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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顾侯爷的桃色八卦
被男人的情话哄得七晕八绕的辛越稀里糊涂地更了衣,又稀里糊涂地被牵着到了前院。
直到在书房里望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才回过了神,不可置信地翻了翻:“你是怎么说得出来红袖添香的?这么些折子,给你磨完墨批完,你将我往前头池子里一丢,池子水都该黑了半边。”
顾衍施施然坐下,翻开一本江南历年水情录边看边记录了起来。
辛越拿起一本折子戳戳他:“你不批啊?”
在辛越的认知里,她刚一跟顾衍定亲,爹爹便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找她长谈了一番,字字句句语重心长地都是在告诫她不可过问插手国事,免得引起顾侯爷猜忌,于她二人夫妻感情亦是有害。
还大逆不道地说了一句,与顾侯爷成亲,与伴君身侧并无区别,更甚者,顾侯爷还不像圣上,有百官监督,有御史劝谏,他更加难以捉摸。
伴君已如伴虎,伴一个掌控君权无甚约束又深不可测的人……
她爹越说越是消沉,不像是要送女儿入高门,倒像是要送女儿上刀山。
不过一番敦敦告诫下来,她好歹是记住了最精华的一点,没事不要过问国事,主要是她对国事也并无什么兴趣,于她而言还不如明儿南门桥头煎脆饼的老伯出不出摊重要。
顾衍眉眼都未抬,一手翻阅一手执笔在一旁的纸上或写或画:“无妨,稍后老倪会抬了去烧火。”
“”辛越对顾侯爷粗暴的解决奏折的方式无语了,“奏折烧火,怪不得最近的饭菜这么好吃。”
“那是你近日动弹得多,胃口好。”顾衍无情地拆穿她,又瞥了一眼站在桌旁拿着支湖笔百无聊赖地挑弄着奏折的人,再次戳穿她磨磨蹭蹭就是不想替他磨墨的小心思,“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辛越无奈,认命地卷了袖子开始磨起墨来。
娘亲常说她的性子完美融合了父母的优势,既有母亲的飒爽豪脱,又有父亲的沉稳思量,确实是嘛,这两日耍剑跑马的欢脱了一阵,如今手捏墨锭,缓缓地朝一个方向打圈研磨,看黑色的墨汁沁出,与清水丝丝缕缕融合,再更加深,也是一件趣事儿。
书房门外,老倪咧着嘴,笑得红光满面,又全然一幅母鸡护崽死守门口的模样,长亭捧着一匣子密奏近前来,被他毫不客气地拦下,压低了声音喝道:“去去,边儿去,天塌下来了也别想进去。”
长亭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匣子捧好与老倪并排站着,偏了头悄声说道:“不过,天儿确实陷了一角,年后四国来齐贺太后大寿,渭国那位……也来。”
老倪听着,神色一敛,确实是大事,他看他家侯爷长大,就没把谁放在眼里正经当个对手过。但那渭国国相的小公子陆于渊,他观侯爷是实打实将他当个人物了。
这陆于渊自小便周游列国,见识广阔,据说极爱搜罗擅各种奇技淫巧之人,因而手底能人巧匠无数,所通之术,五花八门。
身份显赫不说,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放荡不羁,实则心思深沉缜密,做任何事都习惯留一后手,实是个滑不溜手的奸滑之辈。
前些年倒没听说如何活动在渭国达官贵人的圈子里,甚至数年都不在人前露面的,便像于地底蛰伏数十年的老树根一般,隐藏的根系不知多深多广。
但自打云城一别后,却是大有挑起陆家大旗作掌家人的态势,渭国国相几乎将全副身家都交付给了这小儿子,这老树根上头,就相当于是多了一根百年树干,粗壮雄厚,不容小觑。
若这般人物只是别国的国相之子,管他如何深藏不露都可以结交一二,但……却是侯爷的情敌啊,那就注定是对立面了。
老倪和长亭都若有所思地并排站着,如两个门神似的立在屋前。
灰蓝色的天空飘下了一片雪花,落入屋前的地里便消失不见,接着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的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一层一层,将大地妆点成了银色的世界。
屋内仍是自有一番天地,融融暖暖,仿若春天。
辛越早已搁下了墨条,侧躺在榻上,一手撑着脑袋翻阅一本闽浙海边渔民出海捞珠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顾衍看完了最后一点水情录,放下笔,转了转手腕与脖颈,余光正好瞥到榻上女孩柔和细腻的侧颜,辛越并不是时下女子流行的鹅蛋脸小尖脸,而是随了她娘亲,略有些圆乎的脸。
此刻看起来,倒不知是不是比早上吃的白面馒头更软乎弹润些。
想着顾衍便上了手,捏了捏辛越的脸蛋,换来女孩儿不满的娇呼,顾衍干脆拦腰一抱,真正品尝起了这香软绵肉的小白馒头了。
眼看快腊八了,这些天一连下了三四日的大雪,雪大如席,整个京都穿上了冷白的衣裳。
可京都却没因此冷寂下来,每日里天刚蒙蒙亮,当街卖烧饼、盘兔、煎肉、水饭糕点的便开始吆喝起来了,紧接着挑菜的、卖铺席、屏帷、腊物的、卖珠翠、图画、土物、香药的也都开了门,辛越一直觉得大齐的鲜活气,不在宫闱不在高屋豪舍,就在这大街小巷之间,浓浓的生活气儿。
前朝就不能看到这种场面,彼时宵禁严格,百姓间不许私自买卖,到大齐后才逐步取消宵禁,打破民居与商铺的界限,经过数代人的努力,一点一点地将破碎的山河筑城如今的锦绣模样。
说到京都,近日来连天大雪,有那好雅之人,便办了大大小小与雪有关的集会乐事,或邀三五好友围炉温酒赏雪,或聚十数人同赏那凌寒傲放的花中君子,或大手笔地办了赏雪宴,下了帖子邀请京都贵女同来赴宴游聚。
故而虽是雪厚天寒之时,京都还是一片繁华热闹,尤其是那小道八卦,在人群往来之地便没散去过。
传得最盛的,当属与当朝定国侯顾衍有关的了,据传前些日子,有人见他携了一妙龄女子同往西山,二人同乘一马,姿态亲密地当街而过,不过一刻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听了这小道八卦,自是有人不屑,毕竟顾侯爷是什么人,市井中常流传几句童谣“天有常,地有粮,无顾不呈祥”,当今圣上年小昏聩,荒废于书画玩乐之上,一应君权俱都掌握在顾衍手中,大齐在他的治理下,亦是民殷国富,一片太平盛世。
如此人物怎可能当街与一女子同乘一马,实是叫人难以想象。
亦有深信不疑的道,侯夫人已好些年没在人前露面,许是缠绵病榻不知多孱弱了,侯爷有了新欢也不是不可能。
此想法撩起了京中不少待嫁女儿的春心,若是侯爷真有了新欢,那自己也是有一竞之力的,若要嫁个如意郎君,当朝又哪有比顾侯爷更有权有势的呢。
一时间京都的媒婆都发愁了,女儿家各个突然矜持了起来,要么是八字不合适,要么是品貌看不上,男儿家里开始相看的一下又少了好些对象。
种种好笑之处乐了辛越好几天,直言顾衍是“奇货可居”。
腊八,天儿好容易放晴了,积了几日的雪慢慢化去,雕栏画栋、沿街石桥、草木枝干拂落了脸上的白纱,露出原本容貌。
今日对京都的勋爵豪门、官宦人家来说都是个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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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喜好些风雅奇巧之事,如今国库充盈,百姓富足,于是每到年节必得要寻个花头,或是办个宴,或是赏个景,或是作个席,这些勋爵官宦们都已然习惯了。
圣上早早就想好了让御膳房熬了腊八粥,美其名曰体恤百官一年到头的辛勤,特请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到颐和轩赴席,还让人精心筹备了各类巧活儿表演,好让他能作一幅百官腊八夜宴图。
于是一早,神武门外的长街便被挤得水泄不通,各家的车轿马匹都在此停下,主子仆从形成一个个小圈子,这还是些官宦勋爵人家的女眷,大多互看一眼,点头微笑致意,有那相熟交好的,使小厮去传句话通个气儿,相邀着也便往宫城里走去了。
辛越今日天刚蒙蒙亮就被芋丝唤醒了,眼皮子紧紧粘连在一起不肯睁开,裹在柔软温暖的大衾被里翻来滚去地闹着起床气。
芋丝无奈,手里还捧着今日宫宴要穿的衣裳,正想将帐帘撩起来,不想身后侯爷洗漱好进了内室,面带不悦道:“出去。”
芋丝不敢置喙,捧了衣裳悄声退了下去。
顾衍走到床边,撩开帐帘刚坐下来,大腿就被床上的人儿踹了一脚,他低笑,隔着衾被捉住嚣张调皮的小脚,迫得埋在被子里的人双手抓着被沿露出一张迷迷糊糊的脸,才道:“吵着你了?”
辛越睡不好,不想理他,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可还困?”
辛越闷闷的“是”从被子里传出来,慵懒娇嗔,准准地击中顾衍的心头。
顾衍捏了捏她肉肉软软的脚,眸色渐深:“今日要早些入宫,若是午后再回来接你,那要有大半日见不到你了……”
男人低哑的声音竟带了三分酥软,像……像在撒娇。
辛越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露出一双眼睛想瞧个真切,却不妨被人用被子紧紧一裹,横空抱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宽身深灰色轿子里,正中的小几上放着一盘这时节并不常见的鲜果,轿子里萦绕着淡淡的果香。
车厢中去了车椅,仅绕着小方几铺了层厚厚的绒毯,小方几前一身着玄色阔袖蟒袍的男子正盘着腿,单手执书皱眉看着,另一手被一仅着素白中衣,外裹着厚厚衾被的女子握在手中,报复似的拿了一条红丝线,一圈一圈无规律地缠来缠去,将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掌缠得像月老庙前的那棵姻缘树。
马车又快又稳地直入宫门,往文华殿而去,留下几个值守宫门的侍卫咋舌,怎的今日长亭大人竟做起了赶车的活计?!怎的今日顾侯爷不骑马,改乘轿了?!
第25章、磨刀霍霍向顾侯
在辛越昏昏欲睡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顾衍搁下书,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连头裹紧衾被,包得严严实实,将闹着起床气的小家伙抱到了文华殿偏殿中。
宠得毫无底线。
偏殿烧了地龙,热得辛越一落地就挣脱了裹身的衾被,穿着寝衣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满头柔滑的青丝垂在腰间,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男人红着眼一把扛起,按到了圈椅上坐下。
门外有宫女捧着朱漆托盘送入衣物,被顾衍冷冷扫了一眼,都将头垂得更低了,屏着呼吸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后,便立马退了出去。
辛越坐在顾衍的大桌前,用着他的主人杯,小口小口抿着温水,啧啧,小气,连口茶都不让喝。
仿佛看透了辛越的小心思,顾衍边跟她说:“为着怕你空腹饮茶伤了脾胃,才吩咐一早只能给你喝水。”
边走到七八个托盘旁,拿起一支攒珍珠蓝宝石的簪子,犹豫了一会又放下,再拿起一条浅紫色束发丝带,又放了回去,最后选了一条正红绣牡丹纹的发带,走到她身后,将她的发丝拢起在后脑,给她束了一个男子发式。
“……”
辛越迟钝了一会,才问:“你在做什么?”
“给你束发。”
“我知道,我是说,怎么束了个男子发式?”她抬手摸了摸后脑的发带,有点莫名。
“……我不会梳女子发式。”还有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青丝落落的样子,那是床第间的情趣。不过这可不能说出口,否则本就没哄回来的小妻子又该暴走了。
她又摸了摸,觉着这头发束得有点别扭,不过算了,左不过一会让红豆重新梳一梳,想罢,她四下打量起顾衍办公的地方。
今上年幼,尚未弱冠,又是一幅只好玩乐不爱江山的性子,国之重务都压在顾衍一个人的肩头,早些年他们刚成亲那会,他更是忙得三两天不见人,这些年他大刀阔斧地改了旧制,安插心腹,使内阁并各部权责分明,各司其职,肩上的担子一下松了不少。
这间偏殿便是他往日议事完歇息的地方,并无什么摆设,仅一张紫檀大桌案放置书籍奏章,后有两面书墙,博古架上放满了各种木匣子书册,窗下是一张紫檀贵妃榻,为着她来,还多置了一张梳妆台并黄花梨的折叠小镜台。
和他在家中的书房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宽阔有序,一眼明朗。
顾衍半蹲下身给她套上鞋袜,柔声叮嘱:“一会有些事要忙,我就在前殿,你的丫头到了,乖乖待着,等我回来,嗯?”
“知道了。”男人粗砺的掌心磨着她的脚,想抽回来却被紧紧抓住,弄得辛越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顾衍站起身,揉揉她头顶的发丝后就去了正殿。
没一会红豆捧着两个匣子快步走了进来:“我的好夫人欸,您可不能再懒床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您头也没梳衣裳也没穿就被侯爷抱上了车,芋丝在后头都急得快掉金豆子了。”
“我困嘛。”辛越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年我也没来过几次宫宴,心里头没挂着这事,便都忘了章程了……”
屋外一路小跑进来的红豆用力喘了几口气,后背开始沁出了薄薄的汗,将手上的两个匣子往窗下的紫檀架上一放,便开始细细地为辛越拾掇起来了。
今日是出席宫宴,红豆一心想着自家夫人多年未在人前露脸了,近来京都风言风语传得她摸不着头脑,说要生气吧,与侯爷共乘一马的不就是夫人么?说不生气吧,外头尽当夫人不存在似的,那些个春心萌动的贵女们都要磨刀霍霍向侯爷了,也不怕大冬天的把一颗春心冻裂了。
辛越咬着一块山楂枣泥糕,莫名觉着今日的红豆有种跃跃欲试、豪情满怀之感,倒不像是在为她梳妆,像是寒窗苦读的学子在当殿应试,惹得她都不禁正襟危坐起来,由红豆摆弄。
半刻钟过去了,辛越换了一只手,又捏起了一只芝麻花生核桃酥啃。
一个时辰过去了,辛越看了一眼仍在身边忙忙转转的红豆,心里叹了口气。
大意了。
又端起了一碗宫女送来的碎果仁藕粉。
辛越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从坐着到站着,再从站着到坐着,连午膳都是由人服侍着吃的。
午间就连顾衍也过来看了一眼,见到辛越投来的可怜兮兮,想怒不敢怒的眼神时,心中好笑,想要摸摸她的头或捏捏脸,在红豆的注视下又默默收回了手,继续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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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去议事了。
就在辛越拿起碟子里最后一块香梨时,红豆终于将她拾掇好了。
辛越大喜,立时就拔腿想跑到榻上去瘫着,红豆连忙放下手中的篦子劝道:“夫人,外衫还没套呢,您当心别把发髻弄乱了,要不是看您再吃下去,外衫都套不下了,还得小半时辰呢。”
脚步一顿,辛越属实被那句“小半时辰”吓着了,自觉主动地调整了姿势,盘着腿端坐在了榻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这边主仆斗智斗勇,那边皇后的坤宁宫里也是唇舌为针,言语为蜜地互相“交战”着。
华贵肃穆的坤宁宫,正殿中央立着凤鸟衔环铜熏炉,袅袅青烟从顶盖的四兽口中吐出,萦绕正中直立的凤鸟再缓缓向四周飘散开去。
正殿中香衣鬓影,珠翠环绕,轻言柔语不止,一片和乐融融之景。
正中紫檀雕九□□凤宝座上的皇后郑氏身着后服,头戴凤冠,雍容端方地坐在上首微笑听着,时不时开口道一二句,底下的贵胄夫人小姐们分坐两旁,亦是精心准备了新鲜的话头讨皇后的喜欢,看起来宾主尽欢,然仔细一品,便能觉出其中的唇枪舌战。
信意伯夫人郑氏正在同皇后说起江南新上的镂空绣,极适合点缀在裙摆处、袖口处,可清雅,可精致,如今在京中十分时兴。
信意伯夫人已年近四十,与皇后同出郑氏一族,皇后的父亲郑太傅被顾衍架空了之后,郑氏一族失去了主心骨,渐渐败落下去,连带着他们这些出嫁的女儿只要是同郑氏牵连深的,都沾不上核心朝务半分。
便连族中女儿也都面临着说亲时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如信意伯夫人这般,在郑太傅威望最高的时候说了一门好亲,嫁入了公府伯爵府里头的,都要感叹一声生逢其时了。
皇后微笑听着她说,亦是赞了一声好巧思。
信意伯夫人面上隐隐有得意之色,郑氏一族虽然败落,但野心仍在,他们最大的盼头便是皇后能为圣上诞下皇子,他们只需打着辅佐小皇子的旗号扶持着小皇子上位,届时什么定国侯顾衍,难不成在正统嫡出跟前还能像如今这般张狂?
故而她们这些郑氏族女,第一要务便是与皇后维系好关系。
信意伯夫人得了赞赏,却又瞧见斜对面的武安侯夫人神色淡漠,心里暗暗骂了声装模作样,弯了嘴角道:“唉,难为皇后娘娘慈爱,听我们说这些个衣裳钗环,管家理事的,我们深宅妇人,每日里都要与这些打交道,怕旁人听了都已厌烦了。”
武安侯夫人汪清宁如今不过二十五岁,乃是首辅大人嫡女,身世显赫高贵,自幼聪慧清雅,才貌双全,尚在闺中时于催雨林办过的一场集会,至今都是京中小姐们设宴办会的典范模板。
虽于姻缘一事有些许坎坷波折,连说了两门亲都未成,男方要么断了脚,要么传出了不雅艳事,在京里开始隐隐约约传出首辅家嫡女命格硬,克夫之后,武安侯高聿其竟大摇大摆地上门提了亲。
高聿其此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被扔入军营磨练,一身痞气,在京里拎出十个头牌,就有八个是他的红粉知己,如此一人上门提亲自然是被首辅大人客客气气地请——扫出了门。
不过他也并不气恼,第二日仍是笑眯眯地携了媒婆上门提亲。
连着被打出了四五趟后,于一日雪夜,一直不吭声的汪家姑娘竟然点头应了,二人成亲之后高聿其仿佛变了个性子,为夫人鞍前马后,妥帖照料,夫人指东便打东,一句二话都无,一时碎了京中不少歌姬头牌的芳心。
汪清宁淡淡瞥了一眼信意伯夫人,她夫君是顾侯爷手底下的人,手握实权,姓郑的却接二连三被架空,自然常常受郑氏女眷的言语刺探,她只笑了笑,慢慢悠悠地说:“既知惹人厌烦,便说些个有趣儿的,博得娘娘一笑,也是夫人的福气不是?”
信意伯夫人脸色霎时气得通红,真没想到在皇后娘娘跟前她还敢这样回话。
皇后瞥了一眼座下众人,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哪里的话,众位夫人温贤淑惠,持家有方,本宫年少,还应多向各位学习才是。”
众人忙起身道不敢。
皇后又笑着让大家快坐下,道:“真真是本宫的不是了,好容易聚在坤宁宫里说会子话,怎的偏生如此多礼起来!”
恪亲王妃乃是今日殿内宗亲中辈分最大的,一向只饮茶旁听,并不多话,此时抚了抚鬓边的白发,在信意伯夫人又欲开口时先说道:“娘娘今日茶点用得少了些,可是身子不大舒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320:56:13~2022-03-0420: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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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芝麻小酥球与长相思
岂是少用?一口都未用过。
皇后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冷意,再掀起眸子时已噙了满眼温和:“今晨雪化了,一时不舍满园冬景,多看了会雪,许是有些着凉。”
“可传了太医来瞧?”恪亲王妃关切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太医已是瞧过了,说是无妨,煎了两帖药吃下便是。”
一时间众人关切之语纷纷,皇后面上笑意未褪,眼中笑意却淡了不少。
忽而不知有谁提了一句“今日来时便见得宫中侍卫搬搬扛扛了许多大缸,可不知是作何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猜测要种莲用的,有猜测要盛水用的,还有笑言莫不是要泡澡的。
皇后静静听着,忍俊不禁,好一会才开了口:“日前便听圣上说了,今日晚宴中有新鲜花样瞧,许是为晚宴备的。”
众人这才恍然,倏尔又更加疑惑了。
好好一场晚宴,用些大小水缸作什么,见皇后不欲多言,吏部尚书夫人林氏便道:“听说今日晚宴的章程,是顾侯爷亲拟的,想来还是顾侯爷体察圣心,才教我们都能跟着开开眼界。”
说到顾衍,众夫人太太们身旁跟着的闺秀名媛们,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枯坐了一日,总算说到想听的了。
只是郑氏众人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了,舒郡王妃小郑氏轻轻哼了声,阴阳怪气道:“顾侯爷何止体察圣心,圣心不都是顾侯爷拿捏的吗?”
这话说得荒唐僭越,往小了说是舒郡王妃快言快语口无遮拦,往大了说是舒郡王妃对顾侯爷、对圣上不敬,妄图挑拨顾侯爷与圣上的关系,甚至可以说舒郡王妃此举是否有舒郡王在背后授意,毕竟舒郡王三月前才被顾侯爷罢了职。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舒郡王妃登时坐直了身体,自己也知道话说得不合适,只是心中愤懑,不吐不快罢了。
此时被皇后淡淡一瞥,倒也不敢再作声了。
就在这满室尴尬的当口,皇后的娘亲郑老夫人悠悠说道:“顾侯爷日理万机,是国之重臣,不过顾夫人倒是好些年没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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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立刻接道:“已有三四年了。”
“顾侯夫人深居简出,也没多少人见过她罢。”
“听说顾侯夫人身子骨不大好。”
“会不会……”
最后的话音消弭在皇后的轻咳声中。
细语喧喧的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抬头看向主座,见皇后的眼神带了少见的冷肃:“顾侯夫人在云城一战中受了伤,这几年才少露面,众位若是有心,送些滋补药物也好,登门看望也好,背后妄自猜测,没得……惹了辛夫人伤心。”
说罢大伙又偷偷瞄了眼端坐着的辛夫人,尴尬之色刚浮起,就见她起身行了个宫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小女的身子已好了许多,知道皇后娘娘如此挂心,说不得明日便闹着要入宫来叨扰娘娘了。”
皇后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本宫正盼着她来。”
不过亦有人心中不屑,只想着若是身子真的好了,怎的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便是真的好了,也该被最近的流言气倒了吧。
大伙心思各异。
宣平侯夫人心中愤愤不平,她自来与辛夫人交好,辛夫人碍于辛越的名声与顾衍的告诫,并未将辛越失踪之事告知任何人,却也向她透露了一二句,自家女儿已然大好了。
宣平侯夫人年轻时便脾性急躁,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没少因妾侍通房之流和宣平侯吵闹,人尽皆知,连先皇那会都在朝堂上点了宣平侯一二句。
然许是天作姻缘,臭味相投了罢,夫妻二人的感情却在吵闹中越发瓷实,江氏后半生着实过得滋润无忧,诞下了三子二女,皆得了好前程好归宿,一时竟还是许多深陷内宅暗斗女子心中羡妒的对象了。
她心中不快,却不好直接告诉她们睁大狗眼,人闺女好着呢!
眼睛瞥了一眼宫女端上来的三五碟小点,眼中嘲讽的光一闪,爽利的声音响起:“要说还是皇后这的点心养人,这香酥小麻球可是好些日子不曾吃到了,这回倒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光,也能尝尝这宫里御厨做出来的小麻球。”
说完便捏起一丸,放入嘴里细细咀嚼起来,只尝得入口酥脆内力绵软弹润有嚼劲,中间还裹了些蜜豆沙,宫里的小点都做得如鹌鹑蛋般大小,方便女子食用,一口下去也不觉得腻。
“还是宣平侯夫人心细,圣上听说近来宫外各酒楼茶铺都爱做这些小食,本宫便也命人制了些,倒也甚得圣上喜欢。”
“是呢,吃着是好,吃多了也容易跟我似的,脸盘子都圆润了不少。”宣平侯夫人笑眯眯地接道。
这话一出,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抿了一口茶。
底下坐着的贵女名媛们皆都涨红了脸,低头扭捏了起来。
近来京都各酒楼时兴的菜式茶点确实有些风向变化,尤其是些糖糕点,炸小麻酥球,炙肉片,卖得尤其好。
听说玳瑁楼还出了个名字极雅的菜式,名叫长相思,以糯米作铺垫,内里夹混了红豆芝麻花生核桃砂糖的馅料,做成了一颗颗小小方正的模样,四周按上一两颗黑芝麻。
真真应了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为何众人都爱吃起了这类教人发胖体圆的食物呢?说起来还都是顾侯爷引起的。
自顾侯爷与一女子当街打马而过这事传了开来后,更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了那女子的样貌,传来传去皆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女子生得脸庞微圆,娇憨可人。
至于为什么没人说这女子就是顾侯夫人本人呢?皆因见过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小时候她倒还常跟娘亲出门赴宴,大了便再不肯去受那等约束了。故而也只给人留了个身形娇小、脸庞微圆的笼统印象,近年又有传言说顾夫人缠绵病榻,床都起不来,大家一时也并未往她本人去想。
所以大家便都猜测了起来,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原来顾侯爷是喜欢脸圆的啊。
这让跃跃欲试的贵女们都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怎么能往顾侯爷喜欢的方向再靠近些呢?吃食上变一变是最快的。
于是酒楼老板们都高兴了,纷纷给做点心的厨子月钱都翻了数倍,致力于做出更精致养人的小食来。
无怪乎今日殿中跟随自家夫人太太入宫的闺秀们个个都有些圆润,脸庞发宽,感情知道今日能见着顾侯爷,卯着劲在这等着呢。
宣平侯夫人此言一发,看那些个闺秀们扭捏脸红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已,若自个没有那些个趁火打劫的龌龊心思,如何会有此时的难堪?
她也是从小看着辛越长大的,知道那风传的女子就是自己的世侄女,如今见了这些东施,自是心中不屑,不出言刺一番心中都不舒坦,待到了席上她们见了正主,就等着找个地缝钻吧。
辛母好笑的同时,竭力绷住了脸,谁让偏偏没有一个人来问是不是自家女儿呢?
不过她此时还真有些发愁,这都快开席了,阿越被顾侯爷宠得没章没法的,也不知进宫来了没有。
经过一番心中的小风波,众人接下来的对话都收敛了不少,捡了些礼佛心得冬日雪景,大伙说说笑笑也便到了开席的时间,皇后自是要更衣乘撵,于是众人又浩浩荡荡地行礼告退往颐和轩走去。
颐和轩中已处处都布置安排妥当了,帝后自是朝南居首位,在帝后下首两侧排了四席,分别是顾侯爷、郑太傅、两位亲王,接下来就是按着品级高低安排了双席层,向殿门延展开去,留下中间大片空地以供表演。
众人鱼贯而入,到各自的席上落座。
刘太尉家的坐席安排在大殿居中的位置,刘夫人左右笑着向相熟的妇人们致意,后头还跟着个垂着头有些不情愿的少女,这是她家小女儿,名唤云双。
云双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粉嫩嫩的绣荷锦缎,打扮得活力青春,但自打从坤宁宫出来后便被许御史家的女儿刺了一番。
许御史家的女儿许蓁蓁在宫道上将她拦下,毫不留情地嘲弄她:“刘家近日的伙食可真好啊,瞧这珠圆玉润的,几日不见,怕是连这腰身都宽了两指吧?”
刘云双心思细,面皮薄,受了一番直晃晃的讽刺,脸上红得滴血,梗了脖子道:“我,我近日长身体,哪个像你,想圆润都圆润不起来!还整日里穿了个白色衣裙,也不怕被这宫道的穿堂风就给吹走了!”
许蓁蓁自幼是个药罐子,身形纤细如弱柳扶风,便若是从前,她自认为自己有一番风流姿态,清高窈窕,旁人都比她俗气。
但前些日子,她的闺中好友登门,悄悄同她咬耳朵,说京中盛传顾侯爷其实喜欢脸圆的女子。
她对顾衍的心思只有自己同闺中好友知晓,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她当天晚膳便发了狠地吃。然而总是先天不足,脾胃虚弱,一下子吃了许多菜食,胃肠不消化,反而剧烈呕了起来,惊动了她娘,呕得她娘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结果便是,不但没让脸更圆些,反而折腾得瘦了一大圈,鹅蛋脸都成了瓜子脸了。
此刻听了刘云双的话,她心中的不甘、嫉妒全爬了出来,冷冷道:“长身体,哼,长点脑子罢!这点心思还妄图染指顾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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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双的心思被当场戳穿,一时气不过,红了眼刺她:“顾侯爷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瓜子脸!”
许蓁蓁冷笑:“你便是从葵花子变成西瓜子,也入不了顾侯爷的眼。”
说完便抬脚赶上前头的娘亲去了。
留刘云双一人站在冷风簌簌的宫道上又臊又恼,一路都在盘算下回如何掰回一城。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着写着,我就饿了……想去复刻一碟子“长相思”,可惜我只会动动笔杆子敲敲键盘,有复刻成功的宝们记得来说说好不好吃哇!
第27章、小皇帝与大老婆
殿中,众人互相寒暄着,交耳清谈,席上除了帝后与顾侯爷那一席,俱都已入了座。
琴师坐在殿中一角抚琴,丝丝缕缕的琴声和着众人的交谈说笑声,整个颐和轩一派热闹华贵之象。
刘夫人姿态优雅地落了座,偏了头看眼垂头丧气的女儿,脸上端着得体的微笑,口里却尽是数落:“还不坐下,便是逞了口舌之快又如何,她许蓁蓁便不想入顾侯府了?你自将你高门贵女的气派展现出来了,侯爷不说动心自也高看你一眼,届时若你能得了他一两分青睐,还用气她许蓁蓁一两句疯话吗?”
刘云双听了母亲一说,心中的火气去了不少,暗暗想定要让顾侯爷看到自己,为自己倾倒,届时看她许蓁蓁还笑得出来。
想着提了裙盈盈落座,再抬头便已换上了一张娇美的笑容。
一曲将尽,袅袅余音未散,门外传来了内侍的唱礼声,帝后缓步入了大殿,众人皆俯身行了大礼。
小皇帝今年将将十八岁,尚未弱冠。
乃是太后与先皇唯一的孩子,出生时就带了弱症,虽不影响寿命,却也较常人孱弱些。
故而先皇临终前始终放心不下,在遗旨上交代了顾衍监国辅佐,又为了制衡顾衍,指了郑太傅家独女作皇后,虽然郑氏比皇帝还大上三岁,但也是个好意头。
加上郑太傅门生众多,相交极广,先皇打的就是希望郑顾二人势力相当不至于一方独大的念头。
可惜多年交手下来,郑太傅羽翼还是被顾衍剪得七七八八,别说在朝堂上与顾衍一派分庭抗礼,就是想要左右朝堂局势也已做不到了。
小皇帝的性子也颇与历朝历代的皇帝大不相同,甚至可谓是离经叛道。
因自小便体弱的原因,太后与宫人便格外悉心照料,所求皆有回应。
虽没养成个跋扈无礼的性子,却让他从小便随心所欲惯了,对朝政一丝兴趣也无,三五天一上朝也是常事。
大臣们或劝谏或跪求,都拿他丝毫没办法。
因为谁也没想到,你敢跪,小皇帝竟就敢以手抚胸作虚弱状,大臣一跪,小皇帝就要胸口疼三天,头晕三天,罢朝一旬,久而久之众人也都不劝了。
圣上兴致好,便到乾清宫略坐坐听臣子议事,圣上若有个“头疼脑热、手脚酸痛、胃肠不适”,大伙便自行议事,多年下来,都已经习惯了。
小皇帝今日着了一件明黄底绣金龙九条的常服,石青色的收边袖摆倒显得人更清俊高挑了几分,走在前头,还不忘偏头看看身侧的皇后。
皇后亦是一身正红色亮金线绣百鸟朝凤的常服,落在皇帝身后半步,含着笑端庄从容地缓步朝上座走去。
其实皇后的容貌倒属清丽可人,只是或许身居高位,为后宫乃至天下女子典范,加上心中总挂着自己长圣上三岁,装扮上便不以青春活力为主,而是时刻着正装,将自己拘得如她头上的青丝,一丝凌乱交错也无。
帝后二人落座后,小皇帝便急急喊了内侍将人请进来。
众人方一坐下,听了小皇帝的话心中又疑惑起来,这是要请谁,不过很快,门口慢慢步入的高挑挺拔的玄色身影就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只是,玄色身影侧旁,竟然跟着个女子,众人心中顿时又惊又奇,联想到最近的风言风语,一时也摸不准这女子到底是谁。
“没吹着风吧?朕就说这规矩刻板没趣,明明在门口就遇上你们了,还要你们等朕进了才能进,白白吹了这会子冷风!”
小皇帝心里,顾衍是如兄如父的存在。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大齐最大的贡献估摸着也就是这身血脉,治国不行,领兵更是不通,而顾衍不但推他上位,让他当一个清闲皇帝,还将父皇留下来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父皇在时还更好。
其实说个大不敬的,便是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觉得也是应当的,只是列祖列宗估计会从皇陵齐齐跳出来。
不过他自觉处理国事不行,看人还是很准的,顾衍并无夺朝篡位之心,否则自己刚登基那会他就能让自己“病逝”自个当皇帝了,于是他对顾衍更多了几分敬几分爱。
随着话音,顾衍携着辛越踏入殿门,辛越穿了一袭淡紫色束腰长裙,上衣外罩了短款的银貂毛披肩,一袭长裙并无甚花纹俗饰,只每隔一指便垂了一条细细的亮线,离得近的仔细一看,竟是以千百颗小米大小的宝石珠子串成的,以精巧的绣功绣到裙摆上。
每走一步,这道道亮线便应着灯火摇曳生光,满室灵动。
二人走到主座前,恭敬地向座上的帝后行了大礼,顾衍面容沉静道:“礼不可废,是臣来迟。”
小皇帝不耐地摆摆手,站起身绕开身前的案几,亲去将顾衍搀了起来,又虚扶了辛越一把,才道:“什么礼不礼的,咳咳,朕体弱乏神,顾侯为朕分忧不少,来迟也是情有可原,快坐下吧。”
顾衍携着辛越一道落座,又细致地为她理了理披帛,众人才看清了这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有几人已想起来了,特别是上头四座中的诚亲王妃与恪亲王妃,顾衍辛越成亲时,她俩作为五福之人又身份高贵,可是去铺过床的,自然晓得辛越长什么样。
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看来这京里贵女们的芳心要冻碎在这寒冬腊月中了。
一时间人声全无,仅余琴师低缓的琴声在殿内飘游。
众人心思各异,有那骤然认出辛越身份的,有那不明所以暗暗咬牙心生嫉妒的,有那作壁上观看笑话的,一股无言的暗流随着琴声流淌。
皇后一眼便认出来了辛越,初见的惊诧已经完全收敛,此刻脸上仍是噙着雍容的笑,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小皇帝夹起一块炙鹿肉放入口中,也莫名觉得大家有些诡异的安静,心中打了个转,清了清嗓子起了个话头缓和缓和:“今日腊八,诸位可要多吃些多喝些,朕还让玳瑁楼的大厨进了宫,听说你们近来都爱吃些玳瑁楼的小菜,就连长相思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滞,齐声谢恩便执筷吃了起来。
幸好此时两队舞姬袅娜而入,乐师换了一首轻灵欢快的曲子,殿中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辛越坐在玫瑰木扶手大椅上,和对面的两位亲王妃与同边的郑老夫人温温客气一笑,又抬眼瞥了一圈大殿,一下就看到了爹爹娘亲的位置。
辛母正好看过来,见女儿调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一瞪,来迟了还跟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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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似的!
再四下看了一眼,还是如从前一般,金碧辉煌,珠翠环绕,皇室一贯的作风,嗯……只是有些诡异之处。
她偏头低声问顾衍:“吏部是不是年底给你们发金子了,怎的女儿家的伙食都这么好的么?还是三年没回京,京中的审美也不同了?”
顾衍深深看了一眼辛越,倒了一杯清茶放到她身前:“还没开始倒酒,怎的就说起了醉话?”
辛越接过茶捧在手心里暖着,并不喝,仍是想不明白。
顾衍叹了口气,他原是知道些前因后果的,只并不把它放在心上,要他用常年浸淫朝政战事的口气将这种小道八卦说出来,辛越怕是高看他了。
给她理了理鬓边的千珠垂穗,想了想说:“国泰民安,山河稳固,总有些吃撑了的人。”
辛越似懂非懂,很快就不再纠结了,因为桌上有一碟她爱吃的糯米圆子。
小皇帝晃心晃神地看着殿里婀娜舞动的迤逦身影,心中颇觉无趣乏味。
扭头一看,一贯冷情铁面的顾衍竟在为辛越挽住宽大袖摆,好让她夹菜时不让袖摆沾了菜渍,小皇帝不禁动容。
也有些感慨,他年少登基,既无经国之才,也无安邦之意,自小就活得任性妄为,却不得不为了祖宗,为了正统,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见过顾衍手持滴血长剑,悍勇肃杀踹开宫门,一剑将作乱的内侍军首领钉死在宫门上。
见过顾衍提着他的脖子,将他放到龙椅上,指着殿中的断臂残肢告诉他,若不坐稳了,跌下来,就是这个下场。
也见过文华殿三天三夜未熄的烛火,顾衍满眼血丝,一手批着折子,一边听他背书。
此刻只得叹一声:“难得看顾侯有这么温情脉脉的时候,百炼钢终成绕指柔啊!”
底下有官员立即附和道:“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惹得众人接二连三地恭维起来。
也有那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的,刘太尉家的夫人便是如此,她可是一心想让女儿在今日能得顾侯青眼,一步登上青云梯去,便理了理鬓发,状若无意地开口:“也不知是哪家贵女,能得顾侯如此青睐。”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有面露好奇的,有不屑嗤笑的,有淡然自若的,众生百象,呼吸之间便可见心中所想。
顾衍眼都没抬,辛越亦是当没听到。
此刻可没人敢接话,认得辛越的不敢得罪顾衍,人正主还没说话呢,哪轮得到他们来多嘴。
只除了小皇帝,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哈哈一笑:“顾侯啊顾侯,瞧你将夫人藏太紧了吧,怪不得他们还不认得人呢!”
夫人?!!!这女子竟然就是顾侯夫人?!!!不是说顾侯夫人重病难愈,府门也出不了吗?还有说她早就死了……
“哐当”一声脆响,有人的酒杯摔裂到了地上,才让辛越偏头看了一眼,是一身着白衣,清秀可人的女子。
十六七岁,可惜,手倒不大稳当。
第28章、茶艺大师
“可……可不是听说……顾侯夫人已,已……”伴随舞姬退场,声乐皆息,有女子细若蚊蝇的喃喃声响起,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顾衍的脸色骤然一沉,目光如剑射向出言那人,直看得刘太尉一家心肝俱裂毛骨悚然。
辛越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袖,正要起身回小皇帝,却被顾衍拉住了手。
戾色敛收,顾衍淡淡向小皇帝说道:“圣上所言极是,内子身子柔弱,这些年在府中静养,近来好些了臣便带她出来散散。”
小皇帝了然,微微一颔首,极为爽快地直言道:“说来朕也好些年未见到顾夫人了,原是这个因由,若有要什么些个药材的,尽管往太医院去要,往朕的私库里取也成。”
皇后亦温和说道:“嗯,本宫稍后就使人送些温补的药物到顾侯爷府上,”说罢微微一顿,“还望顾侯夫人保重身体,能时常进宫来与本宫说说话也是好的。”
话都说到这了,辛越起身,盈盈一福含笑谢恩。
一顿饭莫名将自己吃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辛越有些无奈。
殿中原本壮志满怀的众贵女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原本以为是顾侯爷新欢,没想到竟然是正主。
有些个高门太太心中也暗暗懊悔,不该以为辛越缠绵病榻三年,就与辛大人家淡了往来,不然定国侯府攀不上,辛府还是能相交一二的。
世人皆晓得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也有人雪中非但不送炭,还落井下石的,如刘太尉夫人那一流,心中更是惴惴,想到自个之前的行径,不就是盼着人女儿死了,自家女儿好上位吗?
如今脸都被打肿了,又红又僵,一下得罪了顾侯爷和辛大人家,恨不得找个地缝就此钻进去。
不过不管是对于哪方人,也算是解开了近来的心中疑虑。
在场的官员们多是人精中的人精,心中明了的同时都纷纷开口热起了场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颂扬圣恩,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大齐风调雨顺,国富民强,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先前笙歌鼎沸、人声喧喧的模样。
宴席已过半,忽听得一声急促惊喜的“来了!”
大伙都抬起头往门口看去,两队孔武有力的黑衣银甲侍卫抬了十几口大小不一的水缸水碗入内,辛越眼睛一亮,水剑!
乐师已就位,低沉富有韵律感的鼓声响起,殿外急步踏入一黑一白两男女,脚步轻盈有章法,步步落在鼓点上。
手持细剑,银光闪闪,看起来倒比辛越从顾衍器库里找出来的剑要更细更长些,不由向顾衍嘀咕道:“你瞧,你那细剑与他们的相比,就像土里的长虫似的。”
顾衍眼一横,将一颗雪白的鱼糜小丸子塞入了她的口中:“你那柄土虫,是西越贡品,全天下就那一把。”
“……唔。”辛越的脸颊鼓得像包子,点点头,表示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据说这一男一女两个舞师是从江南一带寻来的,他们当地在年节时便有水剑表演,他二人从会走路起就被送到老艺人处学这水剑,舞起来那叫一个银蛇狂舞,柔软的身肢与冷然的剑意集于一身,水线环飞,一点儿都不带滴到地面的,真真是柔与力的完美融合。
辛越不禁感叹,果然不是自己这种土虫乱舞能比得了的,顾衍听在耳里不禁哑然失笑,一时间冰雪初霁,冷然的面庞上都染了细密的暖意。
直到激扬的鼓乐渐渐停息,大家才从水剑表演中回过神来,有那满腹经纶的大学士摇着脑袋已成竹在胸,当庭向圣上求了纸笔,挥洒下心中震撼。
小皇帝尤为激动,高声叫赏,一连赏了七八回才罢。
等舞师退下了尚在念念不忘地回味着,一边以拳抚掌大赞一边自言自语道:“身若游龙,戏水其中,若是能点金粉于水线上想必光华四射,不不……金粉未免大俗,没得污了这般清灵的剑舞……”说着突然站起身往殿外走去,“还是前儿得的那匣子贝粉为妙,七色生辉,简直如日下惊鸿……”
任性的皇帝又灵思喷涌提前离场了,好在众人都已经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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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都默契地站起身,无声地行礼拜送。
皇后坐在殿中高位,被小皇帝按住了不让起身,眼眸无波,目送那一抹明黄袍子像条鱼儿,快速穿过殿中,满心欢喜地往外游去,毫不留恋。
片刻过后殿中歌舞又起,一时又成了沸腾腾的热闹场。
也有不少妇人挂着笑往辛母处走动攀谈了,只是那身姿多少有些扭捏。
辛越放下小勺,看着对面两席坐着的诚亲王与恪亲王,小皇帝走后他们的坐席边便没空过人,一茬又一茬地来敬酒。
同侧的郑太傅与郑老夫人身旁,也围着四五个昔日的学生。
皇后的坐席下首亦是摆了几张宫凳,自有眼力好的来陪皇后娘娘闲谈说笑。
殿中就剩他们这一桌,冷清得不像话,倒显得她再闷头进食有些过分奇怪了。
推回顾衍给她盛的第二碗腊八粥,她悄声问:“你是不是人缘不太好?”
人缘不好的顾侯爷也很无奈,这几年他的处事确实有些冷硬不留情面,一是为了肃清先皇留下来掣肘他的势力,二是辛越不在,他本就没多少的柔情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他端起粥,自己舀了一勺尝味,被甜腻得皱起了眉,真不知她怎会喜欢,又舀了一勺送到辛越嘴边:“这样清净岂不是更好?”
辛越囫囵将粥吞下:“你一晚上就在用东西堵我的嘴呢。”
二人的小动作自是没能躲过有心关注之人的眼,见皇后往顾侯爷处看了几眼,底下作陪的信意伯夫人便抿嘴笑道:“都说顾侯与夫人乃是相敬相爱的典范,如今真是见了真章了。要说咱们没福气,之前竟没见过顾侯夫人,不然呐,定要早些跟顾侯夫人取取经不可!”
一旁的李翰林夫人郑氏,与信意伯夫人一般,都出自皇后一族,闻言也道:“是呢,要说连年节也不见进宫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吧,怪不得咱们都没见过,可真真金贵着。”
郑氏本就是先皇扶起来跟顾衍相抗的,虽说这些年与郑氏有关的姻亲官宦都被顾衍剪得七七八八,都只领了些虚职,早已大不如前,但他们骨子里俱都认为自己是正统后族,不过被一权臣所害,待皇后诞下太子,总有他顾衍失势的时候。
因此说起话来虽不敢当面相刺,但也都不太客气,反正奉承顾侯一派也是没用。
辛越离得近,她们交谈的声音也未刻意压低,所以字字句句都入了辛越的耳,她也只充耳未闻,藐视对方就是对对方最大的羞辱反弹。
顾衍更是不可能掺和这长嘴夫人的口舌之争,若惹了她有半分不高兴,将这些人的舌头剪了便是。
皇后脸上笑意未变,温声轻斥道:“不可胡言,顾侯夫人身子弱,顾侯爷又是咱们大齐的肱骨之臣,作为皇后,本应是本宫当时时关心顾夫人才是。”
皇后自个帽子都扣下来了,底下人自然不敢反驳,见好就收,说着说着不知谁提到了皇后近来总爱喝的茶上。
皇后郑氏是出了名的端庄贤良,平日并不铺张,倒爱礼礼佛喝喝茶。
一旁的信意伯夫人说道:“我倒听说,近来京城颇盛行分茶,有那茶艺大师,能在碗中作画,使茶纹水脉成各种物象,玄乎着呢,我也只听过,就可惜没见过这奇景。”说罢还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有何难。”皇后看了一眼信意伯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宫里便有一茶艺大师,若你说的奇景她塑不出来,那普天下也没人能做到了。”
“娘娘所言当真?”众女眷都捧起了场子,纷纷表示定要见识一番。
皇后笑着唤过大宫女,低言吩咐了一番,大宫女便弯腰行礼退了出去,她这才嗔笑道:“这位姑娘性子温婉腼腆,你们可收着点,莫要将人吓着了。”
知是笑谈,众人也相互打趣起来。
说笑声中,殿外大宫女就引了一女子入内,此时其余人才知皇后娘娘请了一位茶艺大师入内。
大齐物阜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民间也多流行些茶道、香道,于吃食亦是讲究众多,越往上层,也讲究越精巧华贵,别出心裁,一时间大伙儿心里也有些好奇,不知这位茶艺大师会沏一盏什么样的茶出来。
这女子从殿外缓缓走入,初时隔得远,只看得是一身形纤瘦的青衣身影,待近前了,随着女子缓缓下拜,大家的脸上又是古怪又是克制。
辛越更是目瞪口呆,今天是怎么回事,集体复制自己了?
若说之前的贵女们不过是加了吃食,将自己吃得有些圆润,将瓜子脸隐隐吃成包子脸,那么这正向皇后行礼叩拜的女子,就是实打实的,连五官身形都有些像辛越了,只是更纤弱些,较辛越的灵动娇憨,她更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更诡异的是,她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也不知是长得像自己而眼熟,还是真在哪儿见过她。
辛越看了一眼她娘,她这脸盘子是随了娘亲的,娘亲不会在外头有个沧海遗珠吧?
辛母亦是吃惊地看着这青衣女子,感受到辛越的目光,心中一转就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不由白了这不成器的皮猴儿一眼,不瞅瞅这气质,能和他们是一家的吗?
第29章、茶艺大师总不是来偶遇的吧
被娘亲瞪了一眼,辛越讪讪,转头一看皇后已经给这青衣女子赐了座,双手抚拍着她的手亲热极了:“来,这就是我说的茶艺大师,闺名唤师青。”
这叫师青的女子起身向众位勋贵官家太太们行礼。
众人见她行止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派从容淡雅的气质。
这时座下钟老将军的独女,如今是阁老之妻的钟氏惊呼道:“可是师将军的嫡女,青儿?”
师青循着声音,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含笑盈盈一福:“见过钟姨母,姨母安好。”
师这个姓本就少见,钟氏这一说,大家都想起来镇守云城数十年的钟老将军麾下就有一位大将姓师,祖孙三代都跟随钟家驻守云城,但大都战死在了古羌来犯之时,只余稚儿女眷,一门忠烈,令人动容。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大伙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怜与敬。
皇后淡笑不语,身后宫人便端来了点茶的器物并宫里上等的好茶。
这些高门大族的子弟们自觉是风雅之辈,平日里也没少斗茶,看谁的茶叶茶艺更出众。贵女们自不必说,点茶那是从小必学的技能,若出了门子,点不得一手好茶,是要被婆家人笑话的。
因此大伙都抻直了脑袋想看看这位特地被皇后请上来的茶艺大师究竟能点出个什么花来。
众人的目光灼灼,师青泰然自若,十指纤纤,碾茶为末,细腻的粉末在她的手下如同绵密的粉末大军,一起一落,一旋一停,井然有序,翻腾轻扬。
注汤时亦是手法娴熟,拉高倾倒,浑然忘我,使得观者都不觉沉浸其中。
很快地,一碗茶便分好了,师青双手捧茶盏,徐步向前,弯身行礼将手中茶盏举高,恭敬地奉给眼前的皇后,此时身边的众女眷才得以看到这茶盏,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师青时眼神已然变了。
只见茶盏中已自生一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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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正中出现了一朵绽蕊怒放的牡丹花,花瓣舒展,重重叠叠,左右有七八片绿叶相衬,姿态雍容华贵,真真是国色天香。
师青清冷的声音响起:“民女微末小技,仅以此茶恭祝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皇后也愣了一瞬,才微微一笑赞道:“果真是鬼斧神工一般,若不是亲眼看到,谁能想到有人竟能将茶粉与水化成如此精巧的图样。”
浅呷了一口茶水,也是齿颊留香,回味绵长清远,不由深深看了师青一眼,多了几分真心地称赞:“可观可赏可饮可品,果真是不俗。”
一旁的信意伯夫人堆笑道:“果真是茶不俗,人更是不俗呢!”
“也不知哪家郎君能有这福气!”李翰林夫人郑氏上下打量了师青一眼,逗趣着接口。
你一言我一语,师青也只是微微垂首,神色分毫未变,礼仪规矩好到了极致,周旁女眷心中又是一赞,果真是个宠辱不惊的。
皇后又举起茶盏品了一口,放到一旁,浅淡说道:“说起来这位师青姑娘还是顾侯爷举荐入宫的,顾侯爷才是慧眼识人。”?辛越一时无言,看热闹的人成了热闹本人,火怎么又烧到了自家身上。
顾衍没有回答,专心给辛越布菜。
师青眼角余光瞥向顾衍的方向,往日里孑然一身的玄色身影旁竟坐了个女子,心中猛然一惊,再抬起头一看,那人……竟是顾侯夫人!
心里百转千回,嘴角勾出一抹自嘲,她知晓自己与顾侯夫人长得像,若非如此,三年前顾侯爷也不会指了自己代替夫人去涉险。
彼时她初初上山便受袭重伤,再醒来就已被送上了回京的马车,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听说顾侯爷将狸重斩杀在云城,大败古羌,而顾侯夫人重伤,甚至传出了不治而亡的消息。
如今,竟能在此见到真人。
她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不甘。
座下众人听着,虽心生好奇,也不敢去过问顾侯爷,但那颗八卦之心是熊熊燃起了,边与身边人交谈,边竖起耳朵关注着上首的动态。
“顾侯爷在云城待了那么久,认识师姑娘也不奇怪,师姑娘是将门之后,侯爷自是会照顾一二,不只师姑娘,凡上了战场士兵的家眷,哪个没有得到妥贴安置的?”有座下非郑氏一派的,开口圆缓道。
“哟,那也没有一个进了宫的呀,更别说长得还这么像……”信意伯夫人白了那人一眼,尖声怪气地故意说一半漏一半,无端惹人遐想。
顾衍面色一沉,手中的杯盏搁到桌面,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响声,却像催命鼓似的击在了上首郑氏后族人的心中。
尤其是底下还在和各位宗亲攀谈的信意伯本人,面色瞬间就发青了,看到所有宗亲都朝他摆手表示不欲多谈时才看到自家夫人的行径,直在心里怒骂真是不知好歹的长舌妇人!
说到云城,辛越想起来了……
她缓缓松开顾衍的手,心下顿时沉了下来。
这个女子,是三年前,在她被顾衍关在屋子里时,那个替她去和古羌人接头的替身,怪不得一看就眼熟。
只是,皇后与师青相交,是为什么?
听说了日前的八卦消息,准备一替到底,让师青拿下顾衍?
可是今晚她亦出席了,还让这么个人在她跟前走一遭,是为了让自己不舒坦?
好罢,她得承认,不管上头那些人是故意做局还是无意为之,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对她造成影响了。
看着师青,辛越心中就想到三年前,纷乱破碎、极致痛苦的回忆,她不舒坦,旁人也别想舒坦了。
素手轻抬推开顾衍送到唇边的瓷勺,轻轻道:“吃不下了。”
无视旁人的偷眼打量,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掀了眸子,准备一击致命,懒得同这些人多费唇舌:“皇后娘娘记性真好,云城一战中失去亲眷的女子送入宫里的也不少,您就记住了个师青姑娘,宫宴都不忘让人上来走一遭。”
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人都把手伸到脸上来了,不回敬一番真当自己吃素的呢。
皇后脸一僵,没想到辛越看着柔心弱骨,一幅病弱之相,说起话来竟这样不客气,大喇喇地就将台面下的东西翻上来说了。
“顾侯夫人哪里的话,本宫不过是觉得师姑娘投缘,况且茶道高深精妙,本宫亦心向往之。”
顾衍冷冷一笑,这些个不知死活的,不过没腾手收拾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了。
瞥了一眼上首幸灾乐祸的人们,顾衍旋了旋桌上的酒壶盖子,漫不经心说道:“皇后娘娘既闲着,臣想后宫大选也可以提前了,为圣上遴选品貌皆优的秀女入宫,也好早些让圣上有第一个小皇子。”
字里行间都是嘲讽,还有隐隐的威胁。
皇后万年不变的微笑陡然崩裂,抿直了嘴角低头看着自己攥得死紧的双手。究竟,谁才是皇后!
旁边的郑氏族人面面相觑,若皇后无法产下嫡子,那她这个皇后,乃至整个郑氏,这辈子都别想有出头之日。
底下的大臣们互相交递眼神,照祖制,圣上应再过三年才开始大选,如今郑氏不过说了一句话让侯夫人不高兴,顾侯爷就能让宫里明年便开始大选。
还有朝政嗅觉异常敏锐的人精们还嗅到了另一层意思,那便是,只要顾衍想,皇子从皇后肚子里出来还是其余妃嫔肚子里出来,都是他抬手之间的事。
这话也就顾衍敢说,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上头的人气都捋不直了。
于是大伙都暗暗盘算起来,不与顾侯夫人及辛府交好便算了,但万万不可得罪他们,不若护短的顾侯爷定让他们悔到肠子青。
底下交谈的官员和贵妇闺秀们大多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耳听八方的同时都没有停下细语交谈,个顶个都是一心多用的好手。
故而首座上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就以郑氏族人的纷纷败退而结束了。
师青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又听了一番顾衍的冷语,心中更是酸涩难当,只面上还要镇定自若,她不能和郑氏族人退到他们的坐席,只好继续找些茶艺相关的话题与皇后说着,不至于让场面太过冷清,让自己太过难堪。
宴席的后半场,辛越多少有些恹恹,提不起劲来,浑浑噩噩的待宴席结束了便被顾衍拉着避开人群往文华殿偏殿去。
她面上淡淡,并无往日的神采,顾衍也只能攥着她紧握着不肯松弛的拳头,知晓这是她封闭自己的一种方式,心中万般无奈,好容易养回来的一些神气,又被打回去了。
罢了,慢慢来吧,经历那般生死之境,身上的伤尚未好全,心里的伤又怎么能说好就好呢?
顾衍一心想带着辛越到速速到文华殿揉揉她紧绷的小圆脸,让她稍松泛些,不料半途中就遇到了拦路之客。
辛越晕晕乎乎地由顾衍牵着,直到他们在走过一段长长的宫道时,迎面走来了一个纤柔的青衣身影。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看这熟悉的匾额,文华殿。再看看眼前的人,这总不是偶遇吧?
确实不是,青衣身影款款上前,在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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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步处福了个礼,垂首露出一段纤长白皙的玉颈,幽幽说道:“见过顾侯爷,今日师青给侯爷添乱了,有负侯爷当年的大义搭救,请侯爷降罪。”
语气间哀哀戚然,柔弱得让人不忍责怪。
第30章、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是吧
可惜,她对面的是冷厉无情,又心情不悦的顾侯爷。
顾衍眼角都不曾给前方行礼的人,只看辛越停下来了,捏捏她的小拳头,柔声问:“怎么不走?”
辛越瞪他一眼,瞎了吗这是!
被杏眼灵灵一瞪,顾衍只觉浑身舒坦了不少,比之前那什么也不说,只把自己圈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样子好多了。
这才转用手托着辛越的腰侧,带她绕过师青,擦身而过时,只淡淡留下一句:“莫要做些个蠢事糟蹋了师家忠勇无畏的遗风。”
二人相携着已入了宫门,青衣身影却颓然瘫倒在地,他都知道……
自己装作无知,任由郑氏族人拿自己作枪作筏去刺他心尖尖上的人,他都看出来了……不处置自己,怕是已经耗尽了他对师家满门男子战死沙场的愧疚。
……
文华殿偏殿。
红豆在殿外偷眼一看,见两位主子面色不虞,给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令她们退下,自己低着头放下茶盏也躬身退了出去。
合上殿门后,压低了声音问守卫的长亭,“侯爷夫人怎么了这是?”
长亭将手指虚虚放在口边,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
红豆扁扁嘴,这人的嘴真是越来越严了,正要离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句“无事就去外面走动走动。”
咦?红豆的耳朵动了动,一下就明白了,欢欢喜喜地朝外头走去。
辛越被按坐在软榻上,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不饿?我瞧你席上都没怎么吃,下次我们不来这些宴了,好不好?”
也许是顾衍的语气异常的温软,迥异于他平日里的冰冷辞色,颀长的身子半蹲在自己跟前,辛越揪着自己的手指头,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要说什么?我没事?不,她确实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心里不舒服?二人都心知肚明,实在不需要再度提起,平白惹得心累。
犹豫了一会,顺着他的话轻声说:“我不饿。”
顾衍掰开她揪来揪去的手指,“本来就不长,再给揪坏了。”
辛越抬头看他一眼,稍显迷茫。
“辛越,你要看着我,看着我们越来越好,莫要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人。”顾衍把两只白嫩嫩的手放到手心拢住,说得十分郑重。
“知道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我还没好。”
“会好的。”顾衍十分笃定。
见辛越一双水漉漉的杏眼迷惘地看着自己,茫茫然地点头,顾衍揉揉她的耳珠,二人晚间便在宫里住下了。
一晚上,辛越一直睡得不大安稳,混混沌沌地睡一阵便醒,醒了复又再睡,睡也睡不沉,梦倒是做了四五个,梦里皆是冰冷的剑芒,脱不得身的屋子,嵌了厚厚沙土的甲胄。
每次醒来,她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声音,在冰冷寂静的夜里,有如擂鼓,她想,深宫内院,真是寂寥,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
翻来覆去,攥着顾衍的一只手掌放在心口,鼻尖嗅着淡淡的伽南香又沉入了梦里。
顾衍一夜未眠,月光清冷泻入房中,他侧躺着身子,看辛越浅眠多梦,看辛越夜半惊醒,小心翼翼地辗转翻身。
他不知道当她独身在外的时候,夜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或许更疼,更恨他。
沉沉想了一夜,直到天将亮了才轻轻放好她的手,起身上朝。
辛越一晚上都浅眠多梦,顾衍起身时她亦有所感,只是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直到完全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了。
辛越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滚,红豆伺候她这些日子,早已知道了自家夫人的习惯,早间必得先在床上滚个半刻钟一刻钟的,赖够了时间才会起身。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就掀了帘子入内,边吩咐着宫女给打起床帘,边服侍着辛越穿衣洗漱。
好胜心满满的红豆昨夜在文华殿附近溜达了一圈,便从内侍宫女口里听说了昨夜的一出风波,心中想着,必要将夫人打扮得光彩夺目,闪瞎那起子势利小人的眼。
一番梳洗完后,顾衍下朝了,急匆匆回偏殿来,掀开内室的帘子,一眼就看到坐在窗前梳妆台上的辛越。
梳了个稍高的双环望仙髻,两边各插一支金点翠嵌红宝石的簪子,倏尔转头朝自己灿然一笑,窗外的阳光倾泻在她的半张脸上,温婉姝丽,明艳动人。
只是一开口就破功了:“你忙完啦,我在这儿都听到了你训人呢,这声儿大的,你都可以去唱礼了。”
“……”
旁边的红豆心下惊悚,不敢开口提醒,唱礼,那可是内侍干的活,把顾侯爷比成内侍……
顾衍一时无语,自己上着朝议着事还担心她精神不好,现在看来一觉起来这人什么都忘了是吧,那自己这一夜未睡天亮就起来给她出气是为了什么……
拿手指揉了揉额心,罢了,自己娶的夫人。
“好了吗?”无视没良心的小家伙,直接向旁边的红豆问道。
“禀侯爷,都好了,夫人用了半碗牛乳燕窝,还未传膳。”
“嗯,不必。”说着走到辛越身旁,伸出手指碰了碰她鬓边垂下的米粒珍珠垂坠,“宫里没什么能吃的,我带你出去吃。”
半个时辰后。
辛越和顾衍坐在南门一家不起眼的茶铺子里。
嗯,茶铺子,顶上就是拿干草树枝搭的大棚子,连个店面也无。
这会过了早膳点,又未到午间,这小茶铺里倒没什么人,店家是一对父子,大冬日里也只穿了一身灰褐色短打,一口南地的乡音浓重,朴实大方,笑起来右边嘴角都有一个深深的梨涡。
两人边在支了四个炉子的灶台前忙活,左手打个汤,右手捞个菜,边扭头问“可有甚忌口?”“香辣可食得?”
未等她开口,顾衍已经先她说了,“一碗不辣,不加香菜香葱,浇点儿醋,一碗照常做便可。”
辛越一愣,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很快他们的食物便端了上来,两只大碗四个小碟,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式,却让人馋涎欲滴。
幸好今日二人都穿着窄袖衣裳,倒也不怕袖子被沾湿了,想到昨晚上顾衍几乎是帮自己挽了一晚的袖摆,不由抿嘴一笑。
“笑什么?”顾衍帮她拌好了她的一大碗牛肉末细面,上面浇了薄薄的花生酱、酱油、醋并些芝麻粒,需得拌开了才好吃,移到她跟前,才来忙活自己的。
辛越摇摇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嗦了一口面,满足地喟叹:“大道至简,美食亦如是!”
顾衍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入她碗里,点了点她鼓囊囊的面颊,越发像只小松鼠了:“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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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拌面后,辛越抚了抚肚子,果然自己的肠胃还是更适合这些街头巷尾的家常菜式。
昨晚的宫宴再好吃的东西,为了顾及到贵妇名媛们的吃相,都只有小小的一口,一碟子里能有几口都是顶天了,往往一个菜式没如何尝到味道,就被撤下去了,最后还是喝了一大碗腊八粥才稍微感觉肚里有吃食。
吃完二人在河边并排走着消食,辛越抚着鼓鼓的肚皮,结了一层厚厚冰的河面倒映了日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她牵起顾衍的一只手指,晃荡着主动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
“也不必与她们计较,本就是些可怜可恨之人,若连些闲嘴都不让她们说了,也太过分。”
顾衍轻轻应了一声,从万事□□的顾侯爷到如今,他已是栽了一次大跟头,他需要……一点点武装辛越,让她有自己的安全感。
“有些事,”顾衍有些纠结地皱了一下眉,但还是说了,“我需得和你交待一下吗?”
“什么?”
“那些人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早间我便稍敲打了他们一番。”顾衍说得云淡风轻。
“嗯?你把皇后给换了?”辛越作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反正顾侯爷行事,往胆大了猜就行。
“想什么呢!”顾衍好笑,“先皇定的人,哪能说换就换,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
说着还真皱着眉考虑了起来。
辛越赶紧打断,要因为自己一句话皇后换了人可还得了:“欸,别别,我瞎说呢,你继续说你的。”
“也不费什么事,将领着虚衔的郑氏族人与姻亲换了八成,既爱闲话,那便再闲一点罢,”顾衍仿佛闲话家常,想到什么便补充一点,“哦,还有,本是定三年后,待圣上及冠后再充实三宫六院,皇后既也那么闲,那便年后大选吧。”
“……这是把人家族底都掀了,顾衍,”辛越难得正色,认真道,“你可要活得好好的,否则倒霉的就是我了。”
顾衍朗声大笑,“为了你的小脑袋,为夫定然长命百岁!”引得河岸边的行人们频频看过来。
辛越面上一糗,拉了他的手转头往回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辛扬不在宫里当差了么?”
“我派他去了江南,算着日子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说到辛扬,顾衍的眼皮子就是一跳,这兄妹俩,一个赛一个不省心。
……
作者有话说:
辛小爷要回来啦
第31章、我想试试拔虎须
回到家中,顾衍本还想拉着辛越往留山园里走一走,却不留神被她一溜,只留下一句要给娘亲传信便一路小跑回了栖子堂。
被抛弃的顾侯爷只好摇摇头,背着手快步往书房去,暗想小狐狸的温情果然是另有目的的,下回定不能被她给忽悠了。
辛越近来迷上与娘亲鸿雁传书,这鸿雁自然就是来回奔波的长亭。
二人每日要传上三四个来回,或是相互诉些生活小事,如爹爹早起把墨色中衣穿在棕色中衣外头;或是写一二句谜语;或是辛越包了一块留山园捡的特别方的石子送给了娘亲,没想到娘亲今天给她回了一块玳瑁楼的“长相思”。
自昨晚之后,她已经知道“长相思”的意思了,捧着一块糕点,边啃边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想给娘亲回些什么,芋丝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辛越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去,在芋丝水汪汪的期盼眼神下一鼓作气喝完了之后,红豆就气喘吁吁地撩开帘子,手中捧着一个描金莲花纹样的漆盒,瞧着还不轻的样子。
她麻利地打开漆盒,搁在桌上,说道:“夫人,匣子来了。”
说着从里头拿出了厚厚一摞信件帖子,一张一张地翻:“有兵部尚书家的,广平侯家的二小姐,还有杨阁老家的,咦,怎么刘太尉家的还敢给您下帖子?还有老宅来的帖子。”
一瞬间辛越仿佛回到了她刚与顾衍成亲时的样子,不过彼时顾衍说不想去便推了。
如今,她应该更能恃宠而骄了吧,她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义正言辞地以养身体为名让红豆全推了。
没想到红豆翻着翻着自顾自道:“夫人,这些个帖子您一个也不必去。”
啊?!辛越梗住了,我的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红豆见主子也没反对,反而怔怔愣愣的,心想夫人定也是不想去的,又想了想,还是安慰安慰夫人吧:“夫人不必担心,今儿一大早皇后就使人来传话请您去坤宁宫用早膳呢,您还没起,侯爷就给回了,皇后那儿都拒了,要接了这些人的帖子,他们多里外不是人啊!”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辛越默默转回身,她怎么不知道,无形中又把皇后给得罪了一遍。
……
此时的坤宁宫,皇后郑氏持着一把鎏金仿竹节柄的水壶微微弯着腰给殿前的花儿草儿浇水,边上的大宫女细枝低声给她报着信,道顾侯与夫人早前已出宫去了。
皇后将水壶交给一旁的宫女,简单应了一声,缓缓在廊下走着。
细枝抬眼偷看了一眼主子,忍不住说道:“娘娘,您也太好性了些,要说顾夫人,入宫来不曾向您请安,出宫了也没踏进过坤宁宫一步,您还要使人去定国侯府里送补药。”
皇后停下了脚步,并未开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细枝,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但此话说过一遍,便不要有第二回了。你下去吧,这三日便不用来服侍了。”
说罢不理细枝的求饶,径直入了屋内。
边走边吩咐人将师青姑娘请来,末了勾起红唇,补了一句:“就说本宫有感茶道的玄妙高超,心中有不解之处,请师姑娘过来指点一二。”
……
接近年关了,顾衍这几日总是很忙,每日不是宫里便是京郊地奔波,但每日到晚膳前必赶回府同她一起用饭。
这日傍晚,斜阳西坠,寒气随着天幕一点点侵袭笼罩整片大地。
辛越刚从辛府回来,远远地就看见老倪等在府门口望眼欲穿,见了她的轿子就骨碌碌地上前来,殷勤无比地来打帘子侍候她下车。
“怎么了这是?”辛越看着老倪,大冬日的,急得额上都泛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夫人!”老倪在前方引路,不住示意辛越快些走,“您可算是回来救火了!”
“怎么了?”辛越边走边问,有些疑惑,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
老倪咂咂两声:“侯爷这回是要开杀戒了,军饷上出了点岔子,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涉了不少人。要我说,那些个蛀虫杀了倒也杀了,但里头还有太后的亲侄儿呢,还有几个伯府侯府的小子呢,我劝侯爷缓着点缓着点,侯爷就差没把我也送上黄泉路了。”
“嗯?那不能够,放心吧有我呢。”辛越宽慰了一番老倪,心想做这定国侯府的管家真是不容易啊。
老倪抹了一把汗,还有件事,是侯爷大发雷霆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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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敢说啊,让夫人自个去发现吧,说了真就脑袋难保了,转过秋水长廊,红豆已提着六角食盒等在栖子堂门口了。
老倪接过食盒,示意辛越带进去,辛越目瞪口呆:“这,你们连大门都不敢进了?”
“侯爷说了,擅入者死,求情者死,有二话者死。”红豆惴惴,摸着胸口还心有余悸。
“……”辛越拎着食盒,跃跃欲试地准备擅入,求情,再说一说二话。
简直是在自家的大老虎头上拔虎须,想想脚步就越发轻快了。
书房门口果然只有两个驻守的侍卫,此刻也面容沉肃,见是辛越,都松了一口气让到两旁。
……连房门都不敢给她开了。
她伸出一只手推开房门,入眼的便是一地明黄的奏章,连她惯躺的矮榻上都落了几本,辛越粗粗一看,嗯,上面基本都有朱红色的“杀”字,笔锋森冷寒冽,力透纸背,倒比这个字本身更有杀气些。
辛越进门时顾衍便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站在桌前继续写起了大字。
男人自小混迹行伍,至今也保持着每日练武的习惯,身躯高大挺拔,肌肉结实遒劲,平日里穿着衣裳也总有股迫人的气场。
辛越小心地跳过一地的奏章,走到他身旁:“这个写得好。”
她指着宣纸上的一个大大的“静”字说道。
“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顾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去找你回来了?”
辛越将食盒放下,取出里面的一碗鸡丝鱼糜汤面,替他将辣子加进去拌了拌:“没有啊。”
又将面碗直直放到他的笔锋前,生生逼停了他的笔势,这时顾衍才抬头看她,一张睁着清凌凌大眼睛的脑袋歪歪地看着自己,将脸凑得很近,充满了他的视线,似乎要让他再看不到别的事物。
半晌低低叹了口气,认命地将面端到软榻上的矮几上,在辛越的注视下三两下就吃完了。
辛越脱了鞋上榻跪坐在他身后,将双手插入他浓密的发间,时轻时重地按起来。
没等她大展身手,人就被顾衍拉到了身前怀里,顾衍从后将头埋在辛越的肩窝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让他平静安心。
估摸着顾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辛越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主要是她觉得再不脱身一会就要变味了。
“你看地下会不会乱了些?要不要让人来收去厨房烧了?”辛越盘腿坐在他身旁,挑着眉问道。
想起了之前自己的调笑,顾衍心下明白辛越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近来厨房伙食不错,不用烧奏折来增味了。”
被看得心里有些虚,但面上还是不能输,辛越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鼓劲,又左右看了看,就是不敢对着他的眼神,弱弱说道:“我都有些瘦了……还是要烧的……”
空气一滞,辛越就被大力一带,又被男人压到了身下,顾衍俯在她身上嗅着她的发丝,虽然看不到顾衍的正脸,但她似乎听到了男人忍着的闷笑声。
第二日,顾衍上朝议事去了,辛越正在内室和几个江南来的绣娘讨论着绣样,就见老倪端了一盘葡萄打帘子进来了。
辛越放下手中的绣样,同他走到了外间正屋,笑眯眯道:“今日心情不错么?”
老倪将盘子放到饭桌上,那叫一个精神抖擞,完全不复昨天的丧气恹恹:“还是夫人有办法,侯爷今儿一早就上朝去了,去之前,可算是松了口,让捡了几本奏折起来压着不发呢。”
“才几本啊?到底是什么事,我昨日看地上一本一本的奏折全是要杀的?”辛越坐下,不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能多捞几条小命呢。
想起昨夜里极致缱绻又克制的吻,辛越的胸膛便一阵急跳。
老倪忙不迭地净手,装着没看见夫人脸上那可疑的红晕,给她剥了颗葡萄放入一旁的青瓷冰纹小碗里,用白玉细柄的果叉叉了,递给辛越,才说道:“那些人本是罪有应得,那一本奏章上要杀的也非一个人,有满门抄斩的,有诛九族的。”
说着停了停,将这事的起因,贪墨军饷一事简单告知了辛越。
那些复杂的关系直把辛越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她却是知道,顾衍就是靠军功起家的,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最恨的便是那些贪墨军饷,贻误军机的人。
不过还是为这个案子牵连得如此广吓了一跳,几乎整个大齐的圈层都涉及到了,如老倪所说,若是全杀了,说不定大齐的根本也要动上一动。
“其实没有我,顾衍也不会立时将那些人杀完的吧?”辛越若有所思,一口吞了葡萄。
老倪深深看了辛越一眼,真心道:“夫人说得是,侯爷这几年杀伐果决惯了,若是一家两家,处置了便处置了,然此次牵连实在太广,一下子全拔起的话势必给我们如今的布置也造成麻烦,年关将近,过了年各国来齐,实是不能有乱。”
“嗯”果然很复杂,她还是适合混吃混喝,略蹙着眉放下了果叉,“这个理他肯定想得比你我都透彻,那为何昨儿还那般动肝火?”
第32章、就是拿你当富贵闲人养
老倪偷抬起眼看了一眼辛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回话,便被小厮急急唤走了,出了门站在垂花拱门下,被穿堂的冷风一吹,心下想,还是让夫人自个发现吧,这消息夫人迟早会知道,但不能是从他这漏出去的。
否则,他就该被漏成筛子了。
看着老倪匆忙离去的背影,辛越不禁唏嘘,年底了,大伙都挺忙的。
她也挺忙的,忙着给顾衍做一身贴身的里衣。
但她从前手能拉缰绳能提剑,这细细长长的绣花针多被她用作暗器了,要捏针做一身里衣,还是很有难度的。
故而辛小机灵整合了身边的人,让娘亲给她找了两个绣娘,让老倪到库里给她找了两匹柔软贴肤的布匹,就开始风风火火地试着做起来了。
是夜,辛越搓着手指头泡药澡,心里深深后悔,丘云子的药浴方子,就是调理她的经脉关节,及身上伤口的,今日手指头被绣花针刺成了蜂窝馒头,浸了药水就是钻心地痛。
红豆正站在一旁待命,门外忽传来了脚步声,她脑筋一转,无声地领着侍候的丫鬟垂首退了出去。
果然,她们刚退到门口,就见侯爷沉着张脸走了进来,红豆暗暗庆幸,走得真对,自己仿佛更能摸准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规则了。
侯爷来了,一定要清场。
顾衍褪了外衫,怕一路走来夜间清冷的湿气让眼前的人着凉,仅着墨色中衫走到了辛越沐浴的木桶边。
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底下是白巾包裹的几个药包浸在水中,染得一桶的水都呈酽酽的棕色,这就是浴桶中姑娘的痛苦之源。
目光往上移,曾经莹白如玉,油皮都不曾破一点的身体上多了两处异常狰狞的伤口,一处在腰间,一处在胸前,每每看到都让他忍不住紧握双拳,胸口不住地涌上无力懊悔的情绪。
不知不觉地就将手覆在了身前的伤口上。
辛越这时候真感觉有数千支狗尾巴草在挠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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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又好像从身体里有数千把尖刀要破体而出,又痒又疼还麻!
丘云子这个老家伙,定是自己小时候淘气揪了他的胡子,现下趁机报复呢!
忽然感受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身前,粗砺宽厚,劲实有力。
辛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红豆可没这个胆子,顾衍身边的,就算是侍女,也不敢轻易如此触碰她。
辛越哆嗦着转头看,咬牙蹦出了两个字:“出去!”
然顾衍在她跟前,解了腰带,甩到一旁的地上,一件一件宽了身上的衣裳,抬脚迈入了木桶。
木桶很大,有成人腰间高,桶边箍了一圈汉白玉镶金的手抓沿,可供三四个成人沐浴,此时他却半跪在里头,从背后双手环着辛越,将她的小手从桶沿掰开,轻轻地将她扭个身,两人就成了面对面坐着的姿势。
虽然两人都身无寸缕,泡坐在浴桶中,但空气中却没有丝毫旖旎的气息,辛越是难受得无力去想这事儿,顾衍是全心都在辛越身上的伤处上。
辛越难受得龇牙咧嘴,她看到了顾衍身上亦是深深浅浅的疤痕,那都是他前些年常年带兵,沙场征战留下来的,不知道他泡下来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感受。
辛越还在想这非人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顾衍就起身披了袍子,迅速地用柔软的浴巾将她团团裹起来,打横一抱大步回到了房中。
顾衍半跪在床上,欲要将她放下。
然辛越的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指节白得如玉石一般。双眼紧闭,眉头重重锁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无法自制地微微痉挛,显是还未从疼痛中缓过来。
顾衍抬脚跨上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松垮的长袍被无意识地拽开,露出了男人在沙场上磨练得精壮硬挺的胸膛,他轻轻抚着辛越的胸口,为她疏气。
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胸口传来,稍稍疏通了哽在胸口的那口气,辛越才渐渐缓了下来。
不知道是难过,丢人还是尴尬的情绪作祟,辛越一直严令禁止顾衍在她泡药浴的时候干扰她。
故而此时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顾衍的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背对他。
顾衍从身后轻轻地拉下辛越肩头的浴巾,圆润的肩头下有一处手指长的伤痕,那是他……留下来的。
一剑,穿胸而过。
顾衍单手撑起,薄唇细细密密落在她的伤处,哑着声音问道:“疼吗?”
辛越又疼又热,咬着唇翻过来伸手抵在他胸前,轻轻应了一声:“疼……”
顾衍翻下身将辛越搂在怀里,良久才问:“三年前,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辛越晃了会儿神,才又背过身去,将头埋在枕头里,闷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得问陆于渊,我对受伤后的两三个月,都想不起来,陆于渊说,那会我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身上涂着药膏子,包着一圈圈的白布,成日里追着他耍,跑不了两步就晕了,吃饭吃着吃着就晕了。”
顾衍把喃喃低语的辛越从枕头里□□:“莫要闷坏了。”
翻过身,看了看顾衍通红的眼睛,抽了抽鼻子道:“后来就是无休止地治伤、喝药、泡汤,试药……陆于渊总说就是想拿我试药,看是他底子硬还是阎王爷手黑。”
“折折腾腾了一年多,我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确实是欠他好几条命的,这辈子都报不完了。”
都说人最痛苦的记忆是会选择性地遗忘的,辛越絮絮叨叨地,在心里翻着那些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其实伤口有时候还是会疼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疼,还是脑子在告诉我我疼。”
叹了口气,幽幽瞪了一眼身侧的人,“那时候可恨你了,又恨又怕又后悔……再后来,我就与青霭,跟着陆于渊去了好多地方,大部分还是在渭国,唯一一次回齐国来,就被你逮着了……”
说着说着,想到二人的重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下把帐子里萦萦绕绕的悲伤气氛打破了:“你中毒那会是不是故意骗我来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
“我怎么敢骗你,夫人是关心则乱了。”顾衍扯扯嘴角,掩住眸子里的暗红血丝。
辛越抬起脚就踹向了顾衍的小腿,“嘶……”
男人的腿太硬,伤敌三百自损一万了。
顾衍闷闷笑了一声,一只手穿在辛越头下,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脚尖轻轻揉着:“就你这小身板,把自己踢残了也伤不到我。”
把事情都说出来的时候,辛越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回忆那段试药治伤的日子了,心中一阵轻松。
果然,时间能治愈一切,如果身边有个能治愈你的人,那么速度还要加倍,再如果你是个心宽的人,就像辛越这样,不断不断地敢挑战自己的底线,再不断不断地超越。
突然,辛越侧过身,正脸看着顾衍,想问问顾衍三年前是怎么想的,但是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吞了下去,似乎没有必要了。
看着辛越欲言又止的样子,顾衍心下明了,但他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辛越已经能试着正视过去了,但他……还不能。
这是他可笑的自尊,与三年的懊悔苦痛交杂而成的执拗,未到水落石出,找到始作俑者,彻底消除隐患的那一天,他无意多作解释。
自打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强,辛越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甚是轻松,只有一件烦恼,给顾衍做里衣的时候还是不停地扎手。
还有十天就新年了,连娘亲都开始忙得一日只给她传一回信了,瞅瞅自己,要么就是逛园子,要么就是烫锅子,不禁有些许惭愧。
这日她还认真问了顾衍,二人成亲后第一次一起过年,有没有什么需要她这个顾夫人出面的。
顾衍正正经经地告诉她,年底,各个铺子田庄、军马盐铁各类产业结算有老倪打理,家里的人情往来短亭替她做了三年了,那些相交的门户人家辛越估计连十个都说不出来。
府里人口简单,正经主子就他和辛越,杂事有各个管事,他的日常起居有长亭,她的日常起居有两个大丫鬟,实实在在,没有辛越的用武之地。
辛越一听,也罢,这是真拿自己当富贵闲人养了。
接下来的两日顾衍都在京郊大营,常常到子时了才回到家中,搂着半梦半醒的她睡了一两个时辰又打马赶回去了。
惹得辛越又是忧心,又是从心底里渗出一丝丝甜蜜。
到第三日晚,她特意交代了芋丝燃着屋里的那盏掐丝珐琅绘着寒梅的宫灯,不要熄了,撑着脑袋趴在床沿边翻着书边等顾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