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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珞珈山?
楼凝不禁想起他在新婚夜说的话,好奇道:“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去过珞珈山,是把我错认成她了吗?”
殿内只留了两盏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脸镀上了一层迷离颜色,恍恍惚惚,有些看不真切。
“嗯,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徐策的指尖在她颊边轻轻刮了一下,“笑起来?和你一样,也有两只梨涡。”
“这世上有梨涡的人多不胜数,你怎么就认定是江沉月?”
“还有其他都对得上。”徐策瞧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手臂越过她的脑袋,很自然的搭在她肩上,“祖宗,我给你道个歉。她亲口承认害你,但我不能?杀她,当年若不是她,就没有今天的徐策。”
想了想,又补充:“我向你承诺,对她的容忍,只此一次。”
楼凝虽没指望过什?么,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失望。
她双手捏住被角,淡淡一笑,装的很好,却掩饰不了眉间的落寞。
“捡了这么个大宝贝,就没和你提点?要求?”
“提了。”徐策横眸,看到她似乎不开心,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楼凝却追问:“提什?么了?”
江家重利,想来?也是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徐策一顿的。
她有点?幸灾乐祸,谁料身边的男人却说:“她想嫁给我。”
楼凝很意?外,盯着视野中的一片黑暗,满面?不可思?议。
徐策把她那只乱动的小手抓住,塞回了被中:“南国湿气重,夏夜也带着冷意?,别受凉了。她确实想嫁给我,还有——”
似是难言,沉默了一瞬,才接着说:“要你搬离玄坤殿。”
楼凝心下一阵黯然。
这个从小相识的女?孩,事事要比她强,样样要和她争,派出杀手时更是没顾念过昔日的情意?,如今得了靠山,还是什?么都要抢。
想到过往,她的心在乍暖乍寒间,不住的酸疼。
徐策说:“两件事我都没答应,你想住哪里就住。”
楼凝沉默了很久,才点?了下头:“虽然她现在瞎了眼,居然想嫁给你,但还是……”她闭了闭眼,声音很轻,“谢谢。”.
这一晚过得奇怪。
上半夜俩人闹的不可开交。
下半夜却又出奇的平静,闲话几句后照例是楼凝先?入睡。
徐策在军中待惯了,稍有动静就会醒,索性?每次等她睡着了,自己再睡。
今夜的她没往他怀里钻,没把手指头放入他鼻孔,也没将腿翘到他肚子上。
她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内,老实到徐策都有些不习惯了,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卯时,徐策起床时,小姑娘还在呼呼大睡,他拿起枕头,拖着那颗小脑袋,轻轻给她垫上,穿戴好离开了殿内。
楼凝平时宠着婢女?,不要守夜,不让早起,徐策也随她惯着,从不会板着脸计较这些。所?以夜里放在殿门口那两盆水还是他亲自给端走了。
为此,沈琮砚还笑了他一顿:“想不到大哥还有当婢子的天赋。”
他嘴欠,胆子却小,认怂速度飞快,徐策不过冷眼一瞥,就吓得不敢再吱声。
去了太极殿后,徐策坐下打开一本折书,下颚微扬,问道:“这么早什?么事?”
沈琮砚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有楼珩消息了。”
徐策接过一看,不禁皱眉:“云梦泽?”
“他是闲云野鹤惯了,心真大。那地方?正对东梁,背靠着阴山,常有匈奴作乱,两边都不是好惹的,现在外面?那么乱,谁不想把他逮回去共谋天下。”
徐策将信揉碎在掌中,思?索片刻,吩咐道:“安排一队轻骑精锐,请他回来?。”
沈琮砚摆手拒绝,“一队是多少??几百?还是几十?多了打眼,少?了不安全。那地方?不是我们管辖之地,万一碰上什?么,插手管那是僭越,只能?等他玩够了自己离开。现在北庸和南越都属于我们,只要他踏进?来?,一切都好说。”
徐策不答,算是默认。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楼珩脾气琢磨不透,要是稍有不敬,惹恼了他,不止失去一个栋梁之材,也是让楼凝陷入两难之中。
想起那小姑娘昨晚为了心上人委身自己,他重新打开折书,低头看着,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牢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自从剐了三个闹事的后,确实安生,应该都处理干净了。”
徐策翻动折书:“死的那些没价值,搅浑南国水的大鱼藏得深,少?陵的信臣中有他的人。”
沈琮砚:“唆使小吏闹事乱人心,不想让他们投降,究竟有什?么目的?”
徐策笑了下,俊朗的的容颜间一派淡然:“那要看看一旦他们投降,会危害到谁的利益。”
沈琮砚摸了摸脑袋:“危害到谁?”
徐策没回答,而是将刚批好的折书扔过去:“让中常侍传旨,那些投降的南国臣子,照这上面?封官加爵。”
沈琮砚将折书翻了翻,不禁咂舌:“……不是吧?”
要么抠搜的晾着人家江麟好几天,要么大方?到个个都封官。
“这,这官封的未免也太大了,北庸的臣子还没南迁,到时候怎么安排他们?大哥,我说你……”沈琮砚絮叨了一半,忽然不再言语。
他低着头,将那折书又翻了翻,愣了,再翻,又是愣住:
“为什?么这上面?盖的还是越国的国玺?”
南越已归北庸所?有,当加盖北国的国玺。
这种错误不像徐策会犯的。
徐策的脸色依然平静,连眼波也未曾动。手指轻轻的翻过一页页折书,动作轻柔表情平和,落下的字迹飘洒不羁。又批完了两本后,才说:“亡国的国玺盖上面?,不作数。”
沈琮砚目瞪口呆。
玩儿阴的,这么阴?
徐策说:“职高位尊也要看能?不能?受住高耸九天的寒冷。得利越多,越是害怕下位,被人取而代之。动作,自然越快。”
沈琮砚听后懵了半天,摇摇头,不是很明?白:“可那地方?到处是机关,没有小妖孽那身手,擅闯就是个死,那人能?怎么动作?”
眼前绯袍一晃,定眼看去,徐策已经靠在了椅背上,食指摩挲着眉尾,语气悠悠道:“下个月不是要送他们去守灵?”
他闻言震惊,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借刀杀人,所?以大哥其实根本没打算亲自动手?”
坐上的男人金冠锦带,看着人模狗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干一件人事,变着花样玩。名义上是让少?陵为父亲守灵,其实谁又会知道,越王的尸首早已抛到荒野,那王陵中躺着的,是北国大将谢缙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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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策的声音软软沉沉,十分?好听:“自有人着急,不需要我动手。”
“可是大哥,如果放任作乱的人杀了他们,会不会激起民怨?地动的事已经不安生了。”
“人又不是老子杀的。”男人轻轻扬眉,瞟了瞟他,清寒的美目中透着一抹孤深的笑意?,“大不了,日后逮到那作乱的,把他交出去平民愤了。”
原以为只是借刀杀人,没想到是一箭双雕。
沈琮砚正要开口,徐策又道:“话虽如此,别真弄死了。守灵路上出了事,赖在老子头上说不清。你派人看着点?,断胳膊断腿的就行了,留口气。”
路遇劫杀,又关在陵墓守灵七天,日日听高僧诵经超度,吃不饱睡不好,光这折腾就能?磨了不少?锐气,那一颗颗死不归降的心,回来?多少?得动摇。
威逼利诱对这些硬骨头不起作用?,徐策喜欢慢慢玩。
沈琮砚哑口无言,等他平稳心潮,已经不想和这男人说正事了。
“别光说这个,你那阿满姑娘找到了,打算怎么办?”
徐策疑惑:“什?么怎么办?”
“她就没提什?么要求?”
“提了。”徐策缓缓启唇,声音冷硬又淡定,“要嫁给我。”
沈琮砚噗嗤笑了出来?:“她不是喜欢那什?么二?王子?”
徐策瞥眸:“老子长得比他帅。”
沈琮砚:“……”
察觉到手下的犹豫,他不悦挑眉:“嗯?”
沈琮砚讪讪:“是是,大哥最帅。”
这男人从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癫,跟人比俊。
“那你答应了?”
“没有。”
沈琮砚知道他拒绝的原因,语重心长道:“可是大哥,你是两国的王,后宫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况且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就要出卖自己?”徐策抄起一本折书砸到他怀里,眼中透着一丝警告。
沈某人握住折书,视线一飞,抬头望天:“我知道你舍不得小嫂子吃醋,但东阳侯生前是给你定了亲的。到时候北庸一位王后,南越一位王后,已经是一王两后,再多几个夫人其实也没什?么。”
“义父已死,亲事不作数。”
“可她你义父恩师的孙女?,荇之先?生一把年纪还要为你坐镇北庸朝堂。”
“你也知道是孙女?。”徐策不以为然,冷眼瞥过去,“那丫头才多大?”
沈琮砚摸摸鼻子:“这倒会知道做个人了,小嫂子比她还小两岁呢。”
又是两本折书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徐策的目光倏地冰凉下来?,“这世上能?做我主的人还没生出来?,管好你那张漏风的大嘴巴,少?他妈给老子乱嚷嚷!”
沈琮砚一手抱着折书,一手揉着脑袋,小声嘟哝:“知道了,我不保证不跟嫂子提。”.
楼凝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备了香汤,要把徐策留下的痕迹都洗干净。
沐浴完换好衣服后,江听月来?了。
矮塌上端端放着长小几,小几上有四角镂着金翅鸟小炉,袅袅冒着香烟。
宫女?通报的时候,她正兀自坐着,掂起一边放着的银拨子,伸进?香炉微一撩,那香烟渐浓。
“让她进?来?吧。”
江沉月身着淡黄宫裙,夏风轻轻吹拂拽地裙裾,轻云般来?到了殿内。
伏山懒得搭理她,在一旁逗弄大将军,还是门口的小宫女?来?奉了茶。
江沉月以前得了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总要来?炫耀一番,这毛病从小到大没改过,更何况眼下一跃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
楼凝让她来?也是好奇,想听听这回又能?说出些什?么。
江沉月难得没炫耀,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想嫁给徐策。
楼凝嗤然:“你最好快点?嫁给他,祝你们百年好合。”
丑男人配恶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沉月手执茶盏轻轻抿着,细眉明?眸,盯着她笑:“这话说得赌气了,你我将来?共侍一夫……”
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楼凝把手中的的银拨子扔甩出,差点?砸到她脸上。
“你不嫌脏吗?”
“脏?”
“一个男人被那么多女?人用?,恶不恶心?”
江沉月面?色一下涨的通红:“你好歹也是个贵女?,怎么说话这么糙?什?么脏不脏的,中山王是两国君主,后宫怎会只有一人?就是越王也是夫人如云。”
“是我请你来?听的?”楼凝吵架从来?吵不赢,不过很徐策斗了这么久,倒是能?掌握些精髓,那就是——无赖到底,不能?要脸。
“你想吃这脏东西就自己吃,谁要和你共侍一夫,别拉上我!”说出这么些没羞没臊的话,她自己那张脸也红到了耳根,小嘴却不服输,阴阳怪气的讥讽,“他也就那么回事,一点?用?都没有,就你当个宝,不必跟我炫耀示威,赶紧拿走。”
‘噗——’伏山刚入口的茶汤喷了出来?:“小姐,你!”
什?么意?思?嘛,什?么有用?没用?的。
江沉月受过姑母指点?,瞬间就懂了,满脸通红,“你怎么说的出这种不知羞的话?”
楼凝冷眼讥诮:“你做的事又有哪件要脸了?诱我去金盏楼,买凶害我……滚!带着你的野心去朝那个男人摇尾乞怜,别再踏进?玄坤殿一步!”
她抽出腰间的软枕,一气掷出,觉得不过隐,又拿起两个杯子狠狠砸了过去——
“滚,给我滚!”
盛怒之下,忽略了一件事。
东西砸出去,却并没传来?落地的脆响声。
第32章
江沉月不吱声了,伏山也不吱声了。
紧接着楼凝的腰间就垫上了软枕,正是她刚刚丢出去的那只。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君无欢站在榻边,妖异桀骜的目光落在江沉月身上,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高傲,一丝不屑。
江沉月没来由的心慌,刚别开脸,就听他说:“美人,步摇掉了。”
步摇?
下意识摸向头上,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如今心系徐策,每日都?格外注重装扮,不应犯这种错。
正不明所以,发髻一紧,君无欢将袖间的步摇落入了她的发间。
黑色的斗篷掩着半张惨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有?些模糊:“下次走?路慢些,别再掉了。”
那语气?温和?的好像两人相识多年。
楼凝心烦赶人:“要叙旧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君无欢笑:“外面阳光正好,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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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我?”
“这不是来管了么?”他俯身在她耳边,一缕冷香幽然散发,那双凤眸如此漂亮,却也如此冰凉,看得?江沉月心跳猛地一慌,不动声色的攥紧手。
“美人,这么吵架是吵不赢的,以后这种小事告诉我,我帮你杀了她们。”
“别哄我开心。”
“我怎么舍得?哄你?”君无欢顺势握住她的手,声音柔软又深情,“畜.生才干那事。”
楼凝弯唇,脸上堆了个假笑:“好啊,那你把徐策杀了。”
君无欢嘴角一抽:“咳……乖,换个人。”
正说着,修长的手指捞过江沉月刚刚的那杯茶,指尖稍一用?力,将其碎成?粉末,语气?认真道:“我绝不叫她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极深的内里让伏山羡慕又崇拜:“大?侠啊!”
她将大?侠来回打量了一遍,直到瞧见斗篷下那张俊美妖娆的脸,和?眉间的赤色飞凰时?,才发觉无比眼熟。
“你……是你!金盏楼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大?侠?那个死活不肯救小姐的大?侠?”
大?侠:“?”
楼凝:“?”
江沉月脑中一片混沌,既怕君无欢把自己杀了,又怕被他发现?偷听一事,揭穿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阿满’,总归这地不宜久呆,便起身道:“你们聊,我,我先回去。”
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大?将军也扑着翅膀扯嗓子学:“是他!就是他!那天晚上就是他!”
楼凝疑惑:“那晚?”
伏山点点头:“小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君无欢:“??”
不但?肠子悔青了,还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伏山把君无欢的话几乎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末了还叹了口气?,强调:“要是他那时?候肯出手相救,你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啊。”
君无欢听得?头皮发麻,摸着的那只小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香了。
楼凝情绪倒没什么波动,甚至说句他应该难处,把君无欢感动的一塌糊涂,脑中瞬间冒出一堆情话要对她讲。
她却挣脱开他的手,问伏山:“爹爹没消息吗?”
伏山摇头:“自打小姐成?婚前?老爷来过信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楼凝心情明显低落:“也不知道爹爹人在哪,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楼珩在云梦泽一事是君无欢放给徐策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这小美人,省的美人又哭着求自己带她找爹。
君无欢含笑打量她,就在刚刚伏山说出金盏楼一事,他才晓得?原来那晚自己袖手旁观的漂亮小公子竟是个俏丽的女儿?家。
确实,如果他那时?候出手相救,或许今时?今日得?到她的就不会是徐策。
可转念一想,迟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眼睛还不是只有?他能治。
“朝堂太乱,你爹选择置身事外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他声音温柔,也会哄女孩开心,三言两语就消去了姑娘心中的烦忧。
“是这样吗?”
“当然,眼下无论哪国,都?想招揽你爹,但?不论效忠谁,都?会惹来另外几方不满,难保不会有?杀身之祸。他年纪也不小了,逍遥在外,不好么?”
伏山重重点头,表示认可:“大?侠说的不错。”
楼凝迟疑了一下,“我怕爹爹遇到危险。”
“能遇到什么危险?”君无欢取出两枚药丸让她含化,“既然都?想招揽你爹,是不会伤害他的,宽心。”
伏山受他指示,移来一盏灯,“小姐别太担心了,眼下你的处境更危险。那个江沉月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显摆的不得?了,害你眼盲一事也不了了之,以后要是真成?了他夫人,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付你。”
君无欢从怀中取出针囊,将银针过火后,扎入了她额角的穴道上。
痛楚瞬间流窜满眼,楼凝蹙眉,哼了一声。
伏山拉紧她的手,为她擦去额间薄汗,君无欢则挡在她面前?,将源源不断的内力打入她的经脉中:“有?点疼,受不住就咬我。”
楼凝紧紧的咬住唇,正煎熬难奈时?,只觉得?胸口发闷,紧接着喉间一热,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喷在了黑色斗篷上.
南越亡国后的第一个仲夏,便耗费在玄坤殿中。
每日伴着鹦鹉的叫声转醒,蜷在矮塌上看窗外流云,听伏山教大?将军说话,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那毒蔓延甚快,已侵入心脉,君无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才彻底根除。
解毒的那天,徐策正出宫巡视军营,每天在校场陪着诸将士操练演习,听着那呼喝有?致的声音,眨眼就是七日。
君无欢就是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
少了他的骚扰,玄坤殿很清静。
楼凝还记得?刚睁开眼时?,光明刺得?眼睛生疼。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啊哈……可算好了。”
她眯着眼睛微微侧目,便撞上一双漂亮得?惊人的凤眸。
那人薄唇轻勾,额间赤凰随着他一笑,翩然展翅,落霞下的面容美如谪仙。
他抱臂依着桌沿,姿态分外懒散,垂落肩侧的白发尤为刺眼。
楼凝张了张嘴:“您……贵庚?”
“忘了,估计已经过百,是个老妖怪了。”
君无欢答的随意,然而美人丝毫没有?预料中的惊慌,愣了一瞬后,赞叹道:
“你生的真美。”
纵然她容貌倾城,在这男人面前?也自惭形秽。
君无欢略感意外:“你不怕我么?”
“怕你?”
“我天生碧瞳,发白如雪,是个怪物?。”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在见到斗篷下的脸时?,不是被他的美貌所吸引,而是被他怪异的样子吓到。
上一个这么淡定的人,是徐策。
楼凝莞尔:“你救了我,生的又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怕你?这样的容貌和?身手,只怕当世?无二,说你是怪物?的,大?概是因为嫉妒你拥有?了他们没有?的东西吧。”
她刚复明,对什么都?很稀奇,四?下顾望。
玄坤殿的和?从前?无二,满殿帷幔飘动,窗边新?换的玉兰正在悄然绽放。
君无欢望着她那张好奇的小脸,只觉得?心弦微震,为了掩饰眼底的情绪,随手拨了拨身侧的妆奁:“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是异类,是怪物?,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嫉妒。
嫉妒他貌美,嫉妒他身手了得?。
所以才贬低他,恨不得?踩在脚底,永无翻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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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几十?年的寒潭生活,他的心早已是铁打的,不寒不死,却为这姑娘的一句话荡开阵阵涟漪。她说的极其认真,明若秋泓的双眼扑闪扑闪,不知又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
果然,君无欢刚转身,她就把念头说出口:“宫里闷的慌,你能带我出宫转转吗?”
君无欢手指一松,‘吧嗒’合上妆奁,凤眸隐约闪过笑意:“是想转转,还是想在下个月十?五去送你的心上人?”
“可以吗?”楼凝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你轻功这么好,应该不至于连宫门口的守卫都?避不开吧?”
君无欢闻言,唇角微扬,笑意漫上碧瞳,煞是漂亮,“夸我没用?,激将法也没用?。你的这些话要是说给徐策听,他应该会很开心。啊,”他忽然抚掌一叹,目视苍天流云,神色懒懒,“说起来,徐策离宫七日,也该回来了。”
帷幔飘飘而动,夏日的风吹进殿里,竟让人觉得?有?些凉爽。
“能不能出宫,该问徐策。他要是不听,你就和?他作对,去哭去闹,去可劲花他钱。”
君无欢纵身掠出殿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前?,给她留下了一个比较馊的注意.
徐策每日巡视军营,陪麾下军队昼夜不停的操练,见他们在淋漓大?雨中扔不敢懈怠,呼喝有?致,颇感欣慰。
将士们吹着山风,他也吹着山风。
将士们淋着大?雨,他也淋着大?雨。
南方夏汛来临,连着下了四?日雨,让他的腿疾又犯了。
虽不致命,疼起来却要命。
饶是徐策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已经忍得?满头飞汗。
一回宫,昧觉就火速赶来,先用?银针过火,封住了他腿上几处穴道,又取出止痛的药丸让他服下,这才稍有?缓解。
“南方雨多,营中阴湿,导致旧疾复发。若长此以往,恐怕会行走?困难,万不可再大?意了。”昧觉语重心长的劝他,“其实几位将军都?在,王上不必事事亲为。”
徐策取来外袍罩在身上,笑道:“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先生不必太担忧。将士的驯养操练非一日可成?,眼下南越虽亡,但?北庸要开疆拓土,也要防范四?邻侵扰,况且东山那里有?越国的十?万兵马,不可掉以轻心。”
昧觉低头为他揉捏着腿,没再多言。
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王上,有?件事……”
徐策刚想喝口茶,闻言,盖起茶杯:“我与先生相识多年,从来都?是有?话直言,何事令您难以启齿?”
“也不是什么大?事,”昧觉摇摇头,重新?给他按腿,“就是前?几日楼姑娘身边的婢女问太医要了些避子的汤药。”
徐策微愣,随即目色一闪,脸上又挂回了那抹温和?的笑意。
“她还小,不想有?孕也正常。”
昧觉看着眼前?金冠锦袍的男人,语重心长的劝慰:“可王上已不再年轻,不日谋定天下,也当为国祚着想,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国祚与女人孩子无关,义父也无儿?无女,先生忘了?”
昧觉按完了,为他放下裤腿,扶他坐直:“东阳侯没有?王上的雄心霸心,自然无所谓。楼姑娘年少,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也在情理之中,但?您后宫空悬,该娶几位夫人了。”
徐策不以为然:“治国安天下靠的不是后宫的充盈和?女人的肚皮。先生追随我多年,知道我的性子和?志向。凝凝年少,自己还是个孩子,等她将来想生再说。”
他理好袍子起身,负手行至窗前?,良久无话。
此处是太极殿的偏殿,平时?他看折书战报累了,便歇在这里。
金鼎里香烟袅袅,白中泛紫的淡雾从镂空里钻出来,好像女人细腻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充溢在每一个角落,栖息在每一道红纱帷幕之上。
夏风偶尔卷入殿内,撩得?帷幕层层飞动,珠帘叮当作响,模糊了他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侧脸。
昧觉低头收拾完药箱,来到他身边,徐策回头看他,笑容清淡,窗外的光泽映入眼眸,潋滟如秋泓。
“那药伤身?”
“逢药三分毒,女子体弱虚寒,自是会伤些的。”
“有?男人喝的?”
昧觉愣了一下,垂首:“有?的,只不过女子喝的仅一剂即可,药量少,效果好。若是男子喝,需长期服用?,方可达到避子效果。”
徐策再度沉默,片刻后云淡风轻一笑:“吩咐下去,药不准再给她,准备些男人喝的。”
“这……”昧觉盯着他,长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徐策新?命令下达,才反应过来。
“是。”
徐策跟着他出了偏殿,又吩咐:“把小九也叫过来。”
昧觉垂首:“是。”.
一刻钟后,男人们聚在太极殿内议事,为东山的十?万越军是打是招争论不休。
沈琮砚主杀,乘胜追击,杀他们措手不及。
杨怀雩主招降,那十?万兵马现?如无头苍蝇,六神无主,稍加利诱便能轻易收服。
裴译保持中立态度。
刚攻下越国,北庸军元气?大?伤,军队需休整,而劝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此去东山,稍有?不慎,两军开战,北国也会惨失一位忠臣。
要是能有?一位越国的降臣去劝说,胜算或许会大?些。
可是徐策真正想招于麾下的是那些正蹲大?牢的硬骨头,现?在归降的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毫无作用?。
沈琮砚提议让江麟去,徐策直接否决。
对江陵的不信任,并不会因为江沉月而改观。
东山的兵马,他也是主降不主杀。
此刻徐策心里想的是那位国卿,由他出面,别说东山的十?万大?军,就是牢中的犟骨头也能收入囊中。
北庸攻下南越已有?不少时?日,按理,楼珩已经听到了消息。
为防他人在山泽中,消息闭塞,故借明渠地动,让百姓闹得?不可开交,再大?张旗鼓准备守灵一事,只为把越国的消息经由百姓之口,传给楼珩。
守灵,是计,也是饵。
一旦楼珩知道越国的消息,绝不会置身事外,放任曾经的同僚不管。
只要他离开云梦泽,跨入自己的国土中,立马会有?人将消息传来。
徐策有?信心能说服他,对这个国卿,是势在必得?,为此,将不惜一切代价.
此番议事颇为冗长,外面的天,从亮到黑,快的像车轮滚过地面。
戌时?,灯火已掌。
璀璨的光线漂浮在廊檐楼宇之间,照得?四?下朗朗如昼。
徐策负手立于阶下,听几人唇枪舌战,争论不休,并未言语。忽地,他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在闪烁的火光中瞧见个纤柔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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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凝刚跨入,殿内众人纷纷噤声。
小姑娘巡视过几人的面容,没找到样貌其丑无比的,以为徐策不在。
众目睽睽之下,她脚下连连后退,直至退到殿外。
“徐策不在这里吗?”她问门外的焚海。
这位内侍伺候了两任君主,颇得?徐策信任,在攻下越国的第三天就得?令从北庸赶来。方才瞧见新?王的小夫人朝这儿?走?来,魂都?差点吓飞了。
倒不是怕她擅闯,现?在谁不晓得?这姑奶奶有?多得?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里头那位都?会给她扛着。
他是瞧这眼盲的小姑娘行色匆匆,生怕她再碰着磕着哪,回头王上又要雷霆震怒。心里正责备那群宫女不会当差呢,人就跑进去了,只是没两步又出来了,漂亮的眼睛定定的盯着他。
焚海这才知晓她复明了,正要说什么,人又进去了。
楼凝对上老内侍尴尬的笑脸,知道自己刚才太无礼,于是小心翼翼走?过去,为他们重新?关上了门——
“对不起,我来错地方了。”
焚海见她进进出出的一顿忙活,笑问:“您找王上?”
“嗯,他不在。”
“他在里面。”
“没事,我晚点再……什么?!”楼凝指着那门,震惊的张大?嘴,满眸的不敢置信,“他……他他他……”
焚海点头微笑:“他在里面的。”
第33章
楼凝一步三回头,将信将疑。
莫非自己眼花没看清?
焚海再次点头,示意她?进去。
刚才男人们聊到一半,贸然闯进个?不速之?客,看?清是谁后,很有默契,都没?吭声。
这会正待继续时,殿门又再次被推开。
众人不明所以的望着那女孩,还是小九先反应过来,走?过去叫了声姐姐。
楼凝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略抬,视线在诸人脸上流转一圈,最后停在在方脸虬须的裴译身上。
其实他生的还行,只不过站在几?个?样貌英俊的男人之?间就逊色了很多,黧黑的皮肤,身材魁梧,五大三粗,比符合野人徐策的形象。
几?人交错站立,徐策刚好?就在裴译身侧,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走?过来,对裴译说:
“徐策,我想出宫。”
裴译:“?”
这他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琮砚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楼凝回头,一眼认出他:“啊,是你!”
金盏楼是她?失明前最后去的地?方,伏山还和人发生口角,所以记忆犹新。况且二十出头的沈琮砚,那小模样很是俊俏,想忘记也难。
沈某人可不想被嫂子记仇,尴尬的四下乱望。
楼凝又看?向别人。
她?微有羞怯的站在几?位高大的男人中间,澄澈的眸光流动着温和的水意,像仓皇的小鹿在山野林中遇见了不怀好?意的猎人。
杨怀雩很有礼貌的微笑颔首,小九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眉清目秀的小子,笑起来有点傻,又有点怪。
剩下的几?人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逊色了些,不过与丑也搭不上边。
至于最后一个?——
最后一位猎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负手?立于众人之?间,浑身上下都透着属于帝王的沉稳刚毅,正温柔的望着她?,眉眼含笑,
楼凝当然也记得?他,长眉明目,五官俊挺,那时就觉得?此人不凡,少陵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今日再见,他依然是神采耀人,气度超然,在一众男人里最为打眼。
那时候他在金盏楼中替父亲说话,她?记住了这份恩情,礼貌的问了他姓名。
他在灯火辉映间缓缓走?来,轻轻地?告诉她?——
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策。
“徐策?”楼凝心中猛地?一突,怔怔的望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天?下人口中的丑男和眼前这位俊得?有些过分的人联想到一起。
她?攥紧手?,小心翼翼问:“你是徐策吗?”
紧握的五指很快就被粗糙却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徐策轻轻将它们掰开,牵在手?中,俯下身去看?她?那张慌张无措的脸,微微一笑:“眼睛好?了?”
轻缓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打消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真的是徐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假包换。”
小九也跟着说:“姐姐,他真是我大哥。”
不止他,这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肯定。
眼前的男人,风华无双,俊美姿容直沁在心上,楼凝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
侵犯她?的并?非丑陋恶心的野人,甚至好?看?到有些过分。可他确实伤害了自己,伤害了少陵。对他的恨意并?没?有因为这张脸消失,反而愈发狐疑。
外界都说徐策貌丑无比,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想来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楼凝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心中直捣鼓:这莫不是张假脸?
徐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脸往前凑了凑:“货真价实的脸,摸摸?”
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蓦地?一红。
这人……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殿内的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谁都没?有再言语。
徐策目不转睛的看?着满目羞赧的姑娘,直到她?心跳急促,耳根也红了,才站直身,对众人说:“不早了,先回去吃饭。”
几?人退下后,殿内安静下来,楼凝仍陷在庞大的震惊中,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案前。
徐策握住小姑娘消瘦的肩,轻轻一提,就把人拎起来放到了座椅上。
“说说,出宫要作什么?”男人双臂撑着扶手?,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中,“八月十五,为你那心上人送行?”
楼凝懵住。
“祖宗,”殿内灯火高照,徐策的脸无限趋近,双唇距离不过分毫时,才停下动作,他漫不经心一勾唇,又恢复了往日浪荡浮夸的神采。
“你说喜欢好?看?的,我不好?看?么?”
那不过为了敷衍他随口说的话,哪晓得?当世最丑的男人竟会如常英俊。
楼凝好?想寻粒后悔药吞下肚。
如果再来一次,一定什么也不说。
徐策的问题,她?不知怎么回答,尴尬的左右环顾,直到视线落在前方一本摊开的册子上,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文事策论。
册子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策论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字……
她?瞪大眼,仿佛知悉了最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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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置信的事,惊讶的抬眸,一把将他推开,扯过那本册子翻了翻,愣住。
再翻了翻,又愣住。
洋洋洒洒数百字,却在心底掀起滔天?波澜。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丑陋不说,竟然十字九错,笔误连篇。
“你……”楼凝诧异极了,“你不会写字吗?不识字?”
册子摊在案上,微风吹拂,响起纸张微微翻动的声音。
那是小九刚交上来的功课,这小子成天?醉心舞刀弄枪,想成为驰骋沙场将军,善武不善文,每次功课都让人头疼无比。
得?了空就教?小九战事谋略,甚至让他熟读少陵的文章,可小九烂泥扶不上墙,还是写些狗爬的玩意儿来糊弄。
徐策静待她?阅罢,不动声色道:“……嗯,我一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平时批阅重要文书?,有中丞代笔。”
生平第一次,他把歪心思动在了女人身上。
“不如你教?我写字?”玉笔吮饱了墨汁递到了小姑娘手?中,他笑得?像个?地?痞无赖,“嗯?”
楼凝正要拒绝,突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地?,又把话咽了回去:“那你让我出宫。”
话音刚落,手?中的笔被拿走?,重新放在了笔搁上。
徐策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她?说:“不早了,先回去用膳。”
他一向如此,对不想回应的问题置若罔闻。
说完,就将她?从?座椅上搀起来,走?出殿外。
焚海跪地?相送,隐约看?见那他们紧握的手?,也笑了一下。
长廊下宫灯高悬,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男人不说话,双唇抿成一条线,目视前方,偶尔在拐弯时会转头看?她?一眼。
楼凝知道徐策这浑球一向喜欢装糊涂,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他。
如今和少陵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离宫相送只会增添伤心。
可眼睛复明了,不亲自去看?一眼,又不甘心。
就算无法在一起,留点念想总归是好?的。
她?怕时日一长就会忘记那个?少年的模样,只要想到这种永失记忆的痛苦,心中就会生出颤栗的恐惧。
“在想什么?”快到玄坤殿的时候,徐策忽然开口。
“想少陵。”她?很诚实。
男人罔若未闻,“教?我写字么?”
“北国没?有才华睿智之?人?”
“想跟你学。”
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嘟哝:“我凭什么教?你。”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的糙手?握了自己一路,也磨了自己一路。
徐策转眸一笑,掌心力道松了些,却没?有松开。
玄坤殿门口的宫人看?见他们,远远跪地?恭迎,楼凝趁他不注意抽回了手?朝殿内走?去。
身后,男人在笑:“要是答应了,我可以允你一个?要求。”
小姑娘果然停步,“当真?不耍赖?”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可不能轻信他。
徐策走?上前搂住她?的肩一同入了殿。
“当然,但是不能太过分。”
他所谓的不过分,是十事九不应,和少陵有关的更是想都别想。楼凝侧目看?他,还在企图说服,“我眼睛好?了,在宫里闷得?慌,想出宫去转转。”
殿内已经备好?了晚膳,伏山瞧见徐策搂着她?进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现在小姐眼睛好?了,能看?到他的样貌,并?不逊于二王子,甚至超出许多。
而且中山王战功赫赫,身为一个?谋国枭雄,将来极有可能称霸天?下,最关键的是他对小姐好?。
有人甚至看?到他在半夜端着洗脚水回来,宫女们私下都在传,堂堂两国的王,竟然会给夫人洗脚。
伏山也知道自家小姐近来的脾气有多大,总是甩脸子给他看?,对方却从?来没?发过火。
就现状而言,中山王似乎更适合小姐。
可小姐根本不喜欢他,被迫留在宫中,一心记挂少陵。
作为知情人之?一,在少陵为了家国信臣,弃新婚妻子不顾,将她?拱手?让人时,伏山心里就认定二王子,永远配不上小姐。
有好?几?次想把真相说出,又怕小姐死脑筋,为对方开脱,也担心她?过度伤心,没?了期待后会轻生。
年少的伏山虽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但也晓得?绝不是像少陵那样轻言放弃。
徐策占小姑娘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会搂着人坐下都舍不得?撒手?,完全不知一旁的婢女在心中把他想成了什么绝世好?男人。
“多吃点肉。”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蒸肉塞入口中,尝过后对味道还算满意,就给她?也夹了一块,岂料楼凝脸色当即就变了,甩开搭在肩头的手?,“我不吃。”
徐策:“?”
这他妈……又怎么了!
楼凝嫌弃的把碗丢到他跟前,“筷子都占了口水,吃你自己的,我不要。”
徐策难以理解:“口水而已,又不是毒药……行行!”
怕了她?了。
他用拇指揩了揩筷子,把上面的油光抹干净,递给她?看?,“擦过了,行了吧祖宗?”
楼凝:“……”
拿用过的筷子给她?夹菜不算,还随随便便就用指头擦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
跟这野人用膳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倒胃口。
即便现在瞧见他的真容,也无法接受他这些的行为,倒情愿自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糊里糊涂就吃下去了,不用看?着来气。
等等!
糊里糊涂吃下去?
“你之?前也是这样给我夹菜的?”她?瞪眼,很快有一盆冷水泼下来。
徐策笑容坦荡,还有些骄傲:“你看?不见的时候比较乖,给什么吃什么。哪里像现在,挑三拣四,亲都亲过了,口水你吃的少?”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她?将筷子用力砸在桌上,气的小脸通红:“徐策,你好?歹长人模狗样,怎么说话这么没?羞没?臊,干的事还一件比一件恶心!我不吃了,伏山,去端碗绿豆汤来。”
伏山也觉得?中山王确实太不讲究了,说话还口无遮拦的,对他的好?感瞬间折了一半,正入神,冷不防被楼凝叫了,吓了一跳。
“奴婢这就去端。”
伏山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僵凝,门口的侍女听他这么说,都极力忍着笑。
这中山王的言行举止和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完全不符。
徐策见她?又发脾气了,扶了扶额,语气无奈:“你每天?不跟我闹,心里就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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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凝气呼呼地?:“桌上这么多筷子,你非要拿自己吃过的给我夹菜?还说那些不知羞耻的话,现在反说我在跟你闹?”
好?好?一顿饭被他给折腾了,本来确实有点饿,这会直接气饱。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徐策一把拽住她?:“不吃饭打算修仙?眼睛能看?见,就长本事了?”
隔三差五就得?给他闹一闹,不是不吃了,就是不睡了,要不然就在那哭,什么好?脾气的都受不住。
男人脸色灰败,已经很难看?了,楼凝视若无睹。
甩手?。
甩不动。
“放开我!”她?皱了皱眉,“你就当我修仙了,不,你最好?当我死了。”
小姑娘脾气比他还大,指甲在他手?上掐了又掐,恨不得?扣掉两块肉下来。
徐策闻言勾唇,目光冰凉,灯光照在脸上,拂去几?分不羁,添上几?分清冷。
“想死?”他拽着她?的手?,故意用老?茧去磋磨她?,“这辈子,生死都别想离开老?子。”
两人几?乎天?天?吵架,起先宫女们都心惊肉跳的,次数多了,也都习以为常了。
徐策浑身都野,自由散漫惯了,从?不受任何?拘束,更不会为了女人低头。这个?小姑娘比她?小十二岁,他是觉得?应该惯着,让着,所以事事不计较,由着她?冲自己火,毕竟把人给睡了,也不能不拿出个?态度。
但纵容也不是无度的,就这今天?摔碗,明天?砸筷子,再好?的忍耐力也磨光了。
他重新拿起一双筷子,给她?碗里夹满了菜,语气淡然:“把饭吃了。”
而自己也端起碗低头用膳,全程不再发一言。
有了上次的批评,他喝汤时开始用汤勺,不会弄出声音。
楼凝跟他发了这么多的脾气,早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总之?看?这男人哪哪都不顺眼。直到徐策扒完了碗里的饭,小口抿着勺中的汤时,才恍惚记起自己不久前给他下达的命令。
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
无赖的男人怎么都说不通,满口粗话,还抱着她?企图再次侵犯。
…………
灯光下,他侧脸弧度完美,透着疏狂之?态。
徐策的皮肤不像少陵那样白,偏黑,却不妨碍容颜英俊。明明说话时浮夸浪荡,可无话时又不怒自威,只要靠近他,就让人有沉重的压迫感。
唯独看?着楼凝时候,他才会露出市井无赖一般的笑脸。
楼凝有些愣神,没?注意到男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定定的望着她?。
膳食将他的脾气压了下去,语气也软了,“要我喂?”
楼凝猛地?回神,端起碗很快的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徐策看?在眼里,并?没?打算逗她?,沉默一会,问道:“你去太医院拿了避子药?”
楼凝用力一个?吞咽,把口中的饭菜推下肚,也不否认:“是。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徐策见她?咽的有些艰难,给她?装了一碗汤,好?笑道:“你那么肯定会有?”
楼凝也不客气,接过碗喝起了起来,待到胃里稍微缓和,才说:“……都那样了。”
这人,真当她?年少无知,连男女同房后会有身孕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吗?
她?撇撇嘴,小声重复:“反正我不生,就算有了,也不要。”
徐策听不进她?这些幼稚又任性的话,只笑了笑:“不会有的,我没?弄进去。”
“什么?”楼凝眨了眨眼,眸子一如既往的纯真无垢,让他突然有些后悔说那话。
这姑娘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不像他个?大老?爷们,平时和弟兄们一起说虎狼之?词,什么也不忌。
“什么没?弄进去?”她?好?奇的不得?。
生平第一次,徐策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那只低头啄食的鹦鹉身上,“你还小,以后就懂了。避子药伤身,以后别吃,我吃。”
“不可能有以后!”
这男人还想有以后?
然而她?很快又好?奇道:“男人也可以吃吗?我只知道避子药女人才可以吃。”
两人从?闹得?不可开交,到少女不宜的话题,再扯到别的,回回都是这样。
徐策不以为然:“谁给你灌输的这些混账思想?男人的身体比女人好?太多,理应由男人吃。”
“我还以为……”
“少听那些迂腐的老?东西瞎叨叨。”徐策知道多半是成婚前宫里的老?人教?导她?,很是不屑,“快活的事男人享了,痛苦留给女人?你要是嫁给他,就被这些混账话荼毒,心甘情愿的吃药?”
楼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正待开口,他又说:“以后我会取消这不成文的规定。”
字字坚定,似在承诺。
男人眸光深邃悠远,诱人心动。
楼凝心弦微震,放下碗,小声道:“我吃好?了,我……”
“洗过了?”徐策打断她?。
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徐策不喜欢她?面对自己总跟见鬼似的,眉头一皱:“能干什么?洗过了先去睡,我看?……”
本要看?会军报,一想,自己今天?刚扮作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又改口,“我沐浴完练练字,你先睡。”
“哦……”她?巴不得?他写字写到天?亮,永远别来。
两人用完膳,各做各的事。
楼凝在床上把界限摆好?,不经意抬头,看?见男人有模有样的奋笔疾书?,忍不住嘲道:“你那字估计再练几?年也难写好?。”
“勤能补拙。”徐策也不和她?计较,笔间稍顿,一笑,“明天?教?我。”
楼凝差点忘了这事:“你说答应我一个?要求的,只要不过分。唔……我想了想……可以给我些钱吗?”
徐策为她?难得?不刁钻、不古怪的要求停下笔,抬头望去:“可以。明日让焚……”
他的话被突来的哭泣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殿门口——
第34章
只?见伏山领着个满脸泪痕的小宫女走进来,刚把手上绿豆汤放下,就去找帕子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中山王在这?,有什么委屈给他说。”
“怎么了?”楼凝从床上起身,来二人面前,这?才发?现宫女在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
徐策只看了一眼,继续落笔。
行书飞快,神色平静,显然是不想多问,更不想多管。
小宫女低声抽泣了一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夫人……”
四目相?对,楼凝在她眉目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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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到了一丝熟悉,“我记得你先前在这?伺候过,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桃儿。”
“在这?呆得不好吗?怎么又走了。”
“回夫人,奴婢从前侍奉先王后,后来王后故去,在江夫人那里当过几天差,再后来越国亡了,奴婢被?分到了玄坤殿,王上得知后说不必伺候您,又将奴婢调回了江夫人处。”
原来是江沉月姑母身边的人。
她对江家没有好感,尤其在证实?了江沉月害自己?中毒眼盲后,两?人面和的表相?也彻底撕破,都视彼此视为仇人。
听那小宫女如是说,脸色倏地一冷:“那你不好好伺候江夫人,哭什么?”
伏山的年纪和桃儿一般大,拿绿豆汤的时候刚好看见她躲在墙角暗处哭,上去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不得了,原来江夫人失了男人,日日独守空房,没有宠爱和滋润,脾气越来越大,动辄打骂虐待宫女。
江沉月偶尔会劝上两?句,换来的却?是狠狠地训斥。
今日桃儿不过是梳头时稍用?力了些,扯掉了江夫人两?根头发?,就被?打的浑身是伤。
如今越国天下大变,后宫也不似从前,往日和她交好的,出宫的出宫,调往别处的调往别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夜半偷偷躲在外面哭。
伏山于?心不忍,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还卷起桃儿的袖子,给她看满是伤痕的手臂。
纤细白嫩的手臂上布满了淤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楼凝皱了皱眉,看向案后的男人,问道:“你不是把那些夫人都送走了吗?”
“她不肯走。”
“那就一直留着?”
前朝君主?的夫人留在自己?的后宫,这?叫什么事。
楼凝走过去,一脸狐疑:“你不会是……”
“想什么呢?”徐策在她凑近前迅速停笔,合上册子,没让她瞧见里面的内容,“当时念在江麟归降,没用?强制手段把他妹妹送走。”
至于?后来……
江麟的女儿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提了这?个要求,就没驱逐她的姑母。
宫里养几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想来是那江夫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愿出宫惹人笑话。
他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解释道:“我玩的没那么花。”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由着她以后被?江夫人打死?”
徐策不想管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懒懒的靠着椅背,双手交叠于?胸前,微笑:“以后这?种事无须问我,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想的事多着了,可想的事就都能实?现吗。
徐策扬眉:“当然,你是我夫人……”
楼凝立马将他打断:“我不是。”
徐策忍笑,改口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会是我夫人,后宫任何事,理应由你做主?。”
楼凝心知这?男人霸道不讲理,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也懒得纠正他这?些错误的想法,和桃儿伏山对视一眼,说,“那把桃儿从江夫人那调往别处,就放在你的太极殿吧。”
徐策淡然拒绝:“我不习惯女人伺候。”
楼凝:“……”
他打量着她微变的脸色,疑惑不解:“宫里这?么多地方,做什么一定要塞给我?”
楼凝当然是存了心思?的。
她希望徐策身边有很多女人,江沉月也好,江夫人也罢,最好再来十七八个漂亮的小宫女围着,叫这?男人没精力再纠缠自己?。
他若能瞧上谁是最好不过的了。
“嗯?”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端着那碗绿豆汤递到她跟前,“虽然是夏天,也别贪凉,趁还有点温,喝了睡觉,别一天天想歪心思?。”
楼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脸一下红了。
“谁想歪心思?了。”
还有谁的心思?能比他歪的?
虽然话说的底气不足,还是瞪了他一眼,才接过碗把绿豆汤喝了。
她把空碗给徐策,对那两?个丫头说:“那就送去——”
楼凝还在想要把桃儿送到哪去,小宫女就软了腿,跪在地上哭泣:“江夫人记仇,要是知道奴婢跑来您这?边告状,去了别处,她不会放过奴婢的。”
伏山担忧道:“江家人确实?都没安好心,小姐,奴婢看她实?在可怜,不如就……”
楼凝知道自家丫头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桃儿侍奉过少?陵的母亲触动了她,思?索再三,点头:“你留在玄坤殿吧,她那个姑母总不能来我这?闹。”
徐策似笑非笑道:“她敢来试试。”
桃儿这?才连连叩首道谢,伏山正要找膏药给她涂抹,徐策却?又补充了了句:“殿外侍奉即可,不准近身。”
他的安排是合理的,不管怎么说,桃儿也曾是江夫人身边的人。同情归同情,仇人的婢女,怕养不熟,留着做些杂事可以,太过亲近就没必要了。
桃儿再次道谢后,由伏山领着退下。
徐策拉着小姑娘,痞坏道:“睡觉?”
楼凝缩了下手:“你休想。”
“觉也不让睡了?”徐策跟着她来到床边,脱冠解衣躺下,看着连翻身都困难的地方,朝里面的姑娘说,“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看看把我挤到哪里了。”
“嫌弃就上别处去,你最好上别处。”
徐策转过头来,望着她好一会,才说:“无妨,你身上软,想来比这?硬床板舒适,我不介意委屈点。”
他一向厚颜无耻,堪称无敌,楼凝喉咙一噎,脸色由白转红不过瞬间?,却?半天才冒出两?个字:“无耻!”
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老子现在竟有些怀念你有求于?人的样子了。”
出乎意料的,楼凝竟没有生气。
如果再来一次,能换少?陵离开徐策的魔爪,她是愿意的,毕竟小小的牺牲就能换好几条人命。
心里不是不厌恶,不是不抗拒,只?是有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东西。
她在男人审度的目光下,小心翼翼道:“那……那我要是同意了,你可不可以……放了他?”
明明处处跟他对着干,却?在某些事上又十分怕他。或许不是怕,只?是忌惮他对那些人做什么。
徐策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动人,却?在某一刻,像被?蒙上了层薄雾,叫他有些看不清了。
他在那句话中沉默了良久,才把臂膀上的那只?手拿下,塞入了丝薄的锦衾里,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值得,今日如果换了是我身陷囹圄,他也定会不顾一切的帮我。”
“你这?么确定?”男人勾唇,轻轻笑了。岁月洗礼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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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底锋芒微寒,那笑意更是说不出的讥讽嘲弄,似乎很不屑。
小姑娘坚定的点点头。
徐策收回视线,起身歇灭两?张灯,放下帷帐。
“这?交易我不做,睡吧。”.
次日清晨,楼凝醒了个早,去玄坤殿赴约,教徐策写字。
案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子摆放疏落有致,剑拔弩张,将彼此杀在方寸之间?。
局势已成,胜负已分。
楼凝瞥了一眼,评价:“你的棋艺好臭啊。”
徐策笑了笑,一边捡子一边道:“我一个野人,莽夫,狗贼,哪会这?些。”
他将棋盘移走,铺开藤纸,取下玉笔吮墨,“打仗是提命马背,真刀真枪的搏斗,棋下的再好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不过字还是要学一学的,也不能事事依赖手下文官,叫人小瞧了不是?”
楼凝努努嘴,接过笔,弯腰在纸上写下‘徐贼’两?个字。
字迹潦草,也不真心教,只?想着快些将他打发?了好。
徐策倒是很给面子,饶有兴致问:“看起来有些复杂,念什么?”
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微风扬起,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字,认真道:“徐策,你的名字。”
徐策也认真的点点头,指着贼字,脸上没什么波澜:“原来这?就是策。”
楼凝正要开口,忽然瞧见殿外一道人影闪过,忙将笔塞到他手中:“你先练两?百遍,晚上交给我,我有点困,想回去再歇歇。”
说完就从他身边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殿外阳光灿烂夺人,沈琮砚一身青衫,行步匆匆,在迷宫似的廊下左拐又拐,直到听见一阵呼唤声,才停住脚步。
她的小嫂子站在立柱后,迎风而立,裙裙飘洒,似乎等候多时,看到他来,红唇微微扬起。
沈琮砚摸摸脑袋,讪讪道:“嫂、嫂子。”
“走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他连忙摇头:“不忙不忙,嫂子有何吩咐?”
楼凝冲他微笑道:“还记得数月前,我们在金盏楼里摴蒱之戏,最后一把,你被?我的白压住,输了个满盆吗?”
沈琮砚当然记得,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偶来来几把消遣。那次的事让他心痛了好久,夜夜想起都要泪流满面。
见他点头,楼凝眨眨眼,掂了掂掌心的木骰,笑容纯净,一派天真:“你敢不敢同我再来一把呢?”
“这?……这?不好吧?”沈琮砚话虽迟疑,却?一脸跃跃欲试之色。
他可做梦都想雪金盏楼之耻,把钱都给赢回来,如今小嫂子竟主?动开口,这?怎能不兴奋?
但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得克制克制,免得赢哭了嫂子,跑到大哥那去告他的状。
楼凝见他似有犹豫,笑容不减:“你是不是怕再输给我一次?”
沈琮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嫂子,不是我吹,那次金盏楼你就是运气好。我好歹也是个赌场老手,赢嫂子你,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沈琮砚自夸的时候,眉眼飞扬,神情颇为得意。
楼凝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身,从袖中掏出另外四枚木骰放在地上:“你要是能赢我,我不但把先前的那些金铢都还给你,再奉上十倍的赌资……唔,当然,我还会经常在徐策面前说你好话,让你犯错不受严惩。”
多么诱人心动的话,且不说那些钱财,光嫂子帮自己?说话,就足矣让他毫不犹的点头:“赌!不过嫂子既定了我胜,那我负又如何?”
楼凝摸着木骰,淡淡道:“带我出宫转转。”
“这?……”
“我成天闷在这?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大哥那里?”
楼凝拨弄着木骰,一脸委屈:“他是不让我出去,怕我出事。可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宠物。琮砚,北庸上将军,那么英勇,有你陪着我,还怕什么?”
小嫂子的声音十分好听,本来就夸得沈琮砚找不着北,那一声琮砚,更是叫得他脸都红了。
“行,不过嫂子你得先赢了我再说。”
沈琮砚话音刚落,就见楼凝将木骰随手一抛,开番便是‘白。’
他目瞪口呆,楼凝却?声色不动:“说好的五局。”
再次将木骰抛出,落定时,又是‘白。’
沈琮砚惊诧不已,使?劲揉着眼睛,然而当他怔愣说不出话时,楼凝已连抛五次,番番皆是头彩,轻而易举就锁定了胜局。
“嫂子?”沈琮砚不可置信的抓住她手腕,又把五枚木骰拿起来看了看,“你是不是出老千?”
楼凝莞尔,不答反问:“想学吗?”
沈琮砚点头速度之快,不疑有他:“想。”
“那出宫的事保密,别告诉你大哥。”.
夜下,邺城灯火辉煌,楼台间?夜夜笙歌一派繁华胜景。
百姓们快意的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忘却?不久前那连绵的战火。
昨晚徐策又去巡营,这?两?天都不在,沈琮砚便带着楼凝溜出宫,还特意让她换了身男装避人耳目。
越国此朝便取缔了宵禁,所以即便到了夜中,也是熙熙攘攘。灯火掩在楼阁之间?,谁家的幔帐被?风吹起在窗台上,恍恍惚惚映着屋宇中的各色人影。
街市本宽阔,如今却?被?行人和摊肆挤满,沈琮砚站在楼凝身边,不停嘱道,“嫂子你跟着我小心别丢了。”
她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在宫里待着无聊了,对什么都好奇。这?也摸摸,那些摸摸,喜不喜欢的都要买上一买,好像恨不得此时将整个街都搬回去。
没过多久,跟班沈琮砚的怀中就塞满了一堆盒子,全是她的战利品。
楼凝随后又指着那不远处道:“上那桥头看看。”
沈琮砚:“……”
桥头有什么好看的!.
街市拥挤,桥头上也是摩肩擦踵。
沈琮砚走在前头,为她避开个酒臭熏天的醉汉,生怕谁碰掉她一根头发?。好不容易站稳在桥头,两?人占据了最高的位置。
小桥横亘在水上,虽不高,却?也能俯瞰整条街市。
这?是邺城之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白日里摊肆林立,夜中更是灯火辉煌。楼凝扶着护栏,叹道:“我生在国都,却?在今日才知邺城盛景。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好好看一看,这?王权治下的大好河山,”她顿了顿,声音骤然轻了几分,“可惜,如今已是所剩无几。”
沈琮砚没有听清,转头问道,“嫂子说什么?”
楼凝但笑不语,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影影错错的灯火上,瞳孔也印了几分迷离。
女子三两?结伴,熙攘间?遇上个英姿秀美男子,一个眉眼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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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含羞带惬的低了头,又嗔又喜的推着身旁取笑的女伴。公子少?年们折扇摇得风流,热切又得意的眸子流连在灯海人群间?,只?渴盼着遇上个诚心的人儿。
这?裹挟着浓浓烟火气的风月恋事,这?一生,只?怕都尝不到了吧。
她想着,兀自摇了摇头,轻抿着嘴似笑非笑:“琮砚,北国的街市也像这?样吗?”
沈琮砚打了个哈欠:“差不多,我平日不爱逛街市,也看不出区别,都是人多热闹。不过我们那靠漠北,偶尔有北地的胡人混进城,卖些奇奇怪怪的挂饰。”
“胡人?”
“虽然和匈奴交恶,也不许汉胡通商互市。但这?种事哪是说禁止就禁止的,和塞外接壤的地方,虽有雄关坚守,也免不了会有百姓乔装混入,做些小买卖。”沈琮砚摇摇头,“现在不打仗,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胡人需要我们的精盐绸缎,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大宛良驹。”
漠北匈奴作乱已不是一日两?日,楼凝疑惑:“徐策有那个精力打我们越国,为什么不去铲除匈奴?”
沈琮砚睇她一眼:“匈奴作乱,受牵累的可不止我们北庸,梁国那边也不好过,凭什么我们打了让梁王捡便宜。再说打仗哪有那么容易,一旦开战,我们北方几州首先要遭殃,苦的是百姓。”
他的话句句在理,君主?开战,受牵连的却?是百姓。
楼凝想到不久前的战役,轻轻叹气。
忽然就明白父亲为何选择放弃政事,选择四海逍遥。
乱世之下,注定不会有多少?太平的日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沈琮砚抱着她的东西,手指头抠了两?下,将包好的油纸掏出个洞,挖出一枚糖球放在嘴里嘬:“听说匈奴内部已乱,老匈奴王死后,右贤王不服左贤王,联合左右谷蠡王准备造反了。那几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样也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再报当年一箭之仇!”
楼凝好奇的转过头:“什么一箭之仇?”
“是我大哥。”苏记糖丸子又甜又香,沈琮砚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又抠了两?枚放到嘴里:“十年前,大哥还是东梁王麾下的小将军时,奉旨攻打匈奴,被?赫连家阴了,那老东西一箭射穿了他的腿骨,虽然命捡回来了,可差点残废。好不容易治好,却?落下病根,他那腿一到阴雨天就酸疼,平时也要格外注意。”
“他的腿受过伤?”楼凝恍惚想起那天踢了徐策一脚,结果他很难受的样子。
原来那不是装的。
沈琮砚还在说:“对他而言只?要没死都是小事,而且大哥早报了一箭之仇,亲手射杀了那老东西!只?可惜他这?么好的男人,却?总被?误会残暴不仁。嫂子你看眼下,百姓安居乐业,我大哥是那种人吗?他要真是,这?里的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
楼凝想起市井传言,扶着护栏若有所思?:“那东阳侯呢?”
“当然不是大哥杀的!这?些混账话八成是梁国那边放出来造谣生事。那可是他的义父啊!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东阳侯,大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草民,还能娶着你这?么个漂亮的媳妇?”
这?话又踩中小姑娘的敏感处了,“别乱说,我才不是。”
“我不会说话,嫂子你别不开心,也别生大哥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立马迎娶你,但他一定会娶你的。”说话间?,沈琮砚又抠了两?枚糖。
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花花绿绿跟毒药似的,没想到味儿还不错。
一包糖很快就见了底,沈琮砚抠不到了,咂咂嘴:“嫂子,那个……我……”
大老爷们吃人家小姑娘的零嘴,怪不好意思?的。
楼凝并没有生气,瞧他那副又馋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柔声道:“今日买了不少?东西,本就有给你的,要是喜欢吃苏记糖果,回去的时候,我们再买些。”
“还有给我的?”
“当然啊。”她笑眯眯的说,“吃穿都有,就是怕你不喜欢。”
“我开心还来不及。”沈琮砚听后感动的都快哭了,还有什么脸说什么不喜欢。现在哪怕是块臭狗屎,他都会捧在手里嗅两?下,告诉她:真香。
楼凝把他稳住了,没忘记此行的目地,小姑娘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问他:“琮砚,你信佛吗?”
“不信。”沈琮砚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从来不信这?些,“不过昧觉信,他是半个出家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楼凝拽着他的袖子,指向远方一处灯火:“那是广宁寺,是三大国寺之一,香火尤盛,往来信徒无数。眼下我爹不知所踪,我想去为他求个平安,可以吗?”
广宁寺坐落在邺城都以外三里的瑶山,说远也不远,沈琮砚吃人嘴软,拿人手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越国的三国寺之首,百年来香火不断,梵音无绝。越国人多笃信佛法,许多信众清晨便进寺,随僧人做早课唱梵歌,而后才回家中开始一日生计。
此时已是戌时,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寺中涌出,各自往山下去。
沈琮砚跟着她,一脸新奇的穿梭在人群中,数着身边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觉得眼花。
楼凝从僧人手中接过束线香后进了佛堂大殿的门?。
各路神佛低眉垂眼,宝相?庄严。
她理好裙子,在佛团上端正跪下,笔直仰视着殿中金身佛像,心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片刻后,闭上双眼,两?手合十。
待睁开眼插好香,招来小沙弥捐香油钱。
沈琮砚望着那厚厚一沓,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得多少?钱啊……败家娘们。
她哪来这?么多钱的?
沈琮砚兀自揣度,全然没注意那小沙弥在捏过钱袋时,脸色微变:“女施主?,可要求签?”
第35章
楼凝点头:“了悟大师可在寺中?”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父在里屋,女施主?请随我来。”
她转身看向沈琮砚:“琮砚,我想请大师帮我解签,你若呆着无聊,可四下转转。”
沈琮砚一听?,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行,我得寸步不离的保护你,谁知道那什么悟的是不是好人。”
“了?悟大师是这里的主?持,我只是求解签文,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我把你带出来,必须跟着你。”
楼凝见他如此执着,拧了?拧眉,忽地心中一动,道:“那你在门外等我,可好?我想问些女儿家的私事,你在,恐怕不方便。”
沈踪砚想了?想,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模样,然?而正当楼凝以为他要点头时,这呆子竟指着小?沙弥说:“他不是男的?那什么主?持不是男的?为什么就?我不能听??”
楼疑:“……”
见她似乎生气了?,沈琮砚又立马赔笑道:“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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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呢嫂子,你去吧,我在这等着。”
楼凝听?罢也?对他笑了?一下,模样娇俏十足。
在宫里,徐策处处严防死守,现在出了?宫,整个?人如鱼得水般,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广宁寺中种满菩提青莲,报时的钟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被敲响,那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骤然?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扑簌籁的飞走了?。
小?沙弥将他带到了?悟的房前,放慢脚步:“施主?请稍后,容我向师父禀一声。”
转身进去没多久,就?出来请她。
屋内安静,火光闪烁,簇簇跳动着,在灰白的墙壁上打下一道一道灯影。
了?悟坐在窗前矮榻上看佛经,手边正放着楼凝的钱袋子。
见人来了?,抬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仰头看他,手指紧紧的绞着衣角:“大师。”
“楼施主?。”他神?色安详,亲切的笑着,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
眼前的的人虽做男子打扮,但了?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和记忆中的小?小?人影重叠。
楼凝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长?话短说:“信大师应该看到了?。徐贼大张旗鼓的让少陵守灵,闹得人尽皆知,无非是想逼白夜将军现身,好一举铲除东山的十万兵马。那是少陵最后的希望,还望大师能将信送给白夜将军,让他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东山与?梁国地界接壤,徐策不会贸然?举兵。
但白夜要是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徐策手下都是骁勇的悍将,那十万兵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结局无非是死。少陵一心想复国,十万这个?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这些兵马在手,完全可以自成一小?国。
“不!”她想了?想,又改口:“不是不要轻举妄动,是撤,撤出东山,走的越远越好。”
了?悟从塌上取了?蒲团,朝西方跪坐,膝上放着一个?木鱼,笃笃笃的敲着,嘴里唱着楼凝听?不懂的梵语,不知在渡谁。
过了?一会儿,他放慢手中动作,缓缓开口:“世事从来因?果?循环。楞严经上说,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自觉已?圆,能觉他者,如来应世。楼施主?没有得道,没有参道,没有悟道,却能发自内心的拯救别人,实属普萨心肠。今日种下善因?,来日必得善果?。”
楼凝站在他跟前,逆光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她在袅香火和絮絮的经声中想起了?过往,一个?久远地剥落了?漆块的故事。
泪水伴着本鱼声落下,沾湿了?前襟。
“大师”
“无妨,老衲替施主?走这趟。”了?悟停下动作,看向窗外寺里那个?参了?半辈子禅的老和尚,他已?经浇了?一日的花草,依然?坚持不停歇,一遍一遍的灌溉。
了?悟看了?许久,只缓缓说了?一句:“痴子。唯有痴苦之人,才能这般执着。”.
大殿灯火俨然?,中央礼佛台下,沈踪砚弓着腰,一会摸摸供品,一会摸摸香烛,直到楼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转过身来。
“嫂子,你好了??”
“久等了?吧?和大师聊得投机,所以多呆了?会儿。”楼凝双眼微红,脸上带着歉意。
沈琮砚立马摆手:“没有没有,这才一会儿。”
身侧的小?沙弥在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还了?礼,道了?谢,对沈琮砚说:“咱们走吧。”
山风微微,扑面而来,吹得人神?智稀薄。
寺庙的立柱上头刻着经文,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嗡鸣声,是寺庙报时的铜钟被敲响,肃穆的声音绕檐而来。
楼凝最后又回头看了?眼广宁寺,旧时的记忆再次奔涌而出。
那些年少陵就?是在这里,清心寡欲参禅入道。
终日伴着经声佛火,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俊秀温润的小?公子寄住在寺庙中,引来不少小?姑娘扒着大门偷偷往里看,四目未曾相对便已?羞红双颊。
直到她们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偶尔带着少不更事的子女来上香,在后院碰见刚和了?悟分别的他,也?变成了?相视一笑,道一句多年未见。
妇人们会说,“多年不见,公子风采日盛,不像民妇,生养了?孩子,便成了?昨日黄花。”
他从来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与?谁都不亲熟,与?谁人疏离的很。
三年,亦或者是更久?便独居于此。
明明是该站在云巅的天家血脉,却因?兄长?的排挤,君父的不喜,被送至寺庙。后来大王子,二王子相继病故,少陵的母亲成了?王后,越王才想起这个?早被人遗忘的小?儿子。
即使荣宠加身,可他从眉梢到嘴角,都让人觉得孤独荒凉。
少陵说,了?悟亦师亦友,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这个?不出世的高僧活佛,就?像君无欢一样,无人知晓他的年庚。
在众人面前,他是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私下无人的时候也?有狂浪的一面。他吃肉喝酒,偶尔醉了?还会骂几句脏话荤话,便是这样一个?老和尚,照顾了?少陵几年,让他免受兄长?的杀害,熬到了?晨光熹微。
楼凝小?时候来看少陵,了?悟一眼看出两个?娃娃之间的羁绊,有一回送她离去时,忽然?说少陵并非良人,她的执念不该在此。
那时候,小?楼凝不愿意承认,红着小?脸解释了?两句。
老和尚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楼凝见他一脸认真,表示不信,说他骗人。
老和尚也?不恼,呵呵一笑,还要与?他打赌。
赌什么,他没有提,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是绝对嫁不成少陵的。
原以为那只是当年的一句戏言,没想到随着越国亡,她和少陵的感?情也?一点点灰败下去。
才忽然?明白——
他们之间,终究成了?遗憾.
夜深了?些,街市上摊贩渐渐渐少,长?街萧条。
沈琮砚走了?一会,问她:“还要去买糖果?吗?”
楼紧笑着摇摇头,指着那在夏风中飘啊荡啊,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的招牌说:“已?经打烊了?。”
沈琮砚咂咂嘴,有些失望。
两人行走在道上,恢复了?无话的沉静。
但沈琮砚不是个?静得住的人,没走两步,又开始找话题——
“嫂子方才求了?什么签?”
“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琮砚不依不饶:“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那什么签文,就?是无聊,想和小?嫂子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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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
楼凝不回答,他就?又找话说:“嫂子,你如今能看见了?,看着我大哥的样貌了?,可还满意?怎么样,不比你的二王子差吧?”
楼凝想起那男人,嗤然?一笑,语气平淡的说:“他是生的俊,可粗鄙不堪,连字都不识几个?,为人野蛮又霸道,除了?脸,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少陵的?”
徐策这样的人,在战场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但在朝堂,绝非治世之才。
“他或许是个?骁勇的将军,但绝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字都不认识几个??”沈砚转头看她,一脸诧异。
丑、粗鄙、野蛮、大字不识……究竟是谁造的谣,竟敢这么传他大哥!
楼凝一本正经地道:“他写字那么丑,像鬼画符,棋也?臭,什么都不会,偏偏又什么都要做。他不是小?□□什么都快。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很多东西已?经根深蒂固。”
她把教徐策写字一事告诉他,沈琮砚听?罢捧腹大笑,他笑了?许久,仿佛听?到天下最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笑到弯了?腰,笑道眼里都蹦出几滴泪。
“你笑什么?”楼凝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沈踪砚正要开口,宫门处的守卫已?弯腰行礼。
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迅速在宫道上分道扬镳,那些抱在怀里的、属于楼凝的东西,沈琮砚也?说等明口抽空送来。
就?这样,楼凝空手而出,空手而回。
玄坤殿内早就?点燃灯火,小?宫女们见到她,纷纷跪地行礼。
她走进殿内,刚要去水盆旁净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
楼凝脑中轰的一声,犹如惊雷炸开。
第36章
徐策端坐榻上,手侧的茶已经凉了,显然是等待多?时。
他并没有问她上哪去,她却慌得不打自招。
“我……我睡不着,就四下转转了。结果一不小心,转久了。”谎话撒的太顺口,透着几分难掩的心虚,楼凝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四下乱扫。
“转转?”徐策盯着那身打眼的男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好?像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愈发慌乱,连忙转开话题:“你?不是去寻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几日夜间又断断续续下起雨,营中潮湿,徐策睡了两天,腿疾犯了,架不住吴敖的劝说,只得抽身回来。
晚间,昧觉给他看过,服了药,施了针,现在已无大碍,没?什么痛感了。
好?些天没?见小姑娘,刚看完腿,就急着来找她,结果人?不在宫里。
玄坤殿的小宫女?一个比一个呆,问了只说不知道?,那两个稍微机灵的,却口径不一致。
伏山说她去消食了,桃儿说她在浴房沐浴。
结果人?站在跟前,男装裹身,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四目一对,跟做贼似的丢了魂。
徐策默不作声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装扮倒也有几分英气可爱,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急,一绺软软的头发落下来,正?蹭着那红润的脸颊。
她生的好?看,不论男装女?装,都别样的惊艳。
漫漫灯火下,他似乎看见了当初在金盏楼中那个风华无双的小公子。
看着看着,目光愈发锐利。
他浑身都带着野性,杀人?玩的花,床上玩的也花。
小姑娘穿着男装,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带着三分羞怯,他很想把人?拽过来,就着这身男儿装扮使劲做坏。
不止男装,还想让她试各种装扮,小尼姑,小村姑,小宫女?……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有别样的诱惑。
他从不否认自己好?.色,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二十九了,身心早已成熟,不过分沉迷这事,但隔三差五也要有两次。
何况,对方?还是她。
除了身体上的渴望,他更急切的要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楼凝四下张望了许久,忽然发现他的眼中毫不掩饰着欲.望,羞红一张脸瞪他:“你?看什么?”
他却笑了,丝毫不收敛,“看看都不行?”
她急的转过身,“你?在这慢慢看,我去沐浴了。”
徐策望着她瘦挑玲珑的背影,只觉得心火苗被撩起来了,烧的哗啵爆裂.
侍女?们早在浴池煮好?香汤,水气茵氲,雾气弥漫。
楼凝踩着玉阶沉入池子,随手撩起一掌花瓣轻轻揉抚。
香炉里燃了琥珀,伴随着温热的雾气散开,让人?浑身放松,泡了一会儿,更觉得神清气爽。
她靠在浴池的白玉石墙上,闭目小憩。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伺候的小宫女?,便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吩咐道?:“帮我擦擦头发。”
脚步声一顿,而后?改了方?向,片刻后?手巾裹上了头发,轻轻的擦拭着。
她闭上眼享受着,不再言语。
直到滚烫的手指触上肩,那磨人?的手茧刮的肌肤一阵刺痛,她才猛地睁开眼,速将身子沉落,让池水快淹没?肩膀,遮住一池春色。
“你?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男人?不知何时已从池边起来,斜身依在屏风旁,有丝丝邪气在嘴角绽开,神色放荡不羁,“尾随而至,看了很久。”
楼凝差点?跳起来打他,“你?要不要脸?出去!”
徐策大笑,扔了手巾过来,俯下身捏捏她的脸,“羞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楼凝喉咙一哽,噎了半天,才咬牙恼道?:“狂徒!”
眼下身在水里,衣服挂在屏风上,狂徒站在池边笑吟吟的望着,她是一点?办法没?有。
忽然,颈边有手指缠了上来,徐策近乎蛮横地握着她的脖子将人?拖出水面,按在玉阶上,俯下脸,细细的吻着。
楼凝浑身一颤,抬眸就看见他好?看得让人?心魂皆丢的脸,长眉斜斜入鬓,笑意?动人?。
“狂徒么?”他的手指肆意?的游走着,薄唇贴在她的脸轻轻滑动,声音软软沉沉,“这样,似乎才合格。”
楼凝的脖颈处向来敏感,猛烈挣扎,对方?却无动于衷。
恼怒之下,扬手挥出。
耳处火辣辣的疼,徐策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被她的指甲挠破了,渗出些血来。
还好?掌风偏了,没?在那张俊美无度的脸上留下伤痕。
楼凝握了握拳,惊魂未定的呆在那。
徐策没?有生气,从地上站起来,退后?三步,语气无奈:“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昏君,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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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天下于心。”
楼凝的喉间依然噎得厉害,咬着唇重新落到水中,身子紧紧贴着池壁。
水花在眼前渐起,将男人?模糊成白影,隐约中,耳边闻得他在轻轻叹息:
“是个坏男人?也行,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你?心情?。”
一丛细细的烛火,映着两人?的面容,光线明暗伏荡,晕晕渲开。
楼凝害怕又心虚,移开眸子不敢再瞧他。
很快,她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心扑通直跳,忐忑不安。可这一次,徐策没?有乱动她,扯了衣裳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绕过屏风,去了正?殿。
碍事的宫女?早被遣走了,他把人?放在床上,重复着刚才擦头的动作,不怎么细致,却够温柔。
楼凝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眨眼间,泪水就不争气的倏然滚落。
他动作一顿,“又哭?”
“为什么总是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