉我,你后?悔了?”

燕洄额头冷汗暴起。

萧匪石步步紧逼:“燕洄,你扪心自问,你敢让林沉玉知道,你做过的这些坏事吗?你敢告诉她,自己杀过师父,杀过忠臣良将,杀过秦元帅的部下吗?”

燕洄面如土色,眼里流露出彻底的绝望。

“半路反悔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你既然选择了歪门邪道,就早已经和她背道而?驰了。中途车辙,现在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可笑,你知道吗?”

也许是感觉到房间里的不安,两只?鹦鹉叽叽喳喳的叫,萧匪石打开了笼子,鹦鹉扑棱棱飞出来?,一只?羽翼丰满的,腾一下撞到了屋顶,摔了下来?。

正摔到燕洄脚边。

而?另一只?被剪去羽毛的鹦鹉,安静的,低低的飞着,飞到了萧匪石的肩膀上。

“你看,有时候翅膀硬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萧匪石轻轻一笑,摸了摸肩上鹦鹉的毛。

“燕洄,要我替你剪,还是你自己剪?”

*

赌场的打手向来?不是吃素的,特?别是华州城的赌场里,因为华州城有太多?的英雄好汉,而?江湖豪杰,不沾赌的极少——一掷千金,是为一种豪情气概。

正因如此,有时候英雄好汉们输起来?,若是耍赖撒泼,赌场是很吃亏的。所以它们都会蓄养一批江湖绝世的高手。

因此,当几十人看见闹事的林沉玉时,他们已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一个清隽的少女,大?腿还没他们胳膊粗,拿什么?赢?

遑论她背上,还背着一个重伤的累赘。

“赌场也是讲规矩的,你赢了我们,便能全?身而?退。若是输了,少不得折命在这里,这样,车轮战吧,咱们一个个来?,如何?”

林沉玉摇摇头,撕下袖子成布条,将叶蓁蓁牢牢绑在自己身后?,淡然道:“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好嚣张的丫头片子,这几十个人血性上来?,挥舞着刀剑棍棒一齐打向林沉玉,大?家多?是江湖上的阴毒货色,使的招式都不入流。

毒针偷耳,铁棍砸阴,尽是往女人最脆弱的地方?袭击,只?要碰到磕到,必然能让人崩溃。

可三招两式下来?,他们发觉不对劲——他们压根就靠近不了林沉玉的身。

她手上只?一把剑,却能挡能挑能避能绕,所有的阴毒招式,她都能勘透他们的意图,然后?轻轻松松的四两拨千斤,还回去。

几招下来?,大?家都有些气急败坏,她兀自淡然,立在当中。

“武功悬殊,让你们三招,该我了。”

她横剑胸前,微微一笑,剑锋映出她毫无笑意的清澈眼眸。

*

一地痛苦哀嚎,林沉玉甩了甩剑上不存在的血迹,背着叶蓁蓁离开了长乐坊。

走到门口,却被叶蓁蓁拦住,她虚弱到:“没有拿到金丹,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要金丹?”

叶蓁蓁眼里干涸猩红,已经流不出泪来?:

“我爹爹被害死了,牧归走火入魔,刺伤了我离开了……而?我的仇人们还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我已经杀了背叛我爹的杨长老,可还有一个玉交枝!他还活着,甚至参加了武林大?会,风光无限!”

“他目前还在第一名,一路所向披靡,我的实力是打不过他的,可我一定?是要杀了他的!我只?有变强,才能杀了他!”

林沉玉沉默,艰难道:“可是金丹会害了你的。”

“不!只?有金丹才能救我!”

叶蓁蓁拿起君子剑,她痛苦的抚摸着那把剑:“君子剑……我爹爹拿了一辈子君子剑,从不将剑锋对准弱者,却被人害的尸骨无存!他错了,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唯有强,才是真理!”

有鼓掌声传来?。

是萧匪石,他拿着金丹,款款走下来?,放在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好似看见了希望,挣扎着要去拿。

萧匪石按住药,嘘了一声:“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叶姑娘,要拿金丹,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萧匪石指向林沉玉:“朝她,刺一剑。”

叶蓁蓁愣住了,她的手在发抖,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刺向林沉玉的,若是自己刺伤她,自己又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可她真的需要金丹!

她瘫坐在地下,哆嗦着嘴唇,流出了血泪。

三个人都不说话?,林沉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忽然,她把剑丢给了叶蓁蓁。

“如果你真的想要金丹,就下手吧,我不会怪你。”

叶蓁蓁拿起剑,手却在抖,却始终对不准她。

“手这么?抖,你以后?怎么?去报仇?”

林沉玉帮她把剑抵在自己胸口,温柔的朝自己身体送进去,叶蓁蓁恐惧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眼看剑尖要刺破林沉玉肌肤时,萧匪石忽然上前,徒手攥住了剑,血流出来?。他铁青着脸,单手抵着头,似乎在承受着许多?痛苦。

“够了!”

萧匪石一脚踹开叶蓁蓁,又踢开剑,抓住林沉玉的手,一路将她带到房间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上一个客人欢爱后?的气息。

他用靴跟踢上房门,恶狠狠的注视着她:

“林沉玉,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看见林沉玉要受伤,会比杀了自己还难受?他不懂,他忘记了和她所有的过往,可是身体的本?能告诉他,林沉玉似乎是一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二合一

林沉玉并不急着回答萧匪石的问题,她并不喜欢在他面前陷入被动。

林沉玉走向前一步,声音笃定,反过来聊他:“你变了。”

萧匪石却未曾后退,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后退。

哪怕是被林沉玉当街挥剑斩下去,他也绝不躲闪——如今他们隔的太近,林沉玉重新看见了那?一剑的痕迹,他脸上留下的淡淡疤痕。

萧匪石面色冷淡:“我是谁,过去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与你何干?”

他宽袍大袖下,小拇指微微缩了起来。

*

少女时期的萧匪石,是害羞而?不善言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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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妹妹萧绯玉想要什么?衣裳糕点玩具,都会大声说出来,缠着?林沉玉给她买。

林沉玉总是会询问姐姐:“你想要吗?”

萧匪石总是摇摇头。

可有一次,林沉玉注意到,她拒绝的时候,掩在袖里的小拇指,会不自然的缩起,似乎在压抑自己,显得?颇为委屈。

于是,那?次,林沉玉便买了两件玉佩回?来,给了萧匪石,少女呆呆的看着?她,捧着?玉佩,细不可闻的道了句,谢谢。

她很喜欢那?个玉佩,睡时挂在床头,白日系在腰间。

后来,玉佩被萧绯玉无意打碎了,林沉玉再要给她买时,她将碎玉佩毫无眷恋的丢进江中,深深瞥了眼妹妹的闺阁,漠然道:

“弦月容易合,破镜无需圆。”

林沉玉拗不过她,可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萧匪石感?兴趣的时候,小拇指会轻轻缩一下。

*

所以她大胆猜测,萧匪石对自己的过往,其实很感?兴趣,她遂道:

“我们过去是很好很好的亲友。一同长?大,青梅之交。你是个很温柔的人?,疼爱妹妹,和?睦邻里,害羞时容易脸红,大家都很喜欢你。”

萧匪石的耳垂腾的一下红了,鲜艳欲滴。

可他的面色却冷峻起来,阴影霾住的黝黑的眼里迸发出杀意。

没有男人?喜欢被人?用?这种?形容夸赞。

“后来呢?”

他问后来。

林沉玉面上笑意淡去:

“后来,你去了宫里,做了太监,做了帝王的屠刀,大家对你怨声载道,可我知?道,你是替顾螭背的罪名……你心里仍有良善——至少你救了我爹娘,护住了林家。”

“后来呢?”

他又问后来。

林沉玉面上笑意消失殆尽:”再后来,便是现在的你了。”

两个人?沉默对峙,秋风起,她的眼如秋水明朗,他的眼似溟海深沉。

她透过他的眼,似乎想寻找过去的萧匪石;他透过她的眼,看见的却是现在的自己。

“对,本督就是在问你,现在的我是怎么?样的?”他挑眉。

林沉玉看着?他嘴角一抹淡红酒痕:

“你以前是不会喝酒的,衣着?朴素,居家俭朴,现在完全颠了个性子,酗酒无度,华饰衣裳,虐杀自己的下属,将尸首炖汤赏赐众人?,说句冒犯的话,现在的你,和?修罗恶鬼有何区别?”

萧匪石闻言,不怒反而?笑了,一个常年阴郁着?脸的男人?,笑起来让人?莫名瘆得?慌。

他转过身,又回?头半觑着?眼,含笑瞧她: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小姐,过去的我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收敛了爪牙。而?现在的我,才是最?真实的萧匪石呢?”

*

他失去了记忆,心上的枷锁也咔哒一声落了地,所有的恶意被毫无保留的,一点一点的释放了出来。

而?在此之前,束缚住内心的枷锁是什么?,萧匪石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也许他内心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只是用?指腹轻擦了擦唇边的酒痕,不咸不淡道:“我的问题没了,如你还?有问题,不妨坐下,陪我用?完膳再说吧。”

他今天心情颇佳,愿意陪她好好说话,吃顿饭。

*

萧匪石素来只会一人?用?膳,因此房内唯一个青玉食案,两人?对坐。侍女跪着?献上脍炙珍馐,金盘玉碗,林沉玉掂了掂筷,是象牙做的,又看见那?烤肉,微蹙了眉。

萧匪石眸光落在她眉间,暗了暗,用?筷子夹了块烤肉,丢在地上:

“今儿谁烧的菜?”

他语气?平淡,可侍女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颤,冷汗湿透罗衫。

“督公,是灶房的厨子们献上的炙肉……”

林沉玉持筷,打了打他的筷子:

“督公不是爱吃炙肉吗?厨子也是按着?您的喜好上的膳,何必和?一个侍女过不去呢?”

萧匪石愣住了,对啊,他平素是喜欢炙肉的,那?他为什么?看见了,会心烦意乱呢?

他不解,扶了额。

趁着?他愣神机会,林沉玉赶紧屏退了侍女,侍女感?激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捡了条命一般离开了。

*

无人?伺候他,林沉玉只得?自己给他布菜,萧匪石投桃报李,也给她添了碗肉汤,薄薄的肉片,炖的酥烂,人?参草药做配,喝起来香甜可口?。

林沉玉有意无意的提及金丹,道:

“督公那?金丹,可是从玉交枝手里得?的?他可不是个善茬,那?金丹里恐有毒物,之前林某遇到一个人?,服用?玩金丹暴虐成性狂躁杀人?,可见此丹流毒之甚,若遗祸到民间,恐怕难以收拾残局了。”

萧匪石嗤笑一声:“所以,你是打算劝我收手吗?未免太天真。你告诉我,除开贩卖金丹开设赌场外的暴利外,我拿什么?去填补你爹娘每个月数万银的军饷空子?”

此事属实,林沉玉不得?不低头,她承诺:“劳烦督公筹谋多时,我会写信给我爹娘,从此督公不需辛苦,我自己去筹款。”

“你筹,你拿什么?筹?”

萧匪石搁了筷子,他向来吃的不多,冷淡道。

“和?你无关。”林沉玉也不是没脾气?的。

萧匪石嗤笑一声:

“你似乎还?囿于过去,林小姐。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在单纯的给帝王卖命,给你爹妈运筹吗?”

人?总是得?为了自己的,他也不例外。过去的萧匪石是怎样的心理,他不得?而?知?,可现在的他,就是这般模样。

他卖金丹,已不单纯是为了别人?了。

萧匪石站起来,俯身看向华山群峦,山峰叠翠,锦屏秋来,他就那?样站在这里,背着?手,看向华山最?高的巅峰。

他在下意识的往高处看。

人?往高处走,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可萧匪石已位极人?臣了。他在看的高处,是哪里呢?

此刻的林沉玉只觉得?窥见了什么?天机秘密,背后发凉。

她声音晦涩:“你千万不要做错事,萧督公,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不如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

萧匪石回?身,虚虚的靠在栏杆上,吹着?风,几缕青丝漏下簪风,逶迤肩上。

他嗤笑一声,甩开袖子。

人?世间,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一人?之下的他和?人?人?可欺的绿珠并无二异。在那?唯一的巅峰之下,人?人?皆是鱼肉。

林沉玉震惊的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手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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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打翻了汤碗,肉片掉落裙上。

萧匪石翻下袖子,走过来,用?筷子夹起肉,喂到她嘴边。他低眉颔首,竟有丝说不出的温柔,依稀少年时萧家姐姐的模样。

林沉玉有一瞬恍惚。

“这可是本督的肉,我亲自调和?的肉羹,就这么?泼了,未免可惜。”

林沉玉瞳孔竖起,下意识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出来,她恨不得?把胃呕空,直咳到嘶声力竭,眼泪自眼角留下。

萧匪石丢了筷,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倚着?栏杆吹风。

黑云压城,群山不语,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

林沉玉起身,少女眼角绯红,艳□□滴,面容却冷肃到极点。

“你当真要这样一错再错下去吗?”

“孰又是对,孰又是错呢?你们总觉得?我是错的,可林沉玉,那?你又敢说,你的行为是对的吗?”

林沉玉面容不变,她虽不是君子,可言行举止,恪守爹娘教诲,自入世来,磊落光明,坦荡而?行,不敢有一言轻慢于人?,不敢有一行欺辱于人?。

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她坚定道:“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萧匪石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两个人?,都是十分坚定的,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让外人?来定夺,孰对孰错。

他摆摆手:“送客。”

*

林沉玉推开房门,看见了沉默站着?的叶蓁蓁,她冷硬的面容微缓过来,随和?道:

“我们走吧,先安顿好你,休息休息……”

叶蓁蓁轻轻嗯一声,跟着?她离开。

林沉玉是从不会防备站在自己背后的人?,因为唯有朋友,才能站在她身后。

“噗!”

直到利刃刺破肌骨,剧痛从肩上传来,她才怔住,看着?胸口?处刺出来的剑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叶蓁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似在看着?陌生人?,她秀美的面容有些扭曲,嘴唇不停的颤动。

地上的金丹瓶已经空了,她将金丹全部吃掉了。

为了报仇,她甘心丢弃了灵魂,沦为了萧匪石的奴隶。

萧匪石站在门口?,不惊不惧,好似他已预知?了一切。

“看来你已做出了决定,站到了本督这边,很好,叶小姐,你的理想会实现的,本督绝没有错。”

*

林沉玉瘫跪在地上,捂住被捅穿的伤口?,高俏的马尾无力的垂落,长?发披散下来,逶迤随尘,好似哀鹤困于网,椎心泣血,凄美不已。

“只要世人?的欲望还?在,正直便是错误的。”

萧匪石蹲下身:“你输了,林沉玉,你输的彻彻底底。你所有引以为傲的美行懿德,一无是处,分文不值。”

“不,错的是你,不是我!”

林沉玉挣扎起身,脊梁挺的笔直。她封住自己的穴道,总算恢复了气?力。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挣扎。

挣扎有什么?用?呢?

她单手捂住伤口?,颤巍巍举起剑,对准了萧匪石,他并不躲闪,直负手而?立。

下一瞬,剑尖为人?挑落,有人?护住了他。

她丢了剑,怔愣的看着?来人?。

燕洄眼眶猩红,横刀相?向。

*

燕洄已褪下来时衣袍,改换了飞鱼官袍,蟒蛇盘踞,鱼鳍鱼尾,细看来有一股诡异之感?:

似龙而?不能翱翔九天,类鱼却不能踊跃百川。

叶蓁蓁背叛了她,燕洄也对她横刀相?向。

林沉玉喉头哽咽,心中苦涩。

“你看,哪里有人?站在你那?边?大家都懂得?选择。你是错的,林沉玉。”

萧匪石拍拍燕洄的肩,以示嘉奖:“我困了,残局就交与你了,燕洄,你是本督最?得?意的部下,你应知?道如何做。”

燕洄浑身一颤,只咬紧牙关:“恭送督公。”

*

“燕洄!”林沉玉着?急开口?,似乎想唤醒他。

“你走吧,金丹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低声道。

林沉玉愣住:“你答应我彻查金丹,销毁它们的,它很危险……”

“不要多管闲事了,林沉玉!”

燕洄几乎是沙哑着?声吼出声,吼完又自觉错了,压低声音急切到:“这些和?你都无关系,不是吗?你因为多管闲事,已经丢了爵位,声名扫地,还?不醒悟吗?林沉玉,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

他近乎绝望道:“更何况,你管不过来的,金丹已经蔓延到了武林,这次武林大会得?胜之人?,能得?到皇上召见,大家都想夺魁,他们哪怕知?道金丹的害处,也毫不犹豫的买下,纷纷吃下。

“众生业力如此,大家都在追逐欲望,你何必蹚浑水呢?”

他自嘲的指着?自己:“你救了我,可你改变的了我吗?徒劳无功的。林沉玉,我承认你高义令人?敬佩,可在众皆逆行,你向前走,反而?是错的。”

“你是错的啊……”

林沉玉定定的看着?他,依旧是那?句话:

“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燕洄狠下心来,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再收留你,你自行离开华州。”

“好。”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既然燕洄做出了选择,所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废话,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林沉玉抬眸看他,温和?依旧:“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燕洄浑身一颤,咬紧牙关不语。

说罢,她转身离去。

鲜血浸染了衣袍,她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暴露在燕洄眼前。

燕洄瞳孔缩起,心都揪了起来,他丢了刀,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已经走了。

刀啷当一声落地,林沉玉听见,屋子传来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落泪,哪怕被萧匪石推落悬崖,他也不曾哭过。

可此刻,他哭了,哭的那?样彻底。

*

林沉玉落寞的走到街上,下雨了,她没带伞,就这样走在屋檐下,她伤的实在狼狈,一路惹得?众人?偷看。

“那?个大姐姐受伤了。”

“孩子,那?一看就是喜欢打架斗殴的游侠儿,你要远离这种?人?……”

林沉玉苦笑。

华州城这样的大,可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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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似乎总是把自己搞的很狼狈,在延平也是,在华州也是。

她做错了吗?

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错了?

林沉玉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也会迷茫,看着?雨水滴落到掌间,她伸手,问雨滴:“你觉得?我错了吗?”

雨滴似乎也很纠结,在她的掌心打了几个转,呲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口?。

嘶,有些冷……

她瑟缩了一下,忽有个小女孩大着?胆子靠近她,手里拿着?个包子,递给她,怯懦道:“下雨了,姐姐受伤了,我娘问你……要去我店里休息一下吗?”

她看着?白白的包子,又看看慈眉善目的包子铺老板娘,热腾腾的白雾,烟火味十足,她忽笑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包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给她:“谢谢你。”

小姑娘一溜烟跑回?去了,把铜板丢进钱匣里,仰着?头对娘亲道:“那?个姐姐好奇怪,她摸摸我的头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有错……”

*

林沉玉漫无目的的走在华州城里,好似孤魂野鬼。

她要离开?还?是留下?离开又要去哪里?留下又要去哪里栖身?

胸口?的伤愈发疼了……

她有些恍惚了,可她还?没有找到歇息的地方。

忽然,一把大伞撑开在她头顶,挡住雨滴。

*

男人?结实滚烫的怀抱挡住她的去路,往上看,宽厚的喉结,麦色的肌肤,俊朗不羁的五官,满是关怀和?不满的眼。

是海东青。

“格老子的,出个门你怎么?给自己整成这个模样!给我爬到背上来,我背着?你赶紧回?去!”

雨哗啦啦的下,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林沉玉眨眨眼,头发湿漉漉的很是狼狈,莫名有些可怜:“回?不去了,燕洄已经和?我割席,唯一剩的两文钱也花完了,我现在已无家可归了。”

海东青呼吸一滞:“奶奶的,你怎么?混的跟丧家犬似的,服了你了姑奶奶!”

林沉玉吸吸鼻子,打个喷嚏。

海东青犹豫片刻,似乎下定决心:“喂,你……要不要跟我去丐帮?”他斟酌着?语句,有些语无伦次:“丐帮虽然很穷很破,可你别嫌弃,我认识的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穷是穷了点,哎呀,你来不来,我是帮主?!我封你做二把手,我罩着?你啊!”

她趴在他肩上,男人?宽厚的背,结实而?可靠,温热的体温传给她,她身子渐渐暖了一些。

她问:“你说我有没有做错?”

“错什么?错?你个烂好人?怎么?会这么?想,谁说你错了?老子把他牙打烂!”

“燕洄……”

海东青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不怕官,就怕管。我不太好打他,你等着?,我晚上带着?小弟给他套麻袋里打一顿。”

林沉玉噗嗤一笑:“算了,他已经够痛苦了现在。”

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呢,她心里是有答案的,无论别人?怎么?说。

似乎有人?在靠近,林沉玉朦朦胧胧的抬眼,看向雨中。

张姑娘撑着?伞儿,朝她招手,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边,担忧的捉住她的手:“林姑娘……”

不仅仅有张姑娘,还?有绿珠,还?有小茉莉,还?有美人?蛇和?穿山甲,她们都在看着?她,海东青三两句说了情况,张姑娘毫不犹豫道:“我跟姑娘走,照顾姑娘。”

绿珠点点头:“侯爷高义,绿珠生死相?从,生活琐事,绿珠自当悉心伺候您。”小茉莉也点点头:“我也跟着?您,照顾您,姑娘睡不着?,我就给姑娘读千字文哄您睡觉,茉莉好不容易终于背会了的!”

美人?蛇娇媚扭腰:“我也去我也去,长?夜漫漫,我能给您暖床嘛~”

林沉玉别开眼,耳根有些发红。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搂紧了海东青的脖子,笑道:

“走吧,海帮主?,带上我们这些小的,去看看你的地盘?”

“看就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你可别嫌我穷啊。”

*

雨幕中

“放开我!我师父受伤了!你让我去见她!你放开我澹台无华!”

少年在茶楼雅间里上,红着?眼看着?林沉玉,他被白发青年按住,动弹不得?。

顾盼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孤零零的走在路上,走了一路,在街中时被海东青背起来,到了街尾,那?么?多朋友围绕住她,簇拥着?她。

好似涓涓细流,一路蔓延生长?,汇成小河。

顾盼生沉默下来。

澹台无华终于放开他:“殿下冷静下来了?”

少年喘着?气?,不说话。

澹台语气?平淡:

“你要相?信她,她没有错,她也永远不会孤独。”

她永远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顾盼生哼一声,掀开衣摆坐下:“不用?你说,我知?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永远不会错。”

他似乎忘了,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心里嘲笑林沉玉是个傻子。

澹台叹口?气?:“既你冷静下来,我们便言归正传,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三天后,顾螭亲临华山,观赏群雄登天阶之日,便是萧匪石动手之时。”

顾盼生冷笑:“顾螭不足为惧;萧匪石手里有锦衣卫,和?中蛊的武林群雄,是我们的劲敌。而?唯一的变数只在这里。”

少年修长?的指尖利落的划过桌上地图,目光幽深:“两日前,我已将霍迟的死讯传出去,霍逐寇驻军在向东百里的潼关,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接到噩耗了,三日后,他也会带着?府兵赶来。”

“霍逐寇本就和?萧匪石不共戴天,现在又添杀父之仇,自然和?他抗衡,若能得?霍家相?助,我们便有十成胜算,保住华州。”

他对于华州并无任何感?情,可他不想看见林沉玉难受。凡是林沉玉想要的,他都会拱手送给她。

林沉玉想要一个平安的华州,他就必须保住它。

澹台无华曲起手指,轻扣桌面,摇摇头:“你没有接触过萧匪石,不了解他的可怕之处。”

顾盼生微愣。

“林沉玉可以团结人?,他也可以,或者?说,所有心怀欲望的人?,都会沦为他的助力。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澹台眸光浅淡:

“因此,殿下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萧匪石和?霍逐寇,会合纵齐心,毁了华州城。”

“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殿下如何筹谋了。您不用?担心焦虑,因为林沉玉早就将破局的答案告诉了您。”

“您尽可相?信她,因为她是没有错的。”

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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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章

秋雨梧桐,茅屋檐下滴答声细密入耳,梦里依稀听见谯楼打响了三更鼓。

热!

烧的通红的巨大铁炉,无数的人挣扎在铁水里,肉山血池,野兽罗刹追逐,铁炉之上的苍穹天边,悬着?九颗炽热烈日,照到人身,便变成青烟,逃脱的人群恍惚蚂蚁群般渺小而脆弱,地底裂开巨渊豁口,将他们彻底吞没血,天地与人化为一色,血一般的混沌。

她跪在山顶,眼睁睁的看着鼎沸血潮,煎熬尽了人寿。

冷汗淋漓,她喊着?救命,挣扎着?爬起来,男人宽厚的掌把住她胳膊,海东青打?个?哈欠,不满道:“一晚上你要做几次噩梦啊,都被你吵醒三次了!”

林沉玉冷静下来,看着?屋内陈设,茅草屋里,一方?矮小而温暖的小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捧鲜花——那是丐帮的孩子们摘来送给她的。

“吵到你,那你就?出去睡吧。”

海东青横眉怒目:“这谁屋子?”他?就?这么一个?地儿歇息,给她睡了,自己睡地上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这么还?怎么嫌弃呢。

林沉玉困倦不已,沾上枕头又睡过去了,海东青满肚子火没地方?发,只怒气冲冲的盯着?她的睡颜,盯了半晌。

她半侧卧,蜷缩着?身子,只捂到脸颊酡红,额头晶莹冷汗未曾干。

海东青气了半天,伸手?去给她擦汗,他?手?指粗粝,林沉玉皱眉,下意识的躲闪,不让他?擦,海东青单手?稳固住她的头,强硬的擦了,骂了句:“娇气!你怎么跟个?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失了声。

不对,林沉玉就?是个?女人……

她是女人。

海东青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女人,可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女人。

他?失神?良久,再回神?时,身上布衣,冷汗满襟怀,他?忽睡不着?了,推开房门,趁着?夜色到台阶上坐下,月光不甚透亮,墙上青苔斑驳,隔着?单薄的柴扉,他?看见一个?身影。

*

“燕大人?!”

是燕卿白,他?打?着?伞,站在那不知许久,一动不动好似雕像,持着?玉骨的指尖也凉透,泛着?冷白。

海东青倒吸一口凉气:“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说一声,我就?在屋内。”

“昨儿下值,阿弟回来哭了一场,听闻林姑娘负伤,心有担忧,前来探望,又恐惊了诸位丐帮好汉安眠,故在此等候。”

他?从昨日就?开始等了吗?那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海东青叹道:“进来坐坐吧,她睡的也不安稳,聊聊天也好,现在雨越发大了。”

他?摇摇头:“我是来送物什的,顺路偷眼,知她安康,便安心了。海帮主,麻烦你照顾她。”

海东青接过东西,都是林沉玉日常梳洗衣裳,他?问了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权贵阴私殃及了无辜,她为人出了头,被人警告。”

“那个?人,地位势力比燕洄还?高吗?”如果是燕洄,他?还?能套麻袋揍一顿。

燕卿白眸色中有担忧之色:“高,高的太多太多了。”

海东青沉默了,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自己只是个?丐帮人氏,顶死了不过在市井耍耍威风,连燕洄都难以企及,比燕洄更上的高度,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他?。

他?如何替林沉玉出头?

“不过,海帮主无需太担心,他?们在华州待不久的,捱过三日,武林大会结束后便能离开,这三日她且好好养病,莫要走漏风声。”

“好。”

海东青点?点?头,回头时,却看见林沉玉裹着?外袍,抱胸倚着?门。

她说:“我还?是不放心。”

*

房间内,门掩的严实?,连丝风都漏不出去。

“你怀疑萧匪石有不臣之心?”

林沉玉咳嗽一声道:

“野心并非空穴来风,他?有足够的动机——几日前,顾螭命人将他?绑在柱子上,治罪凌迟,他?手?臂被割了整整三十多刀。”

这次凌迟就?好似引火线,这位位高权重的督公自抽筋拔骨的痛苦中彻悟了,天地之间,唯有至尊方?可高枕无忧,哪怕是第二,都是刍狗。

“那他?如何下手?呢?”

“他?自己动手?会嫌脏的,那个?人,永远把自己摘的干净。可别忘记了,有很多武林中人已经?为了夺魁不择手?段,服用了金丹,只等着?三日后,也就?是武林大会最后一日,群雄登天阶之时,一绝高下夺得魁首。好叫帝王垂青。”林沉玉喘口气,接着?道:

“可坏就?坏在,那时候金丹里的内楗蛊已经?会生效了——如果观礼之时,数百名的武林高手?在顾螭面前失去理智,开始暴虐杀人呢?”

“华山会沦为火海?”

“不,是整个?华州。”

銥誮

林沉玉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楗蛊的威力。

海东青骂了句格老子的,开始揪草席上的破茅草边,燕卿白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皱眉垂思。

“那该怎么办?”

林沉玉不语,几个?人抬眼看窗外,天已经?微亮了。

*

写信给爹娘求援是不现实?的,边关太远,等援军来只怕华州已沦为火海,林沉玉摊开地图,在四?周搜寻着?可靠的援助,终于是锁定了潼关。

百里地,两日跑个?来回应是可以。

她的好友霍逐寇,就?在潼关驻守,他?是秦虹弟子,霍家少主,小小年纪便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人人皆称他?少年英雄,她与他?亦是情同手?足。

最重要的是,霍逐寇和萧匪石是死仇。

林沉玉执意要去,天未亮便乔装打?扮,快马加鞭离开了华州,一场秋雨一场寒,道路泥泞行路艰难,更兼之身上负伤,才骑一会不到,便觉头昏眼花,胸闷气短。

她自觉没用,忽听见有人唤她。

回首,竟是张姑娘策马赶来追上了她,她背负药箧,一路狂奔,骑的腿都在打?颤,见了林沉玉,二话不说将她拖下马来。

竹林里,张姑娘强硬的剥开她衣裳,替她换了膏药,重新?包扎伤口。

她板着?脸儿,一言不发,林沉玉有些心虚:“多谢。”

“既知道谢别人,却不知珍惜自己身体。伤口未愈出远门,怎不知道喊上我?”张姑娘气恼。

“行程赶,怕你累着?。”

“你便不累吗?”张姑娘用手?帕擦擦她面上尘尘,半是心疼半是埋怨:“恩公,一个?人是很累的,可两个?人便不那么累了,我陪着?您照顾您,决计不会拖您后腿的。”

*

两人遂加急往前攒,才到五里坡下坟墓前,林沉玉便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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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地里,有许多车马辙痕,辙痕极重,似是运送重物导致,她看向四?周空山,目光落在山脚下的古村落里。

村落里有炊烟,可林沉玉明显记得,因?为乱葬岗的缘故,这里原来是没有人居住的废村,她停了马,悄悄靠近。

村落里,隐约看见来来往往的,是一些布衣青年,大多魁梧壮硕,面容凶悍,行动利落整肃,不似普通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他?们的头顶,都束着?白色布条。

很显然,林沉玉束白色发带是为了耍帅,而这么多人一齐佩戴起来显然和林沉玉不是一个?目的,唯有一个?解释:他?们在戴孝。

军人,戴孝。

林沉玉心里一喜,找到了。

*

她潜入了破旧的祠堂,经?年失修,断井颓垣,地上铺满了落叶,细密的尘灰迷蒙人眼,天窗漏进日光,她看见了那个?她要找寻的人。

他?一身白衣跪在那里,面前一堆骸骨。

林沉玉悄悄碰了碰他?的肩膀,少年回过头来,林沉玉愣了愣,眼前人双眸猩红,青瘆胡须,面色惨淡如鬼,哪里看得出来往昔那少年英雄的气概?

“霍逐寇!”

林沉玉被他?拉过,扯在怀里,他?语气平静,平静到林沉玉害怕:“我累了。”

他?睡了过去,卧在落叶里,一手?攥着?骸骨,一手?紧紧抓住林沉玉的手?。

“霍将军!”

有副官进来,看见林沉玉,拔刀喝道:“谁!”

霍逐寇被惊醒,眯着?眼掐过林沉玉的下巴,震惊道:“真的是你!我以为做梦呢?”

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手?腕上旧日咬痕,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真的是你。”

说罢,他?斜眼看副官:“滚!”

*

祠堂的门关上,两个?人,一个?是海外侯,一个?是小将军,昔日的少年英雄,如今齐聚在这里,别有感慨。

“我没死,就?在华州。”

霍逐寇愣了愣,扶额:“华州,潼关,我以为我们阴阳两隔,生死之距;没想到我们之间,才一日的距离。”

他?盘腿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

“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去追杀萧匪石,却被那厮逃了,你死后,我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爹逼我成婚,我无心婚配,请命到了潼关。”

“从此我们父子相看两相厌,不寄一行书。谁也不肯先低头,可他?到底是我爹,这次看他?陪驾到华州,我打?算偷偷溜去看他?一眼,给他?个?惊喜。”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骸骨。

骸骨上一丝肉都无,许是多年腐化,也许是因?为一些手?段,肉煮烂了,脱骨了。

他?手?边放着?一碗浑浊的肉羹。

林沉玉心中一哽,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路走来,她所遇所见之人,无论高低贵贱,皆在生死间挣扎,惟觉悲患实?多,人世煎熬。

霍逐寇吐了口浊气,起身,狠狠的对着?骸骨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肉羹,一饮而尽。

他?将玉碗打?碎在地,林沉玉清晰的看见,碗身有一个?萧字,好似在明晃晃的嘲讽她:

你来晚了。

“萧匪石来过了?”

提起萧匪石,霍逐寇已经?失去了任何情绪波动,好似这只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他?送来了我父亲的骸骨,和他?的肉煮成的肉羹向我赔罪。”

他?跪下身,看她:“我知道你来寻我的目的,可抱歉,这次我答应了萧匪石。”

林沉玉急切道:“你休要被他?花言巧语所欺瞒,他?害了你父亲,你怎能与他?结盟!霍逐寇,你要杀的是顾螭和萧匪石,你的剑尖怎么能对准无辜的人呢?”

他?嘘一声:“我心知道,可这和我们暂刀尖时结盟并没有冲突,大家都该死,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顾螭该死,萧匪石该死,华州所以人都该死。顾螭将他?的父亲切成肉片,分给了全?城百姓食用,将肉汤倒在护城河里,每个?华州百姓都喝过,吃过,尝过。

整个?华州城,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的眼眸冷静到可怕,让林沉玉觉得陌生:

“你既来了,就?不要走了,待我杀了顾螭,屠了华州府,把所有人都杀的干干净净,到时候我做帝王,封你为皇后,可好?”

第156章

“我看你是疯了,戕害九族的事都敢做,还想拉我下?马?”

林沉玉脑袋一片空白,却没有多少震撼,萧匪石在前,眼前人说什么大?话,她都感觉已波澜不惊了。

“我的九族?你是指我一个人么?不为我父兄姐族报仇,我死不瞑目!”

霍逐寇冷笑。

林沉玉皱眉看他:

“你一定要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吗?据我所?知,霍家有不臣之心,已经很久了吧。”

霍家当年上位便上的名不正言不顺,当时南朝军中本是秦虹掌权,顾螭防备她,启用霍家来巩固了政权,霍家用了流言污蔑秦虹有谋逆之心,秦虹为自保,挂帅印归去,从此退出朝堂,南朝兵权,成了霍家囊中之物?。

霍家女为皇后,霍迟贵为国丈,执掌三军,霍逐寇为将军,就连和霍家沾亲带故的祝凤鸣,都能捞到梁州指挥使?这样的高位,可见霍家荣显。

此时的霍家在顾螭眼里,不啻第二个?秦虹。

于是,萧匪石被?启用,用来防卫霍家……

一切都好似循环,唯有看破放下?者能跳出漩涡来。

秦虹跳了出来,潇洒干净,可霍家和萧匪石,都不是愿意跳出来的人。

野心日益炽烈,可属于自己?的领土权势被?帝王不断的打压遏制,霍家早就有了向?上谋求险路的野心。

“不臣之心?”霍逐寇按住她肩头:

“你不懂,臣服,只有等死一条路的。”

林沉玉拨开?他的手,冷笑:

“在你霍家夺走我娘兵权时,你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自己?泼天嚣张,不知内敛,反怪帝王猜忌于你们家不给你们生路……你倒是装的无辜可怜。”

“现在人死了,你不反躬自思,反而怨天尤人,真有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会和萧匪石不同,现在看来,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她对于这个?青梅竹马,可谓失望透顶。

以贪权而起的纷争,却要把过错归咎于无辜的百姓,□□灼身,欲壑难填,当真是一群疯子的游戏,拉了无数人沦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已看清他面目,挎剑转身,利落如割风雨,道了句告辞。

“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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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华州。”

“回?来!你是要去送死吗?”霍逐寇着急了。

“你们有你们要争夺的,我也有我要保护的。”林沉玉回?首,清凌凌的眸子里寒芒刺骨,坚毅冷苛,叫人不敢直视。

“回?来!”

霍逐寇提刀拦她,他一声令下?,约摸十几位霍家军的精锐拦住了她的去路,霍逐寇面色微沉,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手因为连日骑马,已经被?缰绳勒出血痕。

他面容疲惫至极,青黑眼底,猩红眸光,看起来诡谲不似常人:“你休要再使?小性子,我知你心善,可杀父食肉之仇,我不报,岂不是猪狗不如?你不懂我很正常,妇人之仁,非仁也,我回?求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累了,林沉玉,陪不动你玩闹了。”

林沉玉左手拎着剑,向?空中一掷,剑出鞘,化?玉龙破空入江,被?她稳稳擒在手中,反手一挡,挡住两个?人的偷袭,一段雪白剑穗开?合随风,打在两个?扑过来的霍家军子弟脖颈上,那两人登时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挣扎。

她甚至都没有一招一式出剑,大?跨步离开?了祠堂。

临走时,一句话都没对他说,她失望至极竟连句问候道别都不屑开?口了。

*

交涉无果,林沉玉惨败而归。

她果断的放弃了劝说萧匪石和霍逐寇,海东青和燕卿白也没有怪她,只让她在床上躺着继续休息了,海东青听林沉玉的,可燕卿白要更严谨些,他命人潜入了萧匪石的府邸,偷听萧匪石的计划。

可怜穿山甲做工回?来,刚应付完美人蛇,腿都在打颤,又开?始打洞。

打探得到的结果属实,萧匪石果真密谋在武林大?会决胜之日,也就是九月二十日动手。

今天已是九月十九。

明儿就要大?难临头,而华州的百姓们依旧沉浸的平和的氛围里,纷纷议论着这次武林大?会谁会夺冠。

目前最为突出的两名少侠,一个?是衡山派的掌门玉交枝,招式狠辣,出人意料;另一个?蒙面少女,招式似名门正派,潇洒端方?,可她力大?无比,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连赢了十九场,进入大?家的视线。

玉交枝,叶蓁蓁……都是和她渊源匪浅的恩仇旧友,可林沉玉已无暇顾及这些。

她在思考如何让华州避开?这一劫难。

内忧外?患。

外?患这里,霍家军驻扎城外?,燕洄之前便说过,华州境内府兵和霍家军演习过,压根不是人家对手,何况兵力薄弱,霍家拥兵上万,一旦破城,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内忧,自然是那些服用了金丹的武林高手,他们好似点燃了线的鞭炮,眼见得火星渐渐逼近,只等到烟花旁,便爆发出来。

毫无头绪……

林沉玉痛苦扶额。

海东青思考了很久,忽拍拍她肩膀,不满开?口:“还有我呢!你这人真是好笑,平时把我们当朋友,怎么关键时候就喜欢自己?扛着?”

“你?”

“我怎么了我?别忘了我可是丐帮帮主?啊!”海东青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可别小瞧丐帮啊,丐帮在华州附近可有数万人之多呢!我一声令下?,他们都听我吩咐!”

燕卿白也点点头:“我翻阅过丐帮名册,青壮年约占一成,数千人之众,不失为一笔巨大?的力量。”

海东青拍拍肩膀:“旁的靠不住,守城就交给我们丐帮吧!”

林沉玉微怔:“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总比等死好吧,老?子平时天天打工给他们挣嚼头,轮到他们给我办事了,我这就回?去召集大?家,秘密开?会!”海东青一拍桌子,径直走了。

“那就拜托你了,你们一定要小心。”

林沉玉起身送他,眼里不无担忧。

海东青回?身,忽按住她肩膀,按回?床上:“最应该小心身体?不是我们,你就好好休息吧你!”

说罢,气呼呼走了。

*

屋里唯有燕卿白和林沉玉两人。

守城交给海东青,他能行吗?丐帮真的能挡住那些精锐吗?林沉玉脑海中一片混乱,咬着唇看窗外?,秋风枯草,死气昏昏,她又收回?目光来。

“玉娘万般都好,只有这一点不如人意,总是喜欢将事情招揽到自己?身上,不想假手于人。”燕卿白看出来她烦恼,轻声道。

林沉玉愣住。

“您不妨相信他一回?。”

相信吗?

林沉玉透过窗外?,看见海东青匆匆的身影,也许是感应,他扭过头看她,抬头挺胸,叉腰一笑。

“别小瞧人了!我可是丐帮帮主?啊!你就安心等我好消息吧!”

林沉玉也笑了,朝他挥挥手。

守城的事暂且不提,如何应对萧匪石的叛乱,又成了一个?恼人的话题。

*

林沉玉沉吟良久,道了句:“若是我们先下?手为强,向?顾螭告发萧匪石,如何?”

“我也想过告发这一招,叫萧匪石自乱阵脚,可你觉得,萧匪石下?的是险棋吗?顾螭真的能制的住他吗?”燕卿白叹口气:“燕洄昨日告诉我,萧匪石已经将所?有伺候圣上的人,换成了自己?亲信,即使?我们告发,他也只会提前谋逆,反倒对我们不利了。”

林沉玉只觉得有些绝望。

还有什么办法呢?

*

暗室内。

绿珠坚定的开?口:“没有时间了,我们试了那么多办法,都无法逼出来蛊虫,恐怕只有破开?我身体?一条路了来捉虫了,张姑娘。”

张姑娘眼眶猩红:“不可以的,你还活着,说什么开?肠破肚的鬼话。”

“没有时间了,张姑娘。”

“我再想想办法!如果破开?身体?失血过多,你可能会死掉的!”

绿珠深深看了一眼林沉玉的屋子所?在方?向?,叹口气,温和的笑了,语气里没有一丝恐惧: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张姑娘。我已经没有什么畏惧的,也没有什么留恋的,这条命是林姑娘延续下?来的,如果能帮林姑娘排忧解难,哪怕是死了,我也觉得十分开?心。”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如果我死了,我宁愿自己?死得其所?,而不是苟活在她的庇佑里。”

张姑娘含泪看着她,吸吸鼻子,点点头道:“好。”

*

林沉玉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悲哀,踏实的土地承载着小小的屋子,安宁又温暖,大?地如母亲般托着她沉睡着,可大?地会知道,明日可能发生的事吗?

如果战火蔓延开?,大?地也会哭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夜这样的长,这样的煎熬。可她宁愿夜永远持续下?去,不要到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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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忽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搅的她作呕,她起身,血腥味来源是张姑娘的屋子,她敲敲门,张姑娘开?了门。

她满脸疲惫,身上溅血,笑着对林沉玉说:“我找到内楗蛊的破解之法了,林姑娘!”

蛊虫的类型有很多,破解之法也千奇百怪,诱而杀之是最常见的,用蛊饲诱惑出蛊虫出体?,杀了就好,可内楗蛊最难之处就在于,蛊虫之食人五脏血肉,对于外?界事物?不闻不问,根本无法诱惑出体?。

不过,她刚刚破开?身体?捉住蛊虫后,发现蛊虫行为奇异,总是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她翻阅了母亲留下?来的蛊书,书上说,母子蛊,子蛊出体?,即寻母蛊,纵隔千里,子母连心。

破解之术,唯杀母蛊。母蛊一死,子蛊悲痛,不再进食血肉,自会衰败而亡。

“要杀萧匪石就好了?”

林沉玉喃喃开?口,目光坚定:“我明白了,明天我会亲自手刃了他,谢谢你,张姑娘,哦对了,守城也许会伤亡惨重,麻烦你去照看丐帮——”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沉玉透过一条缝,看见了屋内的绿珠,她已失去了气息,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滴答滴答的血,顺着她的腹部往下?流。

“绿珠!”

林沉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忽然明白了蛊虫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已经睡过去了,恩公,她嘱咐过的,不要让你看见她不堪的一面。”

林沉玉眼眶猩红:“她还会醒吗?”

张姑娘沉默了,她看着双手的鲜血:“也许会,也许不会。”

林沉玉站在门口,沉默了良久,什么话也不说。

张姑娘擦干眼泪:“明天,就拜托您了。”

林沉玉缓缓抬眸,看向?天际轮廓,漆黑无比的夜色里,隐隐透出一抹晨曦微光。

她挎上剑,擦干了眼泪,道:

“不是明天,是今天了。”

第157章

晨曦消露,竹结层霜,今日天色不好,满城阴郁,山上黑影霄崔嵬,走近看去,原是鹤栖涧上,闻人来便哀唳一声,自抛青松去了?。

天气再?阴郁,山脚下群雄的激昂豪情也未曾有半分退散。

因为帝王今日要亲临华山,分封诸位豪杰。

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也是决出胜负的最终一战,一百零八位江湖好汉,名门大侠,齐聚在非人间的天阶之下。

天阶共一百零八层,正好对应了?龙虎榜一百零八位高手,每一位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好汉,虽一步之?遥诚高不可攀,虽一位之?遥,胜一人难若登天。

群雄天未曾亮,便?在非人间之?下静静守候着,等待着朝日初生,天子登顶。

顾螭却来的不甚早,对江湖群雄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可对他而言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他甚至厌恶要早起,被唤醒时怒不可遏,将萧匪石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日起云涌,终破了?阴霾,群山似翻浪,华山顶金光万丈,钟声响了?一百零八声,只见?锦衣卫列道山门两侧,鼓乐齐鸣,顾螭终在簇拥中傲然而至,一声三呼万岁,喊的群山震彻。

山顶上清风白云,一览众山小,顾螭困倦不满一扫而去,他稳坐宝台,翘着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山脚下,如蝼蚁一般的群雄,心?中升腾起股满足感?,燕洄负手而立,传圣上口谕下去:

“紫殿王佐业,青山诏书封。武林盛举,共襄此时,山下诸位皆是秉德昭武之?豪杰,能达此地,已是人中豪杰,注定龙虎榜上风云有名。奈何武虽无?优劣,人却有胜负。还请诸位列阵!于此地开始步步登天阶,自山脚始,胜一名,便?登一级,直到最后一名登上天阶者,便?为武林魁首。

今日圣上玉趾亲访翠微,欲观众位英姿,还望各位莫要辜负圣心?良苦。”

山下一众俯跪,齐呼千岁。

燕洄振臂一挥,鼓乐齐鸣,少年上前一步走到一面大红皮鼓前,挽了?袖,拿起双漆鼓锤,用力锤起,咚隆隆一声响彻山间,回音不绝。

“诸位,还请登天阶。”

*

天阶断山斩水,齐整整的修了?一百零八阶,山底一层约百尺来宽,越往上越窄,到最巅峰时仅容一人站下。

天阶是萧匪石亲自督工,燕洄差人造的,耗资巨大,历时六月才建成,几乎是将山破开成坡,一层一层的汉白玉堆叠而上,几乎冲破霄汉,杳入云烟。层峦叠翠间,好似开辟了?一条通往上界的仙路。

各位英雄豪杰其实都有预先比试过,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大抵在什么位次都心?中有数,垫底的两名少侠,两两抱拳,互道请了?一声,便?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比试了?起来。

不一会?,胜负便?晓。

负者留在原地,而胜者上了?一阶,等待着下一位前来应战。

如此这般,一级一级向上叠。

“华山派问安,应第一百零八阶!”

“峨眉派珑骧,应第一百零七阶!”

而每胜出一名,都会?有人报给顾螭。顾螭略有些不耐烦,淑妃半跪卧在宝座下,低眉顺眼,清丽如莲花,向顾螭献上琉璃玉盏,顾螭只拈起葡萄,喂进嘴里。

他并不在意?谁输谁赢,他略感?好奇的只有第一名,至于第二名,在他眼里和最后一名没有差别。

都是输家。

顾螭觉得有些困倦,他点点头:“燕洄,你替看着些,朕略休息些,待比试到决胜时,唤朕起来观战。”

“是,微臣遵旨。”燕洄用袖子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搁下了?鼓锤。

他看向了?山脚下,约摸比到了?三十多名,无?数旁观的人群,密密麻麻站满了?山脚下,隔着防卫的铁栏,观望着比武。

燕洄目光一滞,心?漏了?一拍。

他看见?人群里,似有一抹如雪的白,一晃而过。

*

“陛下,最后决胜的两名侠客已跪在御前,还请圣裁。”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一级一级的往上走,一路打到最后,要一决胜负的两人终于是走到了?山顶来,他们恭恭敬敬跪在御前。

顾螭悠悠转醒,凤眸微睁,看向了?两人。

“游侠儿叶蓁蓁,拜见?陛下。”

是一个颇为秀美的少女,顾螭略打量两眼,转向另一位。

“衡山派掌门玉交枝,拜见?陛下。”

他看见?玉交枝的瞬间,愣住了?,手中拈着的小酒杯掉落地上。

父子之?间,许是有心?灵上的默契的,何况那是他曾经的爱子。他曾经骑在他背上,趴在他肩上,拉着他的龙袍,崇拜的仰头看他,一声一声唤着“父皇,父皇……”

那一双碧绿深邃的凤眸,隔着多年的岁月,又重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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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顾螭愣神的时候,玉交枝已弯了?腰,他捡起来酒杯,轻轻放在顾螭面前的玉盏前。

那一声陛下,疏离又恭敬。

顾螭心?里震惊之?余,十分失落,他呆呆的看着玉交枝,等淑妃提醒后才回过神来。

涉及皇家私密,他就算再?想确认也不敢现在开口,只能看着玉交枝,微微颔首:

“开始吧。”

*

叶蓁蓁目光涣散,挽了?个剑花问礼,礼未成,忽便?挑锋出剑,剑势凌厉,直刺他命门,剑剑狠辣,全无?女儿娇态。

玉交枝不慌不忙,只提剑护住,轻松挡住,她来刺他便?挡,她杀气十足,他游刃有余,不一会?便?已是十几个回合。

叶蓁蓁鼻尖沁出汗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越快便?意?味着越不能持久,只可速胜,不可攻坚,玉交枝只是防她,却不还手,十几回合下来,他依旧气定神闲,而她已露出了?疲态。

顾螭紧张万分,捏住把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刀光剑影。

燕洄低语:“陛下安心?,锦衣卫已做好万全防备,绝不会?让两位负伤。”

他还是不放心?,叶蓁蓁的招式实在是太用力太狠毒了?,燕洄话音未落,只见?叶蓁蓁找到破绽,扫腿欺身而近,使了?个声东击西?,长锋剑自右手转到左手,负背一剑,直封住他去处。

剑尖抵在他心?前,顾螭紧张的站起来。

胜负已分,叶蓁蓁收剑回鞘:“声东击西?,我赢了?。”

玉交枝轻笑:“不,你输了?。”

他轻轻挑剑,上面一朵花,叶蓁蓁头上的鬓发一霎时如流瀑洒落,那正是她簪上的花。

“不,此招叫做剑斩桃花,是你输了?。”

说?罢,他终于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顾螭面前。

*

顾螭哈哈大笑,拍案而起,走上前来,拍拍玉交枝的肩,对着旁边一直不语的萧匪石道:“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替朕拟旨!朕要亲封玉少侠为武林侯!”

众皆哗然,征战沙场的将军都难封侯,没想到这武林第一居然能封侯,这是何等的殊荣?

玉交枝只是淡然跪拜:“多谢陛下隆恩。”

他不卑不亢,却更?叫顾螭怜惜,他扶起玉交枝,想找些话题说?:

“那一招‘剑斩桃花’颇为好看,过来,陪朕喝杯酒,朕有些话想对你说?。”

玉交枝亲手为他斟酒,递到顾螭面前,顾螭接过杯子,玉交枝看向了?萧匪石。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隐晦的目光又一齐汇聚到了?那杯酒里。

顾螭正要入口,忽被燕洄打断:

“陛下,山下有人,欲登天阶!”

*

山下人群已炸开了?,大家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本汇集在玉交枝身上,此刻都落在了?这位白衣少女身上。

少女戴着斗笠,背后负铁剑,腰间悬玉萧,高马尾从稀疏的斗笠顶端梳出,系着雪白的蝴蝶结,垂下两条绸条,随风飘扬。

浑一身白似雪,一如仙鹤立林间。

少女抬起斗笠一端,微笑道:“我记得是龙虎榜未张贴前,是可以临时起意?挑战的吧。”

话是这样,可往年没几个人干这种事,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去碰瓷龙虎榜的高手,若是挑战输了?,丢人可就丢大了?,被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帽子,从此在江湖再?抬不起头来。

变故骤起,山下的锦衣卫也不知所措:“你要挑战哪位?”

林沉玉拔剑出鞘,立在山门下,她抬头,眼望着群山环抱间的最高峰,这一条遥遥无?尽的白玉阶,她目光扫过台阶最底下的青苔,只扫到天阶顶上的清云金辉。

少女一抖剑腕,划空惊风:

“全部。”

锦衣卫愣住了?:“哪位?”

“不是哪位,我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我会?一位一位的比试,一级一级的走上去,一直走到最上头。”

人群中迸发出笑声,锦衣卫也愣住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这人是疯了?吗?一个人挑战所有人?”

“我看是想出风头吧,毕竟今儿皇上来了?,想给皇上留个印象也是好的啊哈哈哈。”

“哗众取宠罢了?,待会?说?不定输的屁滚尿流呢!”

林沉玉不语,巍巍然伫立山脚下。

张姑娘站在人群里,担心?的看着她,她听见?旁边轻贱揣摩林沉玉的流言蜚语,几乎为她落下泪来。

林沉玉本来可以只挑战玉交枝一人的,可她害怕其他侠客们身上蛊毒忽然发作,殃及到无?辜民众——毕竟今天几乎半个华州的人都来围观,若是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要封住每个人的要害经脉,让他们即使走火入魔,也失去了?伤人的气力,不能虐杀民众。

可这样,她就必须打败每个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姑娘擦擦眼泪,看向林沉玉,林沉玉也正好回头看她,她冲她笑,依旧是那样温和,气定神闲,好似无?所不能的模样。

张姑娘更?想哭了?。

*

这话传到顾螭耳里,他倒是感?兴趣起来了?,他看多了?循规蹈矩,倒是鲜少看到这般的乐子。

他准了?林沉玉的要求,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战龙虎榜所有的高手。

他搁下酒杯:“这庆功酒还是待会?再?饮,且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见?顾螭未曾饮酒,玉交枝眼神阴郁下去,萧匪石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稳住。

顾螭饶有兴致的道:“诸位,不妨赌赌她,能登到哪一层呢?”

淑妃轻轻一笑:“臣妾赌她赢不了?一场,一介女流,敢出这个风头,怕不是有意?来比武的,而是来赌陛下一眼的?”

顾螭哈哈大笑,搂住她,又注意?到玉交枝,撒开了?淑妃。

燕洄已然看清了?台下的白衣,他浑身血液冰凉:“微臣……赌她能走到第三十层。”

他不是说?了?吗,让她离开,为什么她还不走?还要赶上来凑热闹?就算凑热闹,为何如此荒谬?他相信她,她是曾经的武林魁首,可是如今她是一个人,却要打一百零八位,这不是说?笑吗?

顾螭没想到燕洄居然对此人如此高的评价,他另眼看萧匪石:

“你觉得呢?”

萧匪石只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了?结局一般不再?看她。

“死亡。”

他知道她,他了?解她。林沉玉的终点绝不是第一百零八阶,第三十阶,她永远不会?停下,只会?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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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就这样一阶一阶拾阶而上,不死不休。

因此,她的终点,唯有死亡。

第158章

第一百零八阶。

问安看见来人白衣白裳,熟悉身?形,忽忆起被她?打败的过往,他变了脸色,咬牙行礼,先虚了几分。

“江湖虚礼就不必了,我赶时间。”

人群中一阵惊呼。

问安瞪大眼睛,只?感觉白影一晃,好似野鹤飞掠湖心而去,他闷哼一声倒退两?步,胸一闷,手中剑竟已落地——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林沉玉何时出手?!

不对,林沉玉连剑都未曾出鞘,只?是虚虚的握住,按在腰间,白虎玉勾扣住一段细腰,风流又潇洒。

而问安定在那里,好似被施了定身?术,竟然是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发上系的长绸带为风吹拂起,自他面前飘走了。

“她?什么时候动手?的?是使?了诈了?”

“不,她?只?是出手?点了他的穴,封住了他的经脉。只?不过她?出手?太快了。”

第一百七阶上站着的小师太珑骧瞪大眼睛,看着站到面前的林沉玉,有?些害怕她?,可还是硬撑着胆子道:

“你,刚刚不算数……你趁着他行礼,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动手?了,胜之不武。”

林沉玉单手?抬高帽檐,笑?道:“是我的错,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哎?我准备好了。”珑骧不知所?措,拔剑对准她?。

下一瞬,小姑娘眼睛瞪的铜铃大,只?见白袖翻飞,素手?轻拨,只?见林沉玉随手?甩去,轻弹了弹她?手?中剑,好似美人闲来轻挑玉筝琴弦,轻慢无心。

铮然一声,她?手?中剑断做两?截,断掉的剑崩到她?胸前,她?一阵胸闷,竟是跪在地上,再起不来。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所?有?的轻慢和戏谑在此?刻散去,大家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年轻人。

“剑还未出鞘,连败两?名高手?,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个来头?”

有?人惊呼:“你们不觉得她?的打扮有?些眼熟吗?白衣白马佩秋霜,占尽风流林玉郎。两?年前夺得魁首的那位海外侯,登顶华山时也是这般模样!”

“可是林沉玉不是已经死?了吗?!”

人群中重新炸开了锅,纷纷围着那位白衣少女,议论开来。可这些喧嚣对林沉玉而言,已再入不了耳,她?已经连败了数十位,遥遥的走了上去。

*

顾螭在山顶,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淑妃的耳环,道了句。

“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难道还没打过第一百零八层吗?若是这般无聊的实力,不若挑断经脉丢出去好了。”

淑妃媚笑?着递给他葡萄:“都说了,是妄想来博得陛下青眼的女子罢了,您也不怜香惜玉些。”

顾螭轻哼一声:“朕唯爱你这样皮囊,旁的入不了朕的眼。”

淑妃笑?意一僵。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锦衣卫气喘吁吁上来,跪地禀报:“陛下恕罪!不是我们不报,实在是那人太快了!她?打过第一百零八阶,我们正要往上报,她?又打过第一百零七阶了,我们刚改口,她?又径直上了第一百零五阶……”

锦衣卫目光有?些绝望:“现在,属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打到八十一层了。”

下面隐隐传来声音:“第七十二层了……”

燕洄猛转头,向下看去,漫长的白玉阶一层又一层好似波澜,浪里一抹白涛,卷袭之处,众皆俯首,昭昭向前,锐不可当?。

偏就是这抹白,明艳胜过人间所?有?好颜色。

他只?看了一眼,便克制的扭过头,不敢再看。

在此?已是险峰,逾越一步,万劫不复。

顾螭闻言愣住了,淑妃面色也不虞起来,叶蓁蓁面无表情的捏紧怀中剑,玉交枝倒是挑了挑眉,唯有?萧匪石颜色如?故。

他似乎在等待。

*

不过一个时辰。

林沉玉已经打到了第五十多层,这白玉阶越往上越窄,也越是艰难,便如?登仙一般,逾越一步,往往要百千亿劫的苦修。

她?初登阶时,如?切菜砍瓜般轻松,可到了五十多阶,便没有?那么轻巧了,她?本就负伤,体力先败了大半,加上这些人的实力远非问安之辈所?能及,与她?一招一式开合追平,咬的死?紧,往往需要几十个回合方能战胜,她?只?觉得一阵疲倦时,上一位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登天?之阶,不可有?一瞬的大意,容不得她?半刻分神。

她?觉得有?一瞬的头晕目眩,正要往下倒去时,却被人扶住了。

抬眼看,第四十九位居然是秦雪雁。

“来吧。”

林沉玉身?形一晃,将剑插在地上半跪片刻,稳住身?子,须臾又起身?看她?。

少女紧张的看着她?,再无嚣张气焰,吞吞口水举起手?:“那个,我能不能投降啊……”

她?能站在这个位置,全靠师父给她?的遗器,一把带毒的灵枢门宝器涤魂铃,用这个吓退了很多人,她?本身?武功并无多少精益。

林沉玉一愣,笑?出声来。

她?干脆撩起衣摆,在阶梯上坐下来,休息片刻,秦雪雁也在她?身?边坐下了:“你要喝水还是喝酒?”

“酒便好。”

浊酒入口,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林沉玉丢了酒囊,忽感觉背后?有?些瘙痒。

她?挠了挠。

“你受伤了?”

秦雪雁下意识问道,见她?后?背瘙痒,应是饮酒后?发了伤。

前面所?有?人看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沉玉的后?背。

他们一路都在观察林沉玉的招式,她?出手?极快,遇柔则刚,遇刚则柔,毫无定势可循,心如?明镜好似看穿对手?一切明招暗式,几乎寻不出任何破绽。

他们都在担忧,不能挡住林沉玉。

若是一百零八位英雄豪杰全为这位年轻人所?败,那也太丢人了。没有?人不想打败这个少女,夺取她?身?上所?有?的荣光。

听见她?受伤,大家都为之一振。

林沉玉愣住了,秦雪雁自毁失言,不知所?措的捂住嘴。林沉玉大笑?三声:“有?没有?受伤,诸位试试便知。”

她?单手?拔剑出阶梯,站起身?来,将剑向天?一抛,剑穗飞舞如?转轮,散在空中。

上面一人凝神静气,目露凶光,执剑去刺林沉玉的后?背,快准狠,几乎要将她?捅个对穿。

林沉玉微眯眼,酒气柔肠酿成一段豪情,她?的发带也愈发飘摇起来:

“接下来,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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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拿出真本领了。”

林沉玉不紧不慢挥袖,双指拈住他剑锋,止风停浪,那人被打断动作,又被定住动弹不得,可力已使?了出去,惯性的向前一踉,林沉玉已微偏过身?,将他摔了出去。

那柄剑自天?下落下,稳稳当?当?落在她?手?,剑穗抖三抖,又指向了下一阶的人。

*

第四十七阶……

第三十六阶……

第二十三阶……

第十阶……

林沉玉喝了酒,越发的狂了,掌中三尺青锋越舞越快,几乎只?剩得残影留人眼里,云中仙鹤月下逸仙也自愧不如?,层翠拥黛,白玉阶上,无人可挡她?青锋一段。

锦衣卫来回报信,已被林沉玉吓到汗流浃背,大家都板着脸,连看一眼林沉玉的勇气都无,生?怕她?兴到酣时一剑刺向自己。

顾螭来了兴趣,站起身?,眯着眼想看清楚这个人。

只?一眼,他忽愣住了。

他眼里迸发出不敢置信的喜与怒意,交织一处,燃成熊熊火焰。

顾螭一把摔了淑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摔下阶梯!几乎要将她?摔死?。淑妃惊呼一声,被燕洄一把接住。

淑妃泪流满面,顾螭却看也不看她?,只?喊了句滚。

好似藏宝人藏了一件赝品多年,终于发现了真品,然后?摔了赝品一般不在意。

“你们前面的人,一齐上吧!替朕拿下那人!谁拿下她?,朕封他为侯!”

前面站着的十位高手?,俱是面色一震,互相看了一眼,确定是帝王金口玉言后?,没有?人动摇,纷纷一齐拔剑,刺向林沉玉。

以多敌少,胜之不武,素来是他们遵守的圭臬,可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规矩从来是权势用来规范弱者的,现在帝王一句话,成了他们新的规章。

玉交枝也想上前,被顾螭揽住肩膀,挽留住了,他笑?:“来,陪朕喝杯酒吧。”

说罢,唤萧匪石斟酒。

*

封侯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家都狠了心要拿下她?,都使?出了杀招,痛下毒手?。从四面八方一齐围住了她?。

她?被困住了。

林沉玉已是精疲力尽,全凭一口真气吊着精神,装成洒脱游刃的模样,眼见九人围攻而至前,她?左右受敌,只?能凭剑暂挡一二。好几次险些与刀光剑影擦肩而过,燕洄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她?咬紧牙关,喝了一声,重握青锋剑,一剑荡涤四方,横扫六合气势如?虹,砍断前路阻碍,众人纷纷退闪,她?看准时机,一脚蹬在来人肩膀,如?蛟龙出海朝后?翻去,跳出了包围圈。

翻越三界外,跳出罗网中。她?便如?鸟归山林,再无羁碍。

燕洄在心里叫了句好,可好还没出口,他瞳孔一缩。

林沉玉身?后?的那个人,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第十一阶的高手?,忽的提剑刺向了她?!

他一直瞄准着林沉玉的后?背,刚刚她?瘙痒的地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沉玉那儿有?伤,更何况,她?很少防备身?后?。冷不防被一剑捅刺中伤口,纵然躲避即使?,也疼痛难忍,直直摔下去。

她?一剑插进?白玉阶上,下一瞬,数十把刀剑架住了她?的脖子。

顾螭哈哈大笑?,他眼中光芒越发扭曲:“你爹娘一直挡着朕接触你!宁死?也不肯交出你,如?今你倒是自投罗网了!”

他靠近他,眼里有?势在必得的光芒:“林沉玉,林沉玉,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原来你还没死?啊,你向朕磕个头,朕放了你,便饶了你!”

林沉玉单手?把这剑,半跪在地,可她?到底没跪,她?的膝盖在微微颤抖,肌肉绷紧,几乎挨到台阶面,可到底是没有?跪下的。

她?冷眼看着他。

一个昏君,一个险些逼死?她?爹娘的昏君。要她?跪,再是不能。

顾螭恼了,单手?按住林沉玉的肩膀往下压,正按在她?受伤的地方,林沉玉闷哼一声,冷汗淋漓。

鲜血喷溅出来!

却不是林沉玉的血,顾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痕,正想说话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忽痛苦的抱住头来,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几乎染红了白玉阶。

“陛下!陛下!”

燕洄焦急的派人来护,却被萧匪石拦住,很显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或者说他参与了这刺杀。

须臾间,他狰狞着面色,肌肉怪异的扭曲起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活物,在扭动挣扎。可他是帝王,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毒,他吃的一切都是演过毒的。

不,刚刚他失散多年的孩子递给他一杯酒,他饮了下去。

他看向玉交枝,不敢置信。

玉交枝微微一笑?:“父皇。”

顾螭愣住了:“你记得!你还记得我是你父皇!那你为什么?”

“我不仅仅记得你是我父皇,我还记得你是杀我的仇人,是杀母仇人,灭我族仇人。”玉交枝含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你……我的皇位是你的,玉儿,救救……”顾螭瞪着眼,玉交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遮住他的眼,嘘了一声:

“即使?你不给我,这些也都是我的,你的江山是我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父皇。”

他回眸看了一眼林沉玉,笑?的灿烂。

*

时间好似被定住了,没有?人质疑顾螭的死?亡,锦衣卫们好像都接受了顾螭死?去,玉交枝继位一般,将顾螭的尸体抬了下去。

林沉玉注意到,他们都有?些精神恍惚,很明显,玉交枝给他们下了内楗蛊。

到底是玉交枝下的,还是萧匪石下的?

玉交枝坐上宝座,轻轻打了个响指,前十名的高手?忽目光涣散了起来,齐刷刷的丢下刀剑,纷纷站到一边去了。

叶蓁蓁恍恍惚惚的扶起林沉玉,送到玉交枝手?边来。

玉交枝眷恋的抚摸着她?的手?:“师父,可想我了?”

“是你控制了他们?不是萧匪石吗?”

林沉玉眯起眼,反问于他。

母蛊到底在谁身?上?

他轻笑?,轻撩了撩微卷的青丝,碧色眼眸含情凝眸,风情万种?:

“师父呀,萧匪石是养蛊人,可他何尝不是我罐中的一枚蛊呢?不然你凭什么觉得,我重新想杀了他,可还敢在他面前晃悠呢?”

“你真是个毒物。”

“人心是极为复杂的,我捂了您多久,您都无动于衷,可见揣摩人心之难。可只?需要用蛊,便能让所?有?人听从我,不是吗?”

“你就那么相信蛊吗?”

“当?然。”玉交枝轻轻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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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指阶下一个人,那个人恍恍惚惚的拿起剑,对着自己忽刎去,倒在地上。

“你看,没有?人能忤逆我。接下来,请师父看场好戏吧……”

那些高手?,忽然一个个狂躁了起来,拔起刀剑乱砍了起来,几乎是没有?差别?的攻击着身?边所?有?人,锦衣卫乱成一团,山下百姓如?鸟兽散,哀嚎之声不绝。

“封住经脉是没有?用的,蛊虫会突破它们的束缚,师父,你就安心陪我看吧,不觉得华州城被鲜血浸染的模样,很美吗?”

玉交枝越发放肆,自盘子里拿起一枚葡萄,林沉玉刚想动作,他只?拈着葡萄送到林沉玉嘴里:“你想杀我吗?可师父,你拔不出剑的。”

林沉玉努力的拔剑,可惊恐的发现,她?怎么做也无法将剑锋对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神,不可违抗,不可害伤。

“你给我下了蛊?!”

林沉玉愤怒到手?都在抖。

“是呀,我为蛊王,师父便为蛊母。”

玉交枝轻拥她?在怀,朝萧匪石倨傲道:“处理完那人的尸体,接下来的登基大业,便交给你了。”

他终于是杀了最亲密的仇人,拥抱了人世间最美的爱人。

华山之巅,他沉醉在这片刻的美好里,扳过了林沉玉的脸。

可下一瞬,鲜血喷溅。

依旧不是林沉玉的。

玉交枝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林沉玉也愣住了,叶蓁蓁缓缓走出来,她?面上涣散神情再也不见,少女面上风霜浸透,面容悲愤。

她?手?中拿着的是叶维桢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君子剑;她?到底是用君子剑,斩杀了仇人。

“你……”玉交枝捂住胸口,喘着气。胸前的曼珠沙华愈发鲜艳,艳丽的不似人间所?有?。

为什么她?没有?被控制?

叶蓁蓁凄惨一笑?,开怀又苍凉:

“因为我没有?服用内楗蛊,在长乐坊内,我假意服用了它,甚至不惜刺了林小侯爷一剑,假装成中蛊模样,只?为骗过你们。”

说罢,那一剑愈发用力,她?用尽浑身?武功和气力,用尽所?有?的恨意,将玉交枝牢牢的钉死?在了宝座上。

玉交枝哈哈大笑?起来,又喷出几口血来。

林沉玉也愣住了。

千算万算,她?也算不到叶蓁蓁居然是假装中蛊,连她?都骗了过去。

眨眼睛,两?代帝王就这样倒在了华山顶上。

清风过。

叶蓁蓁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丢了手?,她?朝着林沉玉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天?真灿烂。

“衡山派门规,不可恩将仇报,不可横刀同门……门规不可违,吾死?当?守之。可我恩将仇报了,小侯爷,长乐坊那一剑,是蓁蓁的错,我会报偿您的。”

“叶蓁蓁!不要下去!”

林沉玉急忙去拦她?,可被玉交枝绊住了脚步,他死?死?的缠住她?,即使?是死?也不放手?。

她?眼睁睁的看着叶蓁蓁,向后?一倒,坠落了下去。

她?在笑?,笑?的很开心,好似道别?。好似当?时船上初见,那个矜傲又天?真又喜欢使?坏的衡山派大小姐。

报仇,报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仇那么多怨!乱纷纷的人自发跳进?鼎里,煮成一锅苦涩的粥。

玉交枝报了仇,杀了顾螭!叶蓁蓁报了仇,杀了玉交枝,怨恨如?藤蔓,将每个人死?死?的缠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因果,没有?人可以自全,没有?人能逃离这个漩涡。

五浊恶世,悲苦实多。

她?捂住眼,孤零零的坐在宝座上,哭了起来。

蛊母一死?,那些个狂暴的高手?,一个个冷静了下来,纷纷倒地,燕洄忙着去安顿他们,山顶上只?剩下萧匪石和林沉玉两?个人。她?总算可以喘口气,可城外的变故,又让她?揪心起来。

她?连哭都不敢哭太久,弥漫泪如?雨幕,遮住远处的满天?浓烟,

烽火硝烟声近了。

萧匪石捂住心口,感受到那股躁动压了下去,轻轻笑?了起来:

“借刀杀人,倒是好用,终于是摆脱了束缚了。”

被下蛊的滋味,实在不算美好。

林沉玉抬眸看他:“叶蓁蓁是你特意安排的?”

“我说过,只?要是有?欲望的人,都会为我所?驱使?。”

萧匪石轻轻坐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他坐上了宝座,代表帝王的宝座。他终于是登峰造极了,从一人之下,变成了无人之下,至高无上。

可他忽然皱了眉。

“不对。”

他以为他的欲望,会是登峰造极的权势,到手?的那一刻他会喜悦万分,可没有?,当?他坐上宝座时,他的心依旧空落落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匪石不知道。

无边权力已经在怀,天?下江山尽望眼底,这居然不是他想要的吗?

失忆前的他,所?求所?愿的,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看向了林沉玉,目光晦涩难言。

第159章

一只手伸过来,施舍垂怜。

林沉玉抬眸,是坐在宝座上的萧匪石,她?咬牙切齿,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顾螭和玉交枝死了,你也休息苟活,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萧匪石不语,只垂眸看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林沉玉举剑,直刺进他胸膛!

剑偏了——

林沉玉踉跄,燕洄自背后走上来,沉默收刀,他用的是刀背,并未对她?造成伤害,可?她?已身?负重伤,任何的打击都是雪上加霜。

“抱歉。”

燕洄面上再无笑意,他拦住林沉玉的腰肢,却被她?甩开。

燕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松了手。

疼痛如针刀,刺骨锥心。

旧伤还?还?未愈合,又被捅了一剑,挨了一闷刀新血压着旧伤痕,疼痛如潮水,苍凉似雾,蔓延了她?全身?,林沉玉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攥紧剑柄,一剑插入地下,几乎是将浑身?依靠在剑上。

白?玉阶上,青锋剑入石三分?。

林沉玉身?上白?衣已被血浸透,有顾螭的血,有玉交枝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红白?加错纵横,鲜艳如许,似雪中红梅怒放。

“下去吧,探探城外?的战况。”

萧匪石轻描淡写一句话,燕洄便走了下去,他深深望了林沉玉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别无选择,除了跟随萧匪石,唯有一荣俱荣,但凡他跌落,凭着他的罪孽,便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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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匪石开口:“他们死了,天下无主,无主之物,得之者则为主。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即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天下终究是到我手里了。”

他诱惑她?:“不若跟着我,我对于帝位忽没了兴趣,你归附于我,我便将你推至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他神色不似作伪,大有将林沉玉推为帝王之意。

“大可?不必假惺惺,倒不如杀了我,我不是会做你傀儡的人。”

萧匪石面色冷淡下去,刀剑齐刷刷亮出,纷纷架住林沉玉,叫她?不得靠近萧匪石。

“骨头倒是硬,你还?不认输吗?”

林沉玉仰首,绝不肯低下她?的头。

“不认也罢,天意会告诉你谁输谁赢,我要你亲眼看见你守护的华州化?为血海,纵然你阻止了内楗蛊引发的暴*乱,可?你你阻止霍家军吗?你根本什么都护不住的,林沉玉。”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怔怔的望向城门那里。

烽烟起?了。

*

攻城已经?开始了。

满城人心惶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华州变成了这个模样,顾螭离奇死亡,现在大军兵临城下,整个华州笼罩着黑暗的阴霾。四面城门都封锁了起?来,燕卿白?命人驱散大众各自回家,切勿慌乱逃走。

华州城多少年没有见过战火,仓库兵器早已生锈破旧,火药也败腐生潮,纵然筹备也只筹备了两日时?间,面前真枪实?刀的霍家军,依旧是撑死硬守。

海东青立在墙头,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啐了句脏话。

华州城的城门乃是玄铁制成,极难破开,霍家军也不执拗,转为攀楼破城。

海东青早有准备,他虽然跟着林沉玉以后,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饥荒局促日子?,可?在海上,他到底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当即命人引弓搭箭,箭镞下系麻油绳,在火上点燃,朝着他们射下去。

不远处的霍家军也不甘示弱,朝城楼用箭起?来。

海东青顶着箭雨在城上巡视,一巴掌拍开一个军爷的肩膀,一只箭正从他脑门擦过,海东青接过箭来,搭弓射了回去。

他没好气骂人:

“一个个还?杵着干什么?废物东西,等着他们上来砍死你们吗?你们一家老小都休想活命,这么,胳膊没劲吗?不会往下射吗?”

他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华山的山顶,似乎在看什么,可?什么都看不见。

海东青咬咬牙:“守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

已经?是正午时?分?

山顶上

林沉玉依旧和萧匪石僵持在山顶,她?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

萧匪石依旧是游刃有余模样,听锦衣卫来报:

“华州城门难破,城墙陡峭而高,最难的是有丐帮子?弟盘踞城楼,带着众多门生,引弓射火箭,烧毁了所?有爬楼绳索,射落精兵数人,他带着门徒并华山军官,连打退了三次攻势,目前霍家军仍未攻下城楼!”

林沉玉微愣。

应是海东青带人在守吗?

她?心里微喜,朝城下看去,可?重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萧匪石面色依旧未便:“倒是员猛将,可?惜跟错了人,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里。”

林沉玉蹙眉:“此话未免太自满了,督公?。”

萧匪石伸手,轻托掌看天。

林沉玉也看向天色,心里喜悦蓦然沉了下去!她?就?说那里不对劲,从早上开始,华山就?阴恻恻一片,如今黑云压城,显然是大雨之兆。

雨来了,火点不着,海东青如何用火击退他们?

*

未时?一刻

霍家军果然退兵,偃旗息鼓。海东青喘着气,蹲在城楼上啃鸡腿,补充体力,它身?边围着一群丐帮子?弟和守城将士,大家都崇拜的看着他。

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战争,大家都害怕,多亏了他坐镇,东奔西跑四处指挥,时?不时?还?有亲自拉弓射人,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在海上斗争中磨砺出战意的他,好似天生就?是来指挥打仗的。

燕卿白?也风尘仆仆,素雅衣裳染了尘灰,在旁边站着。

“多亏了海帮主高义,才击退了霍家军。谁也没想到能用油麻绳点火击败敌人。燕某先代替华州……”

海东青含糊不清开口,打断他:“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要不是为了她?谁来……”

他愣住了,雨滴砸到了他的鸡腿上,流进嘴里。

大雨忽至,滂沱倾盆。

“我*!”

海东青爆发出一声怒吼来,响彻云霄。他咬着鸡腿趴在城楼上看。

果然,雨来了,是天赐良机给敌人。霍家军开始重振旗鼓,再次攻城了。

雨中雾大,看不见敌人,冷箭飕飕的射上来,眼看身?边几个兄弟倒下了,海东青只能撤退了城楼守着的人,让他们往后靠。

霍家军的人已陆陆续续开始攀楼。

海东青擦擦脸上雨水,冒着箭雨往下看,心中一动:

“倒油!他们用的是铁链,往下倒油!滑死他们!”

海东青骂了两声吓哭了的小乞丐,喊他们去拿油,燕卿白?已命人筹集到了粮油,不要钱的倒下去,果然听见下面的惊呼声,有人坠落下去了。

华州城的百姓听见,也纷纷献出粮油来支援。

可?海东青还?没喘息片刻,忽听见城东传来哀嚎之声,有人匆匆来报:“帮主,城西那边出了奸细,私自松开了城门,霍家军闯进来了!”

海东青咬牙,几乎思考都来不及思考道:“你们原地守好!城西我去,要是别的地方让人进来了,要你们好看!”

*

酉时?将近

海东青带人匆匆赶去的时?候,就?看见城门上一阵厮杀声烈,城门大开,霍家军已经?进来了数百人之多,见人便杀,一个个好似疯魔一般。

城西多是贫民居住,茅屋相接,保护着一家老小的柴门轻轻一推便破了,哪里防得住霍家军的铁骑?

海东青看红了眼,大喝一声:“你们去关门!”便冲上去,抓住一个霍家军的衣领,一拳砸了下去,抢走他的刀,杀了起?来。

在海上的时?候,他烧杀抢掠什么事都做过,可?他已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如今为了林沉玉,他重新操起?了屠刀。

衣裳沾了水,很笨重很笨重,他索性撕下衣裳,露出赤*裸健壮的胸膛和后背,雨抚摸过他的肌肤,又染上猩红的血。

好似霸气的纹身?,重新纹在小霸王的胸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他读过的一首诗,当年林沉玉笑他没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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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他气急之下去买了本诗集,没读进去几页,倒是记住了这句诗。

十?步杀一人,太少了。

他将一个翻进民居的霍家军拧着脖子?出来,提刀刺去,面色狰狞:“一步杀一人!”

他转过身?,杀进扑过来的霍家军身?上:“两步杀一人!”

刀上血未干,他又拽过刚刚杀了无辜百姓的霍家军,杀了进去,热血浇在他胸膛上,他吼道:“三步杀一人!”

……

在大家的努力下,城门终于是重新合上了,奸细也被铲除掉,大家纷纷回来看海东青,只见他提着刀,身?上插着刀剑,站在满地猩红的尸体上,有他的血,也有敌人的血,滴滴答答的伴着雨水往下滑。

他拔下小腹上的刀,杀进最后一个霍家军身?上:“一百零八杀一人!”

海东青捂着腹,摇摇晃晃,癫狂模样:“林沉玉!爷给你写的百步杀诗,这会你还?敢嫌弃吗!”

*

戌时?一刻

山顶上

萧匪石面色略沉了下去,小小的华州城,霍家军天时?地利占尽,居然攻了这么久还?没攻下?

林沉玉心里担忧,直勾勾的望着城下,一刻也没有离开眼神。

有人来报,依旧不是捷报:

“霍家军自城西攻破了城门,可?才进得城来,就?被丐帮一齐关上了,一百多名霍家精锐在城里,被一员猛汉通通斩杀于刀下!他嘴里口口声声念着一步杀一人,两步杀一人,只杀了一百零八步,杀气通天,无人敢靠。”

林沉玉呼吸一窒:“他还?好吗?”

“战况惨烈,不知死活,但听旁观者说,惨烈之甚,不亚于……盘肠大战。”

林沉玉怔愣的看着地面,有泪如潮,随雨飘落。

海东青……

如果不是她?的干预,他现在应该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海上小霸王,怎么会进了丐帮,又搅合进这腥风血雨里?

萧匪石见她?落泪,起?身?,冷眼道:“废物东西,两波攻势连丐帮都攻不下,连个城都破不开吗?”

“霍家军虽死伤惨重,可?这只是数千名前锋罢了,甚至连霍小将军都未曾亲自来战,据说他带着一万援军就?在后头,今晚就?能赶到!”

锦衣卫带来亲笔信:“这是霍小将军的亲笔信,今夜必破城楼。”

萧匪石略看一眼,便命人将信撕的粉碎,他重新坐会宝座,看着宝幡宝盖下滴滴答答的雨幕,声音冷下来:

“告诉他,速战速决。”

他瞥一眼半跪在地,衣摆已被血雨淋透的林沉玉。

“我倒是不着急,只是若好戏来的太晚,恐怕有人要冻死了。”

*

雨中

海东青立刀而站,轻轻闭上眼,伫在尸堆血泊里。他前胸后背,腿上胳膊上没有一处不负伤。

可?他没有倒下,海上翱翔的雄鹰,永远不会低下头颅。

他就?这样站着,霍家军便不敢再近一步。

终于是燕卿白?匆匆赶来,将他亲自搀扶下去休息,绿珠赶到,及时?替他拔刀止血,总算是保下他一条命来了。

海东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退兵了吗?”

燕卿白?点点头:“就?算不退,战意已颓,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好。”

海东青才松口气,他呆呆的看着屋顶,什么也不说。燕卿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打扰他。

可?宁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嘉善顾不得礼仪,匆匆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眼底有彻底的恐慌:

“探子?来报,刚刚的一批人根本不是霍家军的精锐,是霍逐寇派来消耗我们兵力的前锋,我们刚刚死伤惨重,现在正是兵力颓废之时?,而霍逐寇带着大军沿着山路赶来了,已经?快行到离城中不远的五里坡外?了!”

一时?间,屋子?里空气凝滞了。

燕卿白?面色惨白?,海东青也愣住了。

怎么办?华州城里能上的都来守城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了。

难道只能守到这里了吗?

天下着大雨,惨淡云天,绝望的被暮色侵吞下去。

*

亥时?一刻

海东青在绝望,燕卿白?在绝望,整个华州都陷入了绝望,林沉玉也沉默了下去,她?头颅微低,被风吹雨打,如今身?心俱疲,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了。

只能到这里了吗?

“放我下去。”她?咬牙。

“大局已定,你输了,还?要坚持看下去吗?”

萧匪石淡然开口。

她?输了吗?她?输了吗?

林沉玉一阵恍惚,那日的梦境似乎成真了一般,她?好像看见了满城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无人生还?的场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她?当真是吗?

沉默和疲倦如潮水,席卷了她?的周身?,浓厚的雨幕里,只见万家灯火凄惨飘摇,好似鬼灯市井。

大家似乎都预感到了劫难,今夜注定是个绝望的夜晚。

她?就?这样飘飘忽忽的,半昏半迷,她?想睡了,可?睡去又不甘心,醒着徒增痛苦,只垂着头,闭上眼,麻痹自己。

恍惚间,她?听见了有人来报,声音急切。

是城破了吗……

“报!霍家军在五里坡下遭遇了埋伏,顶约有数千人埋伏在山上,推滚走石,射放冷箭,将他们步子?拖住了,霍逐寇中了冷箭,现在身?负重伤!怕是赶不过来了。”

霍家军被拖住了吗,这倒是好事,但不知是谁……

萧匪石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谁!”

“看形制不似官兵,不似府兵,探子?来报说,那些人操着沿海口音,隐约打听到为首的人姓王,是延平府前守将之子?。”

林沉玉猛然抬头。

“约摸千余人,均是精壮青年,每人额间均带着白?色抹额,不知何意。不知他们为何来此,也不知为何要埋伏在此,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口口声声都在聊一个人。”

“谁?”

“小侯爷。”

延平……延平……

数月前的记忆忽涌上心头来,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只心疑是梦。可?这到底不是梦,雨渐渐停了,风也平息了下去,灯火依旧,没有硝烟的气息,华州城眼看着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一切好像一个噩梦,现在,梦醒了。

林沉玉望向远方,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忽然开怀大笑,笑的极为爽朗,一双清凌凌的眼笑的弯起?来,挑出好看的弧度。

她?再一次拔剑出鞘,对准萧匪石,少女白?衣染血,历尽千帆,却意气风发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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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是你输了。”

第160章

两年后

时光荏苒,两年岁月间山河已然被重整。

顾螭一死,萧匪石割据政权,自宗室中挑了位傀儡幼儿为帝,自立为摄政王,把控朝政专治□□。地方豪杰纷纷起义,讨伐奸宦,争夺天下,一时间群雄割据,八方逐鹿。

至前月,天下终于一统,但不知鹿死谁手,花落谁家。

不过这些都和林沉玉没什么关系。她身子受了损,这?些年被迫跟着张姑娘调理,远离着朝堂风波人间干戈,依旧混着她的江湖。

今儿张姑娘带着傲天兄出门采购,她趁机溜出来喝酒。

*

西湖边的茶楼上。

杨柳轻拂,枝头桃花俯见窗边人如玉,也?醉颜酡红,偷身落入酒壶中,刷拉一声清脆,却被玉骨扇恰恰拦住。

林沉玉拈住落下的桃花,一口饮尽杯中酒。

茶楼人烟鼎沸,聊着的无非家国大?事,江山改名舆图换稿,还有?两年战乱中出的风云英雄。

只见一个年轻人靠在桌子前,绘声绘色的说起来京城见闻:

“我?那日?进?京,正赶上册封百官,在华首门外正睹见了那些个大?臣们下朝,一个个端的是?国家肱骨人中龙凤啊,光是?看见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真是?自惭形秽了!”

有?人急切的问他:“那你你看见那位丐帅了吗?”

“当然看见了!他正和燕大?人聊天呢,无意朝我?瞥了一眼,差点没给我?吓尿,那双眼,当真和传闻中一般凶神恶煞,不过生的倒是?异常俊美?,身高八尺,猿臂蜂腰,我?只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掐死我?。”

年轻人不无感慨:“说起来,他之前还在咱们华州混丐帮呢,那时节谁瞧得起他?若是?回到?当时,我?高低拎两瓶酒去?会会他。”

林沉玉耳朵微动,垂下眼睑。

丐帅吗?

应是?海东青无疑了,曾经?的海盗乞丐,如今跃做了元帅,当真是?人生曲折起伏,难以预料。

不过她也?为他开心。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自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他在金銮殿上,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发?呆时,又听见他们聊起那位燕大?人。

“只可惜了燕大?人了,过去?是?咱们父母官,真真是?个办好事的青天大?老爷,从咱们新帝微末时便跟着他,本是?封侯拜相的功劳,前程似锦,谁知道?被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所连累了,哎。”

年轻人摇摇头:“没办法,燕大?人素来是?个重情义的,自然不能不管他,只可惜他了。明?明?按照功劳做个左右相绰绰有?余,却用功劳换了那乱臣贼子燕洄的一条命,只做了个小小的边陲知州,亲自押解着他,一同去?边关了。”

“同气连枝,无可奈何……”

林沉玉沉默的咽下一口酒,慢慢咂出些滋味来,总觉这?酒底下的有?些浊,吃出些苦味来。

又听见他们聊起自己来。

“哎等等,听说册封文武百官那日?,有?个人拒绝受封是?吗?”

“是?!据说是?册封到?前朝旧臣,海外侯,她人没来……”

林沉玉起身,在桌上排出二两碎银来做了酒钱,悄然离开了。

临走?时又听见大?家在议论那位新帝,说他容颜昳丽如好女,俊美?无俦,是?个明?君。可令人疑惑的是?,他一路东征西战,即无妻房,也?无侍妾,茕茕孑立,不知为何。

林沉玉叹口气,戴上斗笠掩住面走?了,将议论声抛到?脑后。

*

刚回到?医馆,张姑娘早就叉着腰站在门口了,她瞪着眼,满脸控诉:

“小侯爷,你是?不是?又跑去?喝酒了!”

“我?没喝酒!”林沉玉一个头两个大?,捂住额头狡辩。

“可你身上一股酒味。”

“吃了点五谷杂粮,喝了点水,它们可能在我?肚子里发?酵了吧。”林沉玉笑,抢过她手里的喜帖,反客为主:

“说起来,你们挑好日?子拜堂了吗?”

华州一战后,张姑娘便跟着她了,一边陪着她调养身体,一边为穷苦百姓坐诊济世救人,倒把傲天兄扔到?了一边。

今年开春,算算年岁,林沉玉才?警觉,自己今年十九,张姑娘也?十八岁了。

她无所谓,可不能耽误张姑娘,也?就安排上了张姑娘的婚事。可没成想,张姑娘对于成亲的态度和对于自己姓名一般敷衍——

林沉玉让她给自己起名字,起了三年还没想好叫什么,于是?就这?样?马马虎虎的喊了下去?。同样?,对于成亲她也?是?这?般随便,傲天兄生的好看,人傻钱多,又和她沾亲带故知根知底,除了喜欢看奇怪的传奇小说外没有?缺点,她便草草答应了婚事。

对她而言,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以及,盯着林沉玉,不许她跑出去?喝酒。

傲天兄抱着一沓刚印好的传奇小说走?了进?来,笑:“表妹,那本很火的红楼杂说《林黛玉转生林教头后称霸梁山》重新刊印了,我?买了一百本回来,打算成亲的时候摆酒席,每个来宾一人送一本!”

张姑娘:……

傲天兄热情的递给了林沉玉一本:“你是?我?们夫妻的大?恩人,可以提前看哦。记得不要吃饭时阅览,会笑到?喷饭的。”

林沉玉看着封面上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插图,嘴角一抽,默默收下了。

还行,没有?送司马懿勾引诸葛亮的野史?小说,已经?算不错了。

*

林沉玉看着张姑娘和傲天兄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回到?了房中。

她有?些失神,只看着窗外桃花不说话。

桃花树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里面是?绿珠的骨灰,她到?底是?没有?熬过来,失血过多,走?了。临走?前只抓着她的手,轻轻说,死后还想陪着小侯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沉玉就这?样?带着她,一路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带她看了雪山看了沧海,看了西湖看了冷泉。

她忽想起来那本只有?序却无内容的小说《碎玉沉珠》

第一章富贵贫贱颠倒无常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第二章望仙楼中强梁坠溷金谷园里珠碎人亡

世事一场大?梦,到?头来还是?那般模样?,她试图弥补的兄弟关系,到?头来还是?阋墙,刀刃相见;而绿珠,也?终于是?珠碎人亡,香消玉殒。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她什么都没改变。

曾经?的伙伴们渐行渐远,或功成名就,或身陷囹圄。身边残存的知己,业已立,家即将成。唯有?她还是?这?个老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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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散漫,游荡,喝酒,看月亮。

林沉玉掀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决定睡一觉起来,再思考人生。毕竟春困夏乏夏打盹,她有?些疲倦了。

*

这?一睡,就感觉身子异常倦怠起来,昏昏沉沉的,压根抬不起来眼皮,只睡的不知春秋冬夏了,耳边隐隐有?窸窸窣窣的骨碌之声,似乎是?在车马之中一般。

再睁眼时,林沉玉习惯性的打哈欠起身,却感觉胳膊被牵制住,有?哗啦啦的清脆锁链声。

她惊醒了。

紧张的四下打量,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极为陌生奢华的地方,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脚都被细细的铁链绑住,锁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分毫。

她在哪里?谁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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