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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山道往西拐,越走视野越开阔, 接着道旁羊角灯,连檐角深碧色的琉璃瓦都能看清。
韦团儿在前引路,走几步便回头瞧瑟瑟一眼, 不住赞叹。
“难怪圣人想着郡主, 这么漂亮的人,便不说话,搁眼前看看都喜兴。”
这人真是不会说话,她是个猫儿狗儿给人逗乐么?
瑟瑟淡淡地,“原本我也以为自己生的美, 可瞧瞧莹娘,都比下去了。”
韦团儿嗐了声,替她抱不平。
“奴婢眼皮子浅, 这辈子光伺候圣人了,外头花儿朵儿见得少,莹娘是美,若说坐着不动, 略胜郡主一筹,可美人儿难道是挂在墙上看的么?”
边说边笑, “死水还臭呢,郡主这份儿灵动就强过她。”
瑟瑟瞧她针砭起亲贵之女来,毫无顾忌,随口臧否,便想起韦氏说,宫人没一个值得结交,顺风骑墙,见高枝就攀,墙倒皆因众人推,起哄斗狠架秧子,当面一团火,背地里使袢子……
总之人有一百样坏处,宫人便占了九十九。
其实照李仙蕙所说细细想来,人哪有天生就坏?宫人这些毛病,皆为圣人刚猛无比,留用的人,要么真有本事,要么只会奉承凑趣,如李显那样平平无奇的好人,便两头不靠岸。
所以韦团儿这些话,她只能往低处接。
“姑姑可千万别抬举我,我来的晚,但愿能跟上琴娘她们一星半点儿。”
压低声量,“姑姑侍奉时日长,定然知道圣人不待见我阿娘。”
集仙殿的掌事琼枝出宫后,这炙手可热的位置还空着,韦团儿资历虽深,一日头衔未提上去,一日便当不得她叫‘姑姑’,可她非但不婉拒,反冲前面灯光闪烁处抬了抬下巴,催轿娘快些。
“那不要紧,太子妃少进宫就是了,看儿子面上有什么过不去。”
瑟瑟便问,“有句话我想问姑姑,姑姑是韦家……”
“奴婢就知道郡主早晚要问。”
韦团儿头一扬,神情很是倨傲。
“这十来年,宫中除了奴婢,再无另一个‘韦’字,连提都没人提起,偏太子爷回来了,倒人人问起来。”
她说的轻松,可瑟瑟是握着拳头听完的。
当初阿耶被废,韦家遭了大难,她外公韦玄贞坐罪流放,到钦州不过数日便死了,身边别无亲眷料理,连骸骨都不知葬在何处。四个舅舅不满弱冠,尚未娶妻便被仗杀,如此便是绝了后。
至于小姨,当年以皇后小妹的名头出嫁,十里红妆,何等煊赫?不想一时乾坤颠倒,便从天上跌落污泥。
照理说,出嫁女不该受娘家牵累,可她嫁的仕宦人家,本就打着勾连外戚的想头娶亲,一俟这想头没了,哪有仁义之心?
韦氏到房州不久,便听说她被夫家嫌弃,和离后离奇地死了。
小时候的事瑟瑟记不清楚,长大后听阿耶偶然提起,说那几年阿娘收到家信便把自己关在屋里痛哭一回,回回如此,出来却半句都不曾责备阿耶。
瑟瑟恳切道,“姑姑当初定然受了我阿娘许多连累,可是我人微言轻,倒要姑姑提携,只能日后报答罢。”
韦团儿没料到她这般坦白,倒愣了愣。
“郡主想多了,奴婢何德何能,与太子妃攀亲戚?再说奴婢若当真是韦家人,恐怕活不到如今。实则奴婢不过是官户婢罢了。”
瑟瑟糊里糊涂地哦了声,并不懂是何意思,韦团儿只得细细解释。
“郡主高贵,只知区分良人与奴婢,却不知奴婢里又分三六九等。官户婢乃是地方官员上贡的奴婢,倘若能得赦免,一免为杂户,二免才为良人。当初韦家驸马房在并州有一旁支,七品县官,年年上贡马鞍、马鞭并麻编毯……”
她顿一顿。
“有年圣人,啊不,那年圣人还是皇后,瞧那毯子不喜欢,叫随贡送些侍女来,进宫学新鲜花样。县官老爷便采买了两百侍女,奴婢因不知本姓,只得附姓韦。来了,才知皇后娘娘是县官老爷的本家,也姓韦,她们都羡慕奴婢,竟傍上了大腿,没想到后来……”
后来韦家像整陇地的麦子被人使横刀收割,齐茬茬落了地,那阵子她不敢入睡,怕梦中被人砍了脑袋。
韦团儿想起来便不寒而栗,下意识拢了拢领口。
“……后来贡品名单剔了那毛毯,奴婢等散在各宫房,随处皆有,也是造化,兜兜转转,竟得了圣人的青睐。”
她字字句句说的清楚,在瑟瑟听来,又别有一番滋味。
她总觉得韦家惨,自家也惨,摊上圣人这么个百世难遇、锋芒如刀的圣君,稍有忤逆便遭灭门,可韦团儿,区区一介编织毛毯的奴婢,竟也无辜受难。
“虽是附姓,可如今太子妃既然回来了……”
瑟瑟听出她弦外之音。
“我阿娘光身在神都,也苦的很,连个能走动的亲眷都没有,姑姑倘若念旧事,就当县官收养了姑姑做义女?如此算算,叫我阿娘一声堂姐,也不为过。”
韦团儿不由地抬眼瞧她,心想安乐郡主真是能上能下,换个人,譬如后头轿子上的永泰郡主,断断不肯自甘下流与奴婢攀拉关系。
可是她却不知道,这座宫廷里的尊卑贵贱,从来不看头衔品级。
府监张易之,是何等样卑贱的出身,如今难道没有坐在李家、武家头上?又譬如她当初稍微动动手腕,就处置了皇嗣家一妻一妾,这闷亏李旦除了咬碎牙齿和血吞下去,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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