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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臭小子!跟你爹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干了损事,竟一点愧疚心都没有,这会儿子还跟我无辜上了,理直气壮反问起我来了!你们沈家人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

沈玉章欣慰沈惟慕气人的功夫一等一,看来接下来不用他出马了,撩起袍子一坐,品茶看猴儿生气。

“二三没干过损事。”白开霁率先开口,替沈惟慕讲话。

“没干过?就说他是沈玉章儿子的事,瞒着我们,不损吗?”

郑成梁没想到白开霁居然在这种时候为沈惟慕说话,这比他知道沈二三是沈玉章的儿子,更让他火大。

“二三不透露出身的事儿,大家都清楚,您老也知道,也是您老主动要招贤纳士,请二三到大理寺做事。二三起初还拒绝了呢,后来您和老大依旧盛情邀约他,他才来。

所以说您所谓的‘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真相是:我们需要二三帮忙,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小白,你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郑成梁吼道。

白开霁噤声。

沈惟慕专心吃着麻花,对他们的争吵视若无睹。

“要不是他,我何至于在朝堂上被——”郑成梁狠狠瞪一眼沈玉章。

沈玉章正品着茶,听到自己被不礼貌地点名了,耸了耸肩。

郑成梁更气,对宋祁韫等人道:“你们可知互换职权这一月,我们辛辛苦苦查案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全都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毁了!”

“怎么回事?”陆阳让郑成梁细说说。

“说这些案子若非有他儿子的帮衬,大理寺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破案,抓到凶手。

还说他在朝堂上虽与我斗嘴,但民生、民怨、民冤不能不顾,凡事当以民为先、以民为本。

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的活,居然比不上他说的几句话有格局了!圣人夸了他三句,夸我就一句!一句!”

郑成梁越说越生气,十分不服气。

沈玉章边听边想笑,他尽量隐忍,不笑得太高调。

“你还笑!”郑成梁抚着胸口顺气,“回去必须喝一剂清肝去火汤,不然老子要被气死过去。”

“好喝吗?”一记好奇的声音。

众人同时看向沈惟慕。

“你——”

郑成梁捶了捶胸口,又要被沈惟慕气死了。

“哈哈哈哈哈……”

沈玉章再也忍不住了,发出爆笑声。

郑成梁吹胡子瞪眼:“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沈玉章得意,“我养的好儿子是好看。”

郑成梁当即骂沈玉章真是不要脸。

“说事实是不要脸,那将别人功劳占为己有的人是什么?禽兽不如?

郑老头,稚瑾他们查案立功与你何干?你不过顶着上级的名头白捡便宜,怎好意思说‘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的活’?”

沈玉章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劝郑成梁,做人最好凭良心,不应如此厚颜无耻。

“你放屁!少造谣!”郑成梁指着沈玉章的鼻尖骂。

宋祁韫与尉迟枫无奈互看一眼,都明白这二人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吵了。

当务之急,他们该如何找借口从这场争吵中脱离出去。

上天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召唤,随即就有大理寺和京兆府的衙役同时跑了进来,行礼禀告。

“沈大人,郑公,秦少卿,出事了!”

“一月之期已过,有事你自己管!”郑成梁马上甩给沈玉章。

沈玉章作为京兆府府尹,管着首府地界的大小政务,刑案讼狱只不过是是他管辖众多事务的其中一样,照常理来说,有案子发生不会直接找到他这来,报交给府中推官、判官即可。

如今衙役匆匆跑来报给了他,同时大理寺的衙役也也来报给郑成梁,足以说明这是一桩大案,影响极大,甚至很可能牵涉到皇亲贵族。

“说。”

对于郑成梁的一惊一乍,沈玉章的反应可谓是相当稳重文雅了。

宋祁韫凑到郑成梁身边,低声评价:“高下立见。”

郑成梁立即瞪一眼宋祁韫,怪他竟然也帮着对家说话。

“逍遥王府的世子被蘑教的人抓走了!”

京兆府的衙役恭敬地呈上绑匪的留信。

“三日内备齐二十万两白银换世子命。”

落款是一个蘑菇形状的图案,随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逍遥王世子苏锦多的随身玉佩、衣物、鞋袜,以及苏锦多身体上的黑痣分布图。

郑成梁探头,对黑痣分布图好奇一观。

沈玉章问衙役这图所绘情况是否属实。

“属实。”

伺候苏锦多的小厮丫鬟一起确认过了,上面的黑痣分布确实与苏锦多身上的一致。

白开霁叹:“这绑匪够厉害的啊,连这都能想到。”

“怕王府的人不信。”宋祁韫若有所思道。

郑成梁哼笑,作壁上观:“这可是你们京兆府自己的案子,好好查吧。你不是格局大么,好心让儿子帮这个忙,帮那个忙的,我倒要看看,轮到你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你能办得多漂亮。”

“郑公,这还有一封信,被送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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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衙役紧张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双手呈给郑成梁。

“三日送十礼,白银码头装船,否则十倍礼送。”

落款也有一个蘑菇形状的图案。

郑成梁对信上的内容十分不解,疑惑问宋祁韫:“这什么意思?”

沈玉章讥讽:“你也就靠他了,不然怎么活啊。”

“二位大人,先紧着当前的案子要紧,想来这会儿逍遥王已经进宫面圣去了。”尉迟枫恭敬拱手,提醒二人。

逍遥王并非皇族,与当今皇帝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屡遭人陷害,逍遥王舍命救过皇帝两次。

皇帝登基后,欲论功逍遥王,逍遥王既不邀功,也不参政,只想过悠闲地富贵生活,乐得逍遥。逍遥王的封号便由此而来。

现如今逍遥王虽从不上朝议政,但却被皇帝奉为知己。在政事上,皇帝一直很看重他的意见,他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左右皇帝的判断,影响朝局。

所以,逍遥王这人在京城中地位,要远比真正的亲王、君王还要高。

他家出了事儿,他去面了圣,沈玉章和郑成梁若再无行动,明天怕是只能沦落到牢房里啃稻草了。

俩人赶紧出门,步履一致地匆匆而去。

“蘑教太猖狂了,这一次我们会一定要将他们连根拔除!”陆阳愤愤道。

康安云和赵不行听到“魔教”这个称呼,都下意识地打个激灵。

宋祁韫敏锐地抓到了这二人的异常反应,目光随后就落在沈惟慕身上。

“你们说这信是什么意思啊?不过这信既然送到咱们大理寺了,那这案子咱们也肯定要跟着一起查了。”陆阳道。

尉迟枫:“这本来就是咱们江湖司的案子,因为涉及到蘑菇教。”

宋祁韫点头表示赞同。

刚才郑成梁跟沈玉章斗嘴,话中漏洞百出,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为了维护郑成梁仅剩的那一点体面,没好意思直接点出来。

陆阳拍了下脑袋,“我也被带偏了,郑老头真是够了,就知道惹麻烦。”

沈惟慕吃完了盘里的麻花,擦了擦手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宋祁韫问。

“吃饭。”

宋祁韫:“我们也没吃饭。”

白开霁附和:“啊对,二三,我们初次来你家,你都不招待一下吗?”

沈惟慕这才停下脚步,淡声问他们:“你们需要我招待?”

“当然,你到我家的时候,我可是让你吃得肚圆才走。”

宋祁韫感慨沈惟慕在待客之道这方面,该当向他父亲多多学习。

沈惟慕没说话,目光落在表情别扭的陆阳身上。

“你们不恼我了?不认为我阴损、窝囊、没种、令人恶心作呕?”

“当然不是!二三别见怪,刚才情况太突然,陆阳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了些过分的话,我让他跟你道歉。”

白开霁马上把陆阳推了出去。

陆阳尴尬地立在地中央,两颊有些红,眼神儿避开了,不敢看沈惟慕。

“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阳拔腿就要跑,被白开霁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尉迟枫拍陆阳肩膀,“你在我眼中,向来是光明磊落的陆大侠,嫉恶如仇,明辨是非。”

陆阳见尉迟枫也替沈惟慕说话,有点不解:“你们真的一点都不计较他对我们隐瞒身世,他父亲可是借此机会在朝上好一阵威风,打压了郑老头。”

“你抛开你跟你舅父的关系,也抛开你在大理寺的立场,再去看沈大人在朝上所言,可还觉得是错?

事实的确是因为沈小公子的帮忙,我们才更快抓到凶手破案。

而比格局,郑公确实输了。”

在面对着沈玉章的时候,宋祁韫因为要顾及郑成梁体面,不好直接给他下面子。

但在自己人跟前,事实就是事实,该说的话他必要讲明。

“回头我会劝他改一改这一点就炸的臭脾气,你也是。”

陆阳抿了下嘴,犹豫了片刻后,他举手作揖,对沈惟慕三鞠躬表达歉意。

沈惟慕看着他一直默,回应。

“完了,二三不打算原谅我们了,怎么办?”白开霁哭丧脸地问宋祁韫。

宋祁韫倒觉得这事儿好办,但不能在这种时候吭声,再让陆阳紧张一会儿,让他牢牢记住这次教训。

尉迟枫叹口气,“能怎么办,一起相处这么多日子,好容易建立的信任,说崩就崩了,人家对咱们失望也很正常。”

陆阳连忙对沈惟慕道:“真正阴损、窝囊、没种、令人恶心作呕的人其实是我,明知道自己错了,还硬挺着不想认。

沈二三,你骂我吧,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你想怎么骂都行,但你能不能别跟我们绝交啊?”

陆阳向来嘴欠,又狂妄高傲,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属不易,足见其道歉的诚意。

沈惟慕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们,很奇怪。”

他们很奇怪?

哪里奇怪?

“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大罗神仙,都只会认为错的是我。”

在他的世界里,他永远是错的那一方,理当被诛灭的那一方。

白开霁震惊:“二三,你常被人误解吗?怪不得你刚才被陆阳那般骂的时候,反应那么平淡,也不愿意过多解释。

原来你曾经被深深伤害过,所以不敢对我们这些朋友抱有希望是吗?”

“二三,你真的太苦了。”

白开霁一把抱住沈二三,表达他的心疼。

陆阳跟沈惟慕拍胸脯保证,今天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否则他就把自己的命交给沈惟慕。

众人正要说陆阳这承诺未免太重了,就听沈惟慕十分果断地拒绝。

“不稀罕。”

大家哈哈笑起来,笑话陆大侠的命不招人待见,陆阳被臊得脸红。

“多请我吃几顿佳肴就行了。”

陆阳立马乐了,因为这话意味着沈惟慕已经原谅他了。

他开心地跟沈惟慕保证,他一定会给他多弄几道世间美味。

宋祁韫和白开霁也表示,他们起初立场不坚定,怀疑过沈惟慕,也要用佳肴赔罪。

沈惟慕一一记账。

尉迟枫庆幸:“幸亏我迟来一步,免得欠账了。”

“既然误会都已经解开,就别闲聊了,去逍遥王府。”

“早饭?”

“带上,插空吃。”

因为赶时间,五人骑快马前往逍遥王府。

宋祁韫怕马匹颠簸,沈惟慕身子受不了,特意安排陆阳陪着他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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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慢些走。

沈惟慕表示没关系,他率先上了马,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马似乎发狂了,狂奔离去。

大家慌了赶紧去追,没想到沈惟慕骑得那匹马跑得特别快。幸亏清晨,东大街上没多少人。

等马狂奔到街尽头,拐向西街的时候,马终于停了。

大家随后而至,纷纷跳下马去询问沈惟慕的情况。

沈惟慕捂着帕子虚弱地咳嗽,指了指前面。

众人扭头去瞧,西街左数第一个巷子就是眠花巷,京城有名的青楼楚馆多在此处。

巷首毗邻西街最近的这座青楼叫明月楼,规模最大,楼有四层。此时对着西大街的这一面楼顶,正挂着一个裸身的男人,胸口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蘑菇图案。

第57章

“看样子这命案跟蘑教脱不了干系。”

逍遥王府那边不能耽搁,五人决定兵分两路。

明月楼四楼有挑高,做了八角飞檐,尸身就挂在四楼朝向西街的那角飞檐下端。

两指粗的绳子紧勒着死者脖颈,绳扣在脑后,头呈低垂状态,整个人被埋在屋檐的阴影下。因为位置较高,大家都看不清死者长什么样子,只能凭其身躯判断死者是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

挂尸的绳子穿过屋檐下的横梁后,另一端绑在二楼的廊柱上。

为了保证验尸的准确性,尸身在放下来的时候,要尽量维持原有的状态,不产生新的擦伤和碰撞。故而要等衙役们抵达,众人齐心协力将尸身放下。

西大街本就有京兆府设立的军巡铺,喊人过来帮忙很快,但大理寺的人可指使不动京兆府的人马,只能借沈惟慕京兆尹之子的身份一用。

沈惟慕听了尉迟枫的请求后就点点头,收好沾血帕子后,就去叫人。

尉迟枫对陆阳叹:“瞧瞧,心思多澄澈的孩子,被你误会,被骂得狗血喷头了,刚才还吐了血,却还是一丝抱怨都没有,就这么乖乖地去帮咱们叫人了。”

“唉,我真不是东西,对不起他。”陆阳打自己一巴掌。

“郑公那边你回头还要多劝劝。”

陆阳拍拍胸膛保证,“放心吧,今后他要是敢欺负二三,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二人走到明月楼门口敲门。

清晨的明月楼反而是最安静无人的时候,俩人敲了半天才有人应。

开门的护院披散着发,打着哈欠,瞧见敲门的人穿着官袍后,骤然精神,赶忙请人进门,去喊鸨母。

尉迟枫和陆阳要上四楼查看情况,鸨母杨妈妈急急忙忙阻拦,讪笑着表示不方便。

尉迟枫从杨妈妈的眼神中读出几分意思,他按住欲直接往上冲的陆阳,问杨妈妈:“有几分不方便?此案事关逍遥王世子的生死,你若觉得你与四楼的贵人都能担得起这份责任,那我们就不上去。”

杨妈妈脸色大变,忙表示她担不起。

“可这位贵人我也得罪不起啊。二位稍等,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再来——”

“一起。”尉迟枫伸手示意杨妈妈先请。

杨妈妈不好再提要求,讪讪地带着二人走到四楼敲了敲门,对门内的贵人讲明了现如今的情况。

屋内一阵沉寂,没有声响。

陆阳正要推门之际,门突然被打开了。

门那边,衣冠齐整的礼部尚书吕渠武冷冷看着尉迟枫和陆阳。

“吕尚书。”尉迟枫作揖见礼。

三名貌美如花的青楼女子站在吕渠武的身后,粉面含春,笑意盈盈地给尉迟枫和陆阳行礼。

陆阳抽动嘴角,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敷衍拱手,也算是跟着尉迟枫一起行了见礼了。

吕渠武一语未言,当即要走,被陆阳拦住了去路。

“吕尚书昨夜一整晚都在这?”尉迟枫问。

吕渠武板着脸,睥睨陆阳和尉迟枫,“你们还不配让我回答这些问题。”

话毕,吕渠武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好大的官威啊,都耍到青楼来了。”陆阳嘲讽罢了,问牡丹、芍药和清澜这三名青楼妓子,“昨晚吕大人威风吗?”

清澜笑了声,娇媚的目光落在陆阳身上,轻启朱唇:“威风,当然威风了。”

牡丹和芍药跟着笑起来,似火的红唇绽放在她们白皙若雪的脸颊上,令人迷醉。

“正经点!”陆阳厉声斥她们。

“明明是陆少侠先不正经,如今反倒让我们正经了。”清澜丝毫不惧于陆阳的吼叫,声音越发娇媚。

“你认识我?”陆阳重新审视清澜。

“在这京城,谁人不识鼎鼎大名的阳侠?阴阳双侠英雄俊逸,哪个闺中女子不向往?我们明月楼的姑娘,最爱听的便是你们阴阳双侠行侠仗义的故事。”

清澜接着就点了几位有名的江湖人士,说这些人都曾光顾过明月楼,跟他们讲过很多陆阳的趣事。

陆阳听到被点的人名中居然有他三叔,心里狠狠给其记上了一笔。真看不出来,表面一本正经的三叔,居然在背地里来这种地方。

来这种地方就罢了,居然还跟别人讲了他小时候尿裤子的丑事。回去不揍到他找爷爷,他不姓陆!

“不过呢,论样貌,我还是最喜欢你们江湖司新来的那位小少年,啧啧啧,那长相……”

清澜回忆起来,就好像在回味什么美味美食食。

“全都长到姐姐心坎上了!姐姐就是不认识他,否则他要什么,姐姐定然就给他什么,全都给他!”

“我们也是。”牡丹和芍药齐声道。

“都闭嘴!知道我兄弟什么身份么,看得上你给的那点仨瓜俩枣?”

陆阳让她们安分回答问题,不要说多余的闲话,否则一律按冒犯朝廷命官之罪带回大理寺。

这话很有用,清澜等人立即噤声,不敢多言了。

尉迟枫方开口询问清澜三人,昨晚是否整夜和吕渠武在一起。

牡丹、芍药和清澜互相看了一眼,清澜代为应答:“是。”

“那从昨晚到今早,你们是否听到什么异响?”

三人摇头。

“昨晚风大,屋内有丝竹之声,屋外有树枝哗啦哗啦作响,我们姐妹真没太注意有什么别的动静。”清澜答道。

尉迟枫巡视一圈房间的环境,屋子非常大,西面是摆着檀木大圆桌的厅;北面是挂着名家书画、有琴有棋的书房;南面设有九曲流觞石桌,是行酒令、投壶嬉戏之所。最后一处东面就是寝房了,床十分宽大,足以容纳十人。

“四楼就这一间房?”

“对。”

陆阳推开西间的窗户瞬间,窗外衙役们的喊声便十分清晰地传到屋内。

“慢点慢点,往左点。”

从西窗往外看,可以看到左前方半丈远的位置,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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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躯在缓慢地往下移动。

西窗这边刚好能看到死者的背侧面。

“啊——”牡丹无意间瞟见外面悬挂的尸体,吓得大叫,抱头蹲地,不敢再看第二眼。

杨妈妈赶忙去安抚,跟陆阳打商量能不能把窗户关上。

“关不关的,你们明月楼上挂着一具死尸也是事实。”

陆阳嘴上虽这样说,但还是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随后他就去推开北窗,北窗外也就是明月楼的内院长着一颗粗壮的桃树。

这时节桃花早就落了,落花处依稀可见有小青桃子在形成。

陆阳伸手就折到了一根桃枝,数了数上面的小桃子,手臂长树枝,足足有七颗桃子,一颗都不缺。

“昨夜你们便是在此处弹琴?”陆阳问清澜。

“对。”清澜从容应答。

“然后?难道你们只弹琴了?”

“自然不止是弹琴,当然也要做些这地方该做的事。”

清澜徐徐踱步,走到陆阳跟前,柔媚的眼睛与陆阳对视。

“陆少侠一身正气,确定要听这些?”

“不必。”陆阳踱步到了床前,看着床上的被褥凌乱,伸手整理了一番。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让陆大人来呢,妾身来。”杨妈妈赶忙过来帮忙,陆阳也不再伸手。

“看不出陆少侠还挺爱整洁。”

清澜默了片刻后,看眼陆阳。

“我知我说这些话你们未必肯听,但我还是要劝二位大人一句,没必要白费功夫查吕大人,他跟外头那个人的死没任何关系。”

这时候,杨妈妈整理好了床铺。

陆阳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床榻后,转眸问清澜:“那跟你呢,可有关系?”

清澜行了个礼:“陆少侠高看小女子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你说昨晚你们做了该做的事,可你们三人唇上的胭脂没有任何褪色痕迹,床榻看似凌乱,实则干净得很。

我虽不晓得你们昨夜到底在做什么,但你可以捎一句话给吕尚书:这事儿他若不能亲自给我们解释清楚,那没完!”

不是说他不配得到他们的解释吗?他倒要看看他们配不配。

清澜脸色微变。

“昨夜你们根本就不在北间。是,昨夜起了大风,但昨夜刮得的是南风,树在内院,三面环着屋舍,且在背风向,树枝如何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真要哗哗作响了,这距离窗户最近的这枝桃儿,总该掉几个,瞧瞧吧,一个没掉。”

陆阳随手一甩,将陶枝丢进清澜的怀里。

清澜捧着陶枝,诧异地看着,完全没料到这也会是破绽。

“句句谎言,句句欺瞒朝廷命官,抓你回府受刑也不为过。知道我为何不现在抓你们吗?”

陆阳眸光深邃,与清澜对视。

清澜倒也不惧,含笑看他:“为何?”

“尸身完好落地,可以验尸了。”沈惟慕站在门口,声低音短地通报。

声音明明不大,屋里的人距离门口都很远,偏偏屋里每个人都听到了。

“凭什么告诉你。”

陆阳收回目光,立即随尉迟枫和沈惟慕下楼。

突然被卖了关子,得不到答案,清澜不爽地哼了一声,随后也跟着下楼了。

明月楼下,西大街上,尸体被平放在草席之上。

周遭的百姓都被驱散到十丈之外,加之有帷布遮挡,并不能看清这边的情况。也正因为如此,勾起许多百姓的好奇,猜疑声和议论声非常大。

尉迟枫和陆阳急走到尸体旁,在看到死者的脸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杨妈妈赶紧凑过来探头一看,骤然睁大眼,突然打了一声嗝,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清澜没去看尸体,从下楼后看到了沈惟慕,眼睛就一直落在沈惟慕身上。牡丹和芍药都跟清澜一样,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都有几分小激动。

在沈惟慕终于察觉到她们的目光,朝她们看过来时,清澜大大方方地走到沈惟慕跟前。

“小兄弟,我叫清澜,是明月楼的——”

清澜话语停顿之际,沈惟慕接话。

“老板。”

第58章

清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质问沈惟慕:“你怎么知道我是明月楼的老板?”

这件事这世上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而这五个人都绝不可能将信息泄露出去。

“什么,她是老板?”

陆阳从震惊中回神儿,气势汹汹走过来,警告清澜在此待命。

“那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大理寺走一趟!”

“我说陆大侠,你好歹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号,说话如此出尔反尔,就不怕被世人耻笑?刚还说不带我回去,卖关子不告诉我原因,这才一会儿,又喊着要抓我回去了。”

“怎么,你用谎言欺骗别人的时候,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之付出代价?”

清澜哼笑一声,倒也不怕陆阳带她回大理寺。

“这次的案子有点麻烦。”陆阳对沈惟慕道。

恰逢这时候,两名护院正在抬走昏迷的鸨母杨妈妈。

清澜正要叹杨妈妈胆子太小,无意间朝尸体那边瞥了一眼,她立刻变了脸色。

“他、他怎么会死在——”清澜立即仰头,看向四楼那处吊过人的屋檐。

京兆府的捕头耿英直端详死者的容貌,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同僚。

“我瞧着这张脸怎么有些眼熟呢。”

“他是大理寺寺丞徐绘。”

陆阳要去堵沈惟慕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噢,对,是徐寺丞!”

耿英直这一声感慨很意味深长,似乎蕴含了京兆府与大理寺所有纠葛的过往,以及京兆府现在罗胜一筹的得意。

陆阳叹口气,很想问沈惟慕是不是故意的,可瞧沈惟慕那平静无波的眼睛,就晓得他什么心机都没耍,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恰好对方是京兆府的衙役,若换成别人,他大概也会这样回答。

罢了,人已经这样死了,肯定瞒不住,早晚会传出去。

陆阳一直不喜欢徐绘这个人,总是自诩诗人,装清高,实则比谁都好大喜功,爱搞邀功颂德那一套。但再怎么讨厌他,到底是在一个衙署的同僚,见他如今落得这样的死法,陆阳也于心不忍。

在尉迟枫做好初检记录后,陆阳立刻扯来帷布,把徐绘的尸身遮盖住了。

大理寺的衙役们这时赶到了,当得知死者是徐寺丞,还被人裸身吊在明月楼上时,大家的表情很复杂,但都保持缄默,按规矩收尸、勘察现场。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丑时前,醉酒,颈骨被折断,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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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缢挂在明月楼上。”

尉迟枫跟陆阳和沈惟慕简短说明了初检结果后,拿着缢吊徐绘的绳子。

“这绳结的系法有些特别,我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你们可有印象?”

陆阳摇头,但他记得明月楼有很多帷帐都系着绳结,还有后院打水的井,绳子总要系在木桶上,以及库房等所有可能出现绳结的地方,他都让人去查一遍,拿这个绳结进行比对。

清澜在旁冷眼看了一会儿,插嘴道:“不可能是我们明月楼的人。”

陆阳:“哦?你这么肯定?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清澜垂眸,避开陆阳的审视:“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沈惟慕跟着重复道。

陆阳瞪一眼沈惟慕,示意他别在他审问人的关键时候乱掺和。

“哎呀,小兄弟信任姐姐,姐姐好开心。”清澜灿烂一笑,伸手就忍不住想去摸沈惟慕的脸。

“啪”的一声,清澜的手就被陆阳给拍下去了。

“好痛!”清澜委屈地抬起她被打红了的手背,“陆大侠怎么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她昨晚不在明月楼。”沈惟慕接着道。

“确实。”陆阳以为沈惟慕在叫他之前,已经在门口听到了他的推理,遂只去质问清澜,昨夜她们和吕渠武到底在哪儿,在做什么。

“瞧二位大人说的,我们青楼妓子跟男人共度一夜能做什么。”

清澜故意扶额,一身的风流韵态尽显。

“至于什么风声,哗哗响声,许是我昨晚酒喝多了,又通宵熬了大半夜,耳鸣了,加之头晕,就记错了呢。”

“她没办法跟吕渠武做那种事,她是石女。”沈惟慕又插嘴道。

清澜慢慢睁大眼,慢慢转头吃惊地看向沈惟慕,有那么一瞬间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呦,大家听见没?明月楼的头牌是石女,没办法跟男人做那种事儿!”

围观百姓人群中,有一位个头十分高挑的男子,长着一对招风耳。

从衙役保护现场开始,这男子就一直在,偏头竖着耳朵对着案发现场的方向。

十丈的距离,照理说用正常音量说话,那些围观的百姓听不到,更不要说沈惟慕声音较之普通人还要小一些。

“死的人那个人可了不得啊,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

“谁?”

“谁?”

……

周遭的百姓起哄问。

他们最好奇的问题终于有人解答了!

“大理寺寺丞徐绘!”

“啊——”

众百姓惊讶地深吸一口气。

“那这回他们岂不是查命案查到自家头上了?”

“可不是嘛!”

“啧啧,堂堂大理寺丞,赤身被人吊死在明月楼上,丢大人喽!”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陆阳气得肝疼,命衙役将那个在人群中“妖言惑众”的“招风耳”擒住。

“招风耳”听到陆阳的吩咐后,立刻就钻入人群要跑。

陆阳使出天罡疾走,纵身一跃,跳到“招风耳”跟前,一把拽住的衣领,拖了回来。

“招风耳”连连求饶,表示他只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听一听闲话罢了,“陆大侠,这不犯法吧?”

沈惟慕快步走了过来,打量一番招风耳后,问他叫什么,哪里人。

“小人田盛,京城人士。”

“靠何为生?家中可缺钱?”

“你问这些干什么?”陆阳不解。

“小人原是混江湖的,就是因为没钱,去码头当脚夫,没活儿的时候就在各酒楼当送饭的跑堂。小人是真可怜了,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

田盛卖惨的“苦水”还没吐完,手上就突然被塞了一锭金子。他没看错,真的是金灿灿黄亮亮的金子。

“以后跟我干。”沈惟慕指了指墙边,令他先站在那等着。

田盛怕自己在做梦,先掐了自己手臂下,真疼,他龇牙乐了,然后就用牙咬了咬金锭,软的,好像是真的。

再瞧这位公子长得俊美无双,富贵不凡,肯定不会骗他。

田盛傻笑着连连点头应承,谁给他金子谁是他爹,说什么他都听。

“不许再乱言了,否则擒你入狱,金锭你也捞不到!”陆阳指着田盛,警告道。

田盛马上闭嘴,连连点头,说不说话就不说话,一声都不带吭的。

“沈小公子!”清澜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儿,她赤红着眼睛质问沈惟慕,怎么知道她是石女,又怎么知道她是明月楼的老板。

沈惟慕要回话,被陆阳拦住了。

“他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不也是没说昨晚你与吕渠武到底去哪儿了?”

清澜:“那请陆大侠先回答我,为何起初你不打算带我回大理寺,发现死的人是徐寺丞后,就要带走我?”

“因为白之维的一幅画。”陆阳点到即止。

清澜顿时明白过来,“没想到你居然会识得那幅画。”

武林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同文墨的莽夫,没想到眼前这位却不一样。

见清澜不肯交代,陆阳招手,示意衙役将清澜等人先押回大理寺。

“姓陆的,你明明猜到我什么来路,还敢这么对我?你负得起动我的后果吗?”清澜态度十分狂妄地质问。

“你当你有什么正经来路?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明月楼的花魁。”

沈惟慕突然冒出一句,波澜不惊的陈述方式却如一道惊雷,劈得清澜一激灵。

清澜吃惊地看向沈惟慕,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她猛然间感觉到了沈惟慕的那双眼里,仿佛有历尽千帆后万物归一的平淡。

“你——”

“听说吕渠武的脚很臭,是真的吗?”沈惟慕好奇问。

清澜:“……”

怪她多想了!

清澜等人被带下去后,陆阳拍了沈惟慕肩膀。

“没想到啊,明月楼的事儿你也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下次这些消息咱们可以私下里说,小心树大招风。”

沈惟慕点点头,“徐绘的诗都搜集好了吗?”

“诗?”陆阳皱了下眉,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自诩风流的徐绘,每次来明月楼消遣,都是为了作诗,可刚才衙役们搜查了徐绘包下的那个房间,一首诗都没有。

……

“多亏二三提醒我,不然我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但我想不明白,徐寺丞的死跟这些诗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作诗还作出个仇家来?”

晚些时候,陆阳跟宋祁韫回禀了案发现场的情况,也道出了自己的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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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之处。

宋祁韫觉得丢诗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你说明月楼四楼挂着一副白之维画的猛虎吃兔图?”

“对,我确定是真迹。”

宋祁韫略作思量后,叫上沈惟慕和田盛,先去牢房见了清澜、牡丹和芍药。

沈惟慕和田盛留在牢房门口,陆阳随着宋祁韫进大牢。

陆阳不解:“提审他们就行了,何苦来这种腌臜地。”

犯人们吃喝拉撒都在牢房内,牢房阴暗又窗小,这里的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宋祁韫来这里自然有必须来的理由,他大步走到清澜等人的牢房前。

三姐妹正靠在一起坐着,安安静静地没人出声。当感受有人来了,她们同时抬头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看清她们三人的脸后,缓吸一口气,问清澜是不是还不愿意招供与吕渠武的事。

清澜颔首,浅浅勾唇应答:“大人英明。”

言外之意,她就是不招。

宋祁韫将目光转移到牡丹和芍药身上。

俩姑娘吓得赶紧往清澜身旁凑。

“跟她们没关系,她们什么都不知情。”清澜伸手护住二人。

宋祁韫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芍药身上,“我瞧这位该是扛不住拷问,不妨试试看,她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言那般,什么都不知道。”

话毕,在他的示意下,随行的狱卒打开了牢门,将啼哭的芍药硬扯了出去。

“你们要干什么?”

“清澜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宋祁韫问清澜说不说。

清澜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牡丹把头缩在清澜的肩头处,避开不看宋祁韫。

宋祁韫声平气稳地吩咐衙役们:“不急,等一会儿芍药被拖回来,让她们好好看看她的样子,再问她们是否改主意了,若还不改,就换牡丹继续。”

“狗官!你这是严刑逼供!”清澜忍无可忍,怒骂道。

“难道以清澜姑娘这般忤逆的态度,我们不该用刑罚惩治么?”

清澜冷哼一声,气愤地偏过头去,无话可说了。

陆阳跟着宋祁韫从大牢里出来后,大大地深吸一口气,感慨还是外面的味道清新。

宋祁韫以食指抵唇,示意陆阳不要说话。

陆阳懵了下,转头再看“招风耳”田盛正站在牢门内,侧耳听着大牢里面的声音。

陆阳这才恍然大悟,感慨老大这招高。

不一会儿,田盛出来了,跟宋祁韫道:“一个问另一个,芍药妹妹会不会有事,为何不坦白东家的身份吓死那些人。另一个骂她住嘴,就再不说话了。”

“看来可以确定是真的了。”

白之维的猛虎吃兔图为当今皇帝所收藏。明月楼敢堂而皇之地挂出这幅图,无异于是在向进入四楼房间的人宣告:她们背后有人,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一个明月楼居然能牵扯到当今皇帝,着实令人意外,也着实令人头疼。

起初陆阳没直接带走清澜,便因这个缘故。但如果朝廷命官被人以及其羞辱的方式被吊死在了明月楼,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案件影响太大,大理寺不能不作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这桩案子可能牵涉到当今皇帝头上,该羁押的人也一样要羁押。他陆阳来大理寺为官的初衷,决不能变。

……

“什么?白之维的猛虎吃兔图在明月楼?”

白开霁听说这消息后,直拍大腿,恨陆阳非要抢他的机会,跟沈惟慕、尉迟枫留在明月楼查案。他因为陆阳和沈惟慕刚闹了不愉快,需要多相处修复关系,才松口让给他了,结果这一让真让人后悔。

“老大,我现在就要去复查现场。”

沈惟慕正准备吃烤地瓜。

胥长苗武和李超去外巡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晌午,就特意给沈惟慕带了三个烤地瓜。

自沈惟慕来了大理寺后,便以长相惹人注目,以爱吃闻名于众。大理寺从上到下都比沈惟慕的年龄大,大家都当沈惟慕是个孩子,且是一个病弱需要被特别关照的孩子。

本来一开始,大家见沈惟慕衣着贵气,身子也虚,倒不敢随便送东西给他,一则怕人家瞧不上,二则怕对他身体不好。

后来大家渐渐地发现,不管送什么吃食给沈惟慕,只要入得了口,味道可以,不管值不值钱,他都不在乎,吃得很开心,且都会吃光,很是给这些投喂他食物的人面子。

有谁不爱看漂亮少年吃饭呢?于是不少人就养成了“遇到什么好吃的就顺便带点给沈二三”的习惯。

现在的沈惟慕只要坐在大理寺,桌案上的小吃食就就不会断。

沈惟慕扒掉烤地瓜有些黑的外皮,里面焦黄焦黄的地瓜瓤正冒着热腾腾的气。

见白开霁要走,沈惟慕跟着起身:“我也去。”

“二三,你是不是也喜欢白之维的画?对,你家就有一幅挂在侧厅,可羡慕死我了。”

“别提沈府,别提画。”

提了,宋祁韫就会忍不住回忆自己被沈玉章套路的经过。

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最残忍的事是什么?被骗。

刚才在牢房一见到清澜、牡丹和芍药的脸,宋祁韫马上就想起来,他昨天刚见过这三位姑娘的画像。便是他拜访沈玉章的时候,沈玉章喊他帮忙相看,家仆们拿出的一堆画像中有三幅便是她们。

沈玉章给最宠爱的小儿子张罗结亲的人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明月楼的姑娘,可见那些美人图只是被拿来用以驱赶他的手段。

沈惟慕吹了吹烤地瓜上的热气,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带着热度的香气像是猝不及防的暗器,击中了屋内每个人的嗅觉。

要命了,他们也饿了。

陆阳赶紧打发小吏去买饭,眼下这案子干系重大,他们暂时是没办法去酒楼吃饭了。

宋祁韫问沈惟慕:“昨日傍晚你可在家?”

沈惟慕已经把地瓜吃了大半个了,“昨日吗?我一整天都在家试做叫花鸡,很好吃。”

宋祁韫算是明白了,什么“受友人邀约暂时未归”之类的理由,都是假的。沈惟慕当时就在家,而且沈玉章完全是自作主张,都没跟沈惟慕通气儿过,直接做局把他忽悠过去了。

至于沈玉章为何不闭门拒绝见他,非要故意见他这一面?就是为了避免让他怀疑。因为第二天就是沈玉章与郑成梁约定的一月之期结束的日子,他马上就可以与郑成梁论出高下了。

沈玉章如果不见他,就会引起他的疑心,他一定会去郑成梁那里道出自己的怀疑,引发郑成梁的警惕,如此沈玉章便不能打郑成梁一个措手不及了。

宋祁韫深深吸一口气,反思自己到底是年轻了,虽心中有所感,但终究是还是被沈玉章那迷惑人的热情态度给影响了。

“你爹真的是——”宋祁韫顿了下,斟酌措辞。

沈惟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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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奸巨猾?”

白开霁哈哈笑:“你倒是不客气啊,这么说你爹。”

“他常在家这么夸自己。”沈惟慕见白开霁不着急走,趁机解决掉了剩下的两个烤地瓜。

宋祁韫等人:“……”

这叫自夸?

“难不得朝中有人称他是‘人狐’,人中狐狸,名不虚传。”

宋祁韫嘱咐白开霁一定要认真复查明月楼的现场,若能遗漏线索有奖励。

“有奖励?什么奖励?”吐掉最后一块烤地瓜皮的沈惟慕,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祁韫。

宋祁韫食指微微弯曲了下,晓得这家伙又要让他做饭了。

他得慎重想一想,要既简单还能应付住沈二三的,毕竟他债多。

“吃过鲜拉面么?”宋祁韫告诉沈惟慕他那有一罐他自己调配出来的独特味道的海鲜酱,用它当汤头,做出来海鲜拉面世无其二。

“走走走。”沈惟慕立即拉着白开霁出门。

宋祁韫则在与陆阳等人敷衍吃完午饭后,要再去一趟逍遥王府。

“为何还去?也跟小白一样,要复查现场吗?可苏世子是外出未归一整天后,王府才收到的信。”

宋祁韫拿起托盘里缢吊徐绘的绳结,“这绳结与逍遥王府系帷帐挂钩的绳结一样。”

……

明月楼,二楼名为“诗仙”的雅间。

圆木桌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处汤汁残留的痕迹,干涸发黏,偶有几只苍蝇落在上面。

白开霁伸手驱赶苍蝇。

沈惟慕凑到桌边,闻了闻这些汤汁的味道。

“都干了,能闻出来什么?”白开霁劝沈惟慕不用这么努力。

“红烧狮子头,油焖虾,莼菜鲈鱼羹,还有状元红。”

“神了,二三!徐绘就爱喝状元红,他说喝这酒能让他如高中状元一般意气奋发,思如泉涌,作出好诗来。”

白开霁不禁耸了下肩,表示他到现在都没见到徐绘作过多少好诗,只一首除外。

“他有一首《望塞北》写倒是真好,三言两语绘出塞北的荒芜和辽阔,让我想起我十五岁天不怕地不怕闯塞北的时候。”

白开霁告诉沈惟慕,他那时候单枪匹马一个人就端了马匪窝。走的时候,当地百姓都跪地上哭着送行。

“塞北那边的匪徒,坏得很狠,断臂挖人眼珠子的事儿常做。但百姓呢特别淳朴热情,恨不得把一整颗心剖出来招待你。”

“塞北最好吃的是什么?”沈惟慕去敲了敲床,表示里面有东西。

“烤饼,听起来很一般是不是?但塞北的烤饼就是特别香,离开那里之后,我就再没吃到同样香的了。”

白开霁立即检查,从床底下木板中找到一处暗格。这种暗格方式比较新鲜,板子一推,东西就会掉下来,幸亏他反应够快,及时用手接住。

“鹿鞭丸?”白开霁撇了下嘴,“好像没什么用。”

沈惟慕拿过来,倒了一颗送到嘴里。

“唉你——”白开霁见沈惟慕已经咽下去了,“小祖宗,这可是证物!再说你需要补吗?前两天不是刚吃了好多羊腰子吗。”

沈惟慕马上又倒了一颗,塞进白开霁嘴里。

白开霁满脸抗拒:“唔我不需要——”

第59章

随着黑色的药丸在舌尖化开,白开霁表情从抗拒变成了疑惑。

他嚼了嚼嘴里的药丸,是酸甜味儿的,虽不知道这药丸子是什么东西做的,但绝对不可能是鹿鞭丸。

“这什么东西,你能吃出来么?”

鉴于沈惟慕有闻一闻桌上干涸油汤就能辨出食物的本领。

“黑梨金桔山楂丸。”

说是丸,其实跟糖差不多。

原料为野生的黑梨,纯甜,含糖很高,与金桔、山楂一起熬制,滤渣后将果汤慢慢收干,最后浓缩成丸。果味儿充沛,酸甜可口又消食,有健脾开胃之效。

一般家有闲钱的人家,在胃口不好的时候,或者孩子不爱吃饭的时候,都会选择吃这种黑梨金桔山楂丸。

“可为何在床下这个位置,藏一瓶实为黑糖金桔山楂丸的鹿鞭丸?”

沈惟慕又倒了一颗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被骗了吧。”

“鹿鞭丸的价钱贵得很,用这种丸子替代,确实很赚!”

白开霁称赞沈惟慕聪明,感慨这也算是一条重要线索。

沈惟慕还要再倒丸子吃,被白开霁一把按住。

“这是证物,不能都吃光了。你如果想吃,一会儿到药铺,都买给你。”

“好。”沈惟慕要收起药瓶,被白开霁一把夺了过去。

“还是我收着吧。”他怕沈惟慕收着,回头只剩下空瓶了。

“徐绘真奇怪,作诗非要在这种地方做,但昨晚上又没明月楼的姑娘陪,为什么呢?鹿鞭丸都备了。”

白开霁唏嘘如果徐绘昨晚好色些,让人陪着,或许会逃过一劫。

沈惟慕:“怎知没人陪?”

“床铺整齐,问过明月楼的人,都说昨晚徐绘没点姑娘,自称诗兴大发,要自己留在房中作诗,还特意强调不许任何人打扰。”

沈惟慕走向床铺,掀开褥子,表示这褥子正反面都一样。

白开霁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掀开整个褥子,在褥子的另一面看到了一些痕迹。

明月楼的客源是官贵子弟,客房布置十分讲究,被褥每日都会更换,这些痕迹肯定都是昨晚新弄上去的。

“有人特意把褥子翻面了。”

“本以为凶手恨极了徐绘,也为了画蘑菇图案,才扒了徐绘的衣裳,如今看来他杀徐绘的时候,徐绘很可能恰好就没穿衣服。

那凶手会不会是与徐绘欢好的女子?是明月楼的人?毕竟这明月楼神秘得很,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不像。”沈惟慕指着褥子上的痕迹,“既那般杀他、辱他,肯定讨厌极了他,一般女子不会愿意跟他再做这种事。”

“咱们要考虑到所有可能性,或许凶手比较弱,需要趁徐绘没有戒备的时候才能动手呢?”

“普通女子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将一具男尸轻松悬挂在顶楼的檐角下,再将绳子另一端绑在二楼。凶手会武,有力气。”

“啊对。”白开霁应承,他今天没参与凶案现场调查,便疏忽了这一点。

“这么说来,案发当时很可能有一名女子目击了徐绘被杀的经过。”

当前紧要的就是如何寻找到这名女子。

“大理寺那封蘑菇信,谁送的?”

白开霁摇头,“胥长苗武发现的,他晚间当值,早上下值的时候赶回班房,在班房的桌子上发现了那封信。”

“那就可能是蘑菇教在大理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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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奸,留下的那封信。”

关于这名内奸的调查,由他和白开霁负责。这是他答应的事,肯定要做到。

沈惟慕突然吸鼻子,走出了雅间。

香味儿自隔壁“高山流水”雅间传出,依稀有女子和男人的欢笑声从里面传来。

“香。”

白开霁预感不妙,喊他别去,“二三,那是其他客人的房间,不能随便——”

哐当!

沈惟慕推开了房门,大迈步进去了。

白开霁深深吸口,扶额,做好赔笑脸赔钱的准备,跟着进去了。

“你谁啊?闯我的房间干什么?”

桌边坐着一名白衣清秀的男子,有几分书生气,也有几分武人豪放。他身材中等,面前放着一个青玉酒杯,酒杯边放着一把铁扇,怀里搂着明月楼的绿荷姑娘。

白衣男子打量两眼沈惟慕后,笑了。

“原来你们明月楼还有兔儿爷?这模样可真是一等一,我还从来没试过兔儿爷,倒也不是不行。多少钱?”

绿荷连忙摇头表示没有她们明月楼没有兔儿爷,白衣男子却不信,调笑着说“小娘子吃醋了”,让绿荷不必担心,该给她的钱他一两都不会少。

“真坏!”绿荷红着脸,害羞地推搡了一下白衣男子。

沈惟慕看着桌上菜,叫菜名:“炒三珍、红烧狮子头、烧鸡烧鸭拼盘、油焖虾、杂拌羊蹄筋、莼菜鲈鱼羹,酒是状元红。”

白开霁进门后,起先赔笑道歉:“真对不住,我兄弟走错房间了。”

“原来他真不是明月楼的小倌儿。”

白长云失望叹道,随即爽朗地邀请二人一同吃酒。

“今天心情好,来者都是兄弟!既然你这俊朗的小兄弟喜欢我这里的菜,同饮如何?”

说到菜,白开霁才反应过来,桌上的菜有“红烧狮子头、油焖虾、莼菜鲈鱼羹”,以及酒状元红。这些与沈二三在隔壁桌上闻干涸油汤时所说的菜一模一样。

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白开霁礼貌问了对方的姓氏后,便拉沈惟慕坐下,“一瞧白兄就是大气的人儿,我们便不客气了。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是本家,我也姓白。”

“哦?是吗?那可太巧了。”白长云偏头饶有兴味地欣赏起沈惟慕的脸,“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呢?”

沈惟慕刚接过新添的筷子,用两根筷子扎了一颗堪比他脸大的红烧狮子头到碗里。

实际上这道红烧狮子头要分着吃。一个盘子里就一个,做得个大儿,便是为取团团圆圆美好的意思。

沈惟慕却全都弄到自己的碗里,用勺子一口一口斯文地舀着吃,一转眼就吃掉了大半

白长云眨了眨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白兄可听说这里今日发生命案了?”白开霁也夹了一筷子菜,假装融入吃饭的群体中。

“当然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把明月楼围了,咱们也因为这缘故出不去了。我这人啊心大,反正已经不出去了,那不如就在这好好享受,所以就叫了酒菜和姑娘。”

白长云反问白开霁和沈惟慕的情况。

“我们的情况也跟白兄一样,啧,真是运气不好,赶上这种倒霉事儿。我倒还好,我这位兄弟昨儿晚上是背着家里来的,这要是回去了,估计得被他爹打掉一层皮!”

白长云忍不住又去欣赏沈惟慕那张脸,“打他?他爹真舍得?”

“严父!”白开霁凑到白长云耳边,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小声告知,“家是高门。”

“原来如此。”

刚才白长云喝得有点半醉,没太注意,如今经提醒后,再去观沈惟慕的衣着,才晓得自己刚才多么眼瞎,居然把这么一位贵气公子认成了兔儿爷。

白长云拱手道歉,“小兄弟大气,没跟我一般计较。红烧狮子头你若爱吃,我再叫两份儿。”

白长云话毕,就喊伙计。

伙计一进门,就愣了下,认出大理寺来查案的两位也在房内。但伙计反应很快,立刻装没事儿人一般,应承退下。

“二位兄弟喜欢楼里哪位姑娘,也叫来一起热闹。”白长云问。

“别提了,叫不来了,是牡丹和芍药,都被官府抓走了。”白开霁猛地拍一下桌,为两位姑娘叫不平。

“白兄你说句公道话,凶手将尸体吊到那么高的房上,肯定力气大。两位姑娘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杀人,那些狗官是傻脑子吗,居然抓她们?”

“嘘!这种话千万别乱说,明月楼外头全是大理寺的衙役,让他们听到了可了不得,肯定把你也抓进大牢。”

白长云感慨谁是凶手真说不好。姑娘家如果会武,同谋作案,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衙门抓人肯定有衙门的道理,咱们只管吃酒,别乱掺和了。”

“唉,也是,我就是为牡丹、芍药鸣不平,她们那么温柔可人,绝不可能会杀人。是不是啊,绿荷姑娘?”

绿荷非常赞同地点头,“这是自然!也不晓得哪儿个天杀的在我们明月楼放肆,没胆量自个儿找个地方杀人,给我们明月楼找晦气。如今这案子闹出去了,不知多少官人嫌这里晦气,不会再来了呢!”

提及凶手,绿荷掩藏不住地厌恶。

白长云一直搂着绿荷的手渐渐放下了,假意给自己斟酒喝,但放下酒壶后,手再没有放回绿荷的腰间。

白开霁观察到这一反常情况后,给沈惟慕使了个眼色。

沈惟慕埋头专心吃红烧狮子头,没看到。

白开霁轻咳了一声提醒沈惟慕,再给沈惟慕使了个眼色。

沈惟慕依旧埋头专心吃红烧狮子头,没看到。

“白兄昨晚在这屋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白长云皱眉,审视白开霁:“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白兄如果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早上听说死人了,回想来会不会后怕?”

白长云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听到,“就是听到了,我也不怕。我是江湖人,见惯了生死。”

白长云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铁扇。

沈惟慕吃光了三个红烧狮子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就盯着那把铁扇看,“瞧着好沉。”

“还好,不过你来拿,应该是沉。”白长云笑着拿起铁扇,递给沈惟慕,让他试试重量。

沈惟慕接过铁扇的瞬间,白开霁立即起身,以飞快的速度控制住了白长云。

“你干什么?”白长云被这猝不及防的冒犯举动弄得很恼火。

“大理寺办案,现怀疑你与徐绘被害一案有关。”

沈惟慕去翻白长云的行李,从其行李内翻到了一叠诗稿,每一张上面都写着诗。

白开霁一眼认出这些诗都是徐绘的字迹,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

“证据在此,你还有何话辩驳?说,你为什么要杀徐绘,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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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么仇怨?”

白开霁死死地禁锢住白长云的双臂,将他的脸按在地上,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我没杀他!这些诗确实是我昨晚潜入他房中所拿,但当时他屋里并没有人,桌上只剩下刚吃过的饭菜。”

白长云坦白承认,他此番来找徐绘确实是想找徐绘算账。

“昨天傍晚,我见他来了明月楼,也跟来了,就在他隔壁的开了房。等到子时三刻,外头人没那么多了,我才偷偷潜入他的房间,打算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扑了空。”

白长云找徐绘报仇的原因也很简单,四年前他与徐绘相识,成为挚交好友,时常在一起饮酒作诗。

“在我要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我们照旧畅饮作诗,我即兴做了一首《望塞北》,徐绘代我写在了墙上,直夸赞是好诗。

那之后我离开京城,去南方办事,等他再听到《望塞北》这首诗时,已经是半年后,天下人都说《望塞北》是诗人徐绘所作,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被挚友背叛,被剽窃了自己的心血之作,白长云如何能不怨不恨?他第一时间就想找徐绘算账,奈何当时被杂事缠身,脱不得身。后来他再来京城找徐绘,徐绘却被远调西北,而他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便又搁置了。

于是就这样拖了四年,他终于在京城跟徐绘碰上了。

“昨夜你进徐绘屋里的时候,桌上就是这些菜?”见白长云点头,白开霁不解,“你为何要点跟他昨晚一样吃食?”

“图爽快!他死了,就再没机会吃了,看我,我还能吃!”

“至于那些诗稿,我特意拿过来就是想回头宣扬出去,让大家都好好看看,徐绘德疏才薄,穷尽智能,也不过只能做出这等小气鄙陋的诗词,怎可能是《望塞北》的著者?”

“那你昨晚当真没听到什么动静?”

白开霁让白长云尽力回忆当时屋子里的情况,这样很有助于摆脱帮他嫌疑,否则最终很可能以他是凶手论处。

“我真没听到声音。当时我进去的时候,门窗都关着,床铺是乱的,屋里有很浓的酒味儿,地上有一堆男人的衣裳,青色的,还有一双黑官靴……好像是徐绘的衣裳。”

白长云记得很清楚,他跟踪徐绘进明月楼的时候,徐绘穿的就是一身青色衣裳。

当时他看到地上的衣裳,以为徐绘换了衣裳,穿了其它备用的衣裳,并没多想。

白开霁搓着下巴,不解凶手为何要把衣物带走,子时三刻如果凶手已经杀死了徐绘,将其悬挂于房上,那后来是谁回来收拾了房间,拿走了徐绘的衣裳,收拾走了桌上所有的饭菜?

难道刚好赶巧了,白长云进屋的时候,凶手正在外面悬挂徐绘的尸身?

白长云从白开霁的表情反应中,察觉到不对,“怎么,大理寺今天查隔壁的时候,没看到那身衣裳?”

“不止如此,饭菜也没有。”白开霁让白长云再回忆回忆,当时桌上的酒杯碗筷有几个。

这个问题大理寺也曾问过明月楼的伙计。

明月楼晚上客人多,很多招牌菜都会提前做好,有点餐的伙计就直接端上。

负责诗仙雅间的,伙计表示当时他太忙了,不记得徐绘要多少饭菜和几双碗筷了。

“两个。”白长云很肯定道。

“你跟着徐绘来到这里,在隔壁开房,昨晚就没特意去注意有什么人进了他房间?”白开霁又问。

“大人,小人就一双眼睛,盯久了也会累的,再说我这间房很不巧,瞧不见二楼的楼梯。若是门缝开大些,盯着隔壁,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和伙计一准儿把我当贼人给轰出去。”

明月楼的二楼是离一楼大堂最近的一层,二楼的热闹程度仅次于一楼,走廊上人来人往,要等亥时后才会消停些。

目前看来,白长云的供词并无可疑之处,但按律还是要将他暂时关押,等案件水落石出后,才能还他自由。

“二位大人,行行好,请一定要查明杀他真凶是谁。可别叫我被他剽窃了诗不说,还要因他丧命,那我可是真惨哪!”

白长云叹毕,呸了一声,骂许徐绘真是他此生晦气之最。

等衙役将白长云押走后,白开霁问沈惟慕怎么看。

他发现沈二三总是会在他们勘察现场的时候,直切要点,点出问题关键所在,令他们更进一步透析案情。所以他现在越来越在乎沈二三的意见。

“不一样味道。”见白开霁挑眉表达疑惑,沈惟慕进一步解释,“狮子头的味道不一样。”

白开霁恍然,“你是说隔壁的狮子头跟这边明月楼的狮子头,是不一样的味道?”

白开霁立即召来明月楼的伙计确认,明月楼做红烧狮子头的厨师有几名。

听说只有一名后,白开霁叹道:“难怪伙计不记得在诗仙雅间的用饭情况,餐食是徐绘从外面买回来的。”

徐绘来明月楼从来不带小厮,那给他带饭菜的人,要么是他使钱雇来的跑腿儿,要么是昨晚与他相处的那个神秘人,自带了饭菜来。

“我觉得那些菜的味道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吃过。”沈惟慕道。

白开霁当即来了精神,这可是很重要的线索。

“那如果再吃,你能认出来吗?”

沈惟慕点头。

“太好了!”

白开霁问沈惟慕这段时间都吃过哪些酒楼的饭菜,一一记下名字后,他就差衙役,将这些酒楼的这几样菜都买来,送到大理寺去。

白开霁在四楼欣赏完白之维的画作后,连连称奇,赞其运笔瑰奇,画技出神,其笔下之物总是犹如活了一般。

“好想拥有!”

“那就拿走呗。”沈惟慕伸手要去摘画。

“你疯了!这画若拿走,你我都得掉脑袋!”

白开霁不看了,赶紧拉着沈惟慕走。

……

宋祁韫与陆阳刚迈进大理寺,就闻到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儿。

俩人顺着味儿走到了大理寺侧堂,就见侧堂门口有许多衙役排队等候领菜。

胥长李超刚领了一盘红烧狮子头,盘里一颗巨大的狮子头在边边上缺了一口。

反而是恰是因为缺了这一口,李超特别高兴。

“哈哈哈,我有沈小公子亲自品鉴过的红烧狮子头,你们有吗?”

显摆!丧心病狂的显摆!

大家纷纷骂他过分,然后祈祷到他们这里的时候也能有菜。

“咋回事?这地儿我们一个时辰没回来,改厨房了?”陆阳好奇问。

听衙役们七嘴八舌解释,很是闹腾。

宋祁韫干脆直接进屋看情况。

沈惟慕在尝到杏花楼的红烧狮子头后,犹豫了片刻,又尝了尝。

然后他舀了点汤汁在桌上,对白开霁点头。

白开霁便用扇子猛劲儿扇桌面的汤汁,甚至运用内力,加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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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让汤汁干得快些。

陆阳进门见到这一幕,稀奇地“哎呦喂”了一声,“白大侠这是在做什么法呢?”

沈惟慕又品尝了杏花楼的其他几道菜,接连点了头,表示味道都很像。

等桌面的汤汁干掉了,沈惟慕再去闻,非常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不会错。”

“成了!原来是杏花楼的菜。”

宋祁韫和陆阳听白开霁解释了经过后,都忍不住称赞沈惟慕厉害。

想不到他在吃上面的追求与执着,居然能帮忙破案,获得这样大的线索。

“杏花楼的菜已经预订到半年以后了,且每一餐的预订都有记录。当然,像二三这样有杏花楼金牌的人除外,可以随去随吃。但这种金牌只有三枚,也能很好查。

事发就在昨晚,杏花楼的人肯定记得谁点了这些饭菜。”

白开霁总算明白了。

“怪不得凶手在行凶之后,兜走了饭菜,原来怕饭菜被人认出来,查到他身上。”

“那衣物呢?为何徐绘的衣物也被拿走了?”陆阳不解问。

沈惟慕把碗里剩下的鲈鱼羹喝干净后,抬头道:“因为汤汁太多,会渗出去吧。”

“啊?”陆阳还是不明白。

宋祁韫懂了,“凶手急于收饭菜到食盒里,弄撒了汤汁,汤汁从食盒的缝隙里漏了出来,他便用死者的衣物包裹,以避免他带食盒离开时,一路留下汤汁的痕迹。”

“那鞋子怎么也拿走了?”

尉迟枫:“衣物都拿走了,只留鞋子岂不很奇怪,很可能顺手一遭拿了。不过真正的答案,只能等抓到凶手审问才知。”

随后,宋祁韫就盘问了杏花楼的掌柜和伙计。

昨天黄昏前,确实有人执杏花楼金牌,点了红烧狮子头、油焖虾等菜。

“脸生,没说来历,但用了金牌。”

杏花楼汤掌柜一点不含糊,直接坦白他知道的情况。

“如今能使出杏花楼金牌无非就三位:一位是沈小公子,一位是逍遥王,另一位就是武林盟主祁连天。”

第60章

沈二三的金牌一直随身携带,肯定不可能是他。

武林盟主祁连天,如今人远在五岳华山,正参加华山论剑,应该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除非他把金牌让给了别人。

“但我听说此金牌是刀祖生前赠与祁盟主的最后一件礼物,祁盟主最重情重义,他应该不会将金牌随便交予第二人使用。”白开霁道。

沈惟慕从瓷罐里往外倒黑梨金桔山楂丸,一下子倒多了,满满地一把。

沈惟慕干脆全都倒进嘴里。

陆阳:“刀祖?可是那位后来不混江湖,改当翰林修撰的方擎天前辈?”

要说武林人中,有什么人最让人意外惊讶,当属刀祖方擎天,当年一手龙腾九天的刀法在江湖上杀无敌手,据说连魔教的大魔头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三分。

谁料有一天,他突然弃武从文,竟一举考中了状元,后来就在翰林院当了修撰。自古翰林出相才,从翰林出来的官员一般都升迁很快。但方擎天却拒绝升迁,在翰林院干了一辈子,一直到死。

尽管后来方擎天提出江湖为官,但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论武功,他傲视群雄,是武林人最为崇拜的强者。

论才学,他是丙辰科状元,亦是天下文人敬仰的存在。

方擎天不仅是文武双全,而是文武双绝,是令天下文武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物。

“方前辈一生没有收徒,他的龙腾九天刀法自此就失传了,真是可惜。”

“听说方擎天生前与沈玉章交好。”

伴随着宋祁韫的一句随口感慨,其余三人的目光竟都齐刷刷落在沈惟慕身上。

陆阳激动地抓住沈惟慕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见过方擎天,方擎天有没有教他几招龙腾九天。

沈惟慕被陆阳晃得张嘴,“噗噗”吐出了几颗糖丸子出来,全都崩到陆阳的脸上了。

白开霁一把揪开陆阳,让他别欺负二三。

“你看二三这样子,像是会龙腾九天吗?

沈大人十几年来一直在外为官,近四年才回京,学武要从娃娃开始,二三再怎么样也来不及。”

“唉,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陆阳感慨真可惜,他真的非常想跟会龙腾九天的传人切磋一下刀法。

沈惟慕把嘴里的糖丸子吃完的时候,白开霁和陆阳等人已经结束了方擎天的话题,改为讨论由谁出面,再去一趟逍遥王府确认金牌的问题。

逍遥王并非像其封号那样逍遥,为人十分刻板,一言一行都是规矩,对待陆阳、白开霁等查案人员的态度更是严厉,不仅不爱回答他们的问话,还总是会反过来质问他们的调查方式、手段等等有纰漏,施压教训的态度非常之可怕。

江湖人爱自由,本不就不爱受束缚于府衙规矩,因为郑成梁开了特例,白开霁和陆阳二人才算勉强可以忍受。

以往查案的时候,即便有官员涉案,需要被问话,对方的身份都在郑公之下,对他们的态度倒都算随和。即便是郑公的对家沈玉章,那也算平分秋色,甩了脸子也没事。

但这回的逍遥王就不一样了,身份极高,堪称一人之下,加之因为世子失踪脾气烦躁,他待人的态度就更差了。

陆阳和白开霁这样的认定,忍得了一次,但很难忍得了第二次。

宋祁韫对此倒是应对自如,但他接下来还有要务处理,没办法再跑一趟逍遥王府。

尉迟枫温言道:“我去吧。”

“先生可千万别去,你要去的话,他肯定会批你好好的主簿不做,竟自甘堕落当了仵作。

我猜他会说:‘也就郑成梁那老叟无能,爱走偏门,召来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凑成一个无用的衙门’。”

陆阳不仅揣度,还学着逍遥王的语气。

尉迟枫惊讶:“他说话这般狠?”

“对啊,不然先生以为我二人为何不愿意去,真不是我们俩脾气不好,是他脾气太差。”

这逍遥王真不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我去,只要我回来后能吃到热乎的杨婆婆煎夹子和孙记旋炙猪皮肉。”沈惟慕举手,自荐道。

这两样小吃,一个在最城东,一个在最城西,都是要在晚饭前赶早排队才能买得到的美味。

“这容易,我能办到。”白开霁有钱路子广,他有办法让这两样小吃在送过来的时候依然热气腾腾。

白开霁陪沈惟慕到逍遥王府的门口,进之前他还有些很担心,再三问沈惟慕是不是真的可以。

沈惟慕已经懒得重复回答了,直接敲门进府。

不一会儿,他人就出来了,手提着一个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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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霁已经做好了至少等半个时辰的时间,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出来了,前后总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你没见到逍遥王?”

“见到了。”

“那怎么这么快,他居然没盘问你祖宗十八代,问你为何进入大理寺?问你进大理寺的初心吗?”

沈惟慕摇头。

白开霁不解挠头:“啊?为什么没问?难道因为你长得好看?逍遥王下不去嘴骂你?”

沈惟慕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沈惟慕随即就高兴地提起纸包,告诉白开霁,逍遥王府的锦绣酥很好吃。逍遥王人很好,见他爱吃,让人包了一大包给他。

白开霁尝了一口锦绣酥,叹确实很好吃。

“二三,你真有福气。我算是看明白了,长得好看就是有用,你爹说的没错,秀色可餐。长得好看不仅可以避免挨骂,还可以换美食来吃。”

二人片刻不耽搁,立即赶回开封府禀明情况。

“逍遥王的金牌果然不在了!当是苏世子偷偷拿走了金牌,没告诉逍遥王,如今金牌便落入绑架者的手里。”尉迟枫揣测道。

陆阳:“但我不明白,苏世子用金牌为何不明说,要悄悄拿走?”

“怕被训教吧。”

白开霁多少能理解苏锦多这一举动,如果换成是他,有一个逍遥王那样的爹,不管干什么都被约束,被质问原因,不疯也得被逼疯。

尉迟枫:“苏世子人品贵重,为人端方随和,是世家子弟们学习的榜样。他这样的人当是最看重规矩,会做这种事?”

“越是乖的孩子,叛逆起来其实越吓人。”

这方面白开霁和陆阳都有经验,他们不见过不少闯江湖的少年都曾经是家里的“乖孩子”。

沈惟慕一手拿着锦绣酥咬着,另一手在下巴下接着碎渣。

锦绣酥的外皮是椒盐口味,一咬就酥得掉渣,里面的馅料则是桂花和糖莲子,取“贵子”之意,在咸椒盐反衬下更香甜。

沈惟慕难得大方,请大家一人吃一块。

“这锦绣酥是当年逍遥王府为庆贺苏世子的出生,专门特制的喜饼。”

“原来如此。”大家一边品尝,一边感慨逍遥王真的很看重世子,否则不会为他特制喜饼,且府里至今都在用这种喜饼当点心。

“小玉啊,情况怎么样了?”

门外突然传来郑成梁的喊声。

郑成梁随后进门,他一眼看到坐在桌边吃点心的沈惟慕,当即黑着脸。

“你怎么还敢来大理寺?”

“二三是大理寺的人,有案子了他自然要在,眼下这案子很多线索都多亏了二三帮忙。您老闲着没事儿,就别跟着乱掺和。”

陆阳赶紧拉住郑成梁的胳膊,要带他去外面说话。

郑成梁不肯,执拗地要甩开陆阳,但他根本甩不开,身体晃来又晃,胳膊却依旧被陆阳稳稳地拉住。

郑成梁怒声质问陆阳:“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

白开霁:“为官者最忌讳朝令夕改,否则您老今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难让人信服。”

“连你也反了!”郑成梁连白开霁一起训。

“您这样难以服众。”尉迟枫温润劝解。

“没错,当初说好‘不拘一格降人才’,如今竟像个笑话。”

白开霁警告郑成梁,他可不怕他,大不了他不干了。

左右他来大理寺为官,一是因为兴趣,二是为民伸冤,若上面的人这般愚蠢,他不干也罢。

“那我也不干了。”陆阳跟着道。

他已经对不起沈惟慕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你,你,你们都反了!”

“沈二三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都向着他说话!”

郑成梁颤颤巍巍地坐下来,伤心地捶胸口。

“咱们相处多久,你们与他相处多久,如今竟都向着他来说我,可太叫老夫寒心了。”

“受不住了?”宋祁韫递了杯茶给郑成梁。

郑成梁边边喝茶边点头,表示接受不了。

“那您就趁早告老还乡,尚且还有精神含饴弄孙。”

噗——

郑成梁喝到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去。

他抖着手指着宋祁韫:“你你你……”

“闹够了没?这次的案子可没时间让您老人家任性。”

宋祁韫提醒郑成梁,眼下这案子如果不能尽快破了,大家都要提头见皇帝。

郑成梁立即对宋祁韫嘿嘿笑:“老夫不担心,有小玉在,这案子肯定能破。”

“若无众人齐心协力,只我一人,杯水舆薪。”

“抓不住绑架者,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凶案,三天九起,我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

“什么?三天九起?”郑成梁惊问,音量拔高。

陆阳、白开霁和尉迟枫听到这数字,也都十分惊讶。

只有沈惟慕,像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吃着锦绣酥。

四人疑惑等着宋祁韫解释,却见宋祁韫看着沈惟慕,四人就跟着一起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二三一点都不惊讶我说的话,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沈惟慕点头。

“想到什么?”郑成梁急不可耐地问。

“你们可还记得蘑菇教给大理寺的那封信?”

“当然记得,信就在这。”

白开霁将信拿出来,给大家在展示一遍上面的内容:

“三日送十礼,白银码头装船,否则十倍礼送。”

宋祁韫:“如今这第一份礼我们已经收到了,便是徐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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