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成了他。
天生了她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老天爷无声的嘲弄着她,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奚落远离她,试她为怪物。天要她半男半女?,好?好?好?,那她不要做柔弱低顺的女?人,也不要做无能无用的男人!
他舍弃这无用的□□,舍弃这多余的器官。他这辈子只要权,他要这让天下人都跪服的权!
做人有?什么意思?弄权才有?意思啊!
他也确实做到了。
萧匪石低低的笑了,他手?里躺着那腌干的肉柱和肉块,眼?神里倒有?些怀念,可怀念,到底只有?一瞬。
下一秒,他把它们?丢在地上。
无用的物什,他既选择了舍弃,便不会再捡起。
他不后悔。
他余光瞥到墙上,他看见了那两个人的影子——
他不后悔!他从来?都不后悔的!
*
他正要伸脚去?碾碎那两个东西,他的肩膀被人微微拍了一拍,他回首,是林沉玉担忧的面容。
她说:“你来?看看这个。”
林沉玉打开?了神像的心口,原来?这神像肚子里,竟是个丹炉,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骷髅白骨。白骨不知是谁的白骨,只知道是死去?之人的。这些人又生前是什么人,为什么死,又为什么被人丢进炉中?
无人知晓。
一个骷髅头?掉出来?,被顾盼生塞了回去?,他静静的看着这炉子,道: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萧匪石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眼?神落在林沉玉肩头?。他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自己便没有?必要开?口。
林沉玉把那骷髅头?重新拨开?,掏出里面的一本惨旧的纸来?,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写着什么,他们?看不懂,可底下的画儿,他们?是看得?懂的。
一个人被架在木架子上,他赤身裸体,慈眉善目,画面刻意凸显出他胸前高昂的女?性特征和下身独属于男性的物什。
烧着那木架子的,不是草木和油,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尸骸化成的火焰。
天上画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鬼神,化为乌云席卷而下。
“结合螟蛉之前说过的话,这应是兰闍相传的邪术,用圣胎和万民的血作?为献祭,诱杀神降世,使天下大乱。螟蛉应是兰闍旧族,想要复国;玉交枝是唐门后裔,一心报复。两个人臭味相投,只怕是搅合到一起,共商大事了。”
萧匪石言辞冷静。
这圣胎,很明显便是萧匪石。
“那看起来?,他们?是想拿我娘的地盘下手?了,我娘要屠城,怕不是也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极有?可能。”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林沉玉脑海里纷乱如麻,她搞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天下人民已经够苦了,这里是洪水那里是旱灾,北边还有?觊觎已久的外敌,赋税徭役,一年?比一年?苛重。
居然还有?人嫌天下不够乱?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先出去?,找到秦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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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拍拍身上的灰,将纸重新塞回炉心,关上炉子,继续去?探求着出路。
*
他们?往上去?寻,螟蛉已经封死了兰闍府。
林沉玉看着进府的那条窄窄的道,鬼使神差的想起来?,这哪里是暗道,分明是墓穴的通路啊!
从一开?始,兰闍府就不是什么地下府邸,而是等着他们?到来?的墓穴!
三人一无所获,只能继续回到丹炉旁,
红烛也快烧尽了,他们?尽力去?找,可到处都是都是土墙,一丝一毫的出路都无。
绝望的气息渐渐笼罩住了他们?。虽然他们?不说,可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伤,本就难以支撑,再关下去?,怕是要活生生死在这里。
他们?俱有?些疲了,也许是死亡当头?,平时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这时节他们?倒平和了起来?,围坐在了一处聊了起来?。
*
又聊了会,林沉玉打了个哈欠,疲倦的闭上眼?。顾盼生将外袍铺在地上,坐在边沿,拍拍大腿笑:“来?,躺在衣裳上,我这儿给你当枕头?使。”
林沉玉瞪他。
顾盼生眉眼?流转,用肩膀蹭蹭她,俯身低语道:“更亲密的物什你都用了,还害羞这个做什么?躺着吧躺着吧,我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你的,想怎么用怎么用。”
林沉玉要打他,他伸过右脸,笑向她言:“适才你打过左脸了,打的可好?,可不能偏心,右脸来?一下才好?。”
林沉玉叹口气,只瞪了他眼?就放了手?。
他倒是越发赖皮了,可偏生她就无法治他。
顾盼生强硬的拉着她躺下去?,叫她枕了上去?,他垂眸看着腿上躺着的人,她也仰着头?看,撞见他含情目里,她顿觉别扭,别过眼?去?,冷不防瞥见萧匪石。
萧匪石枯坐在旁,隔着几步的距离,也一动不动的在看着她。
他并?没有?有?意看她,只是想事的时候,不自觉的便看向了她。
林沉玉:……
这谁睡得?着啊?
顾盼生伸手?轻捂住她的眼?:“无事,睡吧。”
他冷眼?看萧匪石,并?不言语,萧匪石也识趣,他冷淡的挪过身子,离他们?更远。
这会,烛火终于眷顾他了,懒洋洋的将他的孤影透到墙面上,他怔怔的望着墙面。
林沉玉依着顾盼生,萧匪石也并?不孤单,他对影而坐,也算双人。
*
迷迷糊糊偎了会,林沉玉忽感觉有?些寒,她瑟缩了片刻,睁开?眼?。
“冷吗?”
顾盼生做势要抱她,被林沉玉一把推开?,睡醒后她又翻脸不认人了,她摸摸鞋尖,有?些湿润,是水气。
哪里来?的水气?
她又沿着地四处走,终于发现了水气来?源,东南角的土壤,湿了一片。他们?进来?时明明检查过,四周都是干的,是一丝水都无的。
林沉玉拿起那龛笼的残片,忽挖起来?土来?,这土内部是硬的,可挖了几下后,她惊喜的发现,越往外的土,越软越松,越是湿润。
“外面可能下雨了!有?水顺着山沟渗进来?,我们?这里可能离山口不远,语气坐以待毙,不如来?试试看能不能挖出去??”
她惊喜的回望,看向两人。
萧匪石微怔,顾盼生先走上前,夺走林沉玉手?里的残片,挖了起来?。哪怕是唯一的希望,也不可放轻。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海东青百无聊赖的半瘫在石上,打了个哈欠,他单手?挠头?,对着旁边的燕洄道:“你确定这里劳什子非人间是兰若寺的出口?”
燕洄点头?,睫毛频繁微眨,难遮掩眼?底疲倦,他坐马背上,叹口气:
“另一个姓燕的四方打听,大致可确定就在这,这座山四处山道我都安置了人,一旦出现异动,便能发现。”
他声音一顿,冷笑:“若今日他们?再不出来?,明日,爷便要破山,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海东青嗤笑一声,并?不说话,想起来?林沉玉她就牙痒痒。他们?千万阻挠,结果她一声不吭跑去?兰若寺了,还把他当朋友吗?
等她出来?了,他一定要痛骂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以身试险!
忽的,他听见什么声音,窜了起来?,贴着非人间的石壁,往中间看下去?。
黑咕隆同看不清,他大吼一声:“姓林的!”
“哎!”隐约有?人回了句。
海东青眼?睛一亮,早把骂林沉玉的豪情壮志扔一边的,他趴着往下巴望:“这里这里!赶紧的过来?,从这里爬上来?啊!”
非人间的石壁裂缝极为狭窄,可也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燕洄一脚踹他屁股上:“让开?,我来?。”
他对着裂缝里笑:“你别急,小心受伤了,这非人间石壁很窄,我给你递绳子下去?,你慢慢爬!”
里面隐约传来?林沉玉的笑声。
海东青怒目而视,他才不服燕洄,这存心显摆自己的家伙,居然瞒着他带了绳子来?救人,不告诉他。
他一狠心,朝石缝里喊:“你别用他绳子,老子下去?找你,姓林的,你原地不许动,我背你上来?!”
说罢,朝石缝里跳下去?。
“小心!”燕洄惊呼。
“小心!”林沉在地下也看傻了。
一阵沉默,乌鸦嘎嘎的叫着,盘旋着飞走了。
海东青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他跳到一半,被狭隘的石壁夹缝卡住了。他愤恨的看着自己饱满的胸脯,气的一鼓一鼓,上去?也不是,下去?又下不去?,给他卡这里,算什么道理?
林沉玉在石壁缝底下,看着他扑腾的脚,幽幽开?口:“那你倒是下来?啊。”
燕洄笑的前仰后合:“林沉玉我告诉你,他哈哈哈哈,他胸太大被卡在石缝里了!”
林沉玉:……
这两个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总能给她整出些笑话了。
*
燕洄嘲笑够了,才把海东青拔出来?,他继续去?拉林沉玉,他一边扯着绳子,一边拉住那人的手?,往出来?一带,笑着絮絮叨叨:
“姓林的,我为了找你可是封山锁门,费尽心思,这下你出来?,可欠我一个人情了,你可得?想想怎么补偿……”
那人施施然站立,拍拍衣袖,站定时不威自怒。纵尘土满面,难掩他骨子里那冷峻杀气。
燕洄的笑僵住了,他迅速甩开?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又回头?朝海东青僵笑:“海东青啊,我好?像是不是见鬼了啊?”
督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从石头?缝里出来?了!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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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章
燕洄对于萧匪石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对?他的?印象也是。
初遇时他已是钦差使,面沉眼邃,严苛无情;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为阉宦,在他人?前却卑躬屈膝。他便知萧匪石是个矛盾的?人?。
他又尊贵,又卑劣。
后来?在宫里,燕洄才知,他身上的矛盾远不止此。
嫔妃遇害,帝王震怒,斥责萧匪石管禁不严,二十道铜鞭,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正是三月,萧匪石养病,每日居家便只着轻袍,单薄里略带少女的?温婉,他来?寻萧匪石,隔着修竹瞥见他,许是刚沐浴完,长发?柔柔湿湿的?披散着,倚着栏杆看?花。
花间有蝶,停在他指尖。
隔壁有歌女靡靡之音,隔墙可闻: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萧匪石看?着蝴蝶,听着歌谣,他的?眼难得?的?柔了下去?,好似怀春少女——不,那一刻他就是女人?。
他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来?未愈合的?耳洞。
*
他是贵人?,也是贱人?;是恩人?,也是仇人?;是男人?,也是女人?。
燕洄看?着眼前的?萧匪石,面色复杂,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没想到还是个活人?。
他单手?按在了腰间宝刀上,可下意识的?,膝盖便一软,险些单膝跪了下去?。
深刻如骨髓的?臣服,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灭的?。
燕洄咬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少年的?手?微微发?抖,萧匪石的?出现,好似给了他当头一棒。提醒了他:
你这个威风凛凛的?梁州指挥使,也不过为人?鹰犬。
人?真是奇怪,以往在萧匪石手?下,为成为他的?鹰犬为荣。可有朝一日跳出桎梏,便反以那段记忆为耻。
和他的?纠结不同,萧匪石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擦肩而过。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走远了几步,萧匪石于林下猛回首,侧颜冷冽若冰雪:
“账还没算清,别忘了你的?承诺,去?问问你那爹娘,拿着本督的?钱都去?做什么了!”
*
“他?”燕洄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回头去?拉林沉玉,她叹口气:
“你安心,他记不得?你,人?家失忆了。”
燕洄点点头,他叹口气,萧匪石不记得?他是最好,他这桩心事才放下,又看?向林沉玉身后的?少年,傻住了。第一眼,他还恍惚以为是桃花呢。可仔细一看?又不是,他身子高些,面容也俊美,颌线带着偏男儿的?凌厉弧度。
糟糕的?是,少年的?眼都快黏在林沉玉身上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他又是谁?”
燕洄和海东青异口同声,质问起来?。
林沉玉疲倦的?摇摇头:“这位是慕玉公?子,萍水相逢一过客罢了。”
她定定的?看?向顾盼生?,抱拳一施礼,目光坚毅:“阴间之事,如梦梦幻泡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黄泉下,你我?牵扯甚多,往昔怨怼冒犯之词,林某一概不咎;道义相助之举,林某已谨记于心,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偿。”
顾盼生?不语,只看?着她。
她接过海东青递过来?的?马鞭,单手?扶着马背,蹬上马鞍,矫然跃上马身,倒退回来?两步,居高睥睨着他:
“就此别过吧,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说罢,携着燕洄并海东青,下得?山去?,隐约可听见风里哒哒的?马蹄声,偶有人?声,渐渐远去?。
“那人?是谁,怎的?和桃花一般模样??”
“谁知道呢……说起来?,桃花还好吗?”
“桃花那小兔崽子,自你离了变得?了相思病似的?,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我?瞅着估计都快长蘑菇咯。”
“我?离开?没有和桃花说,回去?倒是得?好好安慰安慰,不然那孩子又要?掉小珍珠了。”她一声轻笑,彻底淡出了顾盼生?的?视线。
顾盼生?站在非人?间的?出口处,乌鸦哑哑的?鸣于枝,风呼呼呜呜的?吹着,他孤零零的?站着,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似被遗弃的?人?偶,空落落的?没了魂灵。
他忽觉得?遍体生?疼,捂住了胳膊。
他机关算尽,算到无计可施,却仍然一无所获。
*
不知站了多久,他自林间听见了狼嚎,幽绿的?眼死死的?盯着这个奇怪的?人?,步步逼近他。
顾盼生?却也不躲。
狼大着胆子,靠近他。
忽有破空流烁之声,石子打中狼的?脑袋,狼嚎啕一声,龇着牙,跑开?了。林沉玉打着火折子,皱眉看?向失魂落魄的?少年。
“怎么还不离开?,等着喂狼吗?”
她径直离开?,对?他不管不顾,其实是有些赌气在里头的?,可一路上,他失落的?眼在脑海里飘着,总叫她不安。
也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对?于少年到底有些不同——虽不是寻常爱意,却也生?了几分相惜。她不知怎么去?对?待他,他的?地位不生?不熟,颇为尴尬。
这个漂亮的?少年,和她一路,同过棺,共过枕,同过生?也共过死,他救过她,又恼着她,在骷髅洞里棺材盖上,他又抵死缠着她。
短短的?三两日,他们之间便为彼此缠绕上了无数复杂的?蛛丝。
好似一场旖旎无端的?梦,香艳的?过于秾纤,便让人?心生?了畏惧。
她理?不清,便有些恼他。
也使了性子,径直离开?,可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来?,那少年举目无亲,一个人?在深山密林中,万一出了事可如何?
林沉玉心中天人?交战,到底是良知和怜悯战胜了脾气,又折回去?寻他。
*
“上来?。”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牵着马儿朝他走来?的?少女,自竹林里,露出她半身来?,一点点朝自己走进,竹林被抛却在她身后,远山渐渐沦为背景黑影,月光下唯她一人?皎洁。
她再一次走向了他。
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金陵荒山,皎洁雪里。
顾盼生?鼻尖一酸,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无论是那时,还是今日,在他危难之际,被人?抛弃之时,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走向自己,伸出手?来?。
无人?不羡林郎少,风里亦闻侠骨香。
可她每次停留,都是不是为了他。
她只是为了自己,为一颗侠客的?心。
“你要?傻站着喂狼,我?也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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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数三下,你再不上来?我?就走了。三……”
林沉玉三字才出口,少年便翻身而上,自她身后一把抱住她,哑着声音道:
“我?有些恨你。”
“恨我?做什么?”
“你既同我?恩爱求欢,又为何弃了我??既弃了我?,又为何折回来??你不如叫我?死个痛快的?好,这样?凌迟似的?折磨我?,我?如何不恨你?”
林沉玉叹口气,语气有些强硬:
“里面发?生?的?事是我?的?错,可你也未曾推拒。萍水相逢,何必生?执念?你只当是一场梦,梦里你情我?愿,梦醒一拍两散,互不牵连。谁也没有必要?为梦负责,不是吗?”
他忽然打断她:“可若是,我?已生?执念呢?”
林沉玉呼吸一滞,回眸望他。
少年目光沉沉,扣住她的?下巴,强硬的?吻了上去?。
他做出的?姿态凶猛而烈,却只是一吻即离。随即,他跳下了马,看?着她道:
“我?不需你的?怜悯,也不想见你侠义心肠。总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与我?共骑一马,同游天下,生?同衾,死同棺。”
说罢,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林沉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
她回到了家中,虽则才离开?三四日,却觉得?已经阔别多年,绿珠彻夜未眠等着她归来?,预先给她烧好了水。
她进去?前,先问过桃花。
“桃花呢?”
“她已经睡下了。”
林沉玉点点头,便不去?打扰她,径直拿了衣裳准备进去?,临沐浴前,她忽想起来?什么,对?绿珠道:“你可知,女子行房后如何避孕?”
绿珠愣住了,还是老老实实道:“是要?长期绝嗣,还是短时间避孕?”
林沉玉沉吟片刻:“短时间便可。”
绿珠道:“若是长期,凉药或水银都是可以的?,只是伤身体,短时间的?话,用藏红花洗身子便是。”
“藏红花,你可有?”林沉玉看?见绿珠诧异目光,给自己找补了个借口:“我?并不是自己用……只是与旁人?有了些事,并不想她人?留下子嗣来?。”
绿珠温婉一笑:
“奴家明白,您是海外侯,大婚迎娶正妻之前,若是旁的?女子有了私生?子女,是要?影响家风,遭人?唾弃的?。”
她自房间拿了藏红花,轻声细语的?嘱咐她用多少,怎么用怎么洗。
林沉玉谢过了她。
绿珠看?着她关上门,眼里的?落寞再也藏不住,她听着院内枝头的?乌鸦吱呀吱呀,竟是靠着林沉玉的?墙壁,落下泪来?。
屋檐下人?饱暖,心寒独不知。
她擦擦泪,正欲离开?,忽然瞥见燕卿白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他身上官袍未褪,衣冠整肃,唯略凌乱的?呼吸暴露了他的?匆忙。
他才理?完陈年卷宗,便听闻燕洄归来?。
燕洄是去?寻林沉玉的?,寻不到,他绝不会回来?。燕卿白遂搁下笔,来?夜访林沉玉。数日不见他担忧她的?安危。
绿珠向他行了礼,又说了林沉玉不便见客,燕卿白微笑,道自己在外面等他。
绿珠也知他们交情甚笃,便径自离开?了。
燕卿白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林沉玉出来?,她打着哈欠,朦胧着睡眼:“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同寻常。
燕卿白闻见了这香气,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看?着她。
“你……”
第132章
燕卿白对于那香气,并不陌生。
他父亲四处沾花惹草,没少往后院里塞人,她的母亲便整夜绷着面皮,命丫鬟们熬带着?花香的水,等着父亲离了姨娘们的房,便送去给姨娘们洗漱。
他不理解,母亲只是紧紧卡着他在怀:
“我都是为了你,贱皮子们抢走你的父亲就算了,她们休想有?子嗣,去抢走你的家产。”
唯一一次失手,便是丫鬟勾搭上了他父亲,有?了燕洄。他母亲也并不慌乱,使计谋将?丫鬟卖去了青楼,隔绝了她和燕父的往来。
她是个深宅大院的谋士,断了情,可怜伶仃的一点?爱只系在儿子身上,为他殚精竭虑。
他隐约明白?,那?带着?花香的水,是来给女人欢好后绝嗣用的。
女人,欢好……
两?个简简单单的词,他却品出些秘密的意思来。
木玉,她是女人。
是个刚与人欢好过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燕卿白?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呆呆的立在她的门口。林沉玉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捉着?湿漉发尾的手微停顿,青丝披散到肩头,湿了白?衣。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无?需多言。
燕卿白?心中?峰回百转,几?欲开口却不知如何言道。
反倒是林沉玉先打破沉默:
“夜色已深了,有?什么事不妨明天再说吧。”她心实在乱,疲惫不堪,实在不愿见外人。
她伸手要关上门。
被人抵住,燕卿白?的声音难得急促起来,他上前一步,又自觉失礼后退,道:
“木姑娘,燕某斗胆,敢问您可是遇上了什么委屈之事?”
林沉玉先是愕然,忽笑了:“你觉得有?谁能?让我受委屈么?”
燕卿白?收回手,有?些局促:“是燕某多虑僭越了。”
他不知为何,言辞里有?些晦涩的酸意,试探道:“同行多日,倒不知木姑娘已有?婚配,实在愧惭,之前行为举止中?颇多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她婚配了么……
林沉玉哪里知道他心里那?些小九九,随意的摇摇头:“未曾。”
她微顿,面色有?些难堪:“江湖儿女,露水情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燕卿白?瞥见她难堪面色,声音温和:“露水情缘虽来的浅薄,可日久生情,说不定会酿成正缘的。我想木小姐无?需烦恼,顺其自然便好。”
她喜欢那?个和她露水情缘的人吗……
林沉玉又被他绕了进去,老老实实道:
“哎,虽则大家都言,江湖女子,平生所愿,唯择一君子而终。可人世之事,非世人所能?预料到的。这缘并非良缘,来的荒唐,我也无?意续下去。纠缠不休,为了从一而终的死规矩,把这辈子搭进去倒是划不来。”
她忽笑了:“你是读书人,讲究的是气节,也许看不惯我的行径,这些都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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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重。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看着?我们朋友的份上,替我保守这件事。”
倒不是她想隐瞒,实在是不想再起事端。
她并不喜欢那?人……
燕卿白?点?头,郑重一诺:
“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再使他人知。只是,这藏红花的药效,恐有?时间之限。若是隔的时间太久了,怕是起不到效果。但?不知……”
他玉白?的面容微红:“啊,是燕某唐突了。”
林沉玉摆摆手:“无?事无?事,倒是我冒犯了。只是这药水的时间,还想请教?您。”
“一个时辰之内最佳,一日之后,精血入体,怕是再难祛除。”
林沉玉面容僵住了,她都不知道在底下待了多久,她有?些无?助的挠挠头,又看看自己肚子,忽然有?些恐慌,拍拍脑袋道:“那?万一有?了,怎么办?”
她虽然十七岁了,已经是正生育的年龄,可她还没玩够啊,更不想给个比她还小的少年生孩子啊!
“若是有?胎儿,木小姐不愿意保,也许可以试试看服药流掉……”
他幽青的眼,灼灼的观察着?她,生怕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林沉玉面色复杂:
“我怕是不行,自幼练功落下了寒疾,大夫说胎宫单薄,与胎宫相关的诸事都要谨慎,特别是引宫,一旦引了可能?这辈子就没有?孩子了……”
“那?不若生下来?”
“可我又不想养孩子……”
燕卿白?忽笑了,青年眉眼温润,一如夜中?玉兰:“也是,木小姐如林中?鹤,海上蛟,自不可为俗尘所困。可那?样孩子生下来未必可怜,若是没有?父亲,该如何自处?燕某倒有?一拙计,木姑娘如不嫌弃,卿白?斗胆,愿自荐为姑娘外子,婴孩高?堂,将?它当亲生儿女抚养长大。”
外子,便是要做她相公的意思。
林沉玉瞪大了眼睛,饶是江湖上潇洒从容的她,此时也有?些傻眼:“等等,孩子有?没有?还不知道呢,怎么就扯到你身上了?不行不行,怎么能?劳烦你呢?”
她完全被燕卿白?牵着?鼻子走了!
“此时不做商榷,若真的有?了,待姑娘显怀,怕的是流言蜚语,多伤人心。”
燕卿白?软言相慰劝:
“姑娘于我,乃是亦师亦友的贵人。燕某并不敢高?攀,对姑娘亦不敢起龌龊心肠。我无?家室,也无?通房,常年埋于案牍,对男女私情并无?心思。婚姻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可若是能?帮扶到姑娘,免得流言蜚语,卿白?愿和姑娘共结连理,做对假夫妻。”
燕卿白?点?到为止,微笑着?将?林沉玉送进了房间,他拿来外袍,轻轻的披在林沉玉身上。又取来干净的汗巾,站在床边替她揉着?发湿的头发。
林沉玉呆滞,打破了暧昧氛围:“我从感觉你动作好像我娘……”
燕卿白?微笑:“倒是被姑娘猜中?了,燕某也常常为家母擦拭头发。”
他故作不经意提起:“说起来惭愧,家中?有?小辈,燕某也时常把抱逗弄,洗漱擦身。那?些稚童们似乎都很喜欢燕某。”
哦,她算是明白?了。
燕卿白?就是显摆他上能?孝敬父母,下能?照顾小孩。
林沉玉有?些汗颜,她都还没替她娘擦过头发呢。
看着?燕卿白?站着?替她擦发,她总有?些过意不去,拍拍床沿:“那?麻烦你了,你要不要坐坐?”
燕卿白?微笑:“君子不欺暗室,燕某虽不是君子,可到底是外男,不敢逾矩。”
“行。”
他是君子,那?就让让他吧。
燕卿白?替她擦拭完了湿发,端来了一碗热汤,趁着?林沉玉喝的空隙,他俯下身,在林沉玉床头的香炉里,亲自燃起了安神香,燃了一会他便轻轻吹熄灭了,在青烟微袅里,他关上窗扉,插上闩。
他动作轻又柔和,连脚步都不是平素为官时的端方之步,步子迈的轻而缓,连丝声都无?。
林沉玉有?些汗颜,她平时睡觉,都是换上衣服往床上一倒就算,哪里有?燕卿白?这样精细?
“今日姑娘累了,燕某也不再叨扰,明日燕某来接姑娘离开。”
他伺候完了,看见林沉玉躺下,才?安心的走到门口,缓缓合上门。
“离开?”林沉玉喝汤的动作一顿,傻眼了。
“这宅院实在太小了,并不安全。茉莉年幼,奔跑冲撞。海小兄弟性子莽急,家弟……身上煞气重,怕对姑娘有?妨。这里委实不是个好居所。”
燕卿白?笑:“燕某在郊外有?个庄园,乃是父母遗留家产购置的,风景秀丽,算是怡人。姑娘可往那?儿散散心,消遣消遣也好。”
林沉玉看着?他离开,表情复杂。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有?没有?孩子还八字没一撇呢,可看燕卿白?的架势,他似乎都在想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
林沉玉确实没有?猜错,他彻夜未眠。
燕卿白?回了府,却不先急着?入眠,他掌灯独往书房,身披鹤氅,自檀木书架上取下本?古籍,低眉阅览,字字句句的翻去,浑然不觉月影已然西倾。
他指尖冰凉,心口滚烫。
指尖触到一句诗经的批注,朱砂笔圈点?的簪花小楷,彼时批注时自是无?心,今日看来却是多意。
诗有?云: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
闭了眼,他轻轻将?头依靠在书架上,书香萦绕他周身,他藉此平复着?气息。
对他而言,书香如药,可治百病,可到如今偏生难消相思之苦。
若是往日,他还能?以男子之间惺惺相惜的情义?,麻痹自己欺瞒自己,来解释他看见林沉玉时的心悸。
可当自己闻见林沉玉身上花香的一瞬,那?些个隐晦难言的思绪,在一瞬间破茧而出,挤占走了他全部的理智。
没有?人知道,他和林沉玉的那?些对话,有?多小心翼翼,才?能?隐藏住他温雅言辞中?真正的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知情之所起,缘分纠缠由来已久,早已伏脉千里。
*
嘉善巡夜,看见燕卿白?房内烛光透亮,自觉蹊跷,走到门口:“大人还没歇息吗?”
“有?些事,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事儿交代与你。速去打探,不得延误。”
“是萧家孤坟一事吗?”
“不是,帮我去打探打探木公子自非人间出来之时,身旁可有?可疑之人。”
嘉善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疑之人的意思是?”
“男人。”
燕卿白?瞥他一眼,系紧了肩上鹤氅,这才?回房歇息。他面庞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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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儒雅温和,可回首时轻声一句叮嘱,却让嘉善觉得不寒而栗:
“记着?,我那?阿弟公务繁忙,这些事绕开他去查,莫要惊扰了他。”
*
不能?从燕洄那?儿打草惊蛇,嘉善便只能?下了血本?,花一只烧鸡从海东青那?儿套话来。一五一十的把海东青知道的事情交代给了燕卿白?。
燕卿白?正批阅卷宗,闻言停笔,在废纸上写下了慕玉二字。
“约摸十五岁的少年,生的和桃花极为相似,名叫慕玉……”
他沉吟片刻:“慕玉极有?可能?是假名,继续去查少年身份。””是,不过大人如何得知是假名?”嘉善微诧异。
燕卿白?不语,眼底略晦暗了些。
林沉玉纵聪明伶俐,可涉及到人世间微妙难言的感情二字,她也发觉不了。唯有?另一个男人,或说是另一个处于敌对方的男人,才?能?敏锐的察觉他的心思来。
慕玉慕玉。
爱慕的慕,林沉玉的玉。
既是爱慕,必不可能?是新知,他抬眸,叮嘱道:“往木公子往昔的旧相识查,重点?放在那?个桃花身上。”
*
连夜的疲倦和脱力,让林沉玉睡的昏沉,过了整整一夜一日,到第二日傍晚才?醒。
林沉玉闻到一股酒香味,迷迷糊糊的起身,她睡到头有?些发昏,饥渴难耐,打开窗户去追寻酒香来源。
一推开窗,是燕洄和海东青,在她窗户下摆了个小案,烧个火炉,在那?里煮酒喝。
那?海东青还特意拿了把蒲扇,端着?烧热的酒,拼命的把酒香扇进她窗户缝隙里。
林沉玉:……
她双手叉腰,兴师问罪道:“你们在我窗户底下喝酒做什么?”
燕洄冷笑:“不在你窗户底下喝,难道在你床下喝啊?”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使唤绿珠去给林沉玉添水洗漱,然后回过身道:
“你赶紧的洗漱完去用膳,厨房给你留了饭,真能?睡啊,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怕自己睡饿死过去。”
海东青吃酒又吃肉,直吃的腮帮子都在鼓,指着?盘子里的烧鸡道:“快来吃!我从嘉善那?儿骗的,特意给你留了两?个腿。”
林沉玉把他们赶走了,一边洗漱,一边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自在,直到吃饭时才?想起来缘由。
她的桃花,怎么没有?见到呢?
第133章
正是黄昏,斜阳里林沉玉梳洗才罢,来到了偏院里,墙外桃花已落,梨花才?雪,不觉间已是一半春休。
她见梨花簇簇,如团云飞絮,实在可爱,便攀摘了朵笼在袖里,敲响了顾盼生的门扉。
门未曾上锁,轻敲一声便自开了。
“桃花?”
她放轻了脚步,轻坐到床边,顾盼生侧卧背对着她,睡的正香甜。
林沉玉略伸着脖子去敲她,只见少女残妆粉腻,松髻敧云,紧裹着红被?半抱着鸳枕,许是睡足,也?许是暖香,只偎的脸颊粉红,艳色中带着些娇憨,媚态十足。
林沉玉见她容貌,先是一愣。她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两个人的脸,一个俊美,一个秾纤,居然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她有一瞬间恍惚感觉,顾盼生就是慕玉。
她面色微沉,又?想起来海东青的话:“这些天那?小?兔崽子生病了,一直待在房里很少出来……”
难道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惊起。
顾盼生睫毛微眨,好似轻罗小?扇轻扑蝴蝶。
林沉玉单手撑着床,自袖里掏出梨花来,去逗弄他的鼻尖,他微颤,睫毛眨动?的更?厉害,林沉玉逗的更?紧,他似乎有些受不住,笑着睁开眼。
少女瞢腾春醉,眉眼慵开。若是旁人看见,不知又?有多少男人神魂颠倒。
“师父坏,这么多天杳无音信,一回来又?拿我?寻开心?。”
他声音甜腻,去挠林沉玉的腰,林沉玉腰一软倒在床上,被?他扑住,嬉闹了一番。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病了?很少出门?”
林沉玉闹够了起身,眼神清明里,带着丝探究。
她果起了疑心?。
顾盼生面色不改,只揉着红红的脸道:
“不过是我?着了凉……那?事儿来的急,肚子有些疼罢了。并不是生病,不过是身子不爽利,贪睡在房里不怎么出去。您一回来,我?的病就好啦!”
他利落的起身,亵衣半褪,露出半片肚兜来,红艳艳的肚兜勾勒出一抹独属于少女的柔软的弧度,他羞怯怯的眨眨眼,捂住身子,撒娇道:“师父!”
林沉玉自知失礼,出了门。
过了一会,顾盼生出来了,林沉玉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嗯,只比自己略高一点点。
慕玉是比自己高一个个头的。
林沉玉皱皱眉,看着撒娇的少女,把那?荒唐的念头抛到脑后,这两个人一眼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真是昏了脑子了,居然在想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顾盼生亲昵的蹭蹭她的肩,然后将她按在椅上,道:“我?去给师父重新烧些饭菜,您在这里好好歇息。”
*
华山
官道之上,一匹烈马呼啸于山风间,但见为首之人绯衣烈烈,从者如云,不多时便抵华山脚下。山门大开,他骑着马带着部下,鱼贯而入。
他动?作恣意嚣张,似乎觉得平常。可这排场在旁人眼里,就是张扬。
“那?是谁,怎么敢骑马进山门?”
“新来的指挥使燕大人啊,这都不认识?”
燕洄带着人到了非人间,他勒紧缰绳,冷眼看着拦路之人,华山派掌门玉敦儒已经在侯着了,玉敦儒面色严肃:
“燕大人大驾光临,华山派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燕洄冷眼看他:“哪是大驾光临,我?看玉掌门的威风,远比我?这个指挥使大啊。”
“不敢。””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昨儿我?就撂了话在这里,叫你?等我?们走?后,炸了非人间,将里面那?些劳什子的齧鼠蚀蠹,通通抓起来。怎么,本官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给了你?一日时间,玉敦儒。你?毫无作为,非要?本官亲自再?跑一趟吗?”
玉敦儒闻言,跪在地上,身后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弟子。
“大人!非是玉某不作为,实在是祖师之命不可违啊,华山派自全真七子中郝真人开山立派以来,传到玉某手中已有三十一代之久,薪火相传,历代人恪守华山,依山而居,依山而行?,不敢轻易动?改分毫!”
“您要?我?们炸开山头,无异于让华山派自掘根基,断华山派的香火命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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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跪不起:“玉某诚惶诚恐,死罪死罪,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请大人收回成命!”众多弟子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喊声震彻云霄。
燕洄的亲信低语:“大人,弹药已填装完毕,直接强炸?”
练武之人,耳根灵敏,大家都听见了那?亲信的话,见燕洄不语,纷纷紧张起来。
玉敦儒重重的磕起头来,他泪流满面:
“大人!别的要?求玉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唯独这炸山一条,委实做不到啊!”
“哦?是吗?”
燕洄忽的笑了,少年眯着眼,有些狡黠的意味:
“那?好啊,我?换一个要?求,玉掌门,上刀山下火海你?都能做到,这可是你?说的,君子无戏言,若是您再?做不到,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玉敦儒忽觉得有些不妙,可他已经答应了人在先,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请问?是什么要?求?玉敦儒必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三天之内,交出玉交枝的人头来。做不到的话,就自己提着自己的头来吧。”
燕洄调转马头离开,马蹄踏过他身边时,他一扬眉,梨涡浅笑:
“你?的头,和玉交枝的头,三日之内,我?总要?见到一个。”
*
燕洄本就不是去炸山的,他是要?捉玉交枝的。领着兵马封锁了整个华山,各个山门都是重兵把守,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因为林沉玉的一句话:“玉交枝此人还未死,就在华山非人间内。”
他和玉交枝未曾正面交锋过,可他知道自己曾经中的蛊,就是玉交枝下的手。加上林沉玉又?指明了必须杀了他,燕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玉交枝。
布置好一切后,他才?独自下山,回程华阴。
他没忘记买上几份小?吃,放在马背的褡裢里,带去给林沉玉尝尝鲜。
官道上,迎面撞见辆朴素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人,即使不说话,他也?能从马车认出来那?人身份。
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下了马,让开道来。下马的一瞬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这骨子里洗刷不去的鹰犬气。
他下马让路,可马车却停住了,并不走?。
时光好似凝滞住了,唯有月光下,粼粼闪动?的波光和徐徐吹拂的清风告诉燕洄,不,时光还在走?着。
无声的对峙。
沉默是萧匪石惯用的手段,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让你?跪在旁边,也?不许你?说话,也?不许你?起身。
沉默是最煎熬的刑法。
他折磨着人,去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去揣摩他的意思。
燕洄面色微沉,到底是掀开了车帘,行?了个礼:“督公,幸会。”
车内,萧匪石正半坐半卧,他手里拿着卷竹简,悠悠开口?:“燕指挥使说笑了,你?我?之间情谊深重,何来幸会一说?莫不是忘记,你?是谁的看门犬了吗?”
燕洄瞳孔猛然一缩,倒退半步,按住了腰间宝刀。
林沉玉不是说他失去记忆了吗?怎么会这样!
*
狭小?的车内,一人半坐卧,一人半俯跪。
尊卑分明,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那?么紧张冷淡做什么?坐。我?并非失忆,只是身边出了奸细,佯装失忆去试探罢了,可我?怎么感觉,燕大人更?像失忆的那?个人?浑然不记得我?们旧日的主仆情谊,倒叫本督,好是伤心?啊。”
萧匪石轻笑。
“喏。”
燕洄抿着唇,贴着车壁坐下了。他也?笑了,只是手下意识按在刀鞘上,道:
“自从燕某离开督公出去独立门户后,就未曾见到督公,乍然相逢,有些诧异罢了,谈不上冷淡。督公大恩大德,燕洄没齿难忘啊,怎么会忘记呢?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今年还是去年来着……”
燕洄皱眉:
“抱歉,燕某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了,督公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吗?”
他抬眸,直勾勾看向萧匪石。
萧匪石多诡近妖,他不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需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萧匪石面对着明晃晃的试探,不动?声色的挡回去:“你?确实是记性不行?了,二月十五夜,是我?们见的最后一次,你?跳下悬崖,我?被?人追杀。怎么,还要?我?具体说说,你?为什么跳崖吗?”
他似笑非笑,似有嗤意。
燕洄心?里乱如麻,他喉头一滚,艰难道:“为何?”
萧匪石面上笑意淡去:
“背叛了主子的狗,我?是不会留的。”
燕洄如遭雷击。
萧匪石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冷声道:
“不过,狗心?养野了,人心?养大了,自是留不住了,你?背叛本督,本督也?认了。现在,只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杀了林沉玉身边这个人。”
燕洄看着萧匪石递过来的纸,上面画着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盼生。
*
燕洄垂眸答应,收了画,正要?下车,忽的回头问?了句话:“督公,您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林姑娘?”
萧匪石愣住了。
燕洄面露疑惑:“您之前不是总和下官说,您和林沉玉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吗?挨着林浮光的阻挠一直没成,莫不是忘记了?”
萧匪石薄唇紧抿,眯着眼看他,似乎想辨认他这句话的真假。看了会,嗤笑一声:
“我?和她之间的事,要?你?多嘴?”
萧匪石在半真半假的试探,燕洄亦然。
*
辞别了萧匪石,燕洄重新上马,面色明显疲惫了起来。
督公和林沉玉青梅竹马一事,不假。可他从来没有自己主动?说过,多少年来,他只敢阴暗的觊觎着林沉玉,从不出手。
所以燕洄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萧匪石。
萧匪石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明他也?不清楚,或者说,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燕洄陷入沉思,萧匪石恢复记忆了吗?恢复了多少?还记得多少?
褡裢有些歪了,他放正些,手摸到那?鼓鼓囊囊的上面,还带着食物出炉的余温,他忽然笑了,心?中郁气消散。
少年策马于官道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往家中攒。
无论督公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马首是瞻的走?狗了。他是人,名叫燕洄,是梁州指挥使。
不管督公想怎么样,他都能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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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住林沉玉。
少年摸摸褡裢,眸色中泛起温柔之意来,也?不知道林沉玉喜欢吃什么味的,索性他都买了些,待会给她个惊喜。
*
燕洄马不停蹄,终于赶回了家中。林沉玉睡了一天,必然不可能这么早休,他就放心?大胆的寻她。
拿着褡裢下了马,他笑眯眯的推开门。
笑容僵在了少年脸上。
他的那?亲哥哥,燕卿白,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沉玉上了他的马车,声音温润:“上车小?心?些,那?边府里的丫鬟下人我?都备好了,你?安心?过去便好,万事有我?,你?且安心?养身体。”
啪的一声,燕洄把褡裢甩肩膀上,冷着声音走?过去:
“你?们要?去哪里?林沉玉,你?要?跟着他去哪里?”
第134章
燕洄与燕卿白本就不对盘,见林沉玉和他走的近,更是好似吃了炸药一般火气暴躁,心?里暗自气恼,只恨他哥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又恨林沉玉居然跟他哥搅和在一处。他心里直冒无名火!自己为了她,辛辛苦苦和萧匪石盘旋,奔波百里去追杀玉交枝,还不忘记捎带小吃与她解馋,不辞辛劳披星戴月往回赶。
他回来不是为了看她和燕卿白卿卿我?我?的!
燕卿白没料到燕洄回来的如此迅速,回头怔愣了片刻,又恢复了那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只微微笑道:“阿弟误会了,木姑娘只是身子欠佳,暂搬去我?那府邸修养而已。为兄原想着安顿好了木姑娘再告知阿弟的,并无?刻意隐瞒之意。”
“身体不适?切,我?来看看你什么毛病。”
燕洄匆匆上前,掀开车帘,一把抓住林沉玉的手腕,摸了摸脉象。
少年手指停在?她手腕上,忽蹙了眉,面色严肃。
林沉玉有些寸草皆兵,紧张的看他,生怕被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你会把脉吗?我?把出来了什么吗……”
燕洄收手,狡黠一笑:“骗你的,我?不会把脉。”
林沉玉:……
她心?情好似波涛浪涌般跌宕起伏,甩上车帘,她冷声道:“那你把什么,不是瞎胡闹吗?”
“对啊,你生病了我?给你把脉是瞎胡闹,他带你去他的府邸不也是瞎胡闹吗?”
燕洄嗤笑一声,单手扶鞍上了马,翘着腿睥睨着燕卿白,却?是对车里的林沉玉说话:
“身体不舒服,该,谁叫你没事?一个人瞎跑去那劳什子兰若寺的?惹的一身病气,小爷待会派梁州府里那老?御医来给你把脉开药便是了,去他府上做什么,我?治不好,难道他能治吗?”
说罢,驾车便要走。
林沉玉刚想开口阻拦,却?听得燕卿白不紧不慢的声音:
“阿弟,可这是木姑娘的意思。”
*
“你的意思?”
燕洄白了脸,回头掀开帘,一字一顿的问她。
林沉玉静静的看着他,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双眸明如霜雪:
“你觉得,我?会做我?不想做的事?吗?”
燕洄掂了掂肩上的褡裢——他忽发现,自己给林沉玉买的小吃,似乎已经冷透了。
他眨眨眼,只强笑:
“好好好,合着是你们两个欺负我?,有事?儿是单瞒着我?一个人啊。”
他笑着,眼却?似钩子勾着林沉玉的脸,生怕错过她丝毫的表情波动。他在?等她也笑一笑,告诉他这秘密,道一句,哎,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呢,咱们两个的交情,怎么会瞒着你呢?
可林沉玉不置可否,只低了头。
他不信邪,低着头探进车厢内,灼灼的平视着她,枯笑道:“啥秘密啊,能与我?哥说,就不能与我?说吗?”
若不是燕卿白偶然发现,林沉玉也不会对他言,她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记忆,她只想埋在?心?底,只得叹口气,道了句抱歉,又宽慰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燕洄,我?就是去休息几日,你替我?好好照看着桃花他们,好不好?
燕洄闻言,只感?觉心?也冷透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两男一女,孤夜眠时纠缠在?一起,生出了微妙的气氛来。林沉玉坐车内,燕卿白在?车旁,燕洄在?马上朝车里望——
唯有燕洄能看得见林沉玉;可偏生互不相见的林沉玉和燕卿白之间,多了层燕洄所不知的默契。
他与他至亲至疏。
他与她若即若离。
她与他又另生隐秘。
燕洄率先?打破沉默的,他放弃的利索,既然林沉玉不愿,他也没必要自讨没趣,只扯下车帘,漠然看向燕卿白:
“你的府邸在?哪儿?夜里不平安,我?送她过去,你回衙门休息。”
燕卿白仔细的将车帘掖好,不让风钻进去侵扰她,继而抬眸温和一笑:
“那就多谢阿弟,替我?护送木姑娘了。”
*
燕卿白的府邸在?城外,正临着一处僻静寺宇,寺宇的僧人乃是律宗高僧,以戒为师,以苦为师,自给自足,不通人间香火。因此府邸,并无?游人进香的嘈杂之扰。
进京赶考的贫困读书人,大多是对寺院道庵,有或多或少的好感?的。只因书生家贫无?银住店时,去寺院道庵却?可以免费挂单,住宿且不论,一日三餐还能由僧家供给。
燕卿白遂挨着寺院,在?此处安置了府邸。府邸后便是农家庄园,良田百顷,果园葱郁。河流绕萦,山清水秀。
燕洄纵使不满他兄长,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府邸确实是调养身子的好去处。
他一路驱车,到了门口下了马,掀开车帘,臭着脸道:“赶紧的下来,快去休息。”
林沉玉见他催促,利落的往下一跳。
燕洄又不顺眼了,开始挑刺道:
“你跳什么的跳,本就身体抱恙了,还跳,没轻没重摔了怎么办?”
林沉玉也不是泥人脾气,瞪他:“你吃炮仗了?这么大火气?”
燕洄皮笑肉不笑:“谁生气了?我?没生气啊,你们不过背着我?有小秘密罢了,值当我?生气吗?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林沉玉不理他,只道了句多谢,便敲门进去,燕洄冷着脸:“站住。”
“什么事??”
林沉玉刚回头,一个褡裢就被稳稳正正丢进怀里,沉甸甸的。她有些不解,拿着褡裢看他。
燕洄抱着胸,哼一声:“上次说好的咱们一起去吃的华山小吃,你爽了约,这次我?又去华山办事?,顺道给你买的。”
林沉玉微微一笑:“劳你费心?,谢了。”
她要进去,又被燕洄叫住:“哎!记得热了吃!”
“好好好,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嘱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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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夜梦吉祥。”燕洄声音一低:“过两日我?来看你,你也得替我?瞒着燕卿白。”
“你来看我?瞒着他做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
“咱两的秘密,单瞒着他不行吗?”
燕洄冷哼一声,上了马,亲眼看着林沉玉进了府邸,才扬长而去。
*
燕洄夜里横竖睡不着,只觉得心?上焦身上燥,树影儿哗啦啦的挠着他的窗,窗外的猫儿凄厉嗷呜的叫啊叫——春天到了。
直到鸡鸣时分?,他才恍惚睡去,忽有人打他一下,笑道:睡什么睡?你哥哥今儿成?亲,快去喝喜酒啊。
他心?里嗤之以鼻,可还是给了燕卿白个面子来赴宴,他懒洋洋的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伪君子,玉白面上染上绯红,喜不自胜溢于言表,正与宾客相酬贺,他嗤笑一声。朝窗外看去,喜婆正牵着新娘往洞房走,那新娘一身白衣清隽,缟素似服孝,和满堂喜红格格不入。
那背影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冷着脸,陡着心?,起身一脚踹翻了宴席。去追她,她似魂儿般的飘的快,已经入了洞房外,他踹门,门不开。
他颤着声音吼:“林沉玉,开门!”
里面人瓮声瓮气:“你是卿白阿弟,自当唤我?句嫂嫂,嫂嫂如何能给你开门?速速退去吧。”
燕洄气急:“嫂嫂…行,你喜欢我?喊你嫂嫂是吧,嫂嫂开门,我?是燕卿白。”
有人来开门,他拉起人就跑,不知跑了多久,回头一瞧,居然是顾盼生,那小兔崽子阴阴的看着他,拿着刀:
“我?把你们杀了,就没有人和我?抢她了……”
燕洄吓的一身冷汗,惊醒才发觉,是一场梦。
他坐在?床上思忖,只觉得不妙。
他们今儿就能有避着他的秘密,明儿是不是就能背着他去逛街赏花看灯?燕卿白那个伪君子惯会温柔小意,甜言蜜语,林沉玉行走江湖没见过这款男的,保不准就被他骗走了啊!
不行不行,他非得搅和了他们两个!
*
海东青才起身,简单洗漱了,下巴胡子青瘆瘆须茬儿,也不修理,穿了裤子,趿拉着布鞋便出门。茉莉拦着他:“叔叔,我?今天要继续陪着你去要饭!”
海东青瞪她:“小兔崽子滚家里去!”他还不了解她?不过是不想读书罢了,天天找借口往外溜。
茉莉也不气馁,非要跟着他,海东青拗不过,只得披了个旧破袍子带着她出去,避免伤风败俗。两个人还没出门,他就被燕洄派人带走,请到了衙门去。
“找我?做什么?”海东青在?书房里,仇视的看着太师椅上坐着的燕洄,他本就低人一等了,又看着他在?衙门的威风模样,愈加简单不痛快。
“帮我?个忙……”燕洄简单说了。
海东青一听,也如临大敌:“林沉玉搬去你哥府邸了?黄花大闺女去个男人家里住,几个意思?像什么样子?”
燕洄冷笑:“一定都是我?哥唆使的,他那个人表面正人君子,其实生性狡诈,诡计多端,八百个心?眼子,定是他花言巧语惹得林沉玉,才疏远咱们的。”
海东青点点头:“早看出来了,你哥不是什么好人。”
“毕竟英雄所见略同。”燕洄颇为满意。
海东青鄙夷的瞥他一眼:“不是,是看你就知道你哥德行了,毕竟,一个爹生不出两种人。”
燕洄:……
“滚!”
海东青不以为意,哼着歌甩甩手离开了:“这两天我?去盯着她房子,防着你哥就是了,你慢慢忙吧。”
*
燕洄的确很忙,忙的不可开交。先?是三年一次的演武,正落到他头上,届时帝王说不定都要来观武,不可轻视。
梁州统共有两万府兵,他日夜操练,不敢怠慢。
前些日子与霍小将军手下的府兵比试了一次,梁州府兵,无?论是骑射还是步军交锋,都大败而归,霍家兵力的雄健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要是让皇上瞧见还得了?他只得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府兵,绝不能坠了自己的威风。
燕洄穿上铠甲,亲自去演武场看着部下们,他不无?忧虑的看着底下挥汗如雨的府兵们,忽有些触动。
明明是太平年代,多年不兴干戈,可霍家的府兵,为何操练的那么强健?
他心?里隐隐有猜忌,可到底是不敢说出口,霍家如日中天的势力,在?外把控边关兵权多年,在?内朝堂尽是他的爪牙。连萧匪石都不敢轻易抗衡的庞然大物?,也绝非他一个梁州指挥使所能撼动。
督公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因霍皇后嘴里咬下两万府兵,都没有被霍家放过,中埋伏差点死在?荒郊野岭。
回京城,萧匪石大抵也是不敢正面和霍家抗衡了。
萧匪石究竟在?谋划什么?燕洄沉思。
从霍家那儿咬下后又再无?踪迹的两万府兵,和假死脱身的秦虹林侯爷,还有萧匪石每个月私账上走的几万两真金白银……
燕洄并不是傻子,他微愣住了,看着演武场上那些个忙碌的身影,忽笑了一声。
第135章
燕卿白的府宅庭设,一如他的人一般清和闲雅。初见朴素,仔细观来?颇有清趣,看得出来?燕卿白煞费了一番苦心?。
早有侍女迎着她进了厢房,进门先见一地的月色,半墙的竹,蕉叶匾悬于粉壁,用粉石金涂墨在黑漆上?,雍雅从容,却不落俗套。梅窗上罩着的纱窗倒是别出心?裁,上?面绘了花鸟,侍女?秉烛点了灯,望那窗时光彩相照,栩栩如生,亦与元宵观灯一般有趣。
床上?新?晒好的素帐棉被,看着便十分宜人睡眠。床头搁着个三脚架子的托盘,上?面供着粗瓷瓶花——一枝含苞带露的梨花,雪雪白白,簇然可爱。
院中并无梨花,但不知是谁从屋后的路上?,采撷归来?,珍而重之的放在瓶中供起的。
林沉玉笑向伺候她?的大丫鬟文茵道:“这梨花摆的好看,劳文茵姑娘用心?了。”
侍女?文茵也与林沉玉寻常所见的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同?,打扮的端正大方,举止得体,无一丝一毫冶容妖媚之态,相处着也十分舒心?。
下人什么?德行,往往主?人便是什么?模样?。燕卿白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文茵摇摇头:“这梨花,文茵不敢居功,因为并非是文茵所摘的。”
林沉玉微愣。
文茵低眉轻笑:“用心?摆放的花,自然是有心?之人采来?的。”
天知道燕少爷为了安顿这位姑娘,从昨儿开始忙碌,明里暗里做出来?多少努力来?。
不待她?反应,文茵便悄然退出了林沉玉房内,道一句夜梦吉祥。
*
这被褥实在软和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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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可林沉玉却没心?思去躺了,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用镇纸压在了显眼的地方,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刀,背在背上?。
手摸着冰冷的刀柄,她?忽觉得有些悲哀。
故剑如妻,实在难离。
她?自入江湖以?来?,便是一人一剑,她?与吟霜两相为依,闯出了天下第一的威名。
可她?到如今,丢了剑,也失了名。
她?的爹娘,征战半生,血洒边关十五载,如今眼看将近知命之年,正是退居安乐,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被逼到不惜假死,冒天下之大不韪重募兵马重整旗鼓的地步,很难想象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林沉玉隐约猜到爹娘要做什么?,那两个字太过沉重,她?说不出口来?。
林沉玉清楚,她?娘并不是贪功而?上?,希求造反之人。否则当年秦家军正炽盛时,她?完全可以?直接拥兵自重,杀上?京城斩了顾螭,自立为王。当时她?手下的秦家军号称精兵十万,从卒无数,坐边关守九大重镇,将南朝捍的堡垒森严,形成了边关最牢不可摧的防线,外敌皆望之叹息。那西北之上?的狼庭猖狂了百年,屡年侵扰边境,竟是被打的一退再退,十年间偃旗息鼓,不敢来?犯。
后来?顾螭登基,正是君权薄弱之时,他?专用外戚,与霍家交好,在霍皇后的怂恿下也忌惮起了秦虹的兵力,起了夺权歹心?。
秦虹奚俟他?旨意??她?那时正怀着林沉玉,在家中骂了一句“无知小儿,竟自毁万里长城!”便策马到了京城,将虎符扔给了顾螭,扬言从此告老还乡,移居海外,和南朝再无交集。
那可是数十万的兵权,她?说交便交,无一丝眷恋。
秦家军的旗帜被压到箱底,换上?顾螭扶持的霍家旗号。十几?年战功赫赫,她?娘只得了顾螭的一杯酒,和一句假惺惺的“敬元帅归田。”
从此,十万精兵齐卸甲,再无一人征战随她?。
爹陪着娘回到了更九州,正是在路上?,生下了她?。
秦虹说起来?那段往事就会笑:
“你哥哥是我在军中生的,生完便听见了你爹战胜归来?的号角,彼时黄昏,残阳照进窗里,我就给你哥起名浮光;你是我卸甲归田时,在江上?生的,那天夜里月色沉沉黑咕隆咚的,稳婆把你一抱出来?,你嗷嗷一嗓子,把月亮都哭精神,从云朵里伸出头来?瞧你这个小丫头了,那月亮明晃晃的一轮映在江面上?,好似一块玉沉进水里,干脆你就叫沉玉了。”
爹娘卸甲归田已多年,虽然时不时出山救急,可总体来?说还算是清闲。
可如今,到底是什么?把她?爹娘逼到了举兵造反的地步,林沉玉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现?在一定陷入了极为痛苦极为难堪的处境。
她?的假死,指不定也是爹娘所安排。只不过爹娘将她?摘了出去,让她?改头换面在梁州定居,和澹台一处等待着消息。
他?们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群裙寺贰二贰五九衣四七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可林沉玉如今知道了真相,怎么?还能开心?的下去?她?到底不放心?,为了爹娘的安危,又为了边关百姓——尤其是看见她?娘的那句轻飘飘的“屠城”后,她?整夜难眠,寝食不安。
最难受的是,对于这烦恼,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便打碎了牙齿,她?也要和血吞下。
她?怎么?敢告诉别人,爹娘在招兵买马,企图谋反?
即使亲密如燕洄海东青,她?也不敢吐露半句真心?话。
林沉玉叹了口气,等待后院的人们都静了下来?,才收拾好行囊挎在肩上?,准备离开。
忽听得床下,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
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响起:“挖通了吗?”
“通了。”
*
美人蛇气喘吁吁的从地里探出头来?,忽然感觉顶到了什么?硬硬的木头,她?呸一口吐掉嘴里沙土,狼狈的看向周围,瞪眼吐舌:
“穿山甲,不是让你挖到郊外的吗?你怎么?挖到人家家里来?了。”
另一个少年声音缓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有一点点失误,很正常。”
“还好中房间里没人,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美人蛇哼一声,却被困在床下不得出来?,她?身子在土里,冒着个头,只能看着床干瞪眼。
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需要帮忙吗?”
“好呀……啊?”
美人蛇只感觉头顶一轻,床被人顶起起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又看看穿山甲:“挖错地了!挖到仇人家里了!赶紧滚回去咱们重新?挖!”
“不用了。”
林沉玉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丢在地上?,拿绳子捆好绑在一起,她?坐在床沿,翘着腿,好整以?暇的看着美人蛇,拿着马鞭点了点她?的肩膀,轻笑道:“老实交代?吧。”
*
美人蛇有气无力的交代?了。
原来?华山得了燕洄命令,为了逮捕玉交枝和螟蛉,现?在大规模的搜山。萧匪石在螟蛉手上?吃了个大亏,对于十二?怪也弃之如敝履,自不会再理会他?们死活。
萧匪石只带走了伏翼公子一人,转移走了所有“金丹”。“金丹”毕竟是萧匪石用来?大肆揽财的宝物?,十二?怪的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颗金丹金贵。
美人蛇只能另谋生路,她?遣散了众人后想离开时,却发现?非人间已经被围堵了起来?,被发现?就完蛋了,她?只有死罪一条,无可奈何,她?只能和穿山甲两个人,一路挖洞挖走了。
说来?也巧,林沉玉刚刚搬到郊外居住,他?们正挖到了林沉玉房间里。
林沉玉若有所思,看来?兰若寺被毁已成定局,萧匪石看起来?还要利用金丹再捞一笔,只是不知道玉交枝和螟蛉能不能被绳之以?法。
她?看向美人蛇,忽然有了个计谋。
“你跟螟蛉也是好朋友,会易容吗?”
“啊?””我要离开,百般都舍得,唯有一个徒儿放心?不行,他?明日应该就会过来?陪我,你假扮成我的模样?,陪陪他?就好。另外装病,在房间里面老老实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不是,我凭什么?听你的啊?”美人蛇横眉竖眼。
林沉玉一鞭子朝她?脸上?甩去,美人蛇瞳仁一竖,鞭子要挨上?她?面皮时,被林沉玉陡然收住,她?拿脚尖踢了踢美人蛇的腿,意?味深长的哼了声:
“嗯?”
美人蛇只觉得大腿发软,被吓的脸儿煞白:“我我我,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看着林沉玉远去的背影,脸又红了,低声抱怨道:“一见面就打人家,未免太粗暴了,虽说打脸不行,可打别的地方咱还是可以?的嘛……”
穿山甲幽幽开口:“原来?你喜欢玩这个啊。”
美人蛇:“我不会跟你玩的,你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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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吧!”
穿山甲:“哦。”他?随即温吞道:“她?是不是姓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每次临幸我,一激动的时候就会掐我脖子,喊我姓林的,快一点。”
“……”
林沉玉关门的手一抖,回头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美人蛇,加了一句叮嘱:“我不在的时候,你敢胡来?,尾巴给你砍断。”
*
林沉玉乔装改变,趁夜色离了华阴。她?用新?伪造的路引离开,又重新?买了匹马儿,便一路沿着西北而?上?,行了约莫两日一夜,她?实在熬不住了,人困马倦的,便找了个路边的小客栈停了下来?,要了个房间住店。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醒来?时,她?看见房屋陈设,却愣住了。盆里刚打好的洗漱水还冒着热气,桌上?摆着四色小菜并一碗香喷喷的素面。她?喝空的水囊都被人接满,装好的干粮搁在桌上?。
她?昨儿脱下乱甩到椅子上?的衣裳,也被人细心?挂起来?,熨烫的服帖,一丝褶皱都无。
似乎有个田螺姑娘,在她?醒来?前,替她?精心?做了起床后所有的打算。让她?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林沉玉有些怔愣。
下了床时,她?看见床边架子上?搁着个粗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梨花,比燕卿白摘下的更多一枝,花更大,更繁茂,更馥郁清香。
花朵上?凝着晨露,不知是谁栉霜沐露,连夜去摘来?,悄然供在她?床前。
第136章
林沉玉寻爹娘之心如离弦之箭,辞别了客栈,她片刻不敢耽误,往往连骑两日一夜的马,才堪堪停下休整一夜,就这样行了半月有余。
那田螺姑娘也如影随形,她到哪儿打尖住店,醒来时必看见田螺姑娘准备妥当的洗漱水并饭菜,还有放在床前的各色的梨花。
从梁州往西北而?上,气温愈寒,天气愈干。行至凉州时,林沉玉已经冻到寸步难行,恍惚回到了冬日一般,她无可奈何找了旅店歇息宿下。
醒来?时,枕畔多了厚袄,床前的花也不再是梨花,变成了灼灼桃花——
许是凉州的天气冷,桃花开的迟些。
林沉玉心想,那些个读书人都?说春归去,日日寻春留不住。可要努力寻还是能寻到的,这不,她就从桃花落尽之地?启程,寻到了桃花正开之地?。
可见春也是个人间旅客,歇一路,走一路。来?去自?如,无喜无哀,徒留俗人伤悲。
可凉州的桃花到底也会落的,那时节,春又到了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
她只希望,春能到爹娘身边停驻片刻。
林沉玉沉默不语,只是搁下花,背上刀继续行路。
借口探亲,她越过荒凉的镇北堡,单人匹马,义无反顾的迈进了滚滚黄沙中。
*
虽是春日,关?外却无一丝绿意,入目唯有黄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昏时的景色确如诗中所言。诗人写的豪放,旅人却走的艰难。
林沉玉行路,白日又饥又渴,晒的头昏脑涨。夜幕来?的飞快,四?面风霜逼身,远处狼啸狐鸣,时为枯骨所挡住前路,冻的人肌骨难挨,神魂不安。
林沉玉不得不停了脚步,打算找个水源歇息,休整一夜再行路。
她找了两棵枯树,靠着墙根,用随身携带的粗布单简单的遮蔽风沙,围起来?一个四?方的地?盘来?,作为今夜栖息之所。又从枯树下捡来?木棍,抖落里面的虫子,将它们赶走,就着地?搭了个简易的篝火台,用硝石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升起热气,她才有活过来?的感觉。直呆呆的烤着火,暖了一会身子。
火渐渐黯淡下去,她准备去拾些柴火。
刚刚掀开粗布单,就看见一小垛柴火,整整齐齐码在不远处的乱石上。林沉玉拿起那柴火,柴火上湿漉漉的,隐约可以摸到的,是血。
风过,有声。
林沉玉自?背后拔出刀来?,朝不远处的树上掷去,树枝应声而?裂开,伴随一声惊呼,有人跌落。
却没有如预想中的落到地?上,他被林沉玉转身抱住,那人稳稳当?当?的落到她怀里,身后的篝火照亮她怀里的人,眉眼灼灼,秾纤艳色。
顾盼生不提防被心上人拦腰抱住,只觉得惊魂未定?里,陡然生起甜蜜来?。
下一瞬,林沉玉撒手了。
顾盼生摔在地?上,脑袋咚一声撞到地?上。
林沉玉看也不看他,只沉默着往篝火走,少女白衣消瘦,脊背笔挺,如荒漠中的枯竹,不肯低头,竟叫顾盼生看的痴了。
他揉揉头上的包,少年?嘶了一声。他一点也不怪林沉玉摔他,他自?己在心里骗自?己,一定?是林沉玉害羞了才撒手的。
满天星斗,地?上篝火。
林沉玉没说话。顾盼生站在布单外,只是看见林沉玉的影子映在布单上,他也一言不发。
夜渐渐深了,隐约有狼嚎可闻,东风怒号,顾盼生被冻的脸色发白,瑟缩发抖,才听见林沉玉一句声音。
“进来?。”
冰冷冷的一句话,于?他而?言,好似大赦天下。顾盼生掀开布单,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想挨着林沉玉坐下,又被她一个眼刀吓退,只能委委屈屈坐到他对面。
坐下时,少年?嘶了一声,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林沉玉一眼就看出来?,少年?皮肤娇嫩,应该是骑马的时候,腿根磨破了。顾盼生察觉到林沉玉的眼神,面色微红,有些羞赧,他感觉腿上又流血了,可不敢当?着林沉玉的面脱衣裳。
“脱。”
林沉玉言简意赅,拿起外袍垫在地?上,示意顾盼生坐上去,顾盼生整个人愣住了,他面色烧起来?,颤巍巍的解了腰带,褪下半截裤子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腿来?,腿根磨的一片猩红,血淋淋的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他皮肤娇嫩至极,林沉玉指尖一划就能留个印记。看的出来?他一路骑马尾随着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咬住。”
林沉玉撕下一块衣袖,卷好塞进顾盼生嘴里,顾盼生疑惑,可还是乖乖咬住了,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见林沉玉打开酒囊,含了一口烈酒,俯身朝他腿上喷去,顾盼生瞳仁猛的一缩,整个人绷直了身体?,发出痛苦难耐的闷哼声来?,大腿一阵抽搐,连额头都?疼到一瞬间迸沁出冷汗来?。
林沉玉继续撕衣袖,撕成细细长长的布条,替他一圈一圈的裹住大腿。
妥善处理完,她又拿起酒囊,饮了一口酒,冷笑?道:
“受了伤,连处理伤口都?不会,等着它发烂吗?娇滴滴的公子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好。天亮了,你自?己回去。莫要再跟着我了。”
顾盼生隔着篝火看她,他眼里也是一团红旺旺的火,言辞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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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林沉玉有些恍惚,这话她似乎也在别的地?方听过,她想起来?了,是萧匪石。
他说:“你不要问你去哪里,你应该问我去哪里。因为我到哪里,你就要跟我到哪里。”
林沉玉语气软了些,递给他半个饼:“这一路辛苦你了,倒不知道你喜欢当?田螺姑娘,照顾人倒是一流。”
顾盼生接过那饼:“我没伺候过人,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林沉玉叹口气:
“你是个好人,这样的苦心,又生的这样好看。世间美女如云,只要你去追求,哪个女人会不心动?何必在我这里浪费光阴。”
顾盼生直视她:“那你心动吗?”
林沉玉微嗤:“坦白讲,如今我除了爹娘,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你。”
风起,吹的篝火忽明忽暗,顾盼生只是丢了柴进去续着旺火,耳旁噼里啪啦的响起木头爆裂的声音。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林沉玉觉得,是个人都?会放弃的时候,他说话了:
“可我在乎,很在乎。”
他会永远站在她身旁,等着她春心萌动时左右顾盼后望见她,赐予他的垂怜。
林沉玉见说不通,冷漠道:“你在乎,和我什么关?系?你就是在乎一百年?,我也不会变。”
“是吗?”
顾盼生隐藏住眼底晦暗,面上依旧笑?的灿如桃李。
话音刚落,旁边的围墙忽然没有征兆的裂开,一瞬间土崩瓦解,噼里啪啦滚落砖块,碎成一地?。林沉玉冷不防尘灰扑面迷了眼,正要躲闪时,却被顾盼生一把拉住,跌坐在外袍上,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林沉玉原来?坐的地?方再坐不成了,出去又是寒风阵阵,只得和他挨着坐在一起。
本来?是面对面,如今变成了肩并肩。
“你刚刚说你永远也不会变,可你看,你的位置是不是变了?我们是不是靠近些了?”
顾盼生解下外袍,一半披在她肩上,两人共着一件冷暖,他垂眸看着身边的她,眼波流转:
“纵你不来?,我宁不往?只有你在,只要我不走,我总会离你越来?越近的。”
*
美人蛇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东施效颦。
她易容好了后,总感觉自?己少了点什么,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却怎么也弄不出林沉玉的那股子感觉来?。
她有些颓丧,问穿山甲自?己像不像林沉玉。
穿山甲中肯评价道:“皮像,骨不像。”
美人蛇阴森森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穿山甲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刚刚眼花了,你可像她,特别特别的像。”
美人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天亮了,桃花被侍女接了过来?,他也是病恹恹的模样,带着斗笠无精打采,侍女把桃花送到了美人蛇房间便离开了。
美人蛇不忘记林沉玉的嘱咐,要好好照顾他。
她温声细语,假笑?道:“啊徒弟,请坐。”
桃花默默坐下。
“啊徒弟喝茶。”
桃花默默喝茶。
穿山甲幽幽开口:“你们两个好像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师徒。”
美人蛇落泪,她爱做的多,可做师父还是头一回。也许是桃花先发现了端倪,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美人蛇,取下斗笠来?,冷笑?道:“美人蛇?”
美人蛇看见桃花长相,眼睛都?发直了,只呆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疯狂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啊我是林沉玉!”
桃花冷笑?,声音忽然的一变,变成了阴郁的男人声音,骂了一句道:“别装了,你那骚味都?快遮掩不住了。”
美人蛇瞪大眼睛:“你!你不是桃花,你是螟蛉!”
她如临大敌,仇视的看向他:“叛徒!你这个背叛主?子的叛徒!”
螟蛉懒得理会她,他现在心情极度糟糕,萧匪石抛弃了美人蛇他们,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和玉交枝逃难之时,被玉交枝抛弃了。
后来?,又被那个叫慕玉的少年?抓走,拿捏住了七寸,沦为他的手中刀。
他让他假扮成桃花,什么都?不要做,只骗过林沉玉。林沉玉让美人蛇假扮成自?己,只骗过桃花。
现在倒好,桃花是假的,林沉玉也是假的!
螟蛉和美人蛇两个赝品,大眼瞪大眼,都?无措了起来?,旁边的穿山甲倒是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只听见燕卿白声音温润:“木姑娘?”
美人蛇和螟蛉都?愣住了,两个赝品哪里敢动作?把穿山甲塞进床底,又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战战兢兢开了门。
燕卿白看见林沉玉,微愣了愣,还是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
一张纸从桌上飘落,他轻轻拾起。
上面写着几?个字:
有事离去,勿念;与侍女仆从都?无关?,勿责备他们。
第137章
林沉玉直到此时才知,世?事?不?能尽随人意。
她离开更九州时,就已经打定主意不欲再和他牵扯,可此时倒是两为难,此地万里黄沙群狼环伺,危险四伏。这?形势,容不得她随性行事。她不?能负气离开,又不能赶走这个少年——
他离了火,是注定活不?过这?个夜晚的。那细皮嫩肉模样,出了篝火便是狼最好的晚餐。
到底她还是默许了两人一处过夜。
不?过规矩还?是要立的,她揉揉突突发胀的太阳穴,叹口气:“沙漠里,这?火绝不?能断,我们轮流守夜,我先看着,你好好睡觉,等我困了再?喊你起来,换你守可好?”
“不?好。”少?年托着腮看她,拒绝的干净利落。
林沉玉以为他不?愿意守夜,蹙眉冷淡道:“也行,那你睡吧,我守一夜便是。”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人出行时做那个照顾他人的人。
少?年轻嗤,起身让出垫在地上的外袍,示意林沉玉躺上去,他轻轻揉揉林沉玉的头发,嫣然一笑:“我的女人,不?需要做这?些粗事?,万事?交给我。”
少?年掌心温熨,热气透进枯乱的发丝里,丝丝缕缕的暖意渗透进她头皮中。
“油嘴滑舌,”林沉玉歪着头躲开少?年的手?,声音冷淡:“你当真不?睡觉?”
顾盼生轻笑,蹲下身和她平视:
“谁说我不?睡觉?我已经?睡着了,能在你身旁,就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美好的梦。”
林沉玉抬眸看他,他眼里映着满天?星汉,少?年的丹凤眼实在美,那一瞥里的风情,含的情似乎能将林沉玉神魄摄入,将她溺于那温柔中。
她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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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住了。
有?一瞬间?,她心里直叫苦,生的太好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明明该讨厌他的,她明明该厌恶他的。可刚刚看见他那绝美容颜时和含情眸,她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一瞬,她感?觉到了时间?的停滞。
周围一切失了色,失了声。
回过神来时,林沉玉别开头,声音又回来了,颜色又回来了。
那塞外飕飕风声又起,夺走她耳朵的注意,噼里啪啦两声,篝火窜起来,铁锈红色火光跳跃似舞,漆黑夜幕,四垂的野星,粗布上的阴影——又重新映入她的眼帘。
好似无?事?发生过,又好似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停滞的一瞬,发生了什么,包括林沉玉。
顾盼生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趁着林沉玉愣神,轻轻在她额前啄了下。
“你睡吧,我守着你过夜。”
*
林沉玉本不?觉得,少?年能熬得住一整夜的,他那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又受了伤,身子疲倦,怎么想也不?可能枯坐一夜。
她打算只睡一会,便起来换他守夜。
谁知道这?一闭眼,再?睁眼时便是天?明。
顾盼生当真一夜未眠,只一个人守着篝火防备狼群,静静守着她,看着天?垂繁星,听着风起沙声。
他一如既往的为她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又从怀里掏出个蔓草编制的小花,对她笑道:
“黄沙里没?有?梨花,不?能摘来放你床头,不?过,我用白毛草给你编了个花簪,姐姐看可喜欢?”
他手?心静静躺着朵草编成的花簪,簪身是一段枯枝,花是用白毛草藤蔓编制而成,朴素里带着精致,倒有?几分金丝掐花的意思,看的出来极为用心。
他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微红,好似玉殿的出水芙蓉。林沉玉看见他掌心的手?纹,坎坷难言,倒似这?枯花的枝叶般蔓延开。
林沉玉垂眸:“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顾盼生见她不?喜,毫不?犹豫的将那花簪丢进篝火余烬中。
林沉玉微愣:“你自己辛辛苦苦编的,何苦丢了它?”
少?年无?所谓的拍拍手?上草屑:“你不?喜,它便不?该出现。”
林沉玉哭笑不?得:“我也没?说过我不?喜。”
顾盼生伸手?,不?顾余烬烫手?,又从火里将花簪抢出来,他攥着花簪递给她,眼一瞬间?明亮起来:“那你喜欢吗?”
林沉玉不?置可否。
奔波一路,她束发束的头皮有?些发紧,不?甚舒服,换个发簪轻轻挽发也不?是不?行,想着她在少?年灼灼的目光中接过了发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
她离开篝火,拿着簪子径直走到水源边,黄沙地里这?一面湖来的珍奇又可贵。水边可怜的生着萋微的细草,细细痒痒的挠着路人脚脖子。
她蹲在湖边,掬一捧水简单洗漱起来。
冰冷的湖水清澈凌冽,彻人肌骨,涤人魄魂。
她侧着身坐下,低头对着湖泊,将水面当镜,正欲梳发,身后一暗,原来是少?年在她身后跪下,手?牵住了林沉玉的发带,一抽而离。
“我替你簪发。”
少?年咬住旧发带,轻轻的捧着她的发,一抖一收,灵巧的挽了个抛家髻子,用花簪簪的稳当。
“多谢。”林沉玉透过湖面,看见他咬着自己的发带,有?些发急:“脏!还?不?吐了。”
少?年漫不?经?心的扯下来发带,渐渐攥在手?里,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林沉玉,咯咯的笑起来,笑的愉悦又爽朗:
“姐姐,我给你簪发时,忽有?一种错觉,我们好似成亲了一般亲密。”
“你看这?湖泊明亮如许,是你清晨起来洗漱照着容颜的铜镜。你看苍天?广袤,权当我们洞房的穹顶,黄沙遍地,做了暖阁的揉金地毯。萧萧风声入耳,便如弦乐,奏着凤求凰。总有?一日,我要天?地为媒,日月作证,万里江山做聘礼,让今后千秋万古的来人,都需俯仰咱们的婚礼。”
林沉玉耳热,蹙眉甩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冷淡道:
“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姐姐总是拿年级看轻我。”
少?年附在她耳边低笑,他靠的极近,连风都不?能窥听到他的言语:
“可我不?小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你找死!”
林沉玉横眉怒目,耳垂发红,伸手?就去打他,少?年一歪头,躲开她的拳,哈哈大?笑着溜了,他挥着手?跑在前面,手?里依旧攥着她的发带,朝她挥舞起来,那发带如绸缎飘舞,随风飘摇。
林沉玉气急,跑起来去追他。
她头上的簪上的花一颤一颤的,似也活了过来,绽着枝丫。
*
梳洗完毕,装好水囊,林沉玉又启程了。
越过苏武山,跨过六坝堡,才算是真正出了南朝的封疆,往西继续行去,是浩渺无?垠的黄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才在黄沙上留下脚印,回过头时,已被风沙吹覆,再?不?见踪迹,四周茫茫,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便是前人遗留下的骸骨,被聚在一处高高垒起,当作路标。
前人的死,为后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平素骇人的骷髅在黄沙中看去时,竟一点也不?恐怖了,只显得弥足可敬。
自迈入黄沙的那一刻起,林沉玉已无?回头之?路。
她背负水囊,腰悬长?剑,戴上斗笠,用粗布蒙着面,唯露出两只眼来,一路撕下袖子扯成黑色布条,绑在沿途的尸骸上,布条烈烈随风好似飞鹰,远远看见便知道是标记。
顾盼生舔着干裂的嘴唇,眯着眼望她。
他觉得她好像也要变成鹰飞走了。
现实确实如此。
“你还?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林沉玉叹口气,就知道自己白问了,她声音强硬,眯眼看他: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执意跟我,到了月城,你就做好一辈子待在那儿的打算,你再?想回来时是不?可能的,你可别哭鼻子。”
万一他到了月城,识破了爹娘的行径,那可就不?能放虎归山,只有?将他一辈子囚禁在月城的地步了。
“怎么会后悔呢,好容易有?这?个机会去拜会未来泰山泰水,我可不?能临阵脱逃。”
他已将秦虹并林侯爷视为自己的岳母岳父了。
“谁是你泰山泰水,到了那儿你可别乱攀亲戚,胡说八道!”
林沉玉想起来什么,面色不?虞,厉声斥责他:“慕玉!你若是在我爹娘面前走漏了我们关系半点,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少?年侧过身,垂眸看她,声音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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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林沉玉一哽,她总不?能说是露水情缘,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倒是先开口承诺:“姐姐放心,那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对旁人提起,毕竟,我怎么舍得让姐姐难堪呢?”
林沉玉悬着的心才略放下来。
少?年又笑道:“那我们除开那层关系,还?是什么关系呢?得统一口径才好说话呢。”
林沉玉叹口气:“算了,就说彼此是朋友吧。”
“朋友两个字太单薄了,我倒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林沉玉这?叹气就没?断过,她快走两步,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她走到骷髅路标前,又撕下一块布条缠绕上去,正欲离开时她多眼,瞥了下骷髅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拿出来,是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血字:
“救命。”
林沉玉皱眉,看着沙漠寻找着蛛丝马迹,果然在往北去的方向上,寻见了一串一串是骆驼足印,还?有?重重叠起的车辙印记,似乎是商队度过去的痕迹。
风还?没?有?抚平这?些痕迹,说明车队并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
第138章
林沉玉沿着骆驼足印向北继续行去,行到了一处高?坡前,正欲登高?望远,寻觅痕迹,忽听见坡下一阵惨厉的惨叫声,她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情况很?不容乐观。
大约有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被骑兵们团团围住,困在了黄沙中。车队旁一片狼藉,刀剑斜插,战马伏地,血泊里横七竖八的倒下了许多人——有十几个南朝士兵的尸体。
从围住马车的骑兵们的服装上看,应该是狼夷的军人。死了七八个在地上,约摸还活着十来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盔甲披身,头盔上镶着乌鸟翎,趾高?气昂的骑着马拿着刀,踩踏侮辱着南朝士兵的尸首,泄愤的同时,似乎在确认没有活口。
骑兵为?首的一人,头盔上带着的乃是雉鸡翎,应该是他们的什长。
林沉玉大抵明白了,这?些南朝士兵们护送物?资去月城,中途遭到了狼夷骑兵的袭击,两?方已经经历过了殊死搏斗,死伤惨重,南朝士兵们全部牺牲了。
忽然,那狼夷什长从尸体中挑出了一人,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狞笑出声,说了一句林沉玉听不懂的话。
但是林沉玉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还有一个没有漏网之鱼。
什长举刀朝着那人心?窝刺下去,刀还没挨到那士兵的身体,却只感觉后背一股疾风如箭,好似苍龙破空奔涌而?至,迅猛而?疾厉。
“噗!”
血雾从他的肩胛处四溅出来,他整个人人仰马翻,跌落马下,竟被一柄长剑刺穿了琵琶骨,昏死过去。
狼夷骑兵们纷纷看过来,只见高?坡上,有一少?女跨着骏马飞驰而?下,只见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好似闪电劈开了黄沙,尘土飞扬里,她已勒马而?立,对峙在他们面前。
她腰悬剑鞘——是空的。
这?些狼夷骑兵们不由得警惕起来,骑着马后退了几步。
那漏网之鱼的士兵见有人来,大喜之色溢于言表,可看见是个少?女时,他面容顿时萎了下去,有些绝望,只嘶声力竭高?喊:
“女侠留步,烦请救救前面水潭里被丢进去的钱小公子,将他带走,他不能?死!”
钱小公子若是死了,钱员外必然不会再?与他们合作,他们好不容易搭上的粮草药物?的商线又要断了!
林沉玉自然不可能?弃他不管,无?暇顾及那水潭里的小公子,忽然想起来顾盼生?,回头道:
“水潭里的人交给你。”
几乎和?她同时,赶来的顾盼生?也开了口:
“水潭里的人交给我。”
林沉玉一愣,两?人四目相对,不过须臾就分开,林沉玉随即腰腹用力夹紧马背,擦过顾盼生?的身旁,径直朝前冲过去。
*
漏网之鱼看着少?女朝着骑兵们飞奔而?来,有些生?气,这?女人怎么能?这?么逞强,他一边和?狼夷骑兵纠缠厮杀,一边朝林沉玉吼:
“你过来做什么,送死的吗!侥幸伤了个什长,可你打不过这?么多人,你快走啊!不要管我了……”
一骑兵拉弓引箭,直取林沉玉项上人头。
林沉玉顺势低了腰肢,斜抄过人,单手拔出狼夷什长肩上
铱驊
的长剑,反手横刺而?去,刹那间,那偷袭她之人,已经血溅人仰,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便倒地毙命。
漏网之鱼愣住了。
骑兵们也愣住了。
他们纷纷停下对漏网之鱼的围攻,一齐林沉玉飞扑而?来,纷纷举刀将她围困在中间,刀剑如林,四面八方俱是寒森锋芒,形成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死局,大有将她乱刀砍死的架势。
林沉玉骑马独坐于刀阵中,不躲不闪,只执剑于胸前,低眉冷眼,轻弹了弹剑上淋漓的血痕。
漏网之鱼替她干着急:“你在干什么?这?个时候掸剑做什么,你快跑啊!”
下一瞬,他瞳仁猛缩,似乎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只见林沉玉弹出的血珠血痕,似飞针蒺藜般扑了出去,血雾化作刀剑,直刺向身边狼夷骑兵的眼穴。
只听得一阵哀嚎声,骑兵们纷纷捂住眼,撒了缰绳,四处乱窜起来。
漏网之鱼吞了吞口水,看向林沉玉的目光已然变成了敬畏与恐惧。
她是谁?
“跑!”
骑兵们自知?遇到了硬茬子,不敢逗留,连什长都抛弃了,落荒而?逃。
林沉玉勒着缰绳,正要转头去追。
她还没驾马,就看见骑兵们没逃十几米,忽有一道粗绳索猛的从沙中绷直,拦住他们的去路,激起黄沙数尺。
他们本来就溃逃,哪里提防到这?里?第一个被绊倒,后面的人来不及刹住,只你推着着我我撞着你,扑通扑通纷纷落马,一时间人仰马翻。
林沉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只看见顾盼生?单手绑着从马车拆下来的捆绑行李的绳索,缓缓走了过来,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了木桩上,原来他早已埋伏好了,将骑兵们一网打尽。
林沉玉下了马,提着剑走了过去。
少?年伸手,按在她的剑上,他眨眨眼轻笑:
“我知?姐姐不喜杀人,我的女人,我自不会让她手上再?沾鲜血。”
“你放下剑,一切的杀孽都交给我吧。”
*
林沉玉到底没有让顾盼生?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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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留了活口,因为?她觉得蹊跷,这?里是去月城的路上,为?什么会有狼夷的军队?此?事不可不深究,她总要好好审问,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顾盼生?干脆就刺伤他们琵琶骨,将他们一个个反手捆了起来。
那漏网之鱼匆匆上前,他已是个血人,对着林沉玉和?顾盼生?,抱拳屈膝,行了个军礼。
“多谢两?位侠客出手相救!我乃军户曹虞,奉命护送货物?到月城,奈何?路上遇见这?些鞑贼,意欲袭劫货物?,我们与他们殊死搏斗,奈何?敌众我寡,弟兄们惨死于此?。”他看着地上的尸首,眼眶红透,声音也哽咽起来。
“那你为?何?还假死活着呢?”顾盼生?冷眼看他。很?明显,他并不信任曹虞。
“惭愧,我欲假死偷生?,去救那小少?爷,然后向军中通风报信。没想到他们狡诈至极,若不是遇到两?位英雄侠侣,今日定要丧命于此?!我死事小,若是那位少?爷和?货物?出事了,我就是死也不□□代啊!”
满篇的话,到顾盼生?耳里唯有两?字:
侠侣。
曹虞说他和?林沉玉是侠侣,是一对,是夫妻。
他看向曹虞的眼神便没有那么冷了,嘴角微勾:“武艺不精,可眼力见倒不错。”
曹虞:?
*
林沉玉来到水潭边,看着昏迷在地上的小少?年,白皙脸蛋上有些婴儿?肥,正紧闭双眼面色惨淡,不是别人,是钱为?。
他来这?里做什么?钱员外那么宝贝他,怎么会放任他到沙漠中来?
不过现在很?明显,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叙旧的场所。
她尝试审问过那些个骑兵们,却尴尬的发?现,语言不通,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她也听不懂。
曹虞背着钱为?上了马,气喘吁吁道:“女侠,我们不妨将他们押送到月城,请通语言的人来审问吧。”
“好。”
四人遂同行,押解着十几个骑兵往月城的方向而?去,中途曹虞感慨道:
“女侠果真身手不凡,若是能?到军中效力,定能?大有作为?!”
林沉玉道:“但不知?你们主将是谁?”
曹虞颇为?骄傲的拍拍胸膛:
“本来不能?为?外人说。可你们二人绝非恶人,倒也无?妨。我们的主将来历可大,说出来能?吓死你嘞!那可是南朝战神,秦虹秦元帅!”
林沉玉低头轻笑。
曹虞很?是不满:“你怎么还发?笑呢,你这?是不尊重我们元帅,她征战沙场多少?年,保家卫国,若没有她,南朝哪有立足之地?你既是南朝子民,听见这?个名字就该心?存感恩之心?,怎么能?肆意笑她呢。”
林沉玉赶紧表示:“我不是嘲笑的意思,我笑是因为?我很?喜欢她,真的。”
曹虞这?才放过他,继续絮絮叨叨的讲秦虹,他提起秦虹这?个名字,眼里就满是崇拜和?向往:
“天知?道,若是能?见到秦元帅一面,我也死而?无?憾了。你们二位侠侣这?次立了大功,到月城后,说不定能?蒙秦元帅召见呢,那可是绝世的殊荣!到时候一定得和?我说说秦元帅到底什么模样——据说她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生?得一副比男儿?还男儿?的气概呢!”
林沉玉打断他:“第一,纠正一下,我和?他不是夫妻,只是朋友。第二,秦元帅不长那样,她生?的很?英气,很?端正,并没有五大三粗。”
曹虞不满:“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们这?些她的子弟兵了解她?”
林沉玉叹口气:“行吧,那你了解她吧。”
她话音未落,忽然的身后传来嗖的一声,继而?是硝烟弥漫,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
林沉玉猛回头,只看见那狼夷什长阴森森的笑着,嘴里咬着半截烟花管,正瞪着她。
“不好,是狼夷的传信烟花!恐怕要有援兵,我们快走!”曹虞面色一沉。
可他们到底是走不了太快的,毕竟不仅仅要押解俘虏,还要押送着马车货物?。大约行了四五里地,还没跑出去,狼夷的援军就已赶到了。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滚滚狼旗,飘扬如海。
她声音微涩:“不是,这?援军是不是有点多啊?”
*
若是对付十几个骑兵,林沉玉绰绰有余,如切菜砍瓜。
若是对付一百来个骑兵,她便有些吃力了,可能?险胜,可能?会负伤。
若是让她对付千名骑兵,林沉玉会选择挖个坑,给自己收尸用。
她吞了吞口水,看着不远处几里外,那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为?首之人孔雀翎,乃是狼夷的大当?户——大当?户是官名,又叫万骑长,可统领万人千人,兵力雄厚,不可小巧。
那大当?户皮肤黝黑,生?的虎背熊腰,鼻如悬胆,眼似铜铃,手里舞着九环弯刀,血锈入铁,杀气腾腾。
看见了那大当?户,被俘虏的狼夷骑兵们激动的无?以复加,嗷嗷直叫。尤其是那个什长,又哭又笑的看着远处,又恢复了那骄傲的模样,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曹虞当?断则断,他看向林沉玉:“女侠,唯有一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麻烦您和?这?位少?侠,带着钱小公子逃走!抄别的路去月城,然后告诉他们,货被狼夷抢走了,这?批货至关重要,绝不能?被狼夷抢走!他们会发?兵争夺的!越来越好!”
“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不,我为?你们断后,我引他们而?去。你带走钱小公子,我便无?顾虑,自不会临阵脱逃!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死守货物?,这?是我的职责,我也不能?给元帅丢人!”
他重新拔刀出鞘,双眸森寒,对准了千军万马,却毫无?畏惧。
大军如蚂蚁,一点点蚕食着黄沙,如围猎般包围了他们。
*
林沉玉单骑匹马,和?顾盼生?两?人正欲突围,忽有一支骑兵小队,自后面绕过来,包抄了他们,似乎是已经料到了他们要逃走。
“够狡诈!”
林沉玉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第一时间便做好了决断,将钱为?丢给了顾盼生?。她看向他,眼神决绝:
“我要说的话,曹虞已经说完了,你走,去月城。”
她会为?顾盼生?断后,为?顾盼生?引开兵力,让他突破重围,去月城通风报信。
顾盼生?也意识到了此?刻情形的不妙,他眼眶微红,声音发?颤:“你要我走,那你呢?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我能?,你快走。”
林沉玉眯着眼,她横剑在胸前,已然做好了攻守的姿势。
这?一队包抄他们的兵马,约有百人。似乎是有人下令,如饿虎下山般,冲杀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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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丝毫不惧,直接跨着马儿?迎上去,风驰电掣间,已有两?人倒于马下,她提剑又向前,刀光剑影间,只见血雾喷涌,惨声遍地,打下来,百人的骑兵,竟无?一人能?近身杀她。
可她也有些狼狈了,衣裳上添了刀伤,有了血痕,好似白泠泠的雪里,朱砂泼墨出的红梅,清冷里自有艳色煞人。
那大当?户注意到了林沉玉,他眯着眼瞧过来,龇牙一笑,目露凶光。
他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亲自取了弓来,引弓搭箭,对着林沉玉便是嗖嗖嗖,连放了一声冷箭。
风起,杀气袭人!
箭,被林沉玉依靠着风声躲开。
可就在她去挡箭的时候,忽有另一只箭,闪着白光而?来,已然悄无?声息的刺向了她的脖间,林沉玉忽然意识到,这?是双飞箭!
第一箭原是伪装,真正的目的是第二箭偷袭人。
林沉玉瞳仁一缩,她发?现的时候,箭已然刺向了咽喉,完全躲闪不及了!
“铮!”
一只箭先暗箭一步袭来,钉上了它,强硬的改变了它的轨迹,两?箭纠缠,扑通一声掉落地上。
林沉玉猛抬头,看向山坡上——
*
山坡上正迎着夕阳,旌旗猎猎,将士整肃。
为?首之人穿着裲裆铠,傲立在马上,身形高?大,兜鍪戴的巍巍端正,胸前明光甲熠熠明亮,折射着日光芒,身后披风红如血,正随风烈烈,残阳照在她周身的铠甲上,熠熠生?光。她是那样的高?大端正,威仪有则,恍如神降一般,令人一见,便心?生?臣服跪拜之念。
大当?户看见那山坡上的人,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先倒退了几步。见了她,那狼夷的军队好似见了鬼一般,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来。
曹虞看向山坡,瞪大了眼,狂喜的吼了起来,泪流满面:“秦元帅!是秦元帅!”
山坡之上,澹台坞低眉请示秦虹:“他们似乎不敢与您正面交锋,要属下派兵去追杀那大当?户吗?”
“一箭的事,何?劳兴师动众。”
秦虹淡然开口,自腰上箭囊抽出一件,眯着眼,开弓拉弦如满月,对准大当?户,笔直射去,箭如长虹,气势千里,直取人头!
有侍卫,扑上来护住大当?户,大当?户一喜——可下一瞬,那箭居然穿透了侍卫的肩膀,扎进了大当?户的肉里。
箭头仍有余力,将他们二人,死死的钉在地上。
素闻一石二鸟,今见一箭双命。
“告诉他们,降者不杀。”
秦虹的军队,已经奔下山坡而?去,密密麻麻的包围住了骑兵们,骑兵们群龙无?首,杀又杀不出去,他们在看见秦虹的那一刻,心?里早已崩溃了,此?时又听见澹台坞用狼夷语,喊下去:
“投降者不杀,反抗者死!”
千人之师,瞬间瓦解。一个个趾高?气扬的骑兵,齐刷刷的丢了刀剑,从马上跪了下来。
秦虹骑着马,下了坡,朝着曹虞的方向。
曹虞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元帅!”
元帅朝他走过来了,是要向他问话吗,这?是他何?等的殊荣和?幸运啊!
可元帅并没有理他,而?是停在了他前面一段路上,哦,正停在林沉玉的旁边。
曹虞愣住了,元帅是注意到那个女侠的英勇,想招揽她吗?
可下一瞬,曹虞脑袋傻了。
只见秦虹伸开双臂,抱住了林沉玉,当?着万军的面,一把将她高?高?举起,似乎是炫耀着自己的珍宝,又将林沉玉放在了自己前面的马背上,坐的稳当?。
“坐好,把着缰绳。”秦虹声音依旧不威而?怒,可到底温柔了很?多。
林沉玉乖巧的把住缰绳,喊了声:“谢谢阿娘救我小命。”
林沉玉好似归了巢的小鹰,依偎在母鹰的怀抱里,展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她回头,仰着脖子看她,双眸亮晶晶:
“我好想你的阿娘,你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把我一个人丢在梁州,我只能?自己找来了。”
她撒娇,拿头蹭秦虹肩膀:“你都不想我的!连封信都没有!”
秦虹骑着马儿?,统领着军队浩浩荡荡的沐浴着残阳往回赶,她自背后微抱住了女儿?,高?大的身躯,将林沉玉完完全全的环在怀里,夕阳融化在她眼里,化作无?限柔意,她轻声道:“娘也想你的,很?想很?想。”
第139章
秦虹出营时不过带了千名士兵,鼓角吹响时回营,却是泱泱数千人?,俘虏们被分开押解,绳索绑缚,由百户和小旗们带到了别的地方。秦虹就这样笼着林沉玉,于夕阳中骑着马,一步一步踱回军营。
一路上,林沉玉都仰着头和她说悄悄话。秦虹只感觉怀里?似乎坐着个小百灵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她并不和林沉玉说话,只是手持着缰绳,时不时的嗯一声,作为回应。
林沉玉说的起劲,浑然不察后面的将士们打量的目光。秦虹到底治军严明,虽则大家都好奇,可当着她面,无一人?敢交头接耳,只在心里揣测少女的身份。
毕竟林沉玉之前都是男装示人?,如何忽换了女装,大家认不出也?是正常之事。
澹台坞催着马攒上前来?,看着林沉玉轻轻笑道:“今儿喜鹊落枝头,我就说要交喜,玉儿来?了,果真是个天降的大喜,偏生你爹不信,骂我愚昧迷信。”
林沉玉看向他,他容貌与澹台无华有几分相似,约摸四十来?岁,白发浅瞳,湛然若神,粗布葛衣也?难掩风华,只是身形有些清瘦羸弱,似有不足之症。
她笑道:“澹台叔叔说什么?,我爹都会反驳的,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说起来?澹台坞和林景明的恩怨,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反正是围绕着秦虹的纠葛。据说秦虹自?少年从军以来?,便和澹台坞交好,她为箭矢所向披靡,他做军师运筹帷幄,两人?同生共死?不知几载春秋。这情谊绝非寻常。
林景明是半路横插进来?的,后来?者居上,和秦虹成了眷属。可秦虹到底离不开军营,难免和澹台坞继续打交道。他看不惯澹台坞已久,一见面就挑毛剔刺不对头,秦虹劝了也?没有用。
林沉玉眼见老一辈的纠葛,只当戏笑着看。
“说起来?,无华那孩子近来?可好?”
“好,应该挺好的吧。”
林沉玉忽觉得心虚,她自?兰若寺出来?后,便没有见到澹台无华了。
说到无华,林沉玉忽的想起来?个大活人?来?,她四下张望,却已看不见顾盼生的踪迹。
刚刚的打斗激烈,不知有没有负伤,那人?去哪儿了?
林沉玉有些怅然若失。
不等?她惆怅片刻,秦虹已然勒马落地,亲手将她抱了下来?,但见军营驻扎在前,旌旗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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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着林沉玉的手儿,径直进了军营:
“去看看你……爹爹吧。”
秦虹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
林景明正稳坐在中军帐内,与诸位将军商讨攻城之事,他生的极美,唇红齿白,皎如玉树,一众盔甲整肃的将军中,唯有他拾掇的贵如王公:绯衣红袍,眉勒金镶玉抹额,项上七宝璎珞,令姿煌煌,夺目非常。
明明是而?立之年的人?,可他鲜艳俊美的仿佛还是个少年。
闻得号角吹响,知是秦虹归来?,他也?不顾什么?商讨了,一句话遣散了诸将。诸将调笑着离去,林景明出营门去,就听见两个士兵交谈:
“听闻元帅拉着个少女回来?的,一起骑马,还抓着小手呢……”
“真的,元帅对她,似乎比对春姨娘和秋姨娘还亲密呢!”
听见这两个名字,林景明就烦。
春姨娘和秋姨娘,乃是顾螭赐予他的两个美艳妾室,名为赏赐,实为监视。
他不欲纳妾,本要抗旨,奈何秦虹做主?替他收下了,林景明不愿意碰她们,一见她们就摔东西?摆脸色,秦虹无奈,就将那两女带在身边,视做小辈照拂。
照拂着照拂着,就出事了……
这两个妾室本心心念念着林景明,不喜秦虹,暗地讥讽她为男儿婆,只想尽办法爬林景明的床。
可林景明对她们冷若冰霜,避之不见。
反观秦虹,她征战沙场多年,多做男装,眉宇间自?带英气,兼之高大俊朗,威严有则。最是吸引小儿女,更何况她对于两女,总是和煦温柔,言辞关心。
一来?二去的,两女一段百转柔肠,竟是悄悄的转向了秦虹。
秦虹久居军中,未曾察觉她们心思。林景明发现苗头时,两女已情根深重,跪地哀求林景明成全她们,只求为执帚贱妾在秦虹左右,陪伴晨暮,并?不敢希求名分,威胁林景明地位。
林景明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拔剑砍伤了她们后,离家出走了半个月,才被秦虹哄回来?。
秦虹想将两女遣散配人?,奈何两女以死?相逼,无奈之下,只得送到军中让她们各谋差事,慢慢开导她们。
……
林景明听见这两个名字就气,面色倏然冷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士兵,那士兵见了来?人?,吓的魂不附体,跪地求饶。
“妄议元帅,自?去领罚!”
林景明沉这脸,拂袖而?去。
他步子迈的大,颇有兴师动众的意思,他倒要看看秦虹这会又带回来?什么?女人?!
*
林景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想起来?那两个在秦虹面前百般勾搭搔首弄姿的狐媚子,又想起来?那个茶香四溢阴魂不散的澹台坞,又想到秦虹手牵手领回来?的少女——
她们牵了多久?在何处相遇?她有多貌美情秾,能?让秦虹流连忘返,当着部下的面堂而?皇之的肆意偏宠?
他怒不可遏,又悲从中生,一路横冲直撞杀到了秦虹军帐中,掀开帘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骂:
“你又从哪儿勾搭小狐狸精回来?了?”
秦虹正挽了袖子,拧着手帕给?林沉玉擦脸,闻言头也?不抬:
“哪里?来?的?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
林景明一愣,走近来?见少女容颜,他什么?气都消了,面上融雪消冰,走上前摸摸少女的头,热切切的喊了句:
“呀,爹的玉儿,爹的囡囡,爹的心肝来?了!”
“爹!”
林景明一把?把?住林沉玉的手,心疼的看着她,又瞧秦虹埋怨:
“瘦了,玉儿瘦了好多,你看女儿不在我们身边,无人?照料,一定是日夜风餐露宿,缺衣短食的,才瘦成这皮包骨模样。”
他掩袖而?泣:“晚上爹给?你好好做顿饭,好好养养身子。”
林沉玉却不信,眨眨眼看秦虹:“孩儿真的瘦了吗?”
秦虹若有所思看她一眼:“休听你爹胡诌,没瘦,倒是身子丰腴,气色渐好。”
“本侯说瘦了就是瘦了!”
“好好好。”秦虹毫无诚意的附和他,随手丢了手帕,摘下头盔,进内间换衣裳了。
徒留父女二人?在军帐中。
林沉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兄长呢?”
她话音一落,林景明眸中闪过丝悲哀,他垂眸叹道:“你兄长带兵在外,还未归来?,你先去用膳吧。”
“是。”
*
用膳后,爹娘去练兵了,澹台坞领着她参观了一遍军营后,将出入营帐的玉佩交给?她,也?告辞了。
林沉玉晃悠了片刻,去寻了钱为。
钱为刚醒,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林沉玉好似他乡见故乡,两眼泪汪汪,嗫嚅道
“小侯爷,您就是我的贵人?呜呜呜,要是没有你我都已经死?了三四回了,你是不是神仙变的呀……”
林沉玉笑:“好好休息,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这里??送的什么?货?”
钱为摇摇头:
“是我爹亲信,忠哥儿带着我来?的见见世面的,有一批货要秘密送往关外,可并?不是我负责,是他负责,我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关内吃喝玩乐就好。”
“可到了边关的时候,忠哥儿忽的暴躁起来?,打伤了我们逃走了。我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来?送货,结果就遇到了鞑子,被丢进水潭里?喂鱼了。”
忠哥……
林沉玉皱眉:“所以是他背叛了你?”
“忠哥儿是家生子,自?小忠心耿耿,家人?又在我家里?,不太可能?是他背叛。我只是感觉疑惑,他平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怎么?忽然力气变得那么?大,人?也?变得嚣张狂傲了起来?……”
林沉玉忽想起来?了什么?,急切道:“他是不是最近去了兰若寺?”
钱为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林沉玉扶额,她大概明白了,忠哥就是那个吃了金丹的人?,所有线索纠缠在一起,她心乱如麻,正欲告辞离开。
钱为躺床上,喊住了她。
他眼里?有盈盈的泪,蓄满了眼眶,抽抽搭搭道:
“小侯爷,我想知道,是不是桃花妹妹救我起来?的。我快死?的时候,似乎看见他了……”
林沉玉摇摇头。
那不是桃花妹妹,是桃花妹妹的哥哥,她心想。
钱为惨淡一笑:“
我就说是我看错了,若是桃花妹妹救的我,恩怨抵消,我就不恨她了。”
“你恨桃花?”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走了回来?,坐下问到:“为何?”
钱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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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擦擦眼泪,似乎鼓起勇气一般,开口道:
“在船上,是他害得我被海东青扔下海里?的。”
钱为将当时的被桃花蛊惑威胁,去招惹海东青的事一一道来?,林沉玉只觉心里?掀起波澜万丈,她整个人?定在了那儿,只觉得喉咙发干发苦,眼前也?晦涩起来?。
她轻声道:
“真的吗?”
她好似在替桃花,乞求最后一线生机。
可遗憾的是,人?的所作所为好似雁过留声,风过留声,罪孽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萌芽,为所有人?所见所知。
钱为点?点?头,林沉玉闭上眼,叹口气:
“待我回去问问桃花,若真是他的错,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在这里?,我先替他向你道歉。”
*
走出钱为帐篷时,林沉玉还是不敢置信,她恍恍惚惚的走着,塞北的风呜嗷的吹着,军帐好似一座座整肃的小山丘,明月照着,篝火燃着,一冷一暖俱是光亮,可无一物能?照亮林沉玉的心。
她想起来?那个乖巧美艳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冷,捂不热的那种冷。
第140章
“请进。”
澹台坞的正坐在?窗边案前,窗外是枯黄细柳一树细条如铁线,正横宕摇曳。塞外苦寒,他?正拥着毳衣,对灯看书。见有人门外喊他,他?先摘下了单片的叆叇,整整齐齐收在案上搁着的玉兔山架上。
合了地图,笑眼向来人打趣道:
“怎么失魂落魄的?见了爹娘是好事,玉儿怎生如此心?情不悦?”
他给她倒了杯茶,笑道:“坐。”
林沉玉叹口气,她?撩起衣摆,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单手把玩澹台坞案上的小笔搁,趴在?桌子,双眼盯着那笔搁上雕的仙鹤看:
“先生,想问你?几件事,不知您可方便否?”
澹台坞淡笑:“从?小到大,你?问,我焉有不答的道理?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来意,可是为了你?爹娘假死一事?”
“是。”
“其实?是先帝遗愿,他?不放心?抱养的顾螭是否能做一个好皇帝,担心?江山不能永固。遂告诉你?娘,若是顾螭不成器,可将他?另囚于瀛宫,另扶持先帝晚来才得的小太子即位。”
“顾螭初登基时,虽则忌惮你?娘,可到底兢兢业业广纳贤才,无功无过也算明君,你?娘便将兵权交给了他?。”
“直到十三年,那位唐家堡进献的宠妃被发现与人私通,混淆皇家血脉后。他?一怒之下杀了宠妃并太子后,性情大变,变得骄奢淫逸,暴怒无端,杀功臣,亲佞臣,无恶不作纤善不为。去岁年末,他?甚至起了杀你?爹娘的心?思,甚至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你?娘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危,遂下定决心?和督公合计,假死脱身?,领了先帝遗诏,于此地起兵静待时机。”
“打我的主意?”林沉玉愣住。
“霍皇后才死,中宫无主。”澹台坞含蓄道。
“他?疯了吧!想杀我爹娘,又想我去宫里??”林沉玉气极,一拍桌子,玉兔山架上的叆叇都被她?震落了。
“萧匪石几番来信都提到,他?如今胡言乱语,已和疯子并无二异,你?如何能理解一个疯子的行迹呢?”澹台坞拈起叆叇,用着洁白的羊毛小帕轻轻擦拭起来。
“抱歉,有些激动……”林沉玉知他?最爱惜那叆叇,赶紧道歉。
“无事,这物什?你?娘震坏了不少?,后来她?与我拉来了一箱,随换随用。”澹台坞宽和一笑。
林沉玉只能笑着打岔:“说起来,萧督公和你?们什?么关系?”
“你?遇见他?了?不知他?对你?的执念有无放下?”
“啊?”林沉玉瞪大眼,不知所?措。
澹台坞浅笑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在?更九州,他?看你?的眼神便已算不得清白了。”
“说起来他?,可恨之处有,可从?小到大所?遇无非豺狼,无一事遂愿顺心?,倒也可怜。他?的可怜可恨,细数起来一夜也说不清楚,可想必那孩子也不愿与你?言罢,他?总是一个人独揽苦因,自咽苦果。我也就不越俎了,你?只消知道,他?与你?兄长不共戴天之恨,与你?爹娘还算和睦便是了,他?们之间有些约定,大概就是他?提供银钱助你?娘成事,而你?爹娘会护他?日后周全?——要知道,如今天下无人不恨他?,若无靠山,他?会死的很惨。”
“原是如此。”林沉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回去告诉萧匪石。
澹台坞看了看窗外,揉了揉额头道:“夜色不早了,你?也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林沉玉打断他?,端正了坐姿。
*
澹台坞微愣,仔细端详林沉玉。
少?女已经长成了家人希望的模样,玉树临风,清贵不俗。她?脸上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之气,江湖的风霜历练出她?眉角眼梢的冷峻,望向她?那一双清朗深邃的眼时,只感?觉什?么事在?她?面前都一片清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可如今,那双眼里?也有了迷茫,彷徨并不安。
她?是个懂礼的孩子,鲜少?打断人说话。除非是遇上了极为艰难棘手的事。
他?轻轻点头,林沉玉皱眉道:
“弟子想请假先生,识人之道。实?不相瞒……”
她?将自己一路遇见桃花,相处情谊师徒恩情一一倾诉,又说了海上那件蹊跷之事,她?阴郁着面色:“大概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的乖巧的小徒儿,在?我背后居然?那般坏心?眼,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利用取乐,可她?当着我真的是一位乖巧柔婉的小女儿。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明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望先生赐教。”
澹台坞闻言道:“那你?觉得萧匪石是个什?么人?”
“恶人。”
“可他?却助你?爹娘成事,甚至做为你?爹娘耳目牵制顾螭。再问一人,你?觉得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被她?杀死的人并那些人的家人眼里?,你?娘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澹台坞重新戴起叆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边缓缓开口:“没有纯粹的善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你?口中的桃花也是同理的,在?你?的描述里?,她?是无暇的,可就是因为如此,她?绝不可能是个无暇纯良的人,只是将她?所?有的善意都展露在?你?面前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展露的,才是真实?的她?。”
“不可当面观人,也需背后看人。”
林沉玉沉默,缓缓低头:“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到底是我捡回来的小女孩,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先生了。”
她?正欲离开,这回却是澹台坞唤住她?了,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个包裹来,搁在?桌上重新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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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叆叇,轻轻一笑:
“且慢,看看这个吧,我想,这个能帮你?看清那个桃花,更多一点。”
*
是一个肚兜,样式看起来有些熟悉。
上面绣着些许个小字:延寿三年中秋时,欣闻悬弧,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弧……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悬弧二字,摆明了庆贺的乃是生子,林沉玉猜出来了,道:
“我娘绣了赠给贵妃的礼物?应该是给桃花的哥哥的?我记得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兄长。”
澹台坞失笑,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发,道:“痴儿!你?真是被那个桃花迷住了,她?说什?么你?都信。当年先帝生的原是个儿子,为了防止顾螭下毒手,才对外界宣称是个女儿,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林沉玉如遭雷击。
他?面容微凝,眸色暗沉,指尖在?林沉玉头顶的旋儿上轻轻一点,低语道:“先帝从?来都没有什?么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
*
林沉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澹台坞营帐的,她?呆滞的拿着那个肚兜,眼睛只盯着悬弧二字,恨不得看穿它。
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假扮成女儿养大……
桃花,顾盼生……
慕玉……
娇艳欲滴的少?女,和那个鲜艳俊美的少?年,他?们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声音也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若是两个人,可先帝压根就只生了一个!若是一个人,可他?们二人性格相貌声音身?高都迥然?不同!身?高如何能伪造?声音如何能伪造?
“她?”与她?端茶送水,“他?”待她?肆意妄为。
“她?”对她?恭恭敬敬,“他?”对她?强横无礼。
“她?”视她?如师如友,“他?”视她?如同禁脔。
到底是她?还是他??
林沉玉拔出剑来,低头看去,风起云涌,月光照彻剑锋,映出她?通红的眼眶来,她?的刀剑可斩天下不平,可辨人世清浊,偏偏认不清桃花!
“姐姐!可算寻到你?了!”
就在?它恍惚时,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如梦似幻,不知是真是假,她?猛回头,是真的人。
少?年骑着马儿,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可林沉玉笑不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我过来。”
*
又是一处水源,两人停下。
“姐姐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给你?洗把脸。”林沉玉语气平静,平静到任何人都不觉得她?生气了。
顾盼生不明就里?,还是乖巧的坐下,半躺在?地,双手撑住身?子,仰着头看她?,笑道:“姐姐替我洗么。”
“我替你?洗。”
林沉玉单膝跪地,俯身?下来掐住他?的下巴,伸手去擦拭他?的脸。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顾盼生面色笑容微凝滞住了。
林沉玉擦拭的地方,是他?眼角那颗桃花痣所?在?之处。
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一层层刮去那伪装。就在?那颗桃花痣即将露出来的时刻,她?的指尖被人反手攥住,强横的压到了顾盼生心?口的位置。
她?在?上,他?再下。
她?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来情绪,他?面色被阴影罩住,她?也看不清。
可此时此刻,他?们已无需通过面色来试探了,有些事一旦揭了头,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盼生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亲亲热热的唤了句:“这么快就发现啦,我的好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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