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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遥 容溶月 64568 字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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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黑莲花成了狗尾巴草

辛越尝了一口,入口温软鲜香,不由一口又一口地吃得满足。

见他不动筷子,辛越舀起一勺,“真的很好吃呢,你怎么不吃?”

说着顾衍突然伸出了手,握住她的腕子把那勺羹吞了下去。

……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不是想给你吃,辛越腹诽,面上有些泛红。

又听得顾衍懒洋洋说:“秀色可餐,只有你入得我的眼。”

“贫吧你就,再贫一点你就能去写话本子了。”

“我努力努力。”

“……”

顾衍真的变了,从前他便像那长在雪山之颠的黑莲花,长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冷得人不敢轻易靠近,靠近了他便让你化成白雪下的红血。

便是二人成亲后,她也不太摸得准他的脾性,开心时瞧不出来,不开心时更是不知端倪。

如今,倒成了夏日里的狗尾巴草,让她不知如何招架。

用完午膳,二人换了马车悠悠闲闲地驶进宫去。

马车驶得很慢,她又是不到半刻钟便挨在顾衍的肩头睡着了。

等她的意识慢慢醒转,抽了抽鼻子,就先闻到了特殊的龙涎香,便知已经到了宫里,揉着眼睛就从顾衍的怀里坐直了。

身旁的男人低头捏捏她的鼻子,笑言道:“你这鼻子倒是比狗还灵。”

马车已是直直驶到了文华殿门口,红豆芋丝领着小宫女早早候在了两边,见辛越下了马车,便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旁,芋丝低低催促道:“夫人,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席了,方才太太还使了小太监来问您到了没呢。”

辛越冲顾衍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便跟着两个大丫鬟入了偏殿,她接过宫女手中的手炉,转头问道:“娘亲如今在哪儿?使人传句话去,说我在京郊耽搁了一会,这便到了。”

“欸。”芋丝应声便出。

红豆给她解下披风,接道:“太太在坤宁宫,说是往常这时候都可到偏殿去歇着了,如今那些太太夫人们都缠得紧,不得脱身呢。”

辛越抬起双手任红豆和宫女们给她换上衣裳,眯着眼睛拢了拢袖子:“娘亲如今也是大红人儿了啊。”

身旁众人识趣地陪上几声轻笑。

她却知晓娘亲话底下的意思,自上回腊八宴自己露过面之后,连带着娘亲都没了清闲了。

辛越今晚仍旧走的是低调路线,腊八之后的所有宴席她都没参加过,更不想在今夜再成为众人的焦点,便吩咐了红豆:“打扮得素净些罢,顾衍前儿给的那些钗环都不许戴,就戴些日常的便好。”

红豆嘴上应了,心里头却在想,夫人的性子一贯是不爱些花团锦簇的富贵打扮,更不耐烦头上簪金篦银的插上一堆,只喜欢些别致或简单的首饰。

侯爷自来疼夫人,京里还养了一班工匠专为夫人打首饰,春夏秋冬四时应景的,时兴花样的,侯爷甚至亲自画了图样让工匠打,饶是这样,夫人日常里戴的首饰也只偏爱那一两样,尤其是前些日子,夫人头上日日簪着一只青玉垂珠簪。

不过不知怎的,这几日就找不见了,她问起夫人时,夫人却只是淡淡说许是丢在哪个角落了。

她知道夫人是真心喜欢,领着小丫头在府里找了好些天都没找着,心里不由可惜得很。

红豆手中上下翻飞,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夫人打扮齐整,领着她到一人高的铜镜前。

辛越抬眼粗粗一扫,铜镜里头的女子一身低调的水蓝色暗银绣流水纹宫装长裙,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领口胸前、腰处与旁的宫装有所不同。

束腰加宽,有一掌余,腰下裙裳垂坠丝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领口微敞,露出白玉般小巧的锁骨,衬得脖颈修长纤美。

还有一支簪子没有插上,红豆手里捧着匣子,正想叫夫人坐下,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她顿时一肃,给身旁小宫女们使了眼色,领了人下去。

顾衍接过她手里的匣子,取出簪子,站在辛越身后,借着铜镜暖黄模糊的光影,轻轻插在她如云的发间。

从身后环着她的腰,手不自觉地掐了掐,余光瞥到微敞的领口下一抹细细的黑影,呼吸陡然加重,压着声音唤她的名字。

辛越被他呵出的热气惹得耳边痒痒,轻轻挣了一下手,又不敢用力,怕把发髻弄乱,那就又得让红豆按着坐上半个时辰了。

“别动。”顾衍呼吸更重了几分,说出的话像是从烧得正旺的火堆里一个字一个字拣出来的,烫得她心头重重地一跳一跳。

斜阳西落,凛冬时节天色暗得极快,屋内的灯盏还来不及点亮,站在铜镜前辛越看不出顾衍的神色,僵着身子站着,等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辛越却觉得像也被夕阳拉长了一般,好似等了一个时辰之久。

头顶又传来柔和的声音:“阿越太美,暮色霭霭,你却倒散着光,教我挪不开眼。”

辛越一听这声音倒是恢复正常了,只是说出来的话教人脸红心跳,忙说:“走罢,再不走这殿中都不必点灯,你就瞧着我就好了。”

顾衍低低地笑出了声,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还不忘把她胸口的领子稍微拢了拢紧,不教旁人窥得这一抹春光。

许是殿中的片刻温情让两人都找到些刚成亲时的亲昵来,两人并肩迈入太和殿时,宽大的袖摆底下,两只手还紧紧牵在一起。

太和殿中早已笙歌鼎沸,人群攘来熙往,或坐或立地寒暄交谈着,殿两旁屏风后头的琴乐之声都掩在了人声之下。

两人刚一迈入,人声陡一低落,琴乐声飘然升高,再过一瞬,人声继续升高,琴乐声又掩了下去。

辛越持着笑,目不斜视地缓步往前走,心中却想,什么人靠衣装,只要和顾衍一起走,就是披个麻袋也是备受瞩目。

殿中的安静只是一瞬,立刻就有关系好的上前来同他二人打招呼,辛越亦是亲热地回以微笑问好,无非是那几句“您可好?”“您身体可好?”“您瞧着气色真好,近来孙儿也要娶亲了罢?”

不一会她就辞穷了,站在殿门口,面对着侃侃而谈的锦安侯夫人,转头送了个求救的眼神给身旁的顾衍,再持着一张冷脸,你夫人就要被榨干了!

顾衍余光瞥见,微不可觉地扬了扬唇,正要开口,身后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哟,这么巧,顾侯爷也刚来。”

辛越身上一僵,额上顿时多了一滴无形的汗,不待她回身,一袭熟悉的华丽蓝色天蚕丝锦袍便出现在了她身侧。

顾衍伸手搂过她的肩头,将她往后挪了一步,侧身往前站在陆于渊面前:“陆公子来得也不迟,今日这宴可合意?”

“唔。”陆于渊勾唇一笑,一双细长凤眼眯起,晃得人心荡神摇。

看了一眼辛越,发觉她今日穿的浅蓝色也衬得她肤色如珠玉生辉,莹润细腻,笑起来的小圆脸甚是可爱,嘴角笑意更深了,“甚是合意。”

顾衍眯了眼,直直看他,心中想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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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越不让取他性命,如何做能神不知鬼不觉把那双贼眼给挖了。

眼见着二人眼神交锋,一旁的锦安侯夫妇早溜了,辛越捏了捏额心,正待喊顾衍落座,便听殿外内侍的唱礼,小皇帝来了。

松了一口气,同众人退到两旁行礼。

小皇帝方才得了一能将细沙绘成山水人像的大师,二人废寝忘食地探讨了数日书画,大师道“绘画不在工具不在所绘为何,而在作画之人的心境”,见解独到高明,让他钦佩不已。

一走入殿内便见着向他引荐大师的陆于渊,更是喜笑颜开,忙请众人平身,热情地邀陆于渊就在自己座下入席。

宫人连忙为他换了座次,将陆于渊的案几换到顾衍二人的正对面,与恪亲王同座一排。

自来的规矩便是帝后首座下只有四座,再往下就是左右两边双层的坐席径直延伸到殿门口。

顾衍见此额上一跳,往陆于渊处一瞥,两道充满寒意的目光相碰又转瞬分开,快得殿中无人发现二人间暗藏的机锋。

众人都落了座,由礼官唱诵一遍一年来皇帝的功绩、皇后的贤良,小皇帝再不好意思地谦虚一番,基本上就是按今晨的流程再走一遍。

一唱一跪一拜,很快便结束了。

宫女内侍们捧着托盘从殿外排成两列有序进入,殿中的乐师奏起了清雅的曲子,宴席便自然地开始了。

辛越中午吃得很饱足,如今也不饿,看着桌前琳琅满目的精巧食物也没有太大食欲,顾衍一眼了然,给她盛了一碗银耳羹放在跟前,还加了一勺桂花蜜。

辛越朝他眨眨眼,玩心一起给他夹了一块藕盒,这藕盒有她巴掌大,通常女子在宴席上都不会吃这些一口含不住,还要咀嚼很久的食物,她自己不吃,却想刁难刁难他。

顾衍面色如常,夫人夹的菜,他欣喜还来不及,用筷子一夹便送入了口,辛越都没看清楚,他就细细咀嚼了起来,末了还含了一口热茶解腻,挑眉看她。

辛越讪讪捧着自己的碗,一勺一勺小口喝了起来,算她失策了。

对面的陆于渊边和小皇帝说话,余光瞥着二人的互动,面上如常,一手却忍不住弯起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

第42章、翻篇换曲,奏上锦绣笙歌

在小皇帝第三次兴致勃勃地问起陆于渊在各国周游的见闻时,陆于渊眯着眼靠到椅背上,漫不经心说道:“听说贵国顾侯爷少年英才,南征北战,想必也到过许多陆某未曾踏足过的地方罢?”

小皇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就从各国山水奇闻转到顾侯身上了。

他看顾衍轻放下杯盏,缓缓抬眸看了陆于渊一眼,语气是一贯的淡漠,但他似乎听出了些针锋相对的味道:“陆公子闲情雅致,寄情山水,顾某自到一处所思便是收复国土,安定一方百姓,自是比不得。”

你是玩儿去的,本侯爷是为国为民,少拿你跟本侯爷比。

辛越默然无言,开始盼着晚宴早些结束。

一番话淡泊平静,却勾得许多大齐官员露出思忆的神情来,他们大多都是经历过战乱的,饿殍遍野、战骨连天的日子浮上眼前。

已入中年的想起了战死的孩儿,早已成了诰命夫人的想起了记忆里那个早已模糊的少年,少年将军想起了家中两封来不及送达的家书。

数十年战事,破碎的山河可以重建,失去的人都成了遗憾,哀哉!

古稀之年的大学士流下一行浊泪:“迢迢万里啊,雨雪跨江十不留一,少年郎啊,全填了那吃人的大戊江!”

点点红光在众人眼中泛起。

彪横大将直接站起身,遥遥朝顾衍行了一礼,粗犷的声音说道:“下官跟着顾侯爷打北蛮子的时候,侯爷一连三日滴水滴米未进,带着兄弟们死守红河谷,才给援军挣得了增援的时间,不然若是当时北边被撕开一道口子……”

彪横大将不忍回想,复又举起酒杯朝顾衍敬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在大齐人心中,顾衍先是疆域的一道固不可摧的防线,再是鞠躬尽瘁重塑山河的守护者。

都说时势造人,然多少年能出一个顾衍呢,就出了这么一个,便挽救了一个王朝,从号鼓连天,翻篇换曲,奏上锦绣笙歌。

故而就算是顾侯爷独揽大权、专断独行,他们也近乎是默认了这样的做法,若是将江山交给圣上,难保这锦绣河山不会再破碎一次。

再倒过来说,也不是没人跟顾侯爷对抗过,但就连桃李满天下、还有先皇撑腰的郑太傅都被顾侯爷掀下了马,还有谁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呢?

囫囵当个太平盛世里的好官,造福一方百姓,留三两句清名也就是了。

肃穆的气氛忽然被一声嗤笑打断。

陆于渊不可置否地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饮下一杯酒:“听说南地沿海之处,还将顾侯像塑成金身,月月朝拜呢。”

一语落下,殿中人声全无。

角落处的袅袅琴音“铮”地发出一声刺耳嘶鸣,琴师惶恐起身,无声俯首告罪。

辛越眼角一跳,终于看了陆于渊一眼,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话里话外就差没把功高震主贴在顾衍脑门上了,不怕走不出大齐?

陆于渊眼角余光没离过辛越,见她瞟过来,只挑挑眉,没有半分收敛。

座下的大臣们不着痕迹地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这渭国来的使臣是怎么个意思,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敢对着顾侯爷扔软刀子了。

四下惶然,这话无人敢接,一个不慎就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辛越在桌下悄悄拉了拉顾衍的衣角,他却在满堂飘飞的目光下专注地给挑碗里的鱼刺,细小的鱼刺被一根根挑出,对自己的动作恍若未觉。

眼角跳得更厉害了,辛越有心想在二人之间转寰,却没一个领情。

殿内的气氛凝滞了数息,倒是小皇帝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正常么,朕小时就常听父皇说南边沿海常受到海寇流匪侵扰,顾侯爷给他们拔出了这百年之久的毒疮,要朕是南地百姓,自然也会感念他的恩德。”

辛越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斜斜盯了一眼陆于渊,警告他莫要再放肆了,自己欠他一条小命,可不想夹在他与顾衍之间。

后者笑了笑,收到辛越的目光,终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谁成想小皇帝才是顾衍的第一号死忠呢,罢了罢了。

两人的眼神对视落到顾衍眼里,他心头涌上烦躁,正待开口,却被武安侯抢过了话头。

武安侯高聿其,少时虽然有些风流韵事,但自从费尽心思求娶了首辅大人的嫡女之后,规矩守礼二字就刻在了他骨子里,如今掌京中安防,也是顾衍心腹。

他站起身,朝上拱了拱手:“陆公子哪里的话,顾侯爷奉皇命剿海寇除山匪,百姓感念的乃是皇恩浩荡。”

一句话就把方才的唇齿硝烟灭得干干净净。

座下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借着话势就揭过了。

辛越父亲作为礼部尚书,自不能让今夜宴会太过难看,早在嗅到话头不对的时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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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吩咐了身后的内侍,将宴会表演单子临时变了变,将大选的闺秀们准备的节目往前挪了挪。

顾侯爷一改先皇守旧袭故的做派,平边境,开商市,扬远帆,通四海,民风自是没百年前那般迂腐古板,此次大选的消息一放出来,第一个除夕夜宴就是秀女们争相显能的好时机。

故而辛父老早就收到了几家同僚悄悄放出的话头,有琴艺卓绝的想奏曲一支,有舞技高超的想翩翩一舞,有才情横溢的想当场挥毫作诗。

辛父知道了,捋着胡须笑得眼儿都瞧不见,这一下子就解决了大半张演出单子啊。

拣选了一些雅致不俗的节目,通通报了上去。

这时殿中气氛刚由冰点转融,西南王之女就甩着鞭子入了场,一身红衣骑装,英姿勃勃,娇蛮可人,噼里啪啦地将手里的鞭子甩出铿锵气势,活脱脱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引来殿中大片叫好声。

西南王瞧着小女儿的身影,偷眼打量了一下圣上,嘶……心道不好,圣上连个眼角也没抬,只顾着琢磨桌上摆的新瓷碗上的花卉。

若要让女儿入宫,看圣上怕是走不通的了,只能……走走顾侯爷的路子。

西南王与顾衍的交情不浅,在顾衍十几岁刚刚起势时,便十分看好这个如利剑出鞘不可阻挡的青年,觉得他甚有大将之风,不老于世故,远见卓识多谋善断,将来必是个人物,果然十数年下来,他就爬到了他都不敢想象的地位。

他心念一转,将注意力放在了陆公子身上,陆公子瞧来就与顾侯爷不睦,若能缓和一二,届时再与顾侯爷透一两句话,自家女儿也不是没机会。

清了清嗓子举了一杯酒朝陆于渊敬道:“陆公子西南一别,风采更胜往昔。”

陆于渊同样举杯回敬,闷了一杯酒,不作答话。

西南王心想这现在的年轻人,个个脾气都挺大,罢了,老好人是要做到底了。

小皇帝倒是很好奇,眼神从瓷碗上抬起,问道:“皇叔,你俩怎么也认识?”

西南王拱手哈哈一笑:“禀圣上,臣与陆公子,那是不打不相识。”

“咦,怎么说?你二人为何打起来?”小皇帝毕竟年轻,又是一派天真的性格,闻言更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西南王又道:“臣所属西南,常年瘴气缭绕,却产不少别地都没有的草药。多年前,陆公子不知从哪打听来,我府里收了一种能治脑疾的草药,巴巴地找上门来要与臣买呢!”

听到这,顾衍和辛越的脸色齐齐一变,她抬头看向陆于渊,他脸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脸,扫了她一眼才懒懒说道:“可惜啊,任陆某说破了嘴皮子,西南王也不肯卖予陆某。”

“咦?”皇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适时地问了一句,“不知陆公子也通岐黄之术?”

“略知一二。”陆于渊点头。

小皇帝好奇心越来越重,催促道:“皇叔快说,你们是如何不打不相识的?”

西南王抬了头,看向殿中大柱上的金龙浮雕,陷入了回忆中:“臣不肯卖,是因为那草药极是难培育,且只能长在我们西南嶙峋怪石之下的溶洞之中,便是臣也只有那么二两半,当救命宝贝还来不及,怎舍得卖了它。”

“后来啊,”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又气又笑地指指陆于渊道,“这小子跑到臣府里放了几把火,等臣把那草药从库房里救出来,就同臣抢起来,哈哈,陆公子,你臂上的伤可好了?我后腰的伤现在下雨天可还疼呢!”

辛越垂眸,陆于渊的手臂上确实有一道伤,伤口应是很深,结了疤都有一道巴掌长的凸起,与他“万险从身过,半伤不沾身”的歪理念实在不同。

在到云城之前,他们去过一趟西越,那段日子属实不大愉快,陆于渊被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皇子扯破了衣裳,她才看到这道狰狞的疤痕。

二人跑路时,她偷偷问过他,“你这疤,可是在哪条阴沟里翻了船?”

犹记得他当时半晌没说话,带着自己掠得飞快,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气喘吁吁停下来时,才说了一句“确实是翻船了。”

现在想想,他说的翻船,究竟是在西越皇子手底下翻了船,还是……在自己身上翻了船。

辛越心中惊悚,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恨不得封上陆于渊的嘴。

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顾衍,他将半碗柔嫩的鱼肉放到她面前,脸上瞧不出喜怒。辛越执起筷子,一点一点放进嘴里,走神得厉害,半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第43章、她不敢当真的,全是真的

陆于渊的余光一直看着辛越,看到她低头,看到她皱眉,看到她的手习惯性的小动作,一双凤眸转盼流光,笑得与西南王一样清朗:“是,还有条疤呢。”

“朕不明白了。”小皇帝支着脑袋,喝得有些醉意了,慢吞吞问道,“如此结仇,今日怎的一说话倒像老友似的。”

“陆公子实在是个性情中人,臣的药原是为王妃搜集的,找遍西南……可惜……已太迟了。”他摇摇头,声音中充满铁汉柔情的低沉和遗憾,“所以当听陆公子说他亦是为他心上人求药时,臣也想起了王妃,臣不希望一个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和臣一样遗憾。”

辛越不敢置信,猛地转头看向西南王,“心上人”这三个字震得她的脑子嗡嗡嗡地鸣个不停,不安和震惊爬上她的心头,细细地啮咬得她又疼又麻。

辛越手足无措,陆于渊是真看上自己了,这场宴,倒像是他给她设的鸿门宴。

不指名不道姓,不明白的人只听个囫囵,看个热闹,实际上一字一句都是明目张胆的意有所指。

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朝打破三年来她自以为是的平衡,让她退无可退,只能被动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教她明白,再不能自欺欺人地不把他的心思当真了。

荒唐!她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可心中不安愈盛,连带着身子都僵直起来。

沁凉的指尖被覆住,辛越转头看向顾衍的侧颜,森森然覆冰盖雪,目光似剑直指对面。

两头受敌,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辛越心想道。

几乎是瞬间,她就做了决定,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摇摆,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越发坚定,才能将她和陆于渊的距离拉开,不至于将他们三人都推向深渊。

辛越反手握住了顾衍的指尖,在他柔了眼神看过来时压下所有心潮,下巴朝他桌上的银耳羹努了努,扯出一抹笑:“我还想喝那个。”

顾衍看她一眼,目光微寒,他已是表示对陆于渊当众放肆生了怒意,故意冷了脸看她,也是知晓她想缓和的心思,这让他更是不喜。

看了一会,却也不见她有半分心虚退缩模样,仍是那样笑嘻嘻看着自己,心中微叹,拿她没办法,抬起手仍是照模样给她打了银耳羹,故意不加桂花蜜,推到她跟前。

见她真拿了小瓷勺喝了一口,在嘴里过了两遍才咽下去,抬眼就幽怨地看他。

不加桂花蜜的银耳羹,她自来就不喜欢。

顾衍巍然不动,尝不加蜜的银耳羹,和听不爱听的话,他就看着,看着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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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自己的心绪。

没成想,没等来辛越的退让,反而看她又拿起勺子要喝第二口,顾衍连忙夺过她的小瓷勺,瞪了她一眼,往碗里添了两勺桂花蜜,才满口无奈地轻斥她:“不喜欢的东西也能吃进口?”

辛越抿了抿嘴,慢慢搅了搅碗里的银耳羹,金澄的桂花蜜一下化进了碗中,她却一下失了胃口,推开碗,重新夹起了一旁的嫩白鱼肉,低头轻声说:“银耳羹自来也是没有蜜的,你往里加了蜜,才成了我爱喝的东西,但你看看整个殿中,除了你上了心思,其他人桌上可有这一罐桂花蜜?”

言下之意就是对面的人说的话本是平叙,不值得牵动他的心神,但话里有她,才惹得顾衍不悦。

这她都明白,只是殿上不好明说,借了银耳羹告诉他,她如今就在他身旁了,没必要为旁人一两句话扰了心神。

顾衍的脸色果然缓下来,他是患得患失了。

这边轻描淡写化了一场风波于无形。

那边陆于渊却装着没看到,抖落开折扇,笑吟吟对西南王揶揄道:“难道不是你我打得难解难分,王爷进退不得才将药给我了?”

“哈哈,陆公子何必说得如此直白,”西南王略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若这般说,你要不是拿了一瓶千鹤丸来,我也不会将药给你。”

“千鹤丸?!”恪亲王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是渭国国宝,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千鹤丸?竟然真有此物!”

“是有,这回来我亦带了一瓶献给贵国,生死人肉白骨说得过了些,但,只要人有一口气未断,确能续人经脉保之不死。”陆于渊笑笑,说得十分平淡。

底下一片哗然,大齐的医道算是中规中矩,大多人从来只在传说话本子里听说过这类神药,一时都无比震撼。

“渭国果然人杰地灵,你既有这神药,怎就救不了你那心上人?”小皇帝神思敏捷,便是醉了酒也是个好听故事的。

陆于渊低下头,扯扯嘴角,眉宇间泛起痛意:“千鹤丸只能保她不死,不能让她醒过来,我已是用尽办法了……”

所以,两年前,她发病时他其实是跋山涉水去了西南王府,给她求药……抢药……

她醒转后,他也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召回宫,或许压根就和她一样,就在别庄的某一个屋子里,瞒着她养伤。

“啪嗒”,极细微的一声,有一滴鲜血从辛越唇上滴落,打在顾衍的手背。

陆于渊越是平淡的叙述,越是字字句句如重锤击在她的心头,不知不觉,唇角都被她咬破,划落一滴嫣红。

顾衍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便覆在了她的唇上,强硬地用指腹迫使她放松,低声喝道:“松口!”

其余人还沉浸在陆于渊的沉痛情意中,皇后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她微不可觉地一笑,关切问道:“顾侯夫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思绪被打断,皆都看向了顾侯一桌,只见顾衍的手指抚着辛越的唇瓣,手背上略有珍珠大小鲜艳的血色。

顾衍的脸色阴晦,辛越勉力扯出一抹笑,轻声说:“无妨,不小心咬破了唇。”

“可得当心些,顾侯夫人花容雪肤,便是破了点皮,侯爷也该心疼了。本宫那里有芙蓉膏,来人……”皇后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

“这是亚元散,敷上一点便可立时止血。”

陆于渊坐直身子,一收之前的玩世不恭,肃容偏头示意身后随侍的青霭将怀中的碧青色小瓷瓶送过去。

顾衍抽出辛越的帕子,细细为她将唇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又给她倒过一杯温温的茶水,放在她的手心,直直晾了青霭好一会。

这什么为心上人求药的故事,他十分不屑,听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搭,全心挂念在辛越的反应上。

在他而言,陆于渊做的实在算不上事,他介怀的是,陆于渊知道再没有和她单独相处的几乎,借着晚宴当众剖白心意,那辛越此时的反应,究竟是恻隐,还是动情,现在不是三年前了,他心里没底,又酸涩不已。

青霭依旧恭敬地双手捧着瓷瓶,面上无半分不满不耐,对面座上的陆于渊嘴角又勾起笑,目光却极凉,道:“鱼肉多刺,还是少吃些的好,免得一不小心便被刺得血淋淋。”

这话就是抬杠了,他分明瞧顾衍挑了好一会的刺,便是头发丝那么细的鱼刺也不能逃过他的眼睛,现在说这话,不过是心头嫉妒和心疼杂在一起,忍不住开口刺一刺顾衍罢了,也好叫辛越想想三年前被刺得血淋淋的可不就是她,都忘到脑后去了?

辛越抬起头,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只是唇上口脂被擦掉了大半,笑起来显得有些淡漠:“些许小伤,不劳挂心。”

话里明晃晃的拒绝没有打退青霭,这一主一仆都是凭心妄为的,他将瓷瓶搁在辛越桌案上,便拱手退回了陆于渊身后。

“陆公子的好东西真是不少,不知后来你那心上人如何了?你年岁也不小了,可向她求娶了?”小皇帝并没有被这小插曲打断思绪,生性浪漫的他脑子里早已构造出了一个痴情公子与病弱娇女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我……说了,可她没当真。后来,没等我磨开她的情窍,她便不要我了。”陆于渊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含笑泣血。

“啧,这姑娘眼光真不怎么样,居然连陆公子这般才俊都看不上。”西南王一脸促狭,一幅你连我都不如的样子。

陆于渊这次倒没反口,而是十分同意地点点头,“确实不怎么样。”

辛越静静听着,桌下捧着杯盏的手在轻轻颤抖。

脑海里想的是与他逃离西越,动身去云城前他在客船上似笑非笑的一句话,“我瞧这辈子也没人养得起你了,不若我娶了你,你给我当小媳妇也算报答了我的恩情”。

原以为是句玩笑话,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应的来着?哦,自己十分不屑地回了一句“十年报恩而已,想把我一辈子绑在你船上,陆于渊你可真会盘算。”

从前她不懂,偶有所感,也自嘲一笑,想那风流无边的陆于渊什么女人没见过,怎可能看上自己,便遥遥把这想法甩到了脑后,如今他在这大殿之上,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才发现从前种种,她没当真的,全是真的。

知道陆于渊的心思是一回事,她对陆于渊,三年没生出别样的心思,现在自然也不会动心。

但是知道陆于渊的付出又是另一回事,三年来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可若是自己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又如何还他?更可怕的是,他想要的,自己给不了……

皇后侧头命人给小皇帝上了一杯醒酒茶,才说道:“陆公子不必遗憾,冥冥之中,姻缘自有天定,此番来我大齐,我大齐名媛闺秀知书达礼,兰心蕙性,陆公子会遇到知音之人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热闹起来,都是要给陆公子介绍自家侄女、小姑子、外甥女的,言来语去,算是将殿中的气氛推热了。

作者有话说:

陆于渊搅乱了一池水,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辛越简直吓个半死,她对陆于渊没那种心思,她的不安纯纯是好像前几天还是好兄弟,今天突然说我爱你,那种关系纷乱的慌,还得担心着顾衍暴脾气又搞出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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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第44章、雁渡寒潭

仿佛殿中之人谈论的不是自己一般,陆于渊半眯着魅人的桃花眼,一杯又一杯地往杯盏里倒酒,眼角余光萦萦缠绕在辛越身上,她越是沉默平静,他越是心慌意乱。

就像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波澜只泛在他自己心间。

灌下一碗解酒汤的小皇帝,此时也起了当红娘的心思,拍着胸脯连称呼都改了:“陆兄至情至性,那等女子,不要便不要了,你,你在我大齐期间,若看上了哪个女子,朕来,朕来给你们赐婚!”

陆于渊撩袍起身,风采飒飒,洒然一笑躬身谢了个礼,惹得底下的不少闺秀悄悄红了脸。

“咚——咚——咚——”

钟声一下一下,自四面八方传来,清远古朴,浑实悠长。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马上子时了!”

小皇帝率先站起来,携着皇后的手往殿外走去,接下来自上而下,人群皆尽起身跟在后头慢步走到了大殿外。

人群熙攘,簇拥着帝后。

今年头次将众人聚在一起守岁,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不管平时是否政见相左,是否龃龉已深,大多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互相点点头,颂东绥,盼长安。

顾衍和辛越落在人群后头数十步的位置,高大的身影将她笼在怀里,两人一同抬头看如鱼跃一般跳上夜空,又瞬间炸开的烟火,愈美愈易逝。

轻轻捏了捏辛越的肩,问得小心翼翼:“相识十六载,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年,阿越,你可愿同我共守接下来的每一年?”

辛越转过身体,面对面看着他,他比她高出一个半头,肩臂的肉浑实而遒劲,她需得仰了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轻轻开口,缓慢而坚定,“好……”

话音轻缓飘出檀口,如烟如雾,也不知是否飘入了身前男人的耳中。

“她畏惧高声巨响,顾侯爷若年年带她看烟火,守岁,怕是先得落得一个早逝的下场。”陆于渊倚靠在殿门边上,眼前的两人亲昵相对,落在眼里真是刺眼。

他晃晃手里的酒壶,发出泠泠的声响,仰起脖子,让酒液倾出一个柔美的弧度落入口中,闷闷咽了一大口。喉中辛辣,心头酸苦。

顾衍的身子动了动,偏过了头,眼里的嗜杀已要抑制不住,若非此时,若非此处,只怕腰间软剑早已抽出来了。

辛越伸手扣在他腰间,不让他动,偏过头看殿门口的人:“烟火燃得远,不足为惧,陆公子管得太宽了些。”

执酒壶的手一紧,陆于渊心中想:今夜统共看了我两眼,说了两句话,就往我心里扎了四把刀子了。

闷头又灌了一口酒,将酒壶往身后殿中一抛,大步走过了他二人的身边,往熙攘的人群而去,身形有些摇晃颓然,自己养出来的,罢了。

慢慢悠悠,融入人群中。

谁也没看到,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捏着一块木雕的鱼,捏得极紧,关节都隐隐发白。奇怪的是,那鱼并没有雕上眼睛,奇怪的是,这鱼第四年也没有送出去。

子时过后,小皇帝晕晕乎乎地由皇后服侍着回了寝宫,众人都告退各自散了,辛越仍是跟着顾衍走回到文华殿,轿子已停在宫门口侯着他们。

顾衍拉开辛越头上毛茸茸的兜帽,露出一张莹润的小圆脸来,二人正准备上马车,远远地,顾衍便看到了宫道的那头,有一个蓝色身影正慢悠悠地朝这里走来。

辛越正奇怪,怎的还不走,回头看了一眼顾衍,见他目光幽幽看着远处,也顺着他的眼神往前看,不料兜帽又他一拉,兜头盖下来,眼前漆黑一片,耳边传来顾衍平淡无波的声音:“走罢。”

话音刚刚落下,大掌瞬时离开,辛越睁开眼,撩起兜帽,眼角余光只瞥到流星般破空而来的一点碧青色,被顾衍牢牢地抓在手心。

讥诮懒散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辛姑娘有东西落下了。”

声音渐近,被眼前的马车挡住,辛越只能看到一角蓝色的袍子被寒风吹得翻飞飘扬,回头一看,顾衍手里擒住的那抹碧青色便是他们搁在桌案上没有带走的亚元散。

顾衍随手颠了两下手中的瓷瓶,突然抬手飞射了出去,冷冷盯着来人不客气道:“你需称她顾夫人,若不懂齐国规矩,便滚回渭国罢。”

陆于渊含着笑,眼角微微翘起,摩挲着手中的瓷瓶,已行至二人跟前,定定看着辛越的唇,认真道:“肿了。”

下一瞬便被一股强劲的拳风打断了,二人肘拳相向,行动间带起的劲风吹起了辛越额前的细发,她“欸”了一声,默默退了三步,将兜帽拉紧了三分,感觉更冷了。

这二人的梁子大概从云城三箭就已结下,今夜过后她亦知道这二人互相看不顺眼还有自己一层因由,更不想开口,免得一个不慎反倒拱了火。

好在这两人还顾忌着是在皇宫宫道中,过了几十招便都收回了手,辛越此时才抓着下巴的毛茸茸,裹得紧紧地快步走上前。

翻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朝着陆于渊道:“多谢。”

陆于渊轻哼了一声,将瓷瓶放到辛越小巧的掌心。

陆于渊此人,送出去的东西是非要你接受不可的,今日她不收,明日后日,亚元散就会以各种名义送入府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在不想因为一瓶药粉在三更半夜站在宫道上吹冷风了。

她掏掏怀里,摸出一块佛牌,将佛牌递到陆于渊面前,抬起头看他:“礼尚往来。陆于渊,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自当为你鞍前马后,还你恩情,两不相欠,干干净净。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说完便拉着顾衍上了马车。

陆于渊站在原地,低头用指腹温柔至极地抚摩着手中的佛牌,口中喃喃:“你倒是想两不相欠,干干净净,可我的心都掏出去了。”

马车上,辛越心虚地握着手中的瓷瓶,这算不算私相授受,还是当着自己夫君的面……

她转头去看顾衍,顾衍阖着眼睛,脸上是一贯的淡漠。

不理她,好吧,叹了一口气,将药瓶随手放入袖中,手指碰了碰唇角,“嘶……”,果然是肿了,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丝甜腥味渗入口中。

“别碰。”

辛越转过头,顾衍又说了一遍,“别碰了。”

她乖乖坐好,只是唇角的小口子似乎又撕裂了,她能感觉到细小如针眼的伤处往外渗着血。

忽然眼前沉沉黑影压下,天翻地覆间,她被掐着腰,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面对面放到了他腿上坐着,提起的气还没舒下,男人清凉的唇印上来,一点一点吮着她唇上的血。

末了,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按了上去。

辛越微微喘着气,她觉得顾衍似乎想一口吞了她。

果然,下一刻,顾衍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襟,一口咬在了她的锁骨处,像在泄愤,但倒是不疼,麻麻痒痒,滚烫炙热。

辛越的双脚失去支撑,荡在半空,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裳。

她知道顾衍生气了,他生气时便不爱说话,克制隐忍着等待一次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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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时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她先是被告知自己拿捏大齐的国脉,配着世间最锋利的剑;相伴三年的伙伴与救命恩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剖白心意,不指名不道姓,却字字句句戳向自己;身前的男人又似是吃醋,或是生气地啃自己的骨头啃个没完。

“别啃了。”她终于开口,面上潮红一片。

顾衍不作声,将唇瓣从锁骨处移到她的耳畔,她红着脸将头往后仰,才看到他的眼眸,幽亮灼热。

就这样面对着面看了她半晌,才把她放回身边坐下。

接下来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安静又古怪。

到家已是丑时末了,在宫里尚不觉得,一回到熟悉的地方辛越的困意就一阵阵往上涌,简单梳洗了一番,上下眼皮都已黏得要张不开了。

她歪歪地趴在妆台前,芋丝替她擦拭干发尾,红豆怀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往外走时,一个碧青色的小瓷瓶忽地从衣裳里滚落在地,发出低沉的响声,骨碌碌地滚到了一双墨黑的高筒大靴旁。

红豆躬身行礼道:“侯爷。”正准备蹲下去捡起这小瓷瓶,便听到头顶一声喑哑的“出去”,手顿在半空,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自打顾衍一进来,辛越就看到了,十分睡意去了七分,她坐起身,从铜镜里看不到顾衍的面色,只看到男人黑色的身影蹲下,又站了起来,他生得十分高大,站到辛越的身后,沉沉的黑色全然裹住了她。

手里摩着手中的瓷瓶,触手温润,不过略一使劲,就裂了个缝。

真是中看不中用,顾衍心中不屑,将瓶子丢到一旁,一把将辛越扛在了肩上。

直到自己最后一件寝衣被褪下的时候,她还没弄明白怎的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男人精壮的身子撑在她身上,水粉色丝缎小衣被一只大手缓缓推上,辛越忽地抓着顾衍的手腕,涨红了脸结巴道:“你……你……”

顾衍手下未停,常年持剑拿刀的手指略带粗糙,划过她的耳珠,引来阵阵颤栗,顾衍将头埋在她的肩头,粗而浓的黑发同她的交缠在一起,落下一个重重的吻,嘶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阿越,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娇妻正经追回来了,可是麻烦也接二连三地来了。

第45章、疾风乱雪,满室佳人香

她没有作声,微微地出神,望着帐子顶,想到了二人刚成亲时,他也是这般撑在自己身上,茶棕色的眼眸都教染成了红色,忍得额上青筋突突地跳,还要执着地问自己“好不好”。

彼时她初经□□,心下感动非常,以为男女欢好竟是这般客气有礼的,连着亲一亲,都要问自己好不好,那时心中豪情一起,极是爽快地应了声好,结果这声好,就让男人全然换了一张脸,将她翻来覆去地吃了个透。

见她出神,面容怔怔,双目游离失焦,脸颊上好歹养回来了点肉,白玉般弹润。

他不客气地拿手指轻轻一戳,肉肉的脸颊上就凹入了一个小印,很快又恢复平滑,让他心底里一片柔软,俯下身去,“晚上,你说了好的,不可反悔了。”

“嗯?”辛越被突然的这声唤回了神,正要开口,忽然身上的身影就沉沉压下来,耳珠被灼灼热气含住,“轰”地一声脑中炸开一声巨响,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接着便开始寸寸失守,淹没在热烈的浪潮中。

男人不管不顾,一声声的“好不好”拍进她的耳中,执着地要一个回应,她面红耳赤地应了第一声,此后更是荒荒唐唐,胡天胡地,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就被抛到了九天之外。

半梦半醒间,辛越被扶起来喂了两口水,嘶哑的喉咙被水润过,接着便有人拿了热帕子轻轻擦拭自己的身子,但她累得眼都掀不起来了,热帕子在身上抚过,将她化成了一汪春水,化在柔软的衾被上,沉入黑甜的梦乡。

……

天色微亮,薄雾蒙蒙。

昏昏暗暗的帐子里,传出一声细碎的嘤咛。

辛越醒了却不想睁眼,先是感觉到腰背酸疼无比,闭着眼换了个姿势侧身缩着,又觉着手臂都酸酸胀胀,伸直腿好像浑身被石磨碾过一般。

伸手摸到一只软枕,将大腿一抬,架了上去,落下时大腿肚还在发颤。

身旁细微的动静传来,大腿被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眯着眼不理会。

顾衍轻笑,起身到外间茶炉子上倒了一杯温得正正好的水,再进来时床上的人又滚到床内沿去了。

他拍了拍被子,哄着她,“喝水。”

“不喝。”

“声音都哑成这般了,起来。”他皱了眉,伸手去拉下被子,熟门熟路地探入腰后,将人扶坐了起来。

昨夜也是这般,喝完水又被拎出杯子一场闹腾。

辛越抽抽鼻子,接过水自己喝了个精光,翻过身去扯过锦被将头埋得死死的:“你要再敢将我拎出去,明日你就睡前院去罢!”

自认为恶狠狠的警告没想到换来了他餍足低沉的笑声,顾衍拉下锦被,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俯身“吧”地亲了一口,在她耳边哑着声打趣:“新年第一日夫人便要赖床,难道是希望这年每日都能夜夜欢好,日日赖床?”

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她有理由相信,这三年,他是真憋坏了,匪夷所思地问他:“大家都知道你是这么一个顾侯爷吗?”

“他们没机会,”顾衍施施然半躺在床上,“只有你知道。”

辛越扶额,当正经的男人耍起流氓来,一定要晓得知难而退,不然就是她昨晚的下场。

想起昨夜便气,抬起脚踹向他的小腿,“嘶……”,下腹突地一阵不适。

“怎么了?”顾衍大手上下探了探,不知她是哪里不舒服。

“都是你!”她红了脸,埋到被子里不肯出来。

顾衍一下就懂了,心中有些懊恼,昨夜该顾着些她的身子的,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柔声细语说:“阿越,我……你……可要涂些药膏子?”

辛越面上更烫了,热辣辣一片直烧到耳根,闷声说:“不要!”想着又愤愤地掐了一把他腰后的肉,男人腰肢精瘦,本就无甚赘肉,捏起来也硬邦邦的。

“好,不涂不涂,”他将她的手往自己腰间的一小片嫩肉放,“掐这里,这里才疼。”

辛越气得笑了,果真对着那片薄薄的软肉捏了下去。

她手上酸软,连腰间软肉掐着都只是让他有点痒,疼是半点不疼,不过顾衍可不敢说不疼,你再使点力,这样她又该羞恼得红了脸了,只好哄着她,作出了吃疼的模样告饶。

辛越斜眼看他憋着笑的模样,手下也不捏了,扎到了他怀里,两人滚成一团,嬉笑闹了好一会,她才一副风鬟雾鬓的模样从床上爬起来。

半个时辰后,辛越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粥,一手十分不雅地抓着春卷往嘴里送,无法,体力过度消耗的后果就是她好饿。

却被一只手横空夺走春卷,换上了一个白白软软的香菇笋丁肉包子。

“?”辛越不解地看他。

“唇上破口未好,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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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炸的,又该肿上好几天了。”顾衍说完,两口就将春卷吞了。

“……”

辛越垂首,无声地啃起了包子,幸好这包子鲜香多汁,一连吃了两个,再用了一碗白粥,才填饱了肚子。

一边老倪挂着莫名诡异猥琐的笑容,时不时地瞟一眼二人。

被侯爷轻飘飘看了一眼后,又直起身子,正经报起今日安排来。

今日是大年初一,照规矩需要回顾家宗祠拜祖宗,一早天刚蒙蒙亮,族里和老宅都来了人请,到现在都候了一个多时辰了,还等在花厅中,急得冒烟又不敢出言催请。

听着这么大的事儿,辛越一口将最后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扯扯顾衍的袖子示意他可以走了。

顾衍给她盛了半碗米汤,自己也喝了起来,慢悠悠地说:“慢慢吃,自来也没那么早去。”

就着米汤,她将包子艰难咽下,又喝了两口,才觉着喉咙里不那么噎了。

二人说起来还是成婚后第一次过年,他们成婚是在夏日,分别于隆冬,成亲前亦只在一起过了一次年,还是半夜他偷偷摸进了辛府,让她当作贼人暴打了一顿,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也让她看到了顾侯爷离经叛道的一面。

顾衍都发话了,辛越又执起筷子,伸向了跟前的核桃红枣糕。

结果,在她吃饱喝足放下碗筷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衍又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两块火腿肉饼,啃了一块酱骨头,又拿起了她没吃完的核桃红枣糕抿了一口,嫌弃地放了回去。

看她如此诧异,顾衍坦坦然,一副“你懂的”的样子:“为夫也很饿。”

一抹红晕又悄悄爬上了辛越的耳尖,她偏过头,嘴硬道:“快走罢。”

待他们更衣完,她换上了一套樱桃红捻银蚕丝凤尾罗裙,上半身略略修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顾衍仍是一身玄色窄袖长袍,发髻束一半,落了一半垂在身后,周身锒铛配饰全无,越是清简,越是凸显得气势迫人。

他撩着帘子等她,辛越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丫鬟刚给她系好腰间绦带,垂下的脖颈莹润洁白,其下的淡淡红痕若隐若现,红豆和芋丝愈是淡定,她愈是羞得耳后根都泛红。

疾风乱雪,恼人天气,满室佳人香。

他心念一动,抬手拿起了一件银鼠毛短披风比了比,又摇了摇头,拿起另一件雪狐毛的看了看才满意地给她披上,系紧身前系带,将修长的脖颈,连同那玲珑窈窕的身姿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露出雪白腕间的粉色碧玺十八子手串。

直到两人坐在马车上,她才隐约明白一早上怎么磨磨蹭蹭,晨起闹个好半天,吃个饭拖拖拉拉,换个衣服也比往常挑剔。

她揉揉酸疼的后腰,忍不住说:“你是故意让长亭驾车的吗,你瞧瞧,路旁买糖人儿的小孩走得都比我们快。”

顾衍闭着眼,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将一只抱枕塞到她的后背,才慢悠悠道:“你要习惯习惯,去老宅自来便没有一个积极的。”

辛越红着脸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坐了起来,心中觉着自己真是近墨者黑,脸皮越发厚了。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短短的路程,她怀疑走了大半时辰,最后一次醒来,她打了个哈欠想问究竟有完没完,马车便渐停了下来。

顾衍率先跳下马车,托着她的手将她揽了下去,见到辛越长长吐出一口气,笑笑道:“怎的了?”

辛越道:“我瞧这马儿该喂喂食了,跑都跑不动了。”

长亭……

下了马车,立刻便有三五人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向顾衍辛越齐身施了个礼,为首的一位年约四十的方脸男子笑着道:“侯爷来得正是时候,里面请。”

瞧这人家多会说话,分明迟了那么久,还“正是时候”,不知被顾侯爷的威压镇了多久。

顾衍看辛越站着不动,皱了眉,半是疑惑地看他,辛越不好意思地往前踏了一点,走在他前方半步。

二人这才往里走去。

前边的三五人,尤其是那方脸男子的脸色变了变,又挂上了热络的笑在前边带路。

自来便没有妻子站在夫君前的道理,顾侯爷让夫人走在自己身前侧,自己倒落后半步,始终垂着一只手保持护着妻子的姿势,心中都大受震撼,久闻顾侯爷与夫人夫妻情深,但所见竟比传闻更让人惊讶。

到了大堂门边,辛越再不肯第一步迈进去了,这也太张扬了些。她停了这一瞬,顾衍便瞬间了然,直直往里迈了一大步,辛越这才盈盈跟上。

第46章、顾侯爷一年一度的不情不愿

一抬头才发现厅中已坐了不少人,有些老宅的熟面孔,老太君,她的婆母顾大太太,叔婶等人都到了,其余两旁拄拐捏须坐着的就应该是族中的耆老,说老实话,大多人都是她成婚第二日才匆匆见过,那时候她跟今天的状态一样一样的,腰酸背疼,费了姥姥劲儿撑着笑,人是一个都没认着。

顾衍还是那副冷脸,让他来老宅祭祖,倒活脱像个讨债的,不知这些人的笑脸底下浸了多少苦黄连,顾衍带着她踏上红底寿字毯上,她忙收回神,跟着顾衍一同向老太君跪拜行礼,老太君再使嬷嬷扶她二人起身。

起身时她在想,跪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再多来几次会不会连膝盖还未屈,就被扶着坐了。

行了礼之后,顾侯爷对其余人皆是微微颔首便是问好了,毕竟他要真行了大礼,也无人敢受。

辛越却不一样,她是媳妇,接下来还要向婆母叔伯行礼,也是应当的礼数,从从容容地到了婆母跟前,刚展开笑,膝盖将将屈了一点,便被一只掌心扶住了手臂,男人手上的热度传来,生生止住了她福礼的动作。

辛越不由抬首,只看到了他硬挺刀削般的下颌上下微动,“阿越身子弱。”

简短的一句话让众人皆是一愣,老太君合了下眼,苍老肃穆的声音响起:“大过年的,不必如此拘礼了,来了便坐吧。”

身后的嬷嬷立刻又上前来,垂着头将她二人引着坐在了老太君下首的位置。

好大一巴掌直直扇在了顾大太太脸上,将手收在袖口,指尖狠狠拧着扯着,将一张帕子扯得乱作一团,在大年初一连媳妇的一个请安都得不到!

心中恨恨,面上的笑已是十分勉强。

二人刚刚坐下,便听得一道声音从堂屋外远远地传了来,浑厚粗重,滚滚如闷雷。

“哈哈!衍哥儿今年怎来得这般早!”

声落人现,来人跨过门槛,瞧着不过四十来岁,与顾衍一般儿高,顾衍因着是在战场上摸爬大的,属精壮的身形,他却瞧着像发福版的顾衍。

穿着一身深灰色圆领长袍,高大威朗,面上蓄着一把浓密粗犷的络腮胡,整个人瞧起来也如天边铅灰色的乌云一般。

辛越默默想,声如滚雷,相若铅云,当是个雷公般刚正豪爽的人。

发福版的顾衍步履生风,搅乱了满室的冷凝气氛。

那人话音传得快,步子也快,不过两个呼吸便到了二人跟前。

二人站起身,络腮胡子先是大笑着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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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顾衍的肩头,那三下力道,辛越站在身边都感受到了强劲的掌风。

又转过头来一脸感慨地看着辛越,叹道:“侄媳妇,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好些年没见,果然顾衍这小子还是有妻子在旁才有个人间模样。”

……大哥您实在是敢说大实话。

顾衍不露声色,为辛越介绍:“这是族长。”

咦?刚成亲时见的族长好像是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呀,说换就换了?心中不明,但还是柔柔地笑了笑向他拜年问好。

这位族长不但言谈豪迈,行动上也相当雷厉风行,一来便招呼众人齐往祠堂去。

辛越偏头悄声交代随侍在侧的芋丝将带来的年礼一一送到各家,芋丝应声退了,辛越这才放心继续跟着顾衍往祠堂走。

顾家的祠堂就在老宅中,当时不知何故,定国侯府的大匾额换到新府的时候,祠堂竟没有随着一道迁过去。

辛越私心猜着,顾家在他心里,始终还是个忌讳。

但如今又站在祠堂门口,她心下还是很感慨的,顾家祖先也曾跟着圣祖皇帝上过沙场,打过天下,治过乱世,才给子孙后代挣下这世袭罔替的基业,那股子沧桑厚重的底蕴是如今的新贵如何也比不了的。

照规矩,拜祭祖先时女眷皆不可入内,辛越就放慢了脚步,跟着女眷们落在了后头。

身边人乍一慢下来,顾衍便有些不悦,停了步子一眼看过去,将将与她的眼神对上,一旁的族长就笑着来打了个圆缓:“咱大老爷们的事儿,你也不问问侄媳妇想不想掺和,不若让我家那口子带侄媳妇去喝一碗甜汤,也取个甜甜蜜蜜顺遂康健的好意头。”

这时有一穿着枣红盘金祥云纹褙子的妇人立刻上前来,瞧着十分温柔和气,眯着眼笑盈盈道:“是呢,好些年没见侄媳妇了,衍哥儿也不让我与侄媳妇叙叙。”

辛越一听甜汤心便动了,老宅其他吃食不好评说,但一碗甜汤做的确实比外头任何一家都好喝。

贪嘴的姑娘双眼亮晶晶的,看得他心头都颇有些不是滋味,有了吃食连自己都丢下了。

转身吩咐老倪好生伺候着,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都落不到自个身上,心思更是怕都飘到了膳厅,轻轻一哼转身大步踏入了祠堂。

族长夫人“噗嗤”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弯起,拉着辛越的手轻轻拍了拍,二人相携着沿着花间小道往膳厅走去:“我家那口子啊,年轻时候也这么黏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大络腮胡、铁汉柔情什么的,反差太大了,辛越好奇地瞪大了眼:“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黏人,只在众人面前便不好意思了。”族长夫人也略有些羞臊,只凑在辛越耳边低低告诉她。

辛越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实在很想知道二十年后顾衍是不是也这样。

二人有说有笑走在后头,惹得走在前边的顾三太太回头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看来衍哥儿媳妇和秀莲还真是投缘。”

两人一听,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都不接话。

话里的火星子这般明显,若是接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口舌之战,有时候装作不闻,让这火星子自行熄了才好。

可总有心头有火,让这星子一点就燃的。顾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酸不溜丢,不咸不淡地拨弄了一番道旁的花儿:“倒是我们都老了,跟小辈也说不到一块了。”

人的心思纷乱,手下也就没个轻重,好好的一朵山茶花,就被“啪嗒”折断了身子。

族长夫人闻言笑意不歇,这顾家大太太自来就是如此,作闺女时父兄宠着,嫁入了侯府更是风光无限。

只是汲汲营营半辈子,到了夫君也没了,爵位也丢了,倒要看自小冷待的庶子的脸色过活了。

族长夫人半回过头,嗔道:“大嫂子若敢说老,只怕婶娘们都要不答应了。”

走在旁边的族老女眷们心中一跳,纷纷道大太太年华正盛,哪说得上一个老字,心头都在想真真殃及池鱼。

被众人一捧,顾大太太胸中更是不爽快,将指尖掐着的山茶花丢到一旁的泥地中:“这般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正经婆母呢。”

辛越身后的老倪眯缝着眼,似笑似叹地说了一句:“大太太慎言。”

一句话不轻不重,将顾大太太三魂七魄打散了一半,立时便白了一张脸,她怎的忘了倪管家还跟在辛越后头,分明是那畜牲怕媳妇吃了亏,才让跟着的。

辛越偏头给了老倪一个“你真威武”的眼神,老倪眯得眼仁都瞧不见了,笑得一脸褶子。

膳厅中,四下摆了三张大桌,左边一张,零星坐着几个男子,隔着一道屏风的右边摆了两桌,一桌已坐满了女眷,看他们一行人进来,都站起了身,另一桌空空的,族长夫人引着辛越在上首坐下,二人谦让了一番,还是让顾大太太与族长夫人上座了,自己坐在族长夫人下手的位置,这时大家才再次落座。

到了膳厅后,老倪更是从善如流地打甜汤,试膳,不假于人手,忙前忙后伺候得更卖力,连分完礼回来的芋丝插不上手。

大多数顾氏族人也是第一次见辛越,都偷偷打眼看着这桌,见倪管家,走出去连普通二三品大员都要笼络示好的人,这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辛越,而她也是全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中都不由咋舌。

用完了一碗甜汤,辛越满足地眯着眼听族长夫人说起了些杂七杂八的趣事,有族里的女眷也适时地插进来,一时膳厅里便充斥着欢声笑语,气氛活络极了。

辛越心中想,这般拜年其实也不错么,和和气气的,互相莫要管闲事,就更好了。

老倪又盛了一碗甜汤,特特只盛了七分满,怕夫人吃多了积食。

刚把甜汤放到辛越跟前,门外小厮撩了帘子来报,顾侯爷到了。

众人心中诧异,怎的这么快?

还未反应过来,便看顾衍打着头,大步跨进了膳厅,身后跟着一串男人,攘攘涌入。

一打眼就看到了辛越,见她眸中清澈明亮,笑意嫣嫣,并无不快,心中便松了下来。

身后的丫鬟们低头有序地将甜汤奉给祭祖完的男人们,侍候着到屏风另一边坐下。

顾衍久久没接丫鬟手中的碗,那小丫鬟不过十五六,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顾侯爷竟一动也不动,一下就吓得两股战战,平平的一碗汤都漾起了波澜。

辛越还在低头瞧着这碗缩水的汤,刚想问老倪,手肘就被轻轻撞了撞,偏头不解地看族长夫人,却见她偏着眼不住地使眼色,顺着她的眼神往门口一看,不由一愣,这人不往那边坐下,将门口占了做什么?

吓得那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像极了过年时不爱拜年的别扭小孩儿

第47章、遇袭

她抬起手招了招,顾衍才从善如流地走过来,这一桌子的女眷都站起了身,悄没声地让了开去,顾衍撩袍坐在她身旁,瞥了一眼老倪。

老倪会意,立刻答道:“夫人方用了一碗。”

顾衍便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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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过了桌上的甜汤,喝了一口,心中嫌弃味道甜腻不散,但还是三两口地喝完了。

用过甜汤,二人也没留下用午膳,顾衍便携着辛越在众人的一再挽留下离开了老宅。

这趟老宅之行,比辛越想象中的简单多了,正应了老倪刚说的那句话,侯爷一年来这一回,就像这东风刮过,只要扫个风尾,就够这一家子人吃喝一年。

这便是权势的力量,就算京中所有人都知道顾侯爷同顾家老宅不合,但只要他每年回来这一次,让大家知道他还姓顾,同这家人还是一个祖宗,就也没人敢真往死里落井下石。

这也是顾衍的目的,他不可能亲近老宅、抬举老宅中人,只消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辛越明显感到顾衍的情绪不高,她拉起顾衍的一只手指,轻轻晃了晃问他:“甜汤好喝吗?”

顾衍反手扣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捏,实话实说:“甜得腻人。”

从小,侯府的人虽薄待他,但过年的一碗甜汤还是有的,只是他从未喝过,在他心里,甜汤即意味团圆,而他,孑然一身的人要什么好意头。

如今再喝,虽是甜得腻人,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滋味。

辛越歪了脑袋,靠在他肩头,心中想,腻也没看你少喝,一碗不是连个底也没剩吗,转念道:“回去了我让厨房也做一碗少搁糖的,你再尝尝?”

“好。”他口上应着,心里却想府里该添个擅做点心小食的厨子了。

辛越靠在他肩头,鼻尖嗅着男人身上浅浅的伽南香味,手里把玩着他的修长手指,车马缓缓前行,她的心头十分安宁,临时起意道:“去庄子上罢?就是你昨日带我去的那个庄子,还没泡汤呢。”

“好。”顾衍伸手马车壁上轻叩了数下,辛越便感觉到马车换了方向,有说不出来的情丝细细密密地填满了她的心头。

庄子在京郊,辛越方才掀了一角帘子,天色又沉了下来,看来一场大雪免不了了,估摸着还得走一段时间。

还好车内置了暖炉,一侧的窗格微微支开,倒也暖而不闷。

辛越侧头看顾衍又拿起了折子翻看,凑过去捏着折子一角,丢到了角落里,嘟着嘴不满道:“好歹是大年初一,你能不能歇歇?”

“不看了,过来。”顾衍拍拍大腿,辛越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合适。

只抬了抬屁股,想着糊弄了事的时候,腰间突然一紧,她整个人就被往一边拉了过去,头被按在一处温暖的胸膛,贴得紧紧的。

风雪渐大了,些许雪沫冰粒打进了马车,顾衍伸手将窗子合上,听辛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膳厅里的些末小事,说不得几句,话音渐息,便只剩了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顾衍轻轻将一只软枕塞到她腰间,将她的脑袋挪到了怀里,扯过一旁的大氅盖住她,也合上了眼。

恍恍惚惚间,辛越听到顾衍唤了她一句,她坐起身,迷糊道:“到了?”

转头却见顾衍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伸手取出了车壁暗格里的长剑,转过头安抚她:“坐好,有几只不长眼的喽啰。”

辛越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擦擦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从前刚被他绑上贼船时,他也曾隔着窗扇问过她,若与他一起,便有数不清突如其来的刺杀,问她可害怕。

那时她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作为十几岁青春年华的漂亮姑娘,谁要和他在一起,更别说迈入那等险境。

可惜,后来还是没能逃过这人的五指山。

辛越犹自出神,马车突然一阵剧晃,她紧紧抓着窗格,顾衍伸出一手揽住她的肩,低着声音安抚她:“没事,一会便好了。”

只是脸上不耐之色愈重了。

“嗯。”辛越静静坐好。

她倒不担忧,马车壁是镀了一层玄铁的,坚固万分,顾衍也顾及着她,与她一同待在车内。

外边很快响起了厮杀声,热血喷洒在窗格上,她“啪”地合上了窗缝,慢慢数着时间,心里默默想,此处离京郊大营不远,不知什么人这般不长眼,在这伏击他们,过不久应该便有兵马来支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衍的手底下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若以一当十,算算来人也有百来人。

啧,真是大手笔。

大年初一就见血,只能保佑这一年红红火火罢。

她这边神思都飞到天外去了,猛地被一股冷风激醒,凝神看到车门被自外开起,一股冷风夹着冰雪灌入车内,长亭喘着粗气,一手将剑抵在车沿,边说道:“侯爷,来人太多,撕开了口子,属下护您和夫人先撤。”

顾衍转身用自己的大氅将辛越盖住,揽着她跃下了马车。

落地一瞬,辛越抬眼扫了一圈,天色铅灰阴暗,漫天漫地的雪被猎风席卷着翻腾飞扬,数十个黑衣蒙面刺客持剑拿刀与顾衍的暗卫战在一处,寒光凛凛,血色喷涌,满地都是倒下的黑衣。

顾衍的身手极快,在刺客围过来之前就带着辛越一路奔到了东南方向的一处突破口。

奔袭间,七八道银光冲破重重护卫强硬袭来,辛越的手被顾衍用力一扯,整个人翻了个面被扯到了另一侧。

顾衍张开手,用玄铁护腕格挡开一道暗器,她的余光却瞥到另一道暗器打着旋,尖锐的银光刹那间逼近,袭向他的左胸。

千钧一发之际,辛越用力抓了他腰侧的衣裳,借着巧劲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前,双目紧闭等待即将到来的剧痛。

顾衍心中狂跳,横起手中的剑死死挡住了那道暗器,暗器击在剑身上,发出刺耳锒铛声,竟在他的佩剑上深深地嵌下了一个凹处,便应声而落了,他再抬手将剑掷出,五十步开外隐匿在树上的黑衣刺客被一剑贯穿胸口,向后坠落倒地。

暗器没打中辛越,但那巨大的力道仍是逼得剑身往前弹,她的后背被剑身重重打中,发出一声闷哼,疼得手中无力,口里腥甜。

陆于渊拍马赶到时便见到了这一幕,茫茫雪地中,男人宽厚的背影笼着女孩的身子,露出她的半张脸,双目紧闭,用自己的后背为男人挡住一道银光,男人剑势回弹重重击在她背后。

那一下力道,白了她的三分脸色,乱了他的十分心神。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万巨浪拍打在陆于渊的身上,他目眦欲裂,心肝脾肺似要寸寸迸裂,他仰首痛苦地长啸一声,踏着马背飞身掷出了自己从不轻易示人的袖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袭向顾衍背后空门。

辛越瞬间睁眼,背后的痛楚钝钝击来,却没有令她有半分动容,她眼睁睁看着一柄短短的袖剑,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在她眼中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小巧的剑身上细如牛毛的倒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抓,却只抓了个空,那袖剑深深刺入顾衍的左肩,只留一个剑柄在外。

陆——于——渊——

顾衍背后的袖剑是陆于渊藏而不宣的杀器,不过成人手掌长,剑身恍若细长的水滴,尖端纤细却布了刚硬的倒刺,能十分轻巧地刺破防卫。

若要拔出剑来,必带出血肉,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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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袖剑一套七只,她跟着陆于渊涉过几次险,凡他使出这套袖剑,便是真的动了杀意。

果然,顾衍的唇边逸出鲜血,面色瞬间变得青白,单膝跪在了雪地上,全身发麻,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辛越慌忙之间跪倒在雪地上,将他的肩背环住,以身支撑不让他倒在雪地上,抬起头却看见一角蓝色的袍子飞奔而来,脱口喊道:“陆于渊!你往前走一步试试!”

“你可受伤了?”陆于渊急急停住,话里的关切紧张毫不掩饰。

辛越冷了脸问他,“淬毒没有?”

陆于渊的满心慌乱被一句冷语浇得冰透,他怔怔愣在原地,“有。”

眼看陆于渊的脸色变得灰白,辛越无暇顾及,追问他:“解药呢?”

顾衍的唇边不断逸出鲜血,半边身子靠在她身上,紧紧闭着双眼蹙紧眉头,一向无所不能的男人突然变得脆弱、一触即溃。她突然害怕起来,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真的没放下过他。

她要他活着。

此刻,她是顾衍的城墙,绝不会让任何人近他一步,伤他一豪。

她伸出一只手覆住他伤处下方,源源涌出的热血灼烫了她的手,扬声急问:“陆于渊!解药!”

陆于渊回过了神,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掌心大的瓷盒,心头纷乱,方知情滋味,就尝苦和酸。

他将瓷盒捏在手心,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若不给呢?”

辛越霎时抬头,眼光锋芒逼人:“陆于渊,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要挟我?”他往前一步,凝着眼问她。

眼中锋芒敛下,她软了语气,伸出手半带哀求道:“没有,求你了。”

“别这样看我!”他别过头去。

辛越的手举了许久,上面飘落了片片雪花,比她此刻的心还凉,二人都沉默,天地间只余渐渐追远的兵戈声。

她心知不能再耽搁,转了头道:“长亭,拦住人。”

长亭提了剑横挡在陆于渊身前,老倪挥剑扎向遁逃的刺客,转身赶到,撑起了顾衍的身子,帮辛越卸了大半的力道。

第48章、雪落半肩,人坠爱河

老倪瞥了一眼陆于渊,这人要比那些宵小难对付多了,压低了声音告诉辛越:“夫人,先前那波人退了,许是以为……陆公子是咱们的支援。但侯爷这伤要紧,夫人你且帮属下将侯爷扶上马车,车中有药,我先为侯爷拔剑止血,应能撑到丘云子来。”

“好。”辛越吃力地撑起顾衍沉重的身体,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陆于渊。

陆于渊迎着她的目光,有一片雪花飞舞着落入了他的眼里,冰凉刺眼,生生逼停了他往前的步子。

马车并未受到什么损坏,老倪熟门熟路地打开暗格,先给顾衍塞了一颗指头大的药丸,接着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听了辛越说完这袖剑的诡秘之处后,面色凝重,抬头对辛越道:“夫人,属下要给侯爷拔剑了,生死一线,需您做件事。”

“你说。”辛越拿袖子帮顾衍擦拭唇边的血,他紧闭着双眼,唇边的血还在流个不停。

“外头那姓陆的,除了您,没人挡得住他。”老倪用手抓着剑柄,郑重对辛越道,“侯爷伤重,这药能压一刻钟毒性,属下只怕他趁机……”

“我明白。”压了毒性,止了血,性命就无大碍了,辛越顿了顿,问,“京郊的人过来要多久?”

老倪深深看了一眼辛越,答道:“半个时辰。”

辛越心里有数了,转身欲下马车,不料却被一只大手拉住,她回过头,男人紧闭着双眼,青白的双唇一张一合,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去。”

辛越鼻尖一酸,含着泪,拉下他的手,翻身下了马车。

她要去,否则谁来保护他。

车内老倪稳如泰山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手握着剑柄,像说给顾衍听,又像在给自己安神,“侯爷啊,夫人为了您,都能跟外头那人死磕到底了,属下这手要是重了,您可撑住啊……”

辛越撑着车沿跳下马车,呼啸而来的冷风一下把她的兜帽往后吹去,雪花接二连三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为所动,快速地环顾了四周,先前那波伏击的黑衣人确实已经退了,长亭持着剑和暗卫团团围在马车旁,和陆于渊的人对峙着。

她站在雪地中,一步步往前走,长裙浸雪,微微拖曳在雪地上,带过一道淡淡的红痕,她站在离陆于渊十步开外的位置:“为什么?”

看着辛越冰冷的神情,陆于渊气得笑了:“探到你遇袭,老子为你而来。”

辛越垂下眼,陆于渊看似不羁张扬,事不过心,实则最是执拗,他不会拿解药救顾衍的。

她抬眼说:“既如此,解药给我,救我,可以吗?”

陆于渊不明,下一刻却变了脸色,飞身上前,粗暴拉开辛越放到了嘴边的手,她的手在顾衍的背上放了许久,上有一大片顾衍的血渍。

身旁的长亭大呼一声“夫人,不可!”

“你敢!辛越!”陆于渊目眦欲裂,手中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折断。

“我敢的,你赌不赌?”她被抓着手腕,却恍然未觉,眉眼清亮又锐利。

陆于渊眯着眼看她,杀气腾腾,“你的命是我的,你敢拿命护他,我就要他死。”

“你试试看?十七!”

随着话音,身后的十七并十数个黑衣暗卫列阵,皆持剑站在她身后,手都扶在了剑柄上,就等辛越的一声令下。

“对我动手,是吧?辛越。”

陆于渊手上使了力,将她拉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她挣脱了两下,手腕却被捏得更紧,“放手!很疼!”

陆于渊听到那个“疼”字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辛越趁机抽回手,后退了四五步,十七等人持剑上前护在她的身旁。

他低头看了看越积越厚的雪,越发笑得漫不经心,良久,道:“来,解药就在这里,过来拿。”

十七持剑向他刺去,被青霭侧身上前格挡开,二人在一旁交起手来,剑光晃着辛越的眼角,她不敢放松警惕,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陆于渊,沉静,危险,仿佛一把张到极致的弓。

她摇了摇头:“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老子把你捞回来,你就是这样珍惜自己的命的?”陆于渊说着,精致的眉眼一片戾色,骤然往前迈了一步,瞬间辛越身后的暗卫齐刷刷地拔出了剑向陆于渊袭去。

十数道沁凉的剑光带着寂静的杀意冲向陆于渊,陆于渊一动也不动,只是看她,看眼前的她,看心里的她。

几乎是在那一刻,辛越就觉脑中有一根弦“啪嗒”断了。她双腿一软跪在雪地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的是陆于渊的声音。

“你若是没人要了,嫁给我便是了,本公子恰好缺个暖床丫头。”

“和你就这样死在一处也不错,也不知后人发现你我的骸骨会不会立一块夫妻碑,那你可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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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不要我了。”

“你敢拿命护他,我就要他死。”

……

“嘀嗒”“嘀嗒”雪地上溅开了朵朵红梅,一股股腥甜在她胸口翻腾,压都压不住。

有一只手迅速将她扶起,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三颗药丸,就在他要塞第四颗药丸时,辛越抬起头,将细巧的簪子抵在他胸口,往前送了一分,清楚地感觉到簪尖刺破了他的衣裳,刺入了一处柔软所在,她静静看着,一丝红色从簪尖处渗出。

“我说了,别逼我。”

从她掏出簪子,到刺入他胸口,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可说是极慢了,慢得折磨人,慢得他都想替她握簪子。

他捏着药瓶,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四拳,唇上的血似让她多了一抹倔强韧劲,他抬起手将药丸送到她嘴边:“吃药。”

辛越的手重重一抖,陆于渊发出一声闷哼,她的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陆于渊又再往前一步,簪尖没入更深,渗出的血滴落到了辛越的脚边。

她几乎握不住簪子,颤抖着松了开手,陆于渊捉回她的手,又放到簪子上,另一手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你啊你,下手也不知道挑个要害,要往下一寸,我才能倒在这里。”

一字一句,温柔诛心。

辛越哽咽,泣不成声,手里握的不是簪子,是救命的恩情和深重的付出,可身后是顾衍的命,容不得她后退一步。

她用力抽出簪尖,带出的热血有几滴飞到了她的下颌,“陆于渊,从前,我不懂,现在,我不能懂。”

她的手紧握着簪子,看他越发苍白的脸缓缓靠近,失了血色的脸庞无端多了一抹凄艳,声线嘶哑,决绝狠厉:“我要他的命,他死了,你就懂了。”

辛越抬头去看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缓缓摇头,“你今日伤他,本是因我而起,我没有立场同你计较,但你现在敢上前一步,我真不会手软。”

“呵,”陆于渊冷笑,目光里尽是碎裂的痛楚,手中捏着一颗冰蓝的珠子,指着马车的方向,“顾衍一死,齐国不出三月必乱,我已拿捏了兵权,齐国于我也是囊中之物,十年内,就可荡平北辽、西越、古羌。”

“天下江山摆在我面前,辛越,你给我一个不动手的理由。”

辛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陆于渊捂着胸口的伤,任由热血流满一手,似笑非笑地俯视辛越,“怎么?说不出来了?我给你指条路,解药给你,你跟我走,要他的命还是要你自己,你选一个。”

辛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半晌,痛苦地闭上双眼,颤着声道:“我要他活着。”

陆于渊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没意思,心头空落落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大块,一句“算了”在喉咙间正欲脱口。

忽然,一柄利剑从马车里激射而出,辛越惊愕地回头,失声道:“顾衍?!”

玄色身影从车中翻身而下,二话不说便捏拳同陆于渊交起手来。

两个人都受了伤,仅过了数招便停了下来,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暗卫见状纷纷收手,站到自家主子身后,保持随时进攻的状态。

辛越找到了主心骨,飞扑上前搂住顾衍的手臂,急急地问:“你的伤?”

不等他回答,手指往他背后轻探去,一下就触到了他背后匆匆止血的伤口,打斗过后又是一片濡湿,心头抽痛,呜咽着急得不得了,“我们回家,找丘云子……”

顾衍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伤口都未包扎好,此时站在这全凭的她方才说的一声“我要他活着”。

五个字,短短五个字,让他触底的伤势反生出满腔痛怒。

顾衍一手放在她腰间,扶正她的身子,一眼就看到了她满面的泪痕,唇边的鲜血和陆于渊胸口的伤,扭头冷冷一哼:“原以为陆公子寄情山水,不成想是剑指山河,陆公子志向如此高远,怎的就记不住她已冠了顾姓?”

陆于渊捂着胸口,笑得苍白又邪气:“一个称呼而已,顾侯爷未免太当回事,要不我也改姓个顾?”

眼看双方战意勃勃,一触即发,这两个全是宁可两败俱伤,也不输一分一毫的性子。

辛越抓着顾衍的袖子,央求着摇了摇头:“顾衍,别动手了。”

“他不是要我的命吗?”顾衍缓缓扯下辛越的手,手指因失血而冷硬得硌人。

辛越的手垂落在空中,一颗心由巨痛,到惊喜,到发凉。

她的双手拢在樱桃红的衣裳下,沾满二人的鲜血,而这一切因她而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17:54:24~2022-03-2814:1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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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侯爷舍不得了,夫人却是真恼了

可笑她站在顾衍身边,却似有一道无形的障碍将她隔开,融不进,跨不出。

嘴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耳边嗡嗡作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缥缈如烟,似要消散。

“长亭,老倪,带侯爷上马车。陆于渊,看你身后,京郊兵马已在往这里赶,解药留下,我放你走。”

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顾衍看向她的眼光,冰凉,冷厉。

无所谓了。

怎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

既然如此,那怎么做都无所谓了。

陆于渊定定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两个瓷瓶抛向她,被十七抬手接下,他看着辛越:“我同你说上半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前程与你,我不过选了你罢了。”

“辛越辛越,今日,你可看清我了?”

说罢转身上马,一行人策马远去。

辛越心灰意懒,她摇摇头,远去的人马像几滴泥点子,跳动在满目雪白之中,她又一次,看不清了。

脑疾复发,会渐渐不可视物、耳边嗡鸣、食不知味、直到失去意识沉沉昏睡,方才被喂了几颗药也没能压下。

她转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顾衍,却见他沉默着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悠悠吁一口气,她手脚并用也爬了上去。

顾衍阖眼无言地靠坐在那里,黑压压像一座背阳的山。

辛越挪过去,刚刚将手放到他背后的伤处,就被抓住了手腕,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别碰。”

哼,冷言冷语是吧,我当你担心我触碰毒血伤身子了。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往前跪坐在他身边,总算能看清伤口,伤口已然鼓起,鲜红的血液夹杂着白色的药粉正不住往外渗,落到了车里的厚厚白绒垫上,殷红一片,她心里着急,忙问:“服了解药了吗?金创药在哪?我给你上药。”

“不必。”顾衍仍是阖着眼,面上一片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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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越一顿,深吸一口气,他被毒得糊涂了,不能与他计较。

她转身自顾自在车中翻找起来,还未打开壁格便被抓着手臂拉了回去,转头对上顾衍的眼眸,幽幽泛着暗光:“若我没出去,你会同他走吗?”

辛越低头,平静地扯开他的手:“我要你活着。”

“可你也见不得他死。”他的声音里充满嘲弄。

“这不一样。”

“我只问你,若我没出去,你是不是会同他走?”

“是。”辛越抿着唇,定定看着他。

“辛越,我的命,不用你来换,你跟他走了,我成了什么?”

辛越的耳边又开始传来细细的嗡声,她深深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他死在这里吗?

直到许久过后,马车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她才瘫坐在绒毯上,喉间一甜,缓了半日才用一口茶水将那腥甜咽下去。

……

一处灰沉阴翳的暗室内,四四方方的黄花梨木桌上,一粒烛火微弱地跳动。

桌旁黑衣男子单膝跪地,隔着一道帘子向里头端坐的人恭敬报着:“主子,人没死。”

“做得很好。”应话的人声音和缓,听不出情绪。

“主子?那……”黑衣男子倒有些不解,刺杀失败主子竟还没有怪罪。

“你们的任务从来不是要他死。我要的是诛心……顾衍,你也有今日……”帘子后,一道声音低低喃喃,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与嫉妒。

……

算起来,辛越已经两日没有见到顾衍了,她自顾地在小院中过着一日三餐,看日出日落的日子,闲时便回回拜年的帖子打发时间。

今日大年初三,她一早起来便没甚胃口,捧着一碗笋丁肉末粥搅了搅。

红豆侍候在旁:“夫人,可是哪里不妥?”

她放下白瓷碗,颇觉无趣懒怠,“有点儿淡。”

红豆闻言,便退到了耳房。主子用的汤粥一类,通常都会在耳房放了炉子温着,待主子要喝时便总能是温温热热的。

芋丝正在耳房给辛越盛药,见了她进来,便问:“可是夫人要用汤?”

“不是,”红豆摇摇头,从亮格柜上取下了一只青瓷碗,舀了两勺笋丁肉末粥,“我吃东西囫囵潦草,尝不好味儿,你尝尝,夫人说粥淡了些。”

芋丝接过了碗,细细品了品,疑惑道:“不淡啊。”

红豆皱起了眉头,“嗯?不淡么?我也尝尝,”说完也用帕子捂了嘴砸吧了两下,“好像是不淡啊……”

“许是夫人受了伤,影响了口味,你也瞧着了,后背那样大一片红痕……”芋丝凑近红豆,将药碗往她手里一放,悄悄给她使了眼色,“给夫人端去,我去前院瞧瞧。”

自初一那日,夫人独自乘了马车回来,她们便从长亭嘴里知道了遇袭之事,亦是晓得了侯爷与夫人生了龃龉,一连两日,侯爷都只歇在前院,夫人更是一句都不曾提过侯爷。

红豆端了赤棕药碗走入正屋,将药碗搁下,小心说道:“夫人,这粥淡了些,已经吩咐厨房加点儿味儿了。”

辛越的双手陡然紧了紧,这丫头在宽慰自己,面上不动声色道:“唔,许是我喝药苦了嗓子,无妨。”

“那一会儿等丘神医来了,请他给您瞧瞧罢?”红豆试探着说。

辛越摇摇头,“左右不过些许瘀痕,你自打跟了我,可曾看我断过一日药?先前喝脑疾的药,如今喝散瘀的药。”

说着越发意兴索然,“一会丘云子来了,让他回去,我不看了。”

红豆迟疑半晌,“……是。”

主子们不和,操心的便是他们这些下属。芋丝快步猫到垂花门下,扒着石墙轻轻喊了一声长亭。

早已等了好半日的长亭左右看了看,边走边比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侯爷就在书房呢!”

“欸!”

“来这边说。”长亭指了指侧前方的假山,示意她过来。

二人做贼似的掩在假山底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长亭十分遗憾地说,“唉,侯爷前夜就只出了房门,昨儿夜里都走到拱门了,就是没跨过这一步,进内院里去!”

芋丝点头,面上满是担忧,“夫人也不大好,这几日用膳都没滋没味儿的,我瞧着夫人脸都尖了。”

“什么?!”长亭摸搓了搓拳头,左右来回地走,“这定得想个法子让爷见了夫人才是,只要侯爷见着夫人,我同你担保,侯爷那些个别扭劲都比不上夫人的一根指头!”

“那也得夫人能出了这院子,要么侯爷能进了这院子啊!”

“可不是?你都不知道,这两日,侯爷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去提了丘老头过来,就让他候在前院,待到夫人用完早膳第一时间便过来给夫人切脉。这不,这会还在呢,要不是倪总管给他在东厢房置了张榻,他怕是困得连内院在哪都找不着!”

二人絮絮说着,却见到蜿蜒石道尽头,红豆小跑着边喘边摆手:“让丘神医回去罢,夫人说了,今日不切脉,不喝药。”

“怎么回事?”芋丝急了,眼睛一红,担忧之色更甚。

“先别问,我同你们说,”红豆扶着膝头,深深吸了口气,“再有一刻钟,夫人便要往留山园去消食,长亭大人,你,你定要想法子让侯爷出了书房大门!”

“谢天谢地!”长亭一拍手,喜笑颜开,“包在我身上!”

三人又埋头商议了一会对策,各自便回了主子身旁。

内室中,辛越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左翻右翻也没看进一个字,懒懒地说:“不出去了,乏得很。”

红豆和芋丝互看了一眼,红豆噙着笑上前:“夫人,这才早晨,您愈是乏,愈要去散散心才是!”

芋丝也忙接口:“是呀夫人,留山园的梅花开得可好了,您自幼喜欢在梅园里头玩耍,今儿不若去瞧瞧。”

听了芋丝的话,辛越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甩着鞭子,在爹爹种的梅园里头耍鞭舞,打落了一地红梅,气得她娘亲夺了鞭子要来抽她。

想到小时候,辛越就笑得眯起了眼,合上了书,起了兴致道:“走罢。”

红豆和芋丝跟在她后头,都松了口气,没想到夫人出了正屋,竟直直提了步子往与星游旁边的回廊走去,两人都吃了一惊。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去留山园啊。”辛越被拦着,奇怪地看了眼她俩。

“走后门?”

“……”她俩是不是嫌自己太怂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去前院啊!

红豆连忙搀了她往回走,芋丝在另一边跟上,望了眼后门道:“夫人不知,后门那正有厨房的嬷嬷在晒萝卜条呢,您这会过去没得吓着她们。”

“好吧。”既然如此,也只好往前边走了。

她低了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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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拱门后,又忽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快出了这院子。

却没想到在拱门后头就与一袭黑衣撞了个满怀。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辛越捂着额头后退了两步,侧身避过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抱歉。”

怎的这般倒霉,越不想见,偏偏越躲不过。

顾衍两日没见她了,白日见不着,夜里她连梦也不入。方才听长亭来报她今日竟不肯切脉,这才放下了一应朝事急忙往后院来看她。

猝不及防地一撞,她就侧了脸去瞧道旁的石墙。

瞧,再瞧,明儿就该把这不识趣的颇墙给敲了。

顾衍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背在身后,语气不辨喜怒:“去哪儿?”

辛越这才回过头,双目平视,盯在他衣裳上的云纹,平淡应道:“去赏梅。”

顾衍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瞧着是瘦了点,定然没好好用饭,说不准连药也倒了不喝,她一贯是娇纵肆意,不开心了小脾气就更甚。

看这一张小脸僵冷僵冷,显是摆给他看的,心里想拂袖便走,却脱口道:“我陪你去。”

“不用。”辛越连连后退了两步,转了身就往外走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倒像身后有猛虎追着撵她。

三个臭皮匠不着痕迹地对看一眼,都目露无奈。

这下好了,侯爷舍不得了,夫人却是真恼了。

第50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夫人已经走了有一盏茶时间,这会估摸着都要到留山园了,侯爷还站在原地盯着那一堵石墙一动不动。

“侯爷,咱也回吧?”长亭小心地试探。

“夫人是不是瘦了?”

“属下没多瞧,但感觉夫人的步子确实虚浮了不少,许是前日里受的伤……”长亭揣摩着主子的心思,特特将话往夫人伤势上引。

“啧,”顾衍不耐地回身往书房走,“丘云子呢?叫过来!”

留山园中,辛越百无聊赖地坐在蜿蜒□□旁的白石矮凳上,素手藏于袖中,抱着一个暖炉,脚下一下一下地踢着小石子。

赏梅赏梅,连梅园都未入,她便失了兴致。

冬日里看不到花团锦簇,花房下人要讨主子的欢心,打听到她在园子,便巴巴地把暖房的花搬出来,错落有致地放在她必经的路上。

辛越伤神得很,整个人颓颓然,心里回想刚刚的匆忙一瞥,他看起来面色有些白,精气神倒是还好,毒应已经拔除干净了。

这人身子素来康健,肩后的伤想来再养一个月便能好透了。

不知好歹,小心眼,臭男人!

想起他的黑脸,脚下一使劲,一颗蛋黄大小的石子从她身前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才落到了泥地之中。

她举目望去,数九寒天里,园子竟也未枯槁衰败,抬头眼角瞥到了一抹鲜艳。

定了神一看,□□深处,一盆蝴蝶兰被摆在灰岩花台上,北风呼啸而过,花枝颤颤,登时就落了满地花瓣。

她一下站起来,指着那处花圃,声音带了严厉:“这么冷的天,将花盆摆出来作什么?!”

红豆芋丝乍见辛越站起,一个往前拢好她的披风,一个匆匆上前去看。

红豆人小机灵,脚程快,言谈利落,不过一会便回来报给她听:“夫人,是花房的花匠,听说夫人来了园子,特地将花房的花搬出来给您赏玩。”

辛越气得脸都涨红,喝道:“让他们好生搬回去,谁出的馊主意谁去领罚,再叫我知道这样糟蹋花草,必不轻饶!”

红豆吓得心有惴惴,她侍候夫人的时间短,也从未见过她发火,这会一听,道了声是,提起裙摆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花圃那去。

芋丝不敢多言,只劝着她回屋。

辛越边走,心头还是一片火得发麻,花儿娇嫩,不到一个时辰便摧折在烈风剧雪中,花匠便要将残花撤下,再从暖房里搬出来娇美盛放的。

极尽奢靡,伤耗生机。

辛越在留山园大发雷霆的事让顾衍知道时,他正接了小皇帝传话,翻身上马准备入宫,老倪和长亭跟在身旁,有小厮飞跑着来跪在青石砖地上,喘着气报:“侯爷,夫人在园子里叫人罚了花房。”

三人同时一愣。

一只刚抓上缰绳的手很快就松开了,翻身下了马直直往府里走。

老倪上前拦住,道:“夫人自来宽和,心里头存着委屈,叫不懂事的一激,发了通火也好过憋闷在心里,您这会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长亭重重点头,不敢发一语,这话也就倪管家敢说。

看侯爷停下了脚步看他,老倪叹息一声,又说:“属下斗胆说一句,您性子刚强,不愿夫人自折而保您,但您从夫人角度想想,那日陆公子杀机已起,您突受重伤,内忧外患,夫人哪怕有第二条路,也不会……唉,咱们先进宫,晚间回府夫人的气也消了,您再好好同夫人说,您与夫人这几年,都不容易……”

老倪藏了一半的话是,那是陆于渊,他宰谁也不会动夫人一根毫毛,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她明白自个的两条路,一是宁死不从,看侯爷毒发或看陆公子趁此击杀侯爷,二是她走,给侯爷挣一线生机。

两害相权,取其轻。

侯爷和夫人的矛盾,便是侯爷认为性命轻,情意重。

夫人选了保侯爷的性命,也不代表她就丢了这情意。

侯爷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想不通这个点,说什么都没用。

……

晚间,红豆给辛越掖好被子,芋丝吹了灯同她一起退了出去。

辛越从枕下翻出一个瓷瓶,轻摇了摇,里面却传来单薄伶仃的声音,在昏暗中她将最后一颗药咽下,侧蜷着身子安安静静发起了呆。

红豆在后梢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猛地坐起身,轻声问:“芋丝,睡了吗?”

“没呢。”芋丝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挨到她身边去。

“你说,夫人这几日是不是有些奇怪。”红豆将被子掀起,将芋丝也包得严实。

芋丝蹙着眉,仔细地回想:“是呢,是不是因着与侯爷吵嘴的缘故,我在家看我爹娘吵嘴时,我娘心情也不好。”

红豆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许是罢,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唉,侯爷也真是,夫人毕竟是女子,有什么好拉不下脸哄自己夫人的呀,今夜也没回府,我瞧夫人这几夜睡得越发不踏实。”芋丝一心想着辛越,心中十分不平。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碎碎地倒也一块睡着了。

翌日,辛越打扮齐整,着了一身水红色的古祥云纹千水裙,端正坐在马车中,直直挺着脖子,生怕将头上梳了半个时辰的发髻弄乱了。

只眼皮实在忍不住打架,头上一点一点,两串垂下的红珊瑚串白珠流苏随着她的脑袋也不住晃动。

芋丝跪坐在她边上,伸着手不敢收回,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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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急停磕着了辛越,红豆干脆轻轻推了推她,道:“夫人,夫人,再有半刻钟便到了,您可要先醒醒神?”

“啊?”辛越迷迷糊糊的,“哦,好,我好渴。”

芋丝连忙斟了一杯温着的蜜水递给她,面上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您这几日越发爱睡了!”

话说完便被红豆轻轻一推,眼角接收到了红豆的眼神,连忙改口,“您为何不好好歇歇,侯爷之前不是说了可不进宫么,寻个理由推了也便是了。”

辛越伸了个懒腰,扭扭僵硬的脖子,才捧着蜜水抿了一口,感觉喉中胃里润了不少后,说道:“毕竟是太后召见嘛,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一会红豆随我过去,芋丝到文华殿罢,若是顾衍不在,我去完慈宁宫,还得去文华殿补补觉。”

两个丫鬟同时应是。

一杯蜜水还未喝完,便到了慈宁宫外的宫道上,辛越坐着马车进宫已是十分逾矩,自然不好真将马车驶到慈宁宫宫门口,那不是打人脸么。

她在红豆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定了定神后才往百步开外的慈宁宫走去。

太后身边的孔嬷嬷早早候在了宫门口,一见辛越的马车,满脸盈笑地迎上前来,还未近身便先带了三分吉祥劲,对着辛越行了个十分标准的宫礼。

辛越看了一眼红豆,红豆连忙虚扶起孔嬷嬷,孔嬷嬷顺势起身,边引着辛越入内,边热切道:“顾夫人这边请,太后刚刚礼佛,这会在更衣呢,请您稍坐会,老奴最近学了一道藕粉羹,太后尝着说不错,您一会也赏脸尝尝。”

辛越含笑点头,心下想,能在这宫里活到这般年纪的,果然都是人精,分明只见过寥寥几面,却能像熟识几十年的一样热络,她客气道:“孔嬷嬷的手艺必然是极好的,如此是辛越的荣幸了。”

“哎哟瞧您说的,来,您先坐会,太后这便过来了,老奴去瞧瞧。”

把辛越引到正堂座上坐下之后,孔嬷嬷便带着宫女退了下去,留下辛越和红豆面面相觑。

这是算怎么一回事,召见又不见?

辛越皱了下眉,干脆坐下来等着,她是真的累了。

心下想着自己这是不是嫁人后第一次要等别人,倒也新奇。

她好像没来过慈宁宫呢,太后她老人家平日里醉心礼佛,并不管事,也不爱有事没事就召哪个宗亲女眷入宫,这便是辛越一听到太后召见,没多思虑便应了的原因。

等了好一会周围也无人声传来,她一手撑着脸颊,歪着头数地毯上的蝠纹,一,二,三,四……

第四个蝠纹露了一半,另一半被一只黑色锦靴牢牢踩住,她顺着锦靴往上看,闯入眼帘的却是一角灰蓝的衣袍。

文华殿偏殿,芋丝正在往鎏金手炉里放银丝碳,待到夫人回来时也好有个热乎揣手的,门口忽探进一颗脑袋,长亭睁大了眼问:“芋丝?你怎的在这?”

“我随夫人进来的呀,方才李公公说侯爷去御书房了,你给侯爷传个话,说夫人在太后那儿呢。”芋丝抬头笑盈盈道。

“侯爷一早让皇上传走了,夫人何时入的宫?不是身子不妥当,为何不给夫人推了?”长亭莫名地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一刻钟前罢,夫人说太后老人家难得召见,不好推拒。”芋丝看着像小老头似的背着手走来走去的长亭,停下手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你忙,若是夫人回来了就喊侍卫来报我,我去找侯爷。”说罢他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芋丝在原地摇头笑笑,继续烘着辛越的衣裳。

第51章、她分明地拒绝,拉出个楚河汉界

“你怎么在这?!”辛越站起身,看着他,十分惊诧。

心下想,完了,中套了,这年头连深宫内院都靠不住,掌管一宫巡防守卫的都该拖出去打板子。

掌管宫中禁卫的是哪个混球来着?

辛扬……

顾衍给辛扬指了个差使往江南去了,领头的这一走,宫里就漏得筛子似的,真真日防夜防,不靠谱的兄长难防。

埋头剥蜜桔的红豆闻言,顺着夫人的目光抬头看去,见了来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欲喊,却被一颗蓝莹莹的珠子击中额头,软软倒了下去。

辛越拦之不急,只得伸手去接住红豆的身子,将她靠在椅边,转头看着陆于渊:“出息了啊,借太后的手骗我。”

陆于渊歪靠在门边,嘴角的笑得意轻狂,抬了抬下巴道:“小白眼狼,过来。”

辛越站起身,默默算着时辰和宫里的布局,却悲催地发现,自己从未来过慈宁宫,文华殿到慈宁宫得多久啊……顾衍到底知不知道萧墙起了祸啊……

她越是心慌,越要作出镇定模样,“你知道这里离文华殿多近吗?”

言下之意便是警告他,顾衍随时可能过来,识相的你就快走吧。

见她防备,陆于渊脸上笑意更深了,一只落入陷阱的狐狸,再是狡黠都逃不过猎人的手心。

他筹备数日,换她两刻钟的时间,是足有把握的。

手中捏着一颗莹蓝的珠子,却是十分有耐心地缓缓道:“文华殿再近顾衍也来不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辛越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僵持了一会,犹豫着还是上前走到了他跟前。

日光透过窗纸打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脸一丝血色都没有,眼下青灰一片,憔悴病态的面庞掩不住他的清艳容色。

她望进他眼里,只有一刹,只觉得陌生又刺目。

从前熟悉的戏谑逗趣的眼神,如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强势和占有,她心头一悸,想起遇袭时他说的话。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抓着手肘反往身前带去,“砰”地撞入了他的怀里,头顶声音传来:“怕什么?”

辛越伸了手去推,然她越用力,陆于渊就越是笑意晏晏,将她扣在自己身前,纹丝不动。

她的胸口在扑通扑通狂跳,挣扎着要去抽头上的发簪,好教他知道自己不是吃素的。

陆于渊一只手扣着辛越的双腕,让她动弹不得。

她大惊:“你疯了?这是在慈宁宫,你要干什么?”

往自己怀里再一压,二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惊得辛越面色瞬间雪白,往后仰着头,他却笑道:“紧张什么?这里没别人。”

大哥,你别说得我们像在偷情一样啊!她急道:“有没有人你都得先放开我!”

陆于渊却将脸凑近,他细长的眼尾在她眼前放大,眼角处细密的血丝也清晰可见,一字一顿说:“我不放,我就是放了你,才后悔到现在。”

辛越哑了,男人耍起赖来,体力压制不够,言语上她说一句,他怕是已经想好了七八句等着回。

辛越很惆怅,脑子发昏,她怀念那个清风朗月,做什么事都看起来很不认真,吊儿郎当,气得她跳脚,转头就来死乞白赖道歉的陆于渊。

而不是现在这样,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全然换了一副面孔,行事越发肆意,流水一样的陌生情感倾泻出来,漫上她的身子,让她害怕,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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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又抗拒。

她低头轻声说了一句,“你从前不这样。”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轻羽搔过他心尖最柔软的一处,放她身后的大掌猛地一收,握成了拳,他的眼尾红得似是染了血。

他片刻的犹疑,让辛越得了一丝喘息的时机,她趁势抬脚踹向他的小腿,在他松手的一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陆于渊捂着胸口倚在门边,她喘着气靠在柱子上,两人隔了十来步,这个距离让她稍微安心。

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一阵沉默。

陆于渊低头看她,想不明白,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能舍得往他身上扎上那么一下,白眼狼真是没叫错!

辛越不想看他的脸,目光滑下,突然眉头一皱,日光朗朗,将他衣襟的纹路照得分明,他捂着胸口的那处,分明有鲜红的血渗出,从他的指缝中逸出来。

她惊痛地抬头。

脚尖动了动,理智让她定在原地,陆于渊便是只剩一根手指头能动,也能把自己死死摁住。

辛越冷静想了想,这人好像吃软不吃硬,她决心打温情牌:“你流血了,疼不疼?疼就快回去上药。”

陆于渊脸上一黑,不用过脑都能看出她的敷衍,捂着胸口恨得牙痒痒,往前迈了几步:“疼死了,你竟真能下得了手,老子碰过你一根毫毛没有?”

“你就站在那吧,别过来了。”她指着身前三步的蝠纹,他越近,她越怕。

看陆于渊果然定在那处,才接着说,“知道疼,就快走吧,把伤口包扎好,下回就别做这样的事了。”

“嗯?”他觉得不对,眼底漫上晦暗,“做怎样的事?我再伤顾衍,你是不是还要朝我扔刀子?”

“我不……”她摇摇头,又重重点头,忙改口恶狠狠道,“我会!下回就不是簪子了!”

他扯了嘴角,看狐狸亮出爪子,起了意逗一逗,“对,簪子不好,太钝了。”说着弯腰从靴筒拔出一支匕首,说是匕首,不过巴掌长,却浑身通透澄澈,中心一抹蓝色,宛若游鱼。

他将匕首放在掌心挽了个花,上前几步递给她,说:“用这个,一击致命。”

辛越摇摇头,自然不会接过来。

“怎么?不喜欢?在西越时你说要个防身的,我做了两个月,又轻又薄又好看,你不正喜欢这样的?”

辛越低了头,久久沉默,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他还记得,“时过境迁,陆于渊,这东西我用不着了。”

陆于渊收了笑,“唰”地将匕首插入靴筒。

温情牌打成了恶情牌,她放弃。

干脆拖时间,拖到顾衍的人发觉,她将背抵在柱子上,背后的淤伤有些疼,轻轻拢起了眉,随口扯了个话头:“你,你该回渭国了吧?”

“嗯,月末。”陆于渊走过去,把她扯了扯站直,不让她靠着柱。

“天高水长,一别两宽,大齐水土不适合你。”辛越很认真。

陆于渊却一字一句说:“大齐水土养出来的人适合我。”

辛越愣愣看着他,憋了半晌问出了心底藏了许久的话:“陆于渊,我有什么好的?”

他阖眼想了想,勾起嘴角:“我养出来的就是最好的。”

“那你再养一个。”辛越毫不客气。

他长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心肝都掏出去了,怎么再养一个?”

辛越一滞,别过脸同他拉开距离,“我没有心肝的,我……”

陆于渊抬手捂了她的嘴,从怀里掏出淡紫色瓷瓶往她手中一塞,“别说了,拿好,我见你一面不容易,别老拿话扎我的心口。”

辛越手里被塞了瓷瓶,她低下头去,俨然同她枕下的那瓶一模一样,心里越发酸胀,把药瓶往他手上一推,“陆于渊,你别再管我了。”

“怎么?”陆于渊面上染上薄怒,“命都不要了?”

辛越不扯谎,通透澄澈的眼眸看着他,“命是要的,但我现在没法报答你了,我要不起你的药。”

我能给的,你不要,你想要的,我给不了,看了十几年话本子,充当了一回苦娇娘,真苦!话本子诚不欺我!

她执意把药还回去,却被陆于渊眸子里难得的严肃震到,“三年来,我一直同你重复的一句是什么?”

“……顾好我自己,旁的都别管。”她心虚不已。

他的声音冷且轻,“其他的你不要便不要,这红薰丸你若没有,病发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初一那日你分明有病发的征兆,你当我今日这番安排是为什么?我要亲眼看你无事,就算你被男人迷了脑子,我也要保住你的小命。”

“你若执意钻这牛角尖,想想红佩。”

红佩……辛越心中大拗。她浑身包裹白布时偷偷垂泪的红佩,给她唱乡歌的红佩,为她死于非命的红佩。

恍惚间瓷瓶又被塞回了手里。

陆于渊上前一步,替她拨开挂在发丝间的珠穗,看到她陡然苍白如纸的脸色。

辛越转过头,避开他的手,“我该走了。”

他伸手去拽她的手腕,声音不稳,如湖面上风过留痕,涟漪轻放,“辛越,我心悦你。”

这是他头一回敞敞亮亮地,忐忑不安地,直言无讳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看她的侧影,等她的答复,就算明知道结果,他也期冀那并不存在的可能。

辛越回转过身,叹口气,干脆明白地拒绝,“陆于渊,我心里头没有你。我同你说个分明,你说我没出息也好,吃回头草也罢,我心里只有顾衍。”

“行了,别再往我心头上扔刀子了。”陆于渊转过头,“我知道,你这榆木脑袋,三年了就没开过窍,我也不曾嫌弃你,可老子总有一日会把你捂热的。”

她分明地拒绝,拉出个楚河汉界。

他说不明白心里的滋味,明知如此也要去碰得一头血,但也从荒芜中生出了一片决绝的心意,既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好束手束脚的了。

辛越严辞拒绝,却看陆于渊的神色无悲无喜,目光更是执拗。

她的脸颊漫上薄红,半是气的,半是臊的。

定定神决心同他说道理:“不知道你怎么绊住了顾衍,但他总会发觉,你不走,就是拿命在虚掷,就是在断送你的生机,”顿了顿,“而且,强扭的瓜不甜。”

她自觉摆出了老夫子的气派,说得很严重,嘴抿得直直的,脸上也板板正正。

可是陆于渊脸色变都不变,还是那样心不在焉地挂着淡笑,“可我很甜。我心悦你,自打知道这件事,我心里头从未有过的舒坦。小白眼狼,我没有要你立刻就爱我,但我要你看着,老子比他顾衍更值得!”

陆于渊真他娘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她没法同他说这个,一派歪理邪说。

辛越气得郁卒,放弃。

第52章、别吵架,吵架会反噬

她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真实的头疼,“你甜你甜,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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