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了一会儿,书上的黑字就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扎着堆儿绕着圆儿在她眼前晃悠。
晃得她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就在她不知多少次把脑袋磕在硬邦邦的书脊上后,才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衣物窸窣声。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诧异的低沉男声:“怎么还没睡?”
顿时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不少,坐起身揉揉眼,拍了拍床沿:“来,坐下,我要和你谈一谈。”
顾衍挑眉,看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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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姑娘眉眼耷拉,强撑着精神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像是个活色生香的小先生,便乖顺地坐在了她身旁。
一只大手五指张开,帮她顺了顺披在身后的如瀑青丝。
第33章、缠人的小相公?
“顾衍……”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
“嗯,我听着。”他忍着想把小先生揉入怀里的冲动。
她低头想了一会,准备了一下午的说辞此刻都给丢到九霄云外了,便磕磕巴巴道:“自来,自来痴情缠人的小媳妇,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顾衍闷笑,“你是说,我是个痴情缠人的小相公?夫人预备给我什么不好的下场?”
“不是,不是,”辛越连连摆手,“我是体察你辛苦,你每日这般来来回回奔波,回来躺不到一两个时辰,再好的身子也得累垮了。”
“再说,如此,你不觉得……太黏人了吗?”辛越撅着嘴,义正言辞,她觉得自己甚是在理,看眼前的男人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唔……”顾衍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罢将她的书册往小几上一放,搂着她躺了下来。
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异常乖巧听话,“都听你的。”
这么听话?还以为要费些唇舌的辛越的心里瞬时拉满了成就感,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起来看到空荡荡的床边,想到自己的壮举,辛越神清气爽,难得不赖床,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发出舒畅的低呼。
芋丝红豆掀了帘子进来,捧了衣衫铜盆,见了主子这般开心的模样,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问道:“夫人今日怎的这么开心?”
“那是!”辛越得意地眨眨眼,不欲多说,这等一句话说服顾侯爷的成就感无法为外人道也。
说罢摇头晃脑地往屏风外走去,蓦地脚步一顿,看到紫檀八角膳桌前,一个穿了石青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男人正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封信看着,难得不穿深色衣裳,倒显得俊美无俦,脉脉温情。
见了她出来便将信件往袖摆里一收,微微勾起了唇角,一双茶棕色眸子里噙满笑意。
“你怎么还在家里?!”辛越大奇,凑到他身边去,熟悉的伽南香淡淡飘入鼻腔。
顾衍给她递了一杯蜜水:“嗯,夫人说不要奔波,谨遵夫人法旨。”
“啊?”辛越反应了一会,顺手接过抿了一口说,“那你干脆就不去了?”
“嗯。”顾侯爷应得理所当然。
辛越默默坐正,捧了杯子抿着,您老任性,行事作风确实不是她能想到的,不过,目的达成了,不用来回奔波便好了,殊途同归嘛。
……
京都,南城一不起眼的宅子中。
冬雪皑皑,压低了一树白梅,一道湖蓝色高挑身影走到梅树底下,抬手指尖轻弹,梅枝上的雪条纷纷散落,带下阵阵暗香。
蓝色身影一手背在身后,指尖捏着一份薄薄的书信,手指捏住纸张的那一处,纸面下陷,仿若一个纸漩涡,显是被捏得紧了,捏得久了。
青霭在旁垂首侍立,见主子久久不语,尝试着开了口:“公子……辛姑娘近日来的动向,都在这里了,只是顾衍看得紧,出府的行程我们的人才探得到。”
陆于渊仍是定定看着雪覆白梅,不知在想什么。
青霭心头不安,自打辛姑娘走了,公子的心思越发不可捉摸了:“公子,在云城时,您明知瞒不过顾衍也要冒险入顾府救辛姑娘,可辛姑娘还是不愿跟您走,属下僭越,辛姑娘,毕竟早已嫁了人,饶是您这三年掏心掏肺地待她,她也恐怕……”
“青霭,”陆于渊终于开口叹道,“我又如何不知道,她对我是一点心思也没有。这三年我守着她,等着她,总想着静待花开,可如今——”
陆于渊抬手触上枝头,轻轻点了点傲放的白梅,又说,“雪覆白梅,不除了雪,花开得再盛也透不出香。”
“我等够了。”
青霭皱着眉,渭国向来以国相府为尊,相爷一辈子都在争权夺势,笼络世家,掌控着渭国的大权,甚至将二皇子都压得翻不起身,一心想做如大齐顾侯爷那般的掌权人。
自家公子早些年以游历为名,实则一直在暗中架空相爷。
这段时日公子低调入京,将他十几年的暗棋一朝翻起,强势收拢了青、珑、渊、华四军八十万兵马。
相爷在祠堂里拿军棍砸在公子身上,质问他可是要弑父弑君,公子都一言不发。
只他们几个跟了公子十数年的才知道,从前公子看似淡泊懒怠,实则暗中蓄力,无非是不愿受相爷摆布,如今公子一朝撕破表象,也不过为了一人罢了。
陆于渊袖中一翻,手中出现一个淡紫色小瓷瓶,握在掌心来回摩挲着。
蓝衣白梅,凤眼长望。
他从不纠结“如果当初”的事,但这些时候,他无一日不在反问自己,若没有将她带去云城,一切是不是都不同了。
从前,没有辛越的日子,他是如何过的呢……
……
三……二……一……收!
辛越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做好了!
天知道这么一件薄薄的简简单单的里衣,她的手指头差点没被戳成马蜂窝,摸摸自己肉墩墩的指尖,受面这般大,手指头们真是辛苦了。
更辛苦的,还有教她做里衣的四位绣娘。
她站起身绷着手左右扭了扭身子,唤来红豆,郑重吩咐了好好给四位绣娘备一份厚厚的谢礼,以酬谢她们的的耐心,以及没有暴跳起来像娘亲一样敲打自己的脑袋。
这四位绣娘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初初接了消息,得知是顾侯夫人要为侯爷做衣裳,无不倍感荣幸,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着定要办好了这差事,在顾侯夫人跟前好好露个脸,留下个好印象。
她四人做了完全准备来,谁知顾侯夫人不做外衫,不做披风,只是想做件贴身的里衣。
更没想到连件里衣,都做了小半个月……
教不严,师之惰,她四人是严都不敢严。
顾侯夫人只是绣工马虎了些,又时常有些新鲜想头,然而还是用了十足的心思做的,故而折折腾腾了小半月,四位闻名京都的绣娘终于见着了她手中的成品。
如今绣娘接了赏,一扫之前的凝重面容,都欢天喜地再三拜谢地下去了。
辛越拿起衣裳站起身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抖了抖手上的玄色里衣,往身上仔细比了比,嗯……感觉挺准,从前在一些不可描述的时刻后,他总会随手给她套上他的里衣,凭着记忆做的大小差不多。
花纹么,有一两棵歪七扭八的松竹就行了,图个意蕴,反正也无人敢撩开他的外裳去看他里头都穿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舒适!
人总是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越看越喜欢,辛越单手甩着衣裳,心中竟然也大胆地开始设想第二件衣裳做什么了。
还有两日就除夕了,她这两日埋头苦干,除了娘亲传来的寥寥几条口信,也不知道外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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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什么新鲜物事。
看天色还早,老倪方才使人来传话,顾衍也不回来用晚膳了。
辛越颇感无趣,便想着去南门桥边逛逛,到郭记烧鹅买个烧鹅,再配个煎饼回来和顾衍一块儿吃。
最近她和顾衍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已是日日都一道用膳,半夜再将他踹下床了。
没想到人才到府门口,老倪风一样地从身后滚滚而来拦在了她身前,一个劲说道:“夫人,可是厨房的膳食不合胃口了?换个厨子也就是了,何苦出了府去。”
她笑笑摇头:“别冤枉了他们,是我想吃外边的东西。”
“吩咐底下人去买就是了,还能劳烦您亲自去?”老倪站在她跟前,一步不让。
辛越皱了眉,目光审视着他:“顾衍说了我不能出门?”
“没有,”老倪连忙否认,生怕让夫人误会了侯爷,“只是这天色也晚了,属下担心夫人安危。”
辛越见他不肯说实话,心下不悦,连带声音都冷了几分:“你说这话,是哄着我玩呢?”
她难得正色,可老倪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一条梁柱般粗壮的手臂横挡在她身前,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她想到老倪近来确实有些反常,往常总会隔三差五给她捎点外头的新鲜玩意,或是带些消息给她,可她闷在府里做衣裳这几日,他一次也没露过面。
她还当老倪是年底事多,如今看来还有些隐情。
便敛了神色,漫不经心摸了摸耳边的青金石耳坠子,再次提醒他:“老倪,要么说实话,要么,给我让开。”
老倪方起了个话音,又瞬间熄火,低垂了个脑袋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夫人您可早些回来。”
又抬起头看着她身旁的红豆芋丝,咬牙吩咐着,“好好照料夫人,莫要让夫人去那犄角疙瘩的地方让人冲撞了!”
红豆芋丝对视一眼,心中亦有些莫名,不过也同时恭敬地点头应是了。
辛越定定看了好一会老倪,见他还是躲躲闪闪不敢正视自己,叹了一声便带着红豆和芋丝出了门。
老倪在府门口看着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越走越远,沉下脸唤了一声十七,一个黑影幽然出现在他身后。
“跟着夫人,遇到不长眼的,替夫人处理了,记着,别让夫人发觉了。”
黑影低声应诺,几个纵身飞快跟了出去。
第34章、从来没有偶遇,只有精心策划想见你
“夫人,您觉不觉着今日倪总管有些奇怪,跟我前儿偷吃了芋丝的枣泥糕一样,总亏心。”红豆跟在辛越半步身后,侧头问道。
辛越沉思:“嗯……”
一旁的芋丝:“嗯?”
红豆连忙换了话题:“夫人咱们这就上南门桥边去,听说年关了,京都多了好多平日里吃不到,就年节里才有的吃食呢!”
芋丝幽幽地看了一眼红豆,早发现了红豆是个贪吃的,尤其喜甜,她不过是故意将自己的那份放到桌上,本就是要给她的。
主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地便走到了南门桥边。
傍晚时分,天边渐渐下沉的日头一丝一丝地抽走了地面的热气,远处有不少摊贩已经吆喝着收摊了,还有些铺面摊子才将将摆出来,一茬接一茬的烟火气浓浓地笼罩在这一方天地。
三人熟门熟路地走到郭记烧鹅门口,十分流利地要了一只烧鹅。
等店家用油纸包好带走后,又觉得街头的姜丝浸梅子不错,便又去果子铺一样带了点儿。
等到日头全沉,街道两旁的商铺陆续点起灯笼,芋丝和红豆已经大包小包地带了不少了,两人脸上都是喜笑盈腮地跟在辛越身旁。
正准备去桥边的石凳下坐会儿,忽然地身前的辛越脚步一顿,红豆差点没将一匣子果脯倒在她身上。
正要开口问,却不想一旁的芋丝悄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往前头看。
三人就在南门桥边,南门桥有一家非常有名的楼船,叫唤音楼。
这唤音楼奇就奇在,它是建在地面上的一栋形似楼船的建筑,平日里可供堂食,还时常有歌妓在大堂清演。
最有特色的就是这唤音楼上的十八个包间,自下而上呈塔状层层叠叠,每个包间从外看去都只看得到一个个三角形窗子。
而这楼船上最高的一个窗子里,俨然可见他们家侯爷的玄色身影,还有一个纤弱的青衣身影在他侧前方婉婉垂首,温顺地奉茶。
辛越一时有些懵了,她微微抬头看着,在她的视角里,顾衍低垂的脸上有难得对外人展露的温温笑意,十分自然地接过茶盏,口中带着笑不知在道谢或是说些什么。
她心神恍惚地往前走,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是该冲上楼船,揪着顾衍的耳朵来个河东狮吼呢?还是该默默回身,打点着给顾衍将人抬进府呢?
想着想着,不自觉走过了石桥,绕到了一处僻静的石道上。
一阵冷风吹过耳畔,辛越突然自失地一笑,说道:“是我着相了,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就想这些个有的没的,我们回去……”
话还未说完,左右一看,红豆和芋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她站在窄窄的石道上,前后空无一人,暮霭沉沉,寒意凛凛。
事有不对,她心里马上涌起警觉,身手不再,意识还是有的。
风过,尘起,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微微屏气,横手转身用尽全力往后一劈,没有预想中的得手击中,手腕在离身后人半拳的位置被轻松抓住。
“陆于渊?!!”
原本应该在渭国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大齐国都,站在她的跟前,她一下咧开了嘴笑得又惊又喜。
陆于渊将手松开,目光灼灼地看着辛越明丽澄净的脸庞,嘴角挂起笑:“怎么?许久没见本公子,人都傻了?”
辛越回过神来,见到了老朋友,开心地绕着他转了一圈。
一张脸上满满都是激动之色:“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看我的姑娘。好歹养了三年,别让人欺负了。”他挑起眼尾,一幅落拓不羁的模样。
辛越白了他一眼,习惯了他的做派。
突然又抬起头,横眉一瞪,“我的丫鬟们呢?”
陆于渊抖落开折扇,面露不耐:“本公子不喜闲杂人等跟着碍眼,放心,有人会送她们回去的。”
辛越若有所思地盯着陆于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一整日都透着股诡异,先是老倪不让她出门,再是在唤音楼看到了顾衍与师青,最后在这石道上见到陆于渊,巧合多了,撞在一处,就有问题了。
陆于渊神色自若,拉起辛越的手,却被她急急跳开,像看登徒子一般看着陆于渊:“几日没见,你怎么这般孟浪起来,女子的手是能乱扯的吗?”
“我的错,是我孟浪了。”陆于渊两手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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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认错,笑得委屈巴巴,心中却想,我想这般孟浪……很久了。
被他扰了心神,辛越放下心头那点纷乱的思绪。
“你不是回了渭国吗?”
“你就准备在这站着同我叙旧?走吧,东道主,请我喝杯酒。”陆于渊收了扇子,挑起细长的丹凤眼看她。
辛越仍然站在原地,朦胧月光下,他日思夜想的姑娘站在雪白天地间,细密的毛绒氅帽底下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圆润润的小脸。
不过眉眼微蹙,显而易见地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顾衍连酒钱都没给你?”看出她的犹豫,他语带嘲讽。
这三年来,他们什么时候不是一起用饭,一起喝酒,一起赏花,一起游湖,现在不过几日不见,就犹犹豫豫婆婆妈妈起来了。
“他找不见我,会担心。”她轻轻说道,心里虽然对顾衍存着疑虑芥蒂,但还是知道不能任性,让人担忧。
陆于渊轻嗤一声,“你倒是想着他,他在楼船上同女人相会,可有想过你?”
辛越柳眉倒竖,一时想不出话来辩驳。
陆于渊看她执拗的样子,别过眼光,深吸了几口气,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将这养了三年的小白眼狼囫囵吞了。
辛越见他不悦,心里也同他置起气来。
两人一时无言,谁也不肯服软。
半晌,辛越抬头望天,伸出手心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冷得将兜帽压了压低,双手缩在袖子里用力揉了揉。
陆于渊皱了眉,往前偏了一点身子,给她挡住冷风,“还是这样怕冷,齐地不适合你生活。”
“青霭呢?”见陆于渊先服软,递过了台阶,她就顺势下了。
“青霭去处理跟着你的那条尾巴了。”陆于渊知道她怕冷,恨不得将她扛起就走,犹豫再三还是忍下了。
辛越推开他,心下想既然有尾巴跟着,那自己与陆于渊在一起的事定会传到顾衍耳朵里,届时那个男人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乖乖回去算了。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小怂包,转身就要走,擦肩而过时却被陆于渊拽住了小臂。
“放手!”辛越急了,这人怎的还不讲道理了。
她扭头怒目而视,却见陆于渊脸上笑意尽失,不由愣了愣。
印象当中,他的面上无时无刻都挂着笑,开怀的,肆意的,勾人的,魅惑的。
喝茶时笑,游船时笑,杀人时眼角也带着嗜血的笑意。
她从未见过他现在这般模样。
森冷,冰凉,像一柄尘封在冰床下的白玉。
美则美矣,却难以靠近。
冷意一闪而过,很快又挂上了欠扁的笑容,说出的话叫人咬牙切齿:“横竖你今日别想走,老子花了这么多精力才见了你一面……”
他的脸色变得极快,可她却瞧得分明。
辛越心中微动,人家巴巴地从渭国来了齐国,却得了她的冷脸,她真是,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了,二人坦坦荡荡,清风明月一般,顾衍的醋坛子如何也不该翻吧。
“松手。”
听到了姑娘刻意放软的声音,陆于渊紧绷的身体一寸寸缓下来,他差点没有忍住,差点就要不管不顾了。
“去哪儿喝?”
她无奈地紧了紧兜帽:“让你的人给顾衍传个话,我们去西城催雨林旁的酒馆,那个地方他知道的,我,我晚些自个会回去。”
“都依你。”
得了陆于渊的应准,她松下心,面上染了笑意:“那好吧,我同你说,这南门桥,最好喝的酒不在酒楼里……”
说起吃喝,辛越像个老饕一般如数家珍,二人并排走着,说说笑笑往石道深处走去。
一刻钟后,石道上,二人方才站的位置鬼魅般出现了七八个黑衣暗卫,四下巡了一番,见此空无一人,互视一眼,又飞身离去。
侯府门口。
顾衍翻身下马,随手将大氅与马鞭丢给门口的小厮,正要抬步迈入,远远就看老倪从照壁后头急匆匆地上前来。
心里没由来一悸,“怎么了?”
“侯爷,您这是从哪儿回来?”老倪在他跟前三步停下,大冬天的,他脸上硬生生跑出了一脸汗,此刻也顾不得规矩了,抹着汗朝顾衍禀报,“夫人出府了。”
顾衍凝眸看他:“去了哪儿?”
“说是去南门桥了。”
他也刚从南门桥回来,却没见着她……
“侯爷!”思索间,十七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衍转身,见十七面上青白,半跪在地,一手抱着胳膊,五指间不停渗出殷红的血,心底越来越沉。
三年前辛越失踪时的心慌悸乱又隐隐向他袭来。
“侯爷恕罪,属下将夫人跟丢了。”
顾衍抬起手,沉着脸缓缓转了转护腕,“陆于渊?”
“是。他的贴身近卫将属下拦住,,一刻钟前属下甩了人,给南门桥的弟兄传了信,夫人已不在南门桥了。”
十七年少机敏,身手在他的暗卫中也算拔尖,此刻跟丢了夫人,心中懊恼不已。
“自个去领罚。”顾衍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府外走去。
接过小厮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正欲开口,街道口快速驶来一辆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呼吸间便停在他跟前。
第35章、你混得还不如跟着我的时候
驾车的人体态魁梧粗狂,一脸络腮胡瞧不清本来面貌,大喇喇下了马车,粗着嗓子对顾衍说道:“这便是顾侯爷罢,辛姑娘使我给你传个话,她今日与我们公子在一块呢。”
话未说完,迎面就见得一抹银光飞速袭来,他慌忙往侧边一倒,才堪堪躲了过去,再站起身,周旁已经悄无声息地现出了十几道黑衣身影。
“人在哪儿?”顾衍赤着眼问,青筋凸起的手握着长剑直指他面门。
“那凭什么跟你说啊。”
刚贫了一句嘴,长亭就飞身举刀,自上狠狠劈下,络腮胡弯腰躲过一刀,被打得步步后退,狼狈不已地躲闪防守,大喊:“顾侯爷这可没意思了,老子好心给辛姑娘传话,你就是这么待老子的!”
边喊边猫着身子朝四周“唰”地洒了一圈药粉。
暗卫吃过亏,此次自然做了完全准备,蒙起黑巾,再次发起攻势。
络腮胡见势不妙,丢下一句“两个丫鬟我可给你们送回来了啊,老子走也!”便飞身向远处掠去。
黑衣暗卫瞬间跟上。
长亭收回剑,到那马车前撩开帘子一瞧,对顾衍道:“侯爷,是夫人的两个丫鬟,都晕了。”
“把人带回去,给高聿其传话,关城门,封街。”
风疾雪骤,吹得侯爷脚下的一角衣袍猎猎作响,长亭虽然看不到侯爷的神色,却能感受到浓如实质的肃杀凛冽,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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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侯爷之怒……他甩甩头,想起三年前夫人刚出事的时候,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折磨。
……
山雨欲来,风暴的中心却是笑语盈盈,恍然不觉。
“来吧!”辛越坐得正正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于渊,异常豪爽。
陆于渊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一清一浊,一茶一酒,挑眉道:“远来是客,你就以茶待客?”
桌上的两个杯子被迅速分好,辛越端起手里的茶杯,眨了眨眼:“你算什么客,我说过若有哪天我再嫁人你便是我娘家人。”
陆于渊心里发苦,他可不想当什么娘家人,与辛越迅速碰了杯,二人皆豪饮而尽。
没等辛越去端那茶壶,陆于渊手一横,就将两个杯子里都斟满了酒,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定定看着辛越:“我教你喝酒时,可曾教你婆婆妈妈?酒意畅快,当可豪饮。”
“你见过我喝完酒是什么样,我与你单独在这坐着已经很不合适了,若再撒起酒疯,明天我爹爹非折了枝条抽上门来不可。”辛越瘪了嘴,不去接酒杯。
陆于渊将酒杯放在她面前:“吾行千里路,与君斟杯酒。”
小酒馆昏黄的光线映得他的脸少了三分张扬的艳色,多了三分郑重其事。
粗陶杯中酒液轻晃,她伸手端起酒杯,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前我孑然一身,可以不婆婆妈妈,但如今是真的有婆婆有妈妈,还有个爱拈酸吃醋的夫君,但是……”
她将手中酒杯与他重重一碰,酒水在碰撞中摇晃洒落,有数滴落在了二人的手背上,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才又继续说道:“辛越就是辛越,有朋自远方来,我心甚喜!”
陆于渊将两只酒杯斟满,没好气道:“我还当你真把这三年出生入死的情分都抛到脑后了呢。”
“抛不了……”她甩甩头,嫌弃鬓边垂珠碍事,抬手胡乱抓了一把,垂珠反而缠住发丝,扯得她的头皮生疼。
正要双手去解,身边黑影压来,一只大掌伸到自己鬓边,轻轻一拨,青玉垂珠簪便被他轻轻松松取了下来,捏在了手中把玩。
辛越反手掌心朝上,睨着他。
后者无动于衷,随口道:“俗气,不衬你,我给你做的那些都还收着,过两日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不必了,”要真让陆于渊给自己送一匣子首饰,顾衍还不跳起来,“本姑娘长得好,戴什么都好看。”
陆于渊这回只给她倒了半杯,说:“此次见你,想问你两件事,第一,身体可好?”
“十多日前,服过一回红薰丸,身上倒是老样子,顾衍给我找了好些药浴方子,都没什么起色。”辛越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抿嘴一笑,与他云城分别前,他每十日便要问一遍,自己早就习惯了从头到脚,老老实实回答。
“为什么复发?”陆于渊却敛了神色,沉了声音问。
辛越面上笑意淡去,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他的神色越发沉郁,碰了碰她的酒杯,仰头闷下一杯,“看来,你是昏了头了。”
辛越不语,一连喝了三四杯,再次将手伸向酒壶时,他将手覆在她的手背,辛越抬眼瞧他,双眼浸了酒意,迷蒙湿润,微带疑惑。
他执起酒壶,给她斟了半杯,又给她盛了一碗牛肉汤:“看来第二件事也不必问了。”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二人东一言西一语,不多时酒的快乐便上了头,意识开始轻飘飘的,胃口开了,话匣子也开了。
眼前的蓝衣身影左摇右晃,她甩了甩头:“你,你还未说怎的突然就来了。”
“我说过了。”陆于渊。
来寻我的姑娘啊。
辛越撑着脑袋,“你哄谁呢!莫要拿我作筏子,说,你是不是另有目的?!是不是,同云城守备府有关系?”
他陆于渊做事,不揣着七八个心眼子,设下重重陷阱,谋得天大的好处,是不可能轻易出手的。
陆于渊摇摇头,说的尽是实话,你不信,平日里我的胡言乱语,你倒全当真。
“陆于渊……”辛越下巴垫在桌上,醉眼朦胧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他双手抱头,慵慵懒懒地靠在椅背,一双凤眼波光流转,勾魂摄魄。
“你真好看,”她憨憨笑了笑,陆于渊还未翘起得意的尾巴,又听得她说,“像女孩儿,不!比女孩儿还漂亮。”
“砰!”陆于渊一个没坐稳,差点往后摔去。
“你给我看清楚,我是男是女,哪天真该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雄风!”
“什么风?哪有风?”
“……”
她摇摇晃晃地拿起酒杯,陆于渊连忙按住,“你还喝啊?”
“喝!”姑娘豪气冲天。
陆于渊给她倒了半杯,却被她嫌弃地推回来,无奈只得将酒杯满上了。
她端起酒杯,与陆于渊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陆于渊……”
“我在这。”
这些年他教了她喝酒,她每每醉了就喜欢唤人的名字,唤爹爹,唤娘亲,唤他,就是从未听她唤过顾衍。
他以为辛越已然将顾衍放下了,可是他的姑娘,好似是把人藏在心底了,连翻出来唤一声都不敢。
辛越又摇摇晃晃地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红着一张脸,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数落起他的不靠谱,从拿她试药,让她吃尽人间苦痛酸辣,到在云城让她独身犯险,最后笑道还好遇到的是顾衍。
“真巧,你说的都是我最后悔的事,特别是最后一件。”陆于渊在手中把玩着酒杯,酒水在粗粝的宽口杯里打旋,却听话得一滴也不往外洒。
“你知道守备府底下有什么吗?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要告诉你,真的很危险!”辛越嘟着嘴,睁大了眼睛作出严肃的模样,却不知在酒水的影响下,眼角微红,嘴唇鲜润,比那樱桃还可口诱人。
陆于渊轻轻地放下酒杯,低下眼眸,右手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食指的指节:“我后悔的就是,让你遇到了顾衍。可你庆幸的是,你遇到了顾衍。你真想好了?伤疤都未好,就忘了疼?”
她呆呆看着一旁桌上的烛光发愣,努力分辨着真实和虚幻,口里喃喃道,“于家国大义上,他没有做错,时乖运舛地让我们分开了三年,他也没有比我好过多少,我,我想试一试,重新开始。”
陆于渊轻哧一声,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客气:“你还相信他?你今天是没看到他在哪儿?辛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辛越瞪着眼,一时想不起来如何反驳。
糟了,她许是喝醉了,连回嘴都不会了,气血上涌,心里却也不肯服输:“那不能说明什么!”
“在皇宫里,在那楼船里,凡是让你不高兴,都是他没用,辛越,你混得还不如跟着我的时候!”
陆于渊十分不屑,又凑近她,认真看着她醉意朦胧的眼,“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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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还爱他?”
“你说呢?”辛越也凑近他,扑扇扇的睫毛下湿漉漉的眼神里有真切的懵懂。
陆于渊直起身,一手握拳攥着胸口的衣裳,勉力压制着想将她揽入怀里的冲动,半晌才喃喃道:“你是我捡回来的,我将你破碎重塑,你让我知晓情爱,你若还爱他,我要如何自处?”
“什么?”
辛越没听清,费力地睁大了眼睛去看他,却被一双冰凉的手覆住了眼。
“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
辛越的眼睛眨了又眨,陆于渊的手心被她纤长细密的睫毛搔得痒痒的,连带着脑子里都被撩拨得浸润了酒意。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轻轻下移,划过姑娘水蜜桃似的脸颊,停在她樱红水润的唇瓣上。
轻轻地,按了按。
果然如梦里那般弹润。
就是不知甜不甜……
他慢慢俯下身子,却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升起,“砰”地撞到了他的下巴,撞得他踉跄退后了半步。
第36章、坏脾气的小野猫
“呜呜……”辛越抱着头,一下瘫在了椅子上,嘤咛着喊疼。
陆于渊顾不得自己的下巴,蹲在她跟前,连问了好几声哪里疼。
“疼……”
辛越眼眶发红,只一个劲喊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瘪着嘴十分委屈。
陆于渊捧起她的脸,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渐渐鼓起了一个核桃似的大包,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瞅了瞅姑娘水光潋滟的眼眸,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天青色小盒子打开。
从里头挖了黄豆粒大小的药膏子,笑着数落:“说了多少次莫要这样莽撞,你脑子本就不好用,再撞傻了我找谁赔去。”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头,这一摸,触到了一个鼓起的小包,当下便“哇”的一声当真哭了出来,“陆于渊!有包了……这回我死定了……”
她脑子有病的,这回还撞坏了脑子,可怎么办……
她不怕丑,但是真怕死啊……
“欸欸,快别哭了,”见姑娘真掉下了金豆子,他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死什么死,你忘了么?阎王爷都从我手里抢不走你。现在头晕么?想吐么?”
“不晕,不想吐,疼……”
见她并没有往日病发时的苍白晕厥,他也松了一口气,“那便是外伤,起了个包罢了,过两日便会消下去。”
她还想摸一摸,只感觉头上发紧,又热又疼的,难受得不得了。
“不能碰,碰了更疼。”他抓住辛越的手,叹了一声,自己真是被这大齐的傻狐狸拿捏得死死的了。
她喊一声疼,自己就能掏心掏肺。
轻轻将药膏敷在她的额上,陆于渊边抹开药膏子,边说:“别碰,我保证,抹了药两日就好。”
“真的么?”
辛越可怜巴巴地噙着泪,红着眼眶,看得陆于渊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
“真的,真的小祖宗。”
辛越这才慢慢止住了泪,哭了一会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呼吸间都是酒气,可却只想再喝一杯,喝完再喝一杯。
陆于渊夺过她手里的酒杯,磕了个包还喝哪门子的酒:“你醉了,我送你回辛府。”
“你说,顾衍怎么不来接我……同他说了在这里,我等他那么久,他莫不是同旁人在一块……”辛越站了起身,摇摇晃晃,声音轻轻的,带着如丝如缕的闺怨。
陆于渊一手扶着辛越的手臂往外走,脸色瞬间沉下来,一双凤眼锋利如剑,心中五味交杂:“辛越,你好好看清楚,他值不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
夜已深了,又有雪花漫天漫地地飘落下来,陆于渊将身上的孔雀毛大氅解下,兜头将辛越罩得严严实实,带她上了马车往辛府而去。
辛越眼前被罩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地上了车,无意地随口说了句:“今儿夜里还挺静的。”便一头靠在马车壁上睡了过去。
陆于渊扬唇一笑:“静?你那顾侯爷已经封城锁街了。”
醉梦一场,恍若隔世。
辛越是被一阵剧烈的碰撞弄醒的,她揉了揉眼,见陆于渊的手牢牢护着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啊,是不是马车坏了?我可以自己走的,我还是自己走吧。”
说着便晃着身子去掀开车帘,不料车帘子方一掀开,一阵夹着冰凉凉雪粒的冷风扑簌簌地打在她脸上,直让她醉得热烫烫的脸像被无数根针尖儿刺过一般疼痛,脑子也抽着疼了起来。
暴风雪中,她依稀看见一队黑色米粒大小的东西从远处疾驰而来,米粒越来越大,打头的,好像有点熟悉。
可是眼前着实好晃,她拍拍脑袋,想看得清楚一些,心里忽然一个激灵,那不是米粒,是一个个穿着黑色甲胄的人,打头的,不是顾衍吗?
她咧开嘴,晃晃悠悠地跳下马车,朝远处的顾衍遥遥挥手,又回过头朝陆于渊说:“陆于渊,你看,顾衍来接我了。”
醉意浓重,话音中带着小儿的稚气。
她眼底光彩愈盛,愈衬得他心底苍白无力。
躬身下了马车,顺带着扶了扶她摇晃的腰身,“站稳了,不过是个男人,栽倒在雪地里你便乐不出来了。”
辛越僵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转头看他:“你,你疯了?他可不止那三支箭。”
陆于渊一笑,给她紧了紧大氅的兜帽,把她包得紧实一些:“没事,他动不了我。你……若不想跟他走,我可以带你……送你回辛府。”
辛越将信将疑,环顾了一圈四周,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离辛府很近了,却被顾衍的人马挡住了去路,马车的前辕被一柄□□贯穿,斜斜倚在了道旁的石柱上,应是如此才有刚刚的那下撞击感。
她看了看自己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人马,再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顾衍一行人马,脑中混混沌沌,糊里糊涂:“怎的这么多人……”
“我走啦,你也快回去罢。”她朝陆于渊摆摆手,笑容明艳,刺得他的眼尾发红。
风雪实在太大,虽有大氅披着,冷风还是一阵阵地钻进她的衣领、脚踝、袖口,冻得她微微发抖。
被风雪迷着眼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摇摇晃晃,也不管是不是走偏了,她很肯定,顾衍的方向是自己。
陆于渊的手伸了又收,看着她的身影,理智如漫天冰雪将他冻在原地,心底挣扎叫嚣的渴望从里到外,将他折磨得痛心刻骨。
不等辛越歪歪扭扭地走出几十步,顾衍的马已经到了她身前,风雪迷了她的眼,让她无法抬头,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只大手猛力一拉,起纵之间就落到了马上,身后贴着一个宽厚的胸膛。
“喝酒了?”真是出息了,顾衍冷哼一声。
动作太大,辛越有些想吐,听到男人凛冽的声音,随口应了个嗯。
“顾衍我想吐,你别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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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她太冷了,牙齿上下打着架,声音都有些哆嗦。
顾衍从怀里掏出放了不知多久的手炉子,里头的炭火虽有套子包着,也熄了不少,塞入辛越手中,一手扣着她的身子,冷眼环视身前,锁定那一道蓝衣身影:“长亭,请陆公子到永夜喝个茶。”
陈兵边境,还敢大喇喇入齐都带走他的人,他要让那姓陆的知道大齐不是他该踏足的地方!
话音平淡,暗藏尖锐杀意,辛越混沌的意识被冷冷一刺,脑袋都清醒了三分,瘪了嘴回头,视线只能看到顾衍紧绷的下巴,十分坚决地说:“不行!”
顾衍打马回转,却不应她,长亭苦着脸,不知该进该退。
辛越又抽出一只手扯了扯顾衍的衣袖,“顾衍……顾衍……他不喜喝茶。”
顾衍还是冷着脸不作声。
她又晕又冷还想吐,难受得撒起娇来,“你别闹了顾衍,我头疼……你若不走,我便自己回去。”
顾衍听着,呼吸沉了又沉,缰绳攥得死紧,辛越何时这般明目张胆地维护过一个男人……顾衍心绪复杂抬眸,转过头,透过纷飞的雪花看着前方马车旁立着的蓝衣身影,二人的眼神刹那相对,星火迸射,不过须臾又错开。
“走。”辛越畏寒,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便压过了顾衍心头无数的念想,双腿夹紧马腹,朝着定国侯的方向疾驰而去。
良久,蓝衣身影仍在看着远处的街道,人马已经远去,扬起的雪花尘屑早已归入大地,他却一动也不曾动,肩头额发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
青霭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提醒道:“主子,辛姑娘已经走了很久了。”
“你说,我方才若是带她往南,她会跟我走吗?”陆于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又自语道,“定是不会的……”
见到她我才知道,我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我是真想……带她走。
马儿在风雪中飞奔,很快就到了定国侯府,顾衍翻身下马,一把将辛越打横抱下往里走。
辛越的鼻尖通红,是冻的,脸颊也通红,酒意还未散。
双眼似蒙上了一层冰雪白雾,轻轻晃了晃头,却什么也看不真切,顾衍余光见状,沉着脸步子迈得更大了。
栖子堂里,红豆和芋丝攥着手心,担忧不已地守在正屋,忽听得“砰”的一声,就见侯爷黑着脸迈了进来,手上还抱着自家夫人,二人立刻迎上前去。
顾衍将辛越放在榻上坐下,粗暴地解开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大氅,一把甩在地上,冷冷吩咐:“拿去烧了。”
红豆立刻抱起了地上的大氅,应了声诺,心想可惜了这么好的孔雀毛大氅,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件来吧。
辛越晕乎乎地乖乖坐着,烧了地龙的屋子里一点点暖着她僵硬的身子。
听他说要烧自己的衣裳,心头的火一下就蹭起来了,怒意委屈混着酒意一上头,将人的胆子生生壮大了三分,猛地一推桌案上的茶盏:“将茶盏也拿去烧了,府里的茶盏都不好,外边的茶盏才好呢!”
顾衍气得冷笑一声,扭头居高而下看着她,突然看到了她头上一处红红的鼓起,皱了眉头问,“头上怎么回事?”
第37章、穿着冰刀踩在他的心口还要跺两脚
弯下腰捏住了她的下颌,见头上的包鼓起得有核桃大,鼻尖若有似无地飘入清凉的药香。
抬起她的头轻轻碰了碰,指尖才触到那处,就听得一声痛呼。
辛越吃痛,拍开他的手:“不要你管我。”
他收回手,喊了一声长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门外守着的长亭掀开毡帘进了屋,一打眼,两个鹌鹑似的低垂的脑袋,侯爷绷得死紧的下颌,还有夫人头上过于显眼的红肿一下子落入眼里。
“把丘云子叫来。”
“是。”长亭不敢再看,正要退出去,就听得夫人又叫住了他。
“不用,都上了药了……”
他又停下脚步,转身垂头,看这两个主子究竟谁说了算。
半晌,头顶侯爷微怒的声音响起:“出去!”
侯爷输了。侯爷就没赢过。
这回他忙不迭地飞快退了出去,再留在这看侯爷夫人吵嘴,他就该被殃及作那池鱼了。
“喝了酒,受了伤,辛越,你还能再出息点。”顾衍又俯身捏住她的下颌,仔细察看还有没有其他伤。
辛越挣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怒气腾腾的像只气红了眼的猫儿:“我同你说过了,我在催雨林,你自己忙着不知干什么,倒来说我!”
好,好,很好,找了她一夜,搜了千家百户,就落得这样的数落,她真是能耐极了,穿着冰刀踩着他的心口还要跺两脚。
顾衍怒极反笑,对随侍的二人低喝道:“滚!”
红豆芋丝还在忙活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起下午瞧见的那一幕,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拖拖拉拉将一杯温蜜水放在矮几上,揪着心不安地退了出去。
辛越更是不服气,梗着脖子瞪他。
借着酒意,仿佛多了三五个胆子似的。只是头上还顶了个红红的肿包,瞧着让人可怜又可气。
顾衍不搭理她,只阴沉沉地看她。
她气了一阵头更难受了,重重哼了一声,愤愤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再走一步试试!”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抑制不住的愠怒。
她头也不回地去撩帘子,却醉得厉害,手劲使得太猛,连帘子的角都没碰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啊……”短促的呼声还在喉咙里,身子就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悬起的一颗心也落回了原处。
男人含怒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醉成这副模样,还想走哪去?”
辛越在他的怀里不住挣扎,顾衍心生不耐,一把将她扛起放回榻上,“再闹我就剥了你的衣裳!”
趁她怔愣的当口,顾衍蹲下身给辛越脱下了浸满雪水变得沉甸甸的锦靴,触手冰冷,皱了眉运气给她烘脚。
辛越抬脚就是一踹,却被紧紧捏在半空不得动弹。
“登徒子!”辛越恨恨咬牙。
却不知道自己的面庞被怒意一熏,眼波潋滟,媚意天成,连着眼角眉梢都被染得潮红一片,莫名地蛊惑人心。
顾衍看在眼里,忽然头疼地摇了摇头,心道自己也气昏了头魔怔了:“你醉了,我不该同你计较口舌,”再次放柔了声音,“今日怎的脾气这么大?”
先前熊熊的怒意像要将她从头到脚烧了起来,如今被一问,又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她顿时哑了声,垂下头闷着,不肯开口。
顾衍欺身含上她的唇,用舌尖让她松开咬着下唇的贝齿,浅浅吻过后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声音醇厚低哑:“是我不好,你说的是醉话,我不该凶你,别气了好不好?”
酸楚澎湃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抽噎着将小几上的茶盏推到了地下,发出“咚”的闷响:“我不喜欢这个茶盏。”
顾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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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人,她提了两次茶盏,稍一作想便知道她是为何这般说了,揉了揉额角:“老倪说你去了南门桥,你看到了?”又捏了捏辛越气呼呼的红脸蛋,“你……醋了?”
辛越矢口否认:“没有!我……”
没有说得倒是气势汹汹,只是醉意上涌,声音越来越低,尾巴几个字听不分明,像猫儿叫似的挠着顾衍的心。
他打横将她抱起快步到了西厢房,不愿旁人见了她的醉态,挥退了丫鬟,不假人手地将她的身子擦拭得温暖清爽。
只是这猫儿着实不听话,一会挠他一把,一会儿咬了他的腕子,脱衣时乖乖巧巧,穿衣时嘤嘤地闹,一趟洗漱下来,倒比他打半日拳还要累。
辛越穿好了干净的里衣,盘着腿坐在汉白玉浴榻上昏昏欲睡。
顾衍给她解下钗环,乌发滑落的一瞬他也重重舒了口气,一股莫名的悸动顺着他的后脊背逆流而上,直冲天灵,流达四肢百骸,最后汇于一处早已昂首傲立的地方。
女子的馨香萦绕在鼻尖,他一把扯下衣衫,小声地偷偷骂了句“醉了也不叫人安生”,就“扑通”一声跳进了一旁的浴池中。
顾衍心旌动摇,将自己沉在水底闭了数十息,才探出脑袋,正好瞧见辛越的身子歪歪一倒,卧在了白玉床上。
“哗啦”一声踏上池边台阶,结实有力的腿踏在地上,留下一溜湿印并数点水滴,绵延了数步遽然而止。
辛越歪在白玉榻上,双手枕在脑袋底下,半梦半醒间被一双大手圈住了腿弯后肩,整个人一腾空,混杂着湿润水汽的伽南香将她团团裹住,再醒来时伽南香散尽,浓烈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衍捧着一只青花瓷碗,将她抱在怀里,哺了一口姜汤入她口中,辛越被呛得咳了两声,整个人霎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在顾衍腿上,双手缠着他的脖颈,软绵绵地挂着他。
她醉得糊涂,却记得还在同顾衍置气,置的什么气却想不起来。
手脚比脑子先一步动起来,她翻滚下身,摸到了床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滚到了最里边,用暖黄色绣鱼戏莲叶的被子把自己闷住,同他隔开来。
顾衍甚少看见喝醉了生气撒酒疯的辛越,从前偶有几次也只是喝了些不醉人的果酒,喝完便像只小奶兔子似的睡去了,不像今晚,就是只坏脾气的野猫儿。
但一想到,这般娇媚醉态竟然也在陆于渊眼前展现出来,胸口的一股杀意便叫嚣着奔腾而上。
她不明白,自己知道她同陆于渊在一块时心底的杀意,然而……也好,说明她同样不明白姓陆的对她的心思。
顾衍揉揉眉心,端着碗跟到了床边,试探地从身后环过她的腰,却不料被一只小爪子抓了丢回来,无奈地轻轻一笑,鼻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声,又换来了一记后踢腿,还未踢中,他牢牢捏住小家伙的小腿,轻拍了拍放回去耐着性子哄她:“若是不喝,着了风寒明日该头疼了。”
床上的小茧一动不动。
他继续说:“头疼了我会心疼。”
小茧仍旧包得死紧。
他沉默一会,凉凉道:“敢咳嗽一声,我就把芝麻酥全倒了,十日你都别想出门。”
小茧顶端动了动,随即飞快地钻出一颗脑袋,两只爪子直直去拿他手里的青瓷碗,赌气般一口闷了下去,没想到呛了个脸色通红,埋进被窝里不住地咳嗽起来。
顾衍忙俯下身,拉下被子,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辛越缓过了一口气,才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确保没有发热:“便是醋了,不舒坦了,也不该让我找不着你,我差点要把南门桥翻过来。”
“我已使人给你传了话不是……”
“啊!咳——咳咳——陆于渊个骗子!”
她边咳边骂,怒气生得快,咳嗽停下时,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辛越缓了一阵,顾衍的手却还贴在她的后心处轻轻抚着,难得语气柔缓:“可要听我说一说?”
空气中有短暂的凝滞,之后怀里的人动了动,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他自然地将辛越脸颊上的细发拨到耳后,轻声说道:“今日我从宫里出来,路上遇到王将军与武安侯,他二人请我往唤音楼谈事,师青是与王将军一同来的,我不知你看到了什么,但她来问了声安就同王夫人离开了。”
没想到顾衍会同她解释这些,她喃喃开口:“那你笑什么?”
顾衍眼眸微亮,她会吃醋,她十分介怀,想到这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扬起:“笑可不是因为她,她算个什么,只是她的茶里,勾勒了一个笑脸模样,甚是像小时候的你,我瞧着你欢喜,阿越。”
辛越有些错愕,不是孤男寡女,也不是言笑晏晏,更不是另眼相待,白生气了?辛越低下头,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圆领盘扣里衣,正是她做的,衣裳上的松竹歪歪斜斜,也在嘲笑她醉得糊涂。
辛越双眼迷蒙呆愣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啄,“辛越,我不会再关着你让你害怕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便去哪,只有一条,我的底线是,别让我找不着你。”
“我找不着你,就像回到三年前,我翻遍上方山,踏遍云城,千里单骑入荒野,就是找不到你的一丝影子。”
“辛越,我害怕。”
几个时辰不见人,他就将南门桥翻了个底掉。
孤身一人站在她失去踪影的小巷里,旧日里的绝望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寻找等待中发酵,终变成一股温热的毒液,在他的怒火中沸腾,直将他的意志摧残得一片苍痍。
第38章、像只呆鹅
辛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梗着声说不出话来,又急又猛的点头,下巴一下下地点在顾衍的肩头,惹得他又气又好笑,直道:“别点了,瞧着挺聪明的小姑娘,犯起傻来怎么一点不含糊。”
辛越喝醉了,脑子就是直来直去地不加思考,之前生气便是气到底,如今知道自己气得没理由,便满心思都觉得顾衍受委屈了,受大委屈了,母性汹涌地来,一连往他的脖子上、脸上能瞧见的地方叭叭地亲了十几口。
顾衍浑身都僵了,素了三年的身子一下被她点燃,他忍着胀疼,额上青筋突突地冒,滚滚燎原的大火没把他的理智烧了,到底还记得自己承诺过的等她再次愿意。
一把扣住她的后脑,不让她再傻乎乎地撩拨,喘着粗气说:“别闹。”
辛越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当他真委屈得不愿理自己了,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整话,“我,我也原是同你置气,我不该同你置气,这样,这样原本清清白白的,你不要误会,我,我就是见了陆于渊高兴,他就跟辛扬一样,你把他当辛扬,就……就会觉得他顺眼多了。”
顾衍一时无语,这话一说,不知道是他更可怜些,还是姓陆的更可怜些。
他勉勉强强压下心头的邪火,将人轻轻柔柔放在床上,掖好被子,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哄她睡觉,声音嘶哑又低沉:“傻姑娘,今夜是我急了,阿越别怪我,乖乖睡觉,明日我在家陪着你。”
床上的人却不肯好好睡觉,半睁着眼,像汪了一泉春水,软软地往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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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
顾衍猛地翻了个身,俯下身吻上怀里不安分的小家伙,待他喘着气松开她,却发现人已经闭上了眼,呼吸越发均匀绵长了。
他只好黑着脸躺回去,对着帐顶自言自语,“陆于渊对你居心不轨,我怎能放心他使这种手段引你出去?”
“什……么……”男人的怀里太暖和,辛越将睡未睡之间,手里揪着他身前的小盘扣,呢喃了一句。
“辛越,嫁给我,你后悔过吗?”顾衍低下头,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地问。
怕她回答,又怕她不回答。
“后悔啊……”
顾衍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又听她翻了个身嘟哝,“我好像没想过……能后悔的吗?”
“自然不能!”顾衍拍了一下她的娇软腰臀,换来一声嘤咛,又抚着她的背,如往常一般哄着她入睡了。
两人皆是一夜好眠。
……
“嗯……”
天刚蒙蒙亮,整个屋子尚沉在浓酽酽的灰暗当中,辛越便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
外间轻手轻脚在烘衣裳的红豆听见动静,连忙捧了一盏温温的蜜水进来,眨眨眼打趣道:“夫人,侯爷一早就吩咐了给您温杯蜜水,说您一早起来准会头疼,侯爷说得真准呢!”
辛越坐起身接过,猛地灌了一口,入口清甜润胃,口中的苦意都褪下去了不少,才哑着声音嗔了一句:“顾衍给你多发工钱了?他人呢?”
红豆挂起帐帘,芋丝也走了进来,闻言道:“侯爷在院里打了拳,这会子在沐浴,刚打发人来瞧您醒了没呢。”
又仔细看了看她额上的红肿,“呀,肿得这么大,奴婢去取药膏子来。”
“唔。”又抿了一口蜜水,小口小口地让它滑下喉咙。
小丫鬟点起屋内的青玉高台莲花灯盏,将内室照得暖黄一片。
辛越一下就瞧见了两个大丫鬟脸上红红肿肿的眼睛,招招手让她们二人过来,“昨日的事,你们受委屈了。”
芋丝又红了眼眶:“夫人,奴婢哪里委屈,只恨自己没用,护不住您。”
“若是个贼人,可如何是好,夫人之后,出门还是带个侍卫吧。”红豆拧干帕子给她敷了敷脸,十分后怕。
辛越揉揉耳朵,由她二人摆弄。
她还有些蔫蔫的,宿醉后却再睡不了回笼觉了,顾衍掀开厚毡门帘,屏风后绕过来正好见着她发呆。
身上只套了件鹅黄色挑丝烟罗衫,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两只眼睛微微肿着,倒不像平日里跳脱明艳的样子了。
像只小呆鹅。
他撩起袍子坐在她身边,拿手指戳了戳她的眼泡,换来她迷蒙不解的眼光,复又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我戳一戳看这肿泡会不会破。”
“……”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在嘲笑自己,顿时直起身来了斗志,夹起一块酱牛舌往他碗里一放,“你不如吃一吃看会不会咬着自己。”
说完,二人都同时“噗嗤”笑出了声。
他将桌上一碗蜜水移到她跟前。
“喝点蜜水润润。”
“嗯?怎么用碗装?”她看着跟前的青花瓷大海碗,这是要她喝一大碗?还吃不吃饭啦。
顾衍好整以暇看着她:“夫人不喜茶盏,日后便用碗装茶水罢。”
“……”
一顿早膳用得他舒心又饱足。
辛越暗自腹诽,堂堂定国侯竟如此记仇。
刚漱完口,老倪来报西南王已经到了花厅,顾衍吩咐了一声带到书房,却反身向内室走去,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
扒开瓶盖,从里倒了些许清乳似的药液到掌心,覆在一处搓得热了,细细地按在她的额头,边按边问:“疼不疼?”
辛越拧着眉头,“不疼,胀胀的。”
“亏得没破皮,不然还得疼好几天,往后要喝酒,我陪你,在家喝,上外头喝都行,否则夫君在家摆着是做什么用的?”
“啊,知道了……”
男人太贴心,她有些不习惯。
“我去前院,午间便回来。”
夫人太乖,他十分开怀,笑着捏捏辛越的脸颊便见客去了,临走前还指了屋外的十七进去给主子请安。
经过昨夜,顾衍是心有余悸,若是那姓陆的起了心要将她偷出城去,或是对她有什么不轨,甚至下了药害她该如何,这事也不能指望那个给人两句就哄走的傻姑娘。
便趁早膳跟她说了,从今日起十七就是她的暗卫,他也不必再吩咐人暗中跟着她,把人提到明面上来,一则行事方便,二则免去日后不必要的波折。
十七半大不大,还是在长个子的时候,生得白白净净,一打听竟然是永夜下手最狠的一个。
辛越不由咋舌,打量了一眼桌前单膝跪着的少年,就让人起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着人好歹日后就跟了自己,又简单问了几句,“多大了?”
“回夫人,十七。”
“……你们的名字都是按岁数来叫的?”那也太离谱了,永夜不知多少人,同岁的想来也不少吧。
少年有些疑惑,夫人怎会如此想,老老实实道,“入营时按战力高低取的,属下排在十七。”
辛越来了兴趣,笑眯眯问:“那排在第一的是谁?是顾衍吗?”
这下少年真不理解了,“夫人,侯爷是主子。”怎么能和他们这些暗卫比照。
辛越也觉着自己问得傻了,又指了指屋外头,问:“这府里可有比你排得更前的?”
“无。”少年扬起了眉,颇有些骄傲。
辛越笑得前仰后合,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明日便是除夕,大小官员开始休假,说是休假,不过是大伙忙过了年终盘点与官员考绩等事,能缓下阵来便是。
便是过年休假期间,各路官员也是打着拜年问安等理由开始走动打点。
考绩好的想着能得一个前程光明的职位,考绩出了岔子的盼着求着能饶得轻缓,悬着一颗心不知会贬到哪儿,如此种种,过年反而是人情更盛的时候。
如顾衍这样的,过年与平时只差了个不用入宫的区别,该处理的事一件也没少。
顾衍去了书房,她便让红豆去唤了府里的牛管事来。
顾衍自小便是从军营里摸爬大的,故而管理府里也有些沿用了军营里的模式。
老倪便是总管府里大事,以及顾衍的所有产业并些朝事安排,他手底下亦有些分管各类的大管事,牛大管事便是管理府里的物事,大的如桌椅柜架,小的如花盆烛台,都是他总管,他手底下还有更小的细分,如专管碗碟盘盏的,专管花园子物事的。
如此整个定国侯府层层递进,每个大小总管都按事务类别大小配小厮丫头,有了问题也只问大管事,十分高效。
定国侯府的这个管理方式辛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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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很欣赏,二人刚成亲时她便同娘亲提过。
当时娘亲若有所思,后汲取了其中精华,便是层层管理,专人负责,如此实践了一两月之后,娘亲专程笑意盈盈地上门来同她分享了成果。
原先府里大事小情都得问过她或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有时事太多,多少会有些遗忘甚至推诿扯皮的情况,如今这么一改,倒是让府里焕然一新,更有条理了起来,连他爹爹都感觉使唤小厮传个话取个东西都比原先快多了。
牛大管事说话间便到了栖子堂内院的正屋外等着,双手不住地搓揉,神色间有些紧张,这是夫人第一回传唤自己,脑中不停过着这几日的安排,设想夫人会问哪些话,自己又当如何答。
想着想着便见一身着天青色一等丫鬟服饰的姑娘打了帘子,探出一颗头,脆生生地问道:“可是牛大管事?”
牛大管事本名唤牛全,连忙拱手作揖恭敬道:“您是夫人身边的红豆姑娘罢?小人便是牛全。”
“那便请进来稍坐会吧,夫人还在里屋呢。”红豆掀了帘子,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让牛全入内。
牛全不是第一回进侯爷夫人的内院屋内了,这屋里的一桌一凳,一榻一烛都是由侯爷亲自绘了堪舆图,经他的手摆放的,但夫人侯爷入住后他便没再进来过了。
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眼正堂,与自己摆放的略有些不同,书画换了应季的仕女赏梅图,看起来竟像是侯爷亲自画的,果然,底下还署了侯爷的名。
牛全不禁心下感叹,都知道侯爷宠夫人,不成想不但这一室摆设都是侯爷亲自掌眼,连书画都是亲自画的。
第39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忽听得有窸窸窣窣的珠翠布帛声从内室传来,他连忙放下茶盏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低垂着脑袋看着鹅黄色的裙摆绣着细致青色水波纹从自己眼前走过,行走之间如水波轻漾,在暖和的室内惹来一抹清爽。
上头很快传来了一声淡淡的“请起”,他这才起身落座,一一回着夫人,如“留山园可做了什么打扮”、“府门口莫要太过张扬,如往年即可,咱们热闹是给内里人的”、“高琉璃灯盏不要闲置着,过年了都摆出来,都是红灯笼未免单调些”、“明日除夕便要把府里头的杯盏都换过一套应景的”等等。
问答之间,牛全也略看了几眼传闻中的夫人。
说来自家夫人同其他府里的夫人是大大不同,他的同乡在锦安侯府作大管家,据他说锦安侯夫人每日卯时便要传大小管事婆子们开始问话发对牌,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但自家夫人从入了门他就没见过面,没办法,侯爷都交给他们了,他们这群小的拢成一块报给倪管家,再由倪管家挑拣了些重要的拟成册子单子报给夫人,夫人有兴致便看一眼,懒怠了就全丢给旁人。
若不是此番接近年关,倪管家往府外跑得多了些,夫人心血来潮地过问了府里的安排,他恐是还见不到这尊真佛呢。
一番对谈下来,牛全发现夫人完全不像他们想象里的娇纵或清高,瞧着面孔生嫩,问话却极有条理,温温和和。
吩咐了一些事辛越便让牛全下去忙了,捏着茶碗盖想了想又问起了芋丝一些琐事,如府里众人的新衣有没有多做一套,过年要发的金银馃子和铜钱串备好了没有。
林林总总理了理,她便乏得捧了杯茶躺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眯着眼晒冬日的暖阳,心里想着管家真是件累人费神的活儿。
她把这想法同身旁搬了小矮墩坐着帮她剥松子的红豆说了。
红豆听了倒是不客气地一笑,打趣道:“夫人,奴婢跟您的时间短,但在云城啊,奴婢常听那些官太太说,天不亮就要起来理事呢,一年到头便没闲下来的时候,内里都累得心乏神疲了,在外还要撑得风光无限的样子。”
辛越接过一把剥好的松子仁,一颗一颗慢慢嚼着:“你这是嫌你夫人惫懒了?”
红豆抿嘴一笑:“奴婢不敢,如侯爷这般宠着您不让您操一点心的,奴婢真真是没听说过。”
吃完了手中的一捧松子,辛越将双手背在脑后,半眯着眼睛打起盹来,今日天气极好,耳边是柔柔的风声,鼻尖是若有似无的松子香,有暖暖的阳光照着,这等温暖与待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的温暖不同,没有沉闷,只余清泠的暖意。
此处岁月静好,外间却不然,浓厚的年节气氛下波涛暗涌,官家女眷往来间都在相互试探,传递消息,无非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后宫大选。
这是宫里第一次大选,新帝即位后,后宫便只有先皇亲指的皇后郑氏,并几个无甚存在感的昭仪才人,皇贵妃贵妃四妃皆空着,可以说是皇后一人独大。
按着原本的规矩,三年后方可大选,但顾衍腊八时在宫里发了话,生生是将大选往前挪了三年,让那些有意送女入宫的人家都傻了眼,许多人家甚至开始紧急培训起来,一时京里的教导嬷嬷身价倍增,水涨船高。
也有那高门大族从小就将女孩儿循规蹈矩地养大的,倒是不慌不忙,只攒着股劲儿互相探听些消息,知晓都有谁家女儿打算送进宫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这次大选有几位贵女特别出众,有那娇纵飒爽的西南王的幺女,有娴淑清丽的许翰林家嫡孙女,有才情横溢的直隶总督之女,还有备受争议的刘太尉的女儿。
就连皇后郑氏本族都打着群狼环伺,为皇后固宠的旗号打算送两位女孩进宫。
佳丽三千,都为那尊荣华贵的地位或主动追寻着,或被迫努力着。
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宴,便成了众人交锋的聚集地。
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晨起皇帝着了吉服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接着率亲信大臣到奉先殿祭拜祖先,由礼部唱礼歌颂一番今年皇帝的丰功伟绩,再一表来年必定严于律己、勤政爱民的决心,末了也就没小皇帝什么事了。
辛越腹诽,这不是她老爹写的颂辞吧,完全就是和小皇帝反着来么。
顾衍告诉她,这已是省略了九成的礼仪规矩,不然小皇帝得从子时便起,到晚间方能歇下呢。
往年并无设什么夜宴,众臣随皇帝祭拜了祖先后便能各回各家去了,今年的除夕宴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除夕日一早,辛越留了前来报各家年礼的老倪,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礼单,粗粗看了两眼,蝇头小字看得她眼花,便随口问了句今年怎的突然就办起除夕夜宴了?
老倪道因着今年是渭国使臣提前来齐,为了表示对他国使臣的关爱,彰显大国风范,小皇帝就起了个主意,齐渭一同守岁,祈盼来年两国加强友好邦交云云。
但辛越听了十分不屑,咕哝着:“定是陆于渊给小皇帝下了什么迷魂汤。”
说来,陆于渊这类人才是最合小皇帝脾性的,手底下能人异士众多,不论什么花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随便提出一个来就能将小皇帝哄得五迷三道。
说罢辛越猛不丁反应了过来,一脸了然地瞥了眼老倪:“我说你这几日老躲着我呢,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危险啊倪管家。”
“……”老倪满脸苦笑,无奈道:“属下这也没法子,您若问起,属下是说还是不说呢,说了侯爷饶不了我,不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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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不了我,属下难做啊!”
辛越轻轻哼了一声,“顾衍早就知道了?”
看老倪又扭扭捏捏,关于顾衍的事他一件也没胆开口,皱着眉又换了个问题:“顾衍前些日子,那般动怒就和这件事有关系?”
“是。”见辛越面色发沉,老倪忙不迭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中才道,“打陆公子从渭都出发不久侯爷就知道了,原本啊,渭国来的是他们二皇子,且得是年后才来,陆公子这么一搅和,再加上军饷这事,侯爷那几日的心情都不太好……”
老倪边说边拿眼觑着辛越。
辛越蹙着眉头,想的却和老倪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倪话里藏的是顾衍不喜陆于渊醉翁之意不在酒,打辛越的主意,辛越却一点儿没听出来。
在她心里陆于渊可不是那么闲的人,他的韬光养晦,一举一动都有明确的目的,看似无序杂乱的安排,背后定有一条直指的线,他定不是只为自己就大张旗鼓来了齐国,这后面许有些她不了解的两国朝政邦交之事。
想到朝政,她便轻舒了口气,到这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左右把陆于渊当朋友待就没错。
老倪看着辛越紧了又松的眉头,心里缓了一口气,只当夫人定是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左右不要离那姓陆的太近,侯爷便没事,天大地大,侯爷心里也就夫人是顶顶要紧的。
两人各想各的,差之千里却殊途同归,相视一笑这话题在各自心里便不纠结了。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红豆便掀了帘子进来,眨了眨眼福身道:“夫人,长亭来传话,侯爷到巷子口了,请您收拾收拾一会就来接您。”
辛越站起身,低头瞅了瞅身上的海棠色素锦衫,讶然道:“这么急……不是说今日不必去请安吗?”
老倪笑道:“侯爷这是知道晚宴上您定然用不尽兴,掐着午膳的点回来带您出去哩!”
辛越听罢面上迅速一红,口中嗫嚅着:“哪有……”
老倪见状,怕引火烧身般拱了手便一溜烟儿退了出去。
红豆捂着嘴唤了梳洗丫头们进来,服侍着辛越拢了发髻,略理了理便见着顾衍撩开帘子大步跨了进来,见辛越一身常服清淡婉致,面颊上却有些酡红。
抽出护掌的手套,拿手背略碰了碰她的脸颊,有些奇怪:“别是昨日受凉了,”又问旁边的红豆芋丝,“夫人今日可有发热不适?”
辛越反手重重一拍他的手背,面上更红了:“走罢!”
说着便扯着顾衍的袖子往外走去,芋丝在原地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红豆也笑着跺了跺脚赶上前去给辛越披上喜庆吉祥的大红丝缎镶毛斗篷。
红豆等人一路服侍着二人出府后,便使了小厮将辛越今夜的衣裳钗环,并些常用物事从侧门抬上马车,先行带进宫侯着主子们了。
顾衍则只带了辛越,二人同乘一马出了城。
辛越的脑袋被笼在厚厚的斗篷兜帽里,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含糊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低下头,莫要让风沙迷了眼,一会就到。”顾衍的声音极近,隔了烈烈风声与兜帽,又像被拉得极远,像是前两年她在西越见着的沙漠中满身坠着珠串的老者拉的异域琴音一般,悠长低沉,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之意。
辛越莫名乖顺地垂下头,伸出一只染了浅浅粉色指甲的手揉搓着马儿脖颈上的毛,等她脖子酸了再仰起头时,却发现马儿的脚步渐渐放缓,停在了一座庄子门口。
第40章、这辈子听过最吓人的情话
长亭一早就快马先赶到了庄子,见了主子们,老远就迎上来拉缰绳,顾衍率先翻身下马,接着一手扶着辛越的手臂将她半抱了下马,辛越的眼睛还在骨碌碌转着,好奇地打量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西郊,这儿离西郊大营不远,是你的庄子,我让人引了北边皇庄里的汤泉,往后没事便可以来这泡泡汤。”顾衍给她拉下兜帽,牵着她往里走。
“我的?我怎么不知道娘亲给我的嫁妆里有这处庄子?”辛越偏头看他,有些讶异,她娘亲什么时候这么豪阔,连皇庄旁的庄子都买得起了。
顾衍捏捏辛越的手臂,神色如常:“你的,我名下所有产业,钱庄,田地,盐引茶引,商船,明的暗的,都是你的。”
在辛越越张越大的嘴里塞了颗芝麻糖,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兵,暗卫,都是你的,你的话,就是军令。”
辛越呆了,惊天大霹雳震得她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扯了扯顾衍的袖子,囫囵吞下芝麻糖,也没尝出来什么味道,用了眨了几下眼问他:“我……这么说我也是跺跺脚,大齐就要抖三抖的人了?”
顾衍低低一笑,她一紧张就爱做些稚儿似的小动作,他爱极了:“是。”
他拉着辛越往里走,辛越沉浸在震惊中,完全无心欣赏这个庄子,只有些很质朴,大体粗犷的印象。
不知不觉七拐八弯地便走到了一处屋子前,辛越一抬头,又是熟悉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不禁白了他一眼:“怎么又叫栖子堂。”
顾衍笑笑没有回答,率先进了屋子,辛越紧随其后,已经从惊呆中抽出了神,他说得稀松平常,但她也大致有些谱。
简单说来,大齐的国脉如今捏在她手里。
摸了摸冻得冷冷的鼻头,和顾衍一人一边坐在桌旁,试探着说道:“你就不怕我哪天用这些东西、这些人,谋反了?”
顾衍倒茶水的手一顿,还真皱眉思索了一番,才正经说道:“凭夫人的谋略,很难。”
瞧不起谁呢!
在辛越的脚踹过来之前侧身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诱哄,“不过夫人若是缺一军师,顾某倒是很乐意为夫人出谋划策……全看夫人给什么价了……”
耳垂被薄唇呵出的热气一下下拂着,辛越整个身子酥软发烫,连忙将双手抵在他胸口,坐得远一些,有些心惊肉跳,这也太吓人了。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叩门声,顾衍看她一眼,道:“进。”
辛越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灰衣短打的中年男子,面容无关寡淡得丢进人潮里就成了其中一滴水,她扫了一眼心里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庄子里的管事一类。
没想到后头又跟进来了一溜人,面容寡淡的、老实憨笑的、方脸严肃的、稚嫩清俊的,她缓缓扭过头:“这是……”
“永夜的人,”顾衍拉过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又转头对跟前的十数人道:“见过你们主子。”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行礼,一个个地报了名号,到鱼贯而出之后她还在怔愣,人倒是一个都没记住。
这些都是顾衍的班底啊,可能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是足以影响一方局势的人,她越发觉得头顶沉重。
肃了容端正坐好,说:“你不必这样,我有没有那些东西,都一样的,我是说,你好像把一件皇袍都罩在我身上了。”
顾衍摇头,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有人曾说过,如我这样的人,就是一把无鞘的利剑,煞气深重,无人敢躺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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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慎便会被伤到,我原先不信,但后来……我后悔已来不及了。”
顾衍停了停,在她唇上落下轻如蝉翼的吻,继续说道,“现在,我把这柄剑的剑柄交给你,会不会令你更安心些?”
我是一柄无鞘的利剑,现在我把剑柄交给你……
辛越鼻头酸涩,这是她听过最浪漫最吓人的情话了,眼泪不争气地滚滚落下,只觉小时候写的大字都长了翅膀在脑海里飞来飞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情窍开得慢又开得怪,你及笄那日,我问你可愿嫁给我,你想都没想就说不愿。”
顾衍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及笄了,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了,他巴巴地送上礼问她可愿意嫁给自己,不成想小姑娘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一连拒了他两三遍,撒开腿就跑得没影了。
辛越也想起了及笄那日,一直以来神坛上不可触碰的人突然说要娶你,多吓人啊,想着笑了出来,眼泪挂在脸上,鼻尖红扑扑的,别提多狼狈了,哽咽着说:“那时候……我觉着太吓人了……”
“那日我回去想了一夜,才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是真没心思……”他苦笑着看辛越,“可我还是向辛大人提了亲,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我不愿意放过你。”
辛越垂头,及笄第二日,爹爹一脸愁容地来自己的院子,挥退了所有人,告诉她看定国侯的样子只怕是不好打发的。
她一下一下扯着顾衍的手指头:“你以为是爹爹要我答应的吗?”
顾衍的眼神微亮。
她笑笑,靠过去凑在他耳边说:“我那时想,若要嫁人,嫁给顾侯爷应也是不错的。”
顾衍心中大震,小姑娘吓白了脸拒了他,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门提亲,彻底断了她的后路,让她除了嫁给他再无旁的选择。
现在她竟然告诉自己,原来,也并不是只有自己的一厢情愿,想至此,顾衍突然一把反扣住了辛越的手,紧紧攥在掌中,又惊又喜:“那时,你说定了亲不想那么早过门,我……便以为你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辛越无语,那时候还小,虽说整日里没脸没皮,但是遇到这种事还是会害羞的嘛,加上嘉年也要嫁人,抱着她大哭骂耿思南混帐,竟然因为要调任江南就将婚期提前,哭得她心里也难受,想到嫁了人就不能这样日日赖在爹爹娘亲身边了,便大着胆子跟顾侯爷谈了条件,定亲可以,三年后再过门。
这些事她早就抛在脑后了,没想到顾衍记了这么久,她的手被攥得太紧,忍了疼道:“你把我的路都堵了,除非我做姑子去,否则还有谁敢娶我?”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顾衍的脸色霎时就变得惨白了,她费力抽出了手,连忙解释:“那时候小,娘亲说及笄了就是真成大姑娘了,我不想那么早离开爹爹娘亲,我心里,还是有些怕你的。”
顾衍的脸色缓了下来,拉着她的手问:“疼不疼?是我不好。”
她摇摇头,就疼了那一下,“一开始我没明白,以为你待我好只是顺便,或是心血来潮,后来你提亲了我才发现,你不是无缘无故的对我好。”
“辛扬比我还激动,定亲那日就差一个火星子他就能窜上天了,他说你……嗯反正说了一堆你的坏话,然后说满大齐都在你的手中捏着,若不是图谋,图谋我,你何必做那么多。”
辛越不敢说,辛扬的原话是,顾衍那小子不要命地往上爬,整个大齐都攥他手里,你当他是闲得没事干,今天给你带吃食,明日给你撑腰教训人?傻妹子哦,大齐最粗的一个大腿,还不快抱紧了!
顾衍闷闷地笑了出来,辛扬那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心里松泛下来,柔柔看着辛越:“对,我看上你了,图谋你很久了。”
辛越的脸有些红,又听到他的声音淡下来:“辛越,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不是让你顶一座大山,是让你明白,你手里有剑,这柄剑,你拿得起,你若使不好,有我帮你,三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含住姑娘哭得嫣红的唇瓣,低着声问:“明白了吗?”
她原以为,她才是耿耿于心,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没想到,他只是沉默着不说,带她打破心防,再为她披盔戴甲,将她置于他都伤不到的高位。
辛越的泪珠止也止不住,一向冷静到近乎漠然的顾衍手忙脚乱了起来,拿手背给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又往怀里去翻帕子,逗她开心:“为夫可把全副家产都交给夫人了,夫人可不要见异思迁一脚踹了我才好。”
辛越哭得稀里哗啦,一把搂着顾衍的脖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嗯!我一定……好好养你!”
顾衍手里一顿,唇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门口的长亭听着里头传出的些许动静,与门口的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怕侯爷又让夫人给踹出来了。
直到里头声响渐息,侯爷吩咐摆饭,他才松了一口气,急急亲往厨房去了。
顾衍自来宠辛越都是不设限的,在这有钱都买不到的庄子里造了个暖房,竟然既不用来培育什么名花,也不养个什么异草,只种了些冬日里难能吃到的瓜果蔬菜。
他将一碗香菇火腿鲜蔬羹放到辛越身前:“今日除夕,宫里的规矩便是化简为繁,就是最普通的菜蔬,也要加了名贵佐料,做出千百种滋味来,独独没了原本的味道。你瞧着好养,实则是最挑嘴的,先尝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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