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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厌面容红得不正常。
晚晚将他那处系着的细绳解开,他身?上衣物皱地一片狼藉。
等他结束后,她将他往外推了?推,容厌手腕已经被松开,没什么力气地跌下床,头脑昏沉地捂着额头。
“……疼。”
晚晚看了?看他。
他确实病了?,不然也说不出疼这个字。
晚晚伸手轻慢地抬起他的下颌。
他僵了?一下,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他看了?一眼晚晚,她冰冷淡漠的眼神钝钝击在他心口,容厌闭上了?眼睛。
床下的容厌散开的黑发和凌乱的雪白中衣混乱披在身?上,唇色被血迹染得艳红非常,整个人湿漉漉又靡艳到?了?极致,好像一朵盛放到?极致又被折断落在泥土中腐烂的花,伴着熟透到?烂掉的馥郁缠绵。
晚晚走到?床下,找出解药,塞到?他口中看着他咽下。
她情绪平稳下来,他身?体那股疼痛也终于趋于平缓。
容厌也渐渐清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
他将今晚又在他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他撑起身?体,回到?床上,将中衣拢好遮掩住身?体,低声喊道?:“晚晚。”
晚晚看着他。
容厌觉得自己?像是起了?高?烧,浑身?烫热。
今晚算是结束了?,他脑中疼痛昏沉,勉强理清楚思绪,道?:“今晚,我没有逼你。”
晚晚看向一旁。
容厌用的是“没有”,而不是“没想”,他觉得,他今晚的谋算不是逼她?
容厌慢慢道?:“我知道?我活不长的。这样下去,不说五年?,两年?,一年?……我只?是想要?你的这两个月。”
他眼眸垂着,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两个月,不长也不短,刚好足够他解决完金帐王庭和楚行月背后的楚家剩余的根系。
这两个月,若她还是对他没有一点动摇,那两个月和两年?也没什么区别。
就不如,早些结束好了?。
晚晚又看回他。
他轻声道?:“至于楚行月,我陪着你去见他,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是没有心机算计的人。他的算计,也不是没有用到?你身?上。”
楚行月的攻心只?寥寥几句,效果不可谓不高?。
楚行月先?前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了?,尽管是因为他的宫变,可是他当年?毕竟也做出了?选择。
晚晚没说话,她都知道?。
容厌沉默了?一会儿。
不止三?年?前的江南。
还有。
去往肃州调查叶云瑟死因的人还没有回来,证据他还没有搜集全?。
他也曾考虑过,就算找齐了?,要?不要?立刻告知晚晚。
他过去是想避免让她再次难过,可是他要?是活不长了?,她不能对楚行月了?解不透彻。
等到?证据都到?齐了?,他会告知她的。
容厌卧在床边,仰起脸颊看她,潮红的面容带上一丝卑下,“你不能信他。”
他这两句话说得很犀利而有分寸,晚晚也因此没有因他提起楚行月而生出旁的情绪。
她看着他此刻病弱的模样。
他这些话若是早一些说……
就算她情绪不稳定,也能明白他的意图,就不会有今夜。
晚晚将手贴在他额上,滚烫的温度传到?她肌肤上。
她又握住他的手,去诊脉。
他今日是故意自找的。
他想让晚晚不要?因为心中苦闷去折腾自己?,他却开始因为难过想要?渴求她折磨他。
今晚他没有挣扎,手腕上也没有磨出红肿。
可是,若没有今夜,没有今夜结束之后,此刻他这样姿态的软语,她兴许也不会愿意再为他诊脉,关注他的状态。
晚晚低声道?:“我都知道?的。”
是回答他说的那句,楚行月利用过她。
她声音轻地似乎是呢喃。
“毕竟,真正的好东西,从来都不会是我的。”
只?是,她还是想奢望。
得不到?,那把曾经拥有过的最相似的,修饰成她的好东西,也是好的。
听到?她说出这种自轻的话,容厌撑着昏沉,忽然凝视着她,惊愕。
一寸相思一寸灰(终)
不是。
容厌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晚晚微微侧过头,面朝着他,却没有抬眸看他的神?情。
容厌紧紧望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口。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的话,无力?而不能让人信服。
容厌用力?抿了一下唇,还是近乎艰涩道:“……晚晚,不是这样的。”
不是。
在他这里,叶晚晚什?么都配得起,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容厌烧地没什?么力?气,他只能用不多的力?量紧紧握着她的手。
“晚晚,不是的。”
一回忆起来,从开始至今,她的师兄,陪伴她长大的让她最在意?的人,是楚行月。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楚行月可以做最温柔的春风、最善良的好人,可是当存在有他想要的利益时,楚行月不会?比他心?慈手软。容厌一清二楚。
楚行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在上陵的这些时日,楚行月,裴成蹊,他。
有哪一个,配得上一个好字。
容厌近乎颤抖地抓住脑海中那个念头。
……是因为他,才让她这样想的吗?
容厌目光中透出?一丝惶然,他还握着她的手,手掌之下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疼到?让他在这一刻想要主动将?手松开,放开她。
晚晚静静看着他。
他面色极为狼狈,高烧的潮红,毒发咳出?的血。他向来在意?自己是否整洁干净,可此时全然不顾,皱紧眉,近乎无措。
他反复说不是,想要反驳她的那句话。
可是声音越来越轻。
他每一句好像都是扎进他自己的心?口。
晚晚平静地看着他,一句句听?了一会?儿?。
她也有些走神?。
她为什?么会?在容厌面前说出?这些话。
她又能等容厌说出?什?么来呢?
容厌低声道:“世间?好物,都可以是你?的。什?么都可以。”
晚晚笑了一下。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没什?么感觉,越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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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到?天马行空的越是让人难以被触动。这句话她听?过了,也就只是听?过了而已。
她轻轻道:“夜深了,我去?煎药,服了药便睡吧。”
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容厌所有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晚晚已经起身出?了门,他想追上去?,刚一下床,方才毒发的余痛之下,他双腿没能立刻使上力?,险些再次跌下床去?。
容厌只能留在殿中,清洗过身体后,他面色依旧殷红,身体每一寸似乎都在被高烧灼烧着,让他思绪混乱而迟钝。
晚晚很快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着他慢慢喝完,没有停留,便离开寝殿,去?了旁边的配殿休息。
容厌喝完药,回过神?,只一抬头,就再也看不到?她。
寝殿那么温暖,再加上他还处在高烧之中,他却还是只觉遍体寒凉。
这是第二次她用手与他做那种事,事后,她总是不会?与他待在一起。
是嫌他恶心??
他渴望她的触碰和靠近,却那么惹她嫌恶吗。
他好像能看到?,他和叶晚晚都站在悬崖边上。
他喜欢她,爱她,只要她在,他就不是身心?皆无所系。所以,他不想放手,不想放开叶晚晚,他想为自己争取得到?这一丝牵挂,这样他就能好过一些,没那么无趣,没那么压抑,没那么想拉所有人去?死。
可他强留她的代价,是她在坠落。
她一次又一次让他愤怒失控,都是她在自救,却也是她在一步步往下沉沦。
得不到?一方的妥协和退让,他的喜欢,就不会?是让她愉悦,而是在摧毁她。
容厌在高烧的昏沉中,慢慢只剩下一个念头。
初见?那时,她明明还不是这般逐渐崩塌和凋零的模样。
直到?今日,那么多的博弈和阴谋算计,为什?么偏偏要牵扯上她。
他是不是,真的是个错误-
翌日。
晚晚煎的那碗药药性太温和,容厌这一夜高烧只稍微退了些许,第二日他醒来之后还是浑身酸痛,极为困倦。
容厌往常因为头疾,总是睡不着也睡不好,晚上睡眠浅而少。白?日因为头痛,往往也总能清醒着。
自从他不再服抑制毒性的药之后,就算头疾还是一样疼痛难忍,他睡的时间?却长了些,只是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睡着、什?么时候是昏迷。
如今高烧中醒来,晚晚为他缓解了头疾的疼痛,高烧的酸痛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浑身疲惫和倦意?。
容厌强撑着清醒,去?到?御书房中处理公务。
这些事情他总是要及时处理完,再加上如今北境有战事,国?境上下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得注意?到?,把控好全局,不能有任何缺漏和错处。
这是他从开始握住权力?以来,就已经做了许多遍的事情。
如今这几日也算不得很难,只是面临战事而已,只需稳住朝局和前线。大邺毕竟是最繁华富庶的国?度,就算面临外患,也没有到?达需要举国?惶惶不安的地步。
今日是建安四年新年的初一,来御书房中上值的都是最核心?的心?腹。
来之前,容厌服了备好的退烧汤药,又用冰水敷面,让他面色看上去?正常一些。
晨间?,容厌与武将?站在沙盘前定下了这次战事接下来的策略。
若是战事进一步蔓延无法休止,那就转为主动,不惜代价将?金帐王庭驱逐出?苍山以北,彻底扬威,换接下来数十年大邺北境无忧。
张群玉起草诏书,圣旨玉玺盖上之后,经过一人又一人转手,诏令的影响之力?从一人人接手之间?发挥开来。
外面青色苍穹之中,白?云缓慢地往北移动,王师也将?同?样北上。
张群玉看着远处的琼楼玉宇,眉心?极淡地蹙起。
大邺在容厌掌权的这几年虽然日益向好,可容厌掌权还不到?四年,建安二年又已经有过一场举国?之力?的征战,如今还没有做到?兵强马壮、兵力*七*七*整*理?完全充足。
北部各大营调兵,那拱卫上陵皇都的军队,便不如平日那般牢固。
想到?此时还在天牢中的楚行月,以及许多年前,他曾经在不知名姓时,还与皇后娘娘、楚行月师兄妹二人,一同?在大雪封山之中死里逃生。
张群玉想了一会?儿?,没有去?看上方龙椅上的人,轻轻叹一口气。
容厌的计划,他做好棋子,在他应该在位置上做好他能做到?的,也就够了。随着时间?推进,楚氏最后被轻扫干净的这段时间?,总会?让全部水落石出?。
午后,议事基本结束。
御书房中只留下张群玉、饶温、另几位臣子,辅佐尽快处理完今日的所有政务。
容厌比对着到?达北境和离开上陵的粮草,以及推算路途上正常的消耗和可以容忍的中饱私囊。
他抬起手扶着额角,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冰凉的手指贴上滚烫的额头。
他的高烧还没退下去?。
思维凝滞难行,容厌深深呼吸了一下,呼出?的气息也滚烫。
他看了一眼黑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书案上所剩不多的案牍,用力?抿了抿唇,翻开奏折,提笔在另一份案牍上写下关于粮草辎重的安排。
五万人北上,按照两个月口粮计,再加上运输人力?物力?,保守估计四十万石。
这个数字,已经让户部尚书在朝会?上恨不得长跪不起。
押运粮草的督粮官,在上次朝会?上没有立刻定下,他其实也有了几个人选。上次他亲征,是任命祝修永为督粮官,如今祝修永调不开,他身边的副官,当年便表现不错,这两年在兵部政绩上佳,名字是……
昏沉之中,容厌想了一会?儿?,是柴木戎。
他提起笔,手腕沉重,强忍着无力?和难受,落笔。
“……擢柴沐荣为督粮官……”
写完这份敕牒,容厌舒展了下右手,而后才继续凝神?处理剩下的文书。
随着时间?推移,外面天色渐渐暗下,他往外看了看。
这个时候,晚晚应当快要用晚膳了。
想到?晚晚,他垂下眼眸,半晌,才翻开下一份密函。
书案上剩下的折子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份,忽然之间?,张群玉走到?他面前。
他动作很轻地将?一份敕牒文书放到?容厌面前。
他如今负责将?所下的诏令记录进档,容厌所下的每一份公开的文书,都会?经过他的眼下,这也意?味着他有一个复核的职责。
不过,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日之前,他都挑不出?容厌一个疏忽之处。
御书房中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张群玉便也没有顾忌太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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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兵部有两人姓柴。说来也巧,库部主事叫柴木戎,兵部侍郎也叫柴沐荣,两人姓名听?上去?是一样的,字却不一样。侍郎柴沐荣年迈,即将?致仕,陛下……本是要任命库部主事柴木戎吗?”
容厌蓦地怔了一下。
因为头晕,张群玉的话在他耳边有些不清晰,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明白?张群玉的话。
他写错了敕牒?
他要任命的是库部主事柴木戎,这个人不论是能力?,还是背后的关系,督粮官这个位置他都可以胜任。
容厌垂眸拿起这份文书,又看了一遍。
上面的名字,的的确确是……柴沐荣。
他写错了人名。
发音一致的名字,柴沐荣更经常在他耳边被提起。年前,柴沐荣还曾与他私下相谈,说年后他想要致仕归家。这个名字,不管是他写字,还是与人议事,都是更频繁的名字。
他将?柴木戎写成了柴沐荣。
原本的昏沉在这一刻似乎被一股极大的惊与惧裹挟,容厌眼前发白?了一瞬。
政事上,他没有出?过错的。
从没有。
过后,他慢慢将?这张文书撕碎。
张群玉皱眉看了容厌一会?儿?,便又退回他自己的位置上。
他和容厌认识时,也不是皇帝与臣子这般身份。
四下无人,张群玉随意?闲聊了两句,“当年,嘉县张家被嫁祸,家破人亡,我逃入上陵申冤又几多坎坷,险些想要去?匪寨当军师来着,谁知道,我居然是当着陛下的面,烂醉后说要反了这破朝廷。后来,陛下指点我应当如何为张家昭雪,条件是我为陛下一人所驱使。就在那时的昨日,我还在绝望之下口口声声放话要反,当时眨眼立刻便应下,陛下当年没问我为什?么那么快改了主意?,我那时也说不出?口。”
“陛下,当年你?只有十几岁,还是楚太后手底下的傀儡,可心?性、手段、思虑之周全,让群玉觉得,大邺不管早晚,都只能是陛下的。群玉想要为生民立命,为陛下做事,是最佳的选择。后来也确实如此,我想做的,陛下都允了。而陛下所谋,从未有空,也从未有错,任何情绪都撼动不了心?神?。让我觉得……陛下你?真的不像个人。可也就是这份不像个人,才更让我全无顾忌地为陛下鞠躬尽瘁。”
他笑了下,“如今,陛下终于没有那么不像人了。”
他早就发现,容厌会?被影响了,对他这个外臣带了情绪,处理政务也慢了下来。
而今日,也犯了那么明显的疏忽。
即便这只是一个名字,这样小、这样明显,甚至没有出?御书房就已经被发现。
容厌已经写完了新的一张敕牒。
他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一点不在意?一般,神?色姿态也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淡淡道:“孤本来就是人。”
是人就会?犯错。
听?到?容厌只抓着那一句答,张群玉觉得有趣,却也不再说什?么。
是人就会?犯错。
这只是一件小事。
张群玉走后,容厌却忽然叫饶温进来,将?今日所有还能召回的文书全部找回来。
他批复完书案上的密函,而后自己忍着高烧的难受,将?所有文书全部再复核检查一遍。身体再难受,他也强撑着,一份份亲自查阅过去?。
他不能再有错。
一直到?深夜。
御书房中只剩下他自己和等着将?文书密函发出?去?的饶温。
容厌合上最后份密函,近乎崩裂的精神?缓和了些。
没有了。
幸好没有了。
只有张群玉找出?的这一个错处。
容厌看着最后一分文书被送出?去?,低头以手撑着额头,长睫细细地颤抖。
他……怎么会?出?错呢?
政务,朝事,本就是没有那么明确对错之分的地方,立场和结果比对错重要得多,赏罚对错,只是依据达成目的与否判别。
那么多年,他自己都习惯自己在权力?上的周全和完善。这也是他从小到?大,抓得最紧的东西,最不可能犯错的地方。
……他握得那么紧,还是会?失去?,什?么都留不住-
今晚又到?深夜容厌才回椒房宫。
晚晚已经沐浴过,靠在床头,皱着眉读着一本医术,手中捏着的墨笔悬在半空,墨迹微干,显然是困惑于这页医书百般不得解。
容厌终于从外面回来。
他和往常一样,解下身上满是寒意?的氅衣,先在外间?的明火火盆处将?身上的寒意?烤去?,直到?周身不再冰冷,带上一层暖意?之后,才往里间?走去?。
晚晚看到?他,也不再看医书,起身将?书和笔都放回到?书案。
容厌看着她,她这样,就像是在等他一样。
可他没有因此生出?半点欣喜。
他要做那些政务,她医术那么好,她本就该有更广阔的路,天南海北,她应该无拘无束。医者之道,哪一条都不应该是在区区一间?宫室之内。
为什?么是要她等他呢?
他好像每一刻都在生出?一些此前从未有过的思虑。
可这些思虑……犹如万蚁蚀心?。
容厌随她一起走到?床边,而后忽然抱住她,带着她一起倒在床褥间?。
晚晚皱着眉,没有推开他,到?最后被他抱着压在他身上。
他因为病着,其实没多少力?气,只是借着这样她伏在他身上的姿势,靠着身体的重量,让拥抱紧密地似乎密不可分。
似乎是因为病着,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晚晚懒散地将?脸颊埋在他颈间?。
他周身那股淡淡的香息今日似乎也有了些不同?,不再是轻轻冽冽的气息,而带上了一丝热意?。
他身体向来温度偏低,今日却滚烫。
晚晚让他抱了一会?儿?,而后道:“烧还没退?你?的身体禁不住降温的猛药,只能温和一些,今晚的药你?没让曹如意?为你?准备吗?松开,我再去?煎药。”
他已经烧了整整一日了。
高烧那么久,不是小事。
容厌不松。
晚晚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撑起身体,从他身上下来,掰开他的手之后,晚晚翻身到?他身侧,容厌又抱过来,将?她抱紧在身前。
晚晚深深呼吸了一下。
“容厌。”
晚晚又要推开他起身,容厌声音哑着,带着一丝极为不明显的颤,道:“今晚继续试药吧,我还想要你?和昨晚一样,再狠一点也可以……绳子我也准备好了,快一些……好不好……”
痛也好,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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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他都想要,他想立刻就要。
晚晚怔了下,反复确认了两遍,他都在说些什?么。
她手中被塞了一团粗糙的东西,晚晚侧头看了一眼,是一团麻绳。
她用力?从他怀中挣开,坐在他身侧,只觉得荒谬,“容厌,你?清醒吗?”
容厌睁开眼睛,他眼眶微微红着。
“我清醒。”
晚晚皱紧眉头看着他。
看着她澄澈而压抑着不解烦躁的眼神?,片刻之后,容厌喉结滚动了下,而后侧过脸颊,道:“没什?么。”
他自我厌弃地抿紧唇,声音低而嘶哑。
“只是失控了些,睡吧。”
晚晚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她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被拍响。
“急报——”
“陛下,边关来了急报!”
是曹如意?的声音。
晚晚将?麻绳丢开,让到?一边,低眸将?自己被扯地开了些的领口整好。
她手指触到?自己衣襟,却发觉,容厌还是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睁开,就好像没听?到?外面曹如意?的急报一般。
晚晚皱眉出?声道:“不出?去?吗?”
容厌伸手握住她的衣角,脸颊贴着锦被,靠近过来,几乎称得上温顺地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有回应。
他想起了那张他写错的文书。
他听?到?过、看到?过太多人的否定了。
递到?他面前的奏折,其实不乏有骂他的,有时候骂他优柔寡断,有时候骂他冷酷残忍……
他杀过许多人,多难听?、多恶毒的骂声,他都听?到?过。
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唯独……张群玉什?么难听?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那么简单地指出?他的错处。
幸好张群玉指出?来了。
他也……确实错了。
那么简单的文书,他居然也能写错名字,写错人。
他为什?么又犯了错?最擅长的也在犯错。
容厌不想看到?自己有错。
他不想再看到?自己是错的。
心?口弥漫开的厌弃之感,让他太迫切想要用另一种感受去?弥补。
可是……他又想到?,晚晚为什?么非要满足他、陪着他?
容厌哑声道:“我不想去?。”
他一想到?政事就会?想起那张被他撕碎的文书。
晚晚愣了一下。
“陛下?”
容厌将?嗓音放得很软,像是商量,像是撒娇。
“我病了,不舒服,很难受。”
晚晚怔忡茫然地看了这样的他好一会?儿?,才耐心?道:“我去?给你?煎药,边关……北境是不是有战事?你?不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消息?”
容厌手指死死陷在锦被之中,所有力?道都抵销在云被的绵软之中。
他抬眸看了看她。
他是躺着的姿态,这样抬眸看她,修长的眼眸便睁圆了,眼瞳的色泽像是一颗极为清透的浅茶色琉璃珠,这一刻,他看上去?柔软地好像完全无害,一阵风吹好像都能伤害到?他。
容厌很快垂下眼眸,低声道:“说笑的,我这就过去?。”
他强撑着起身,穿好外袍,便往外走。
晚晚在他身后道:“我让人煎好药,给你?送过去?。”
容厌转过身,点了点头,便出?了寝殿。
晚晚拧着眉。
容厌,他今晚不太正常-
当夜,重臣齐至皇宫。
金帐王庭从燕关欲南下,燕关被围,镇北将?军守孤城。
容厌早就准备了方案应对。
如今的局面,开战对两国?都不是什?么好事,可金帐王庭要战,大邺同?样不会?退缩。
补充的粮草辎重即刻上路,上陵四面的四大营精锐王师明日一早前去?支援,另北境周围大营即刻调兵。
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今晚,也只是按照他的原定的计划执行而已。
这个时机,楚行月手中地形图和布防图的必要性,便再明显不过了。
他说是见?到?容厌才会?交出?这两张图,可是这个关头,见?或者不见?,楚行月都必须交出?来,还得主动交出?来。
但是,容厌今晚不想见?他。
不想见?任何人。
重臣散后,容厌将?张群玉留在宫中,两图之事交给他今晚来处理。
另外……
他强挤出?精力?,布置了接下来几日,各项事宜应当怎么去?处理解决的思路。
有饶温、张群玉、晁兆,还有几位老臣,就算在他病倒完全不理事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撑上几天。
做完这些,容厌扔下了手中的笔。
玉质的笔管撞到?被推到?书案边角上的一个琉璃摆件上,清脆一生撞击声响,玉笔和琉璃齐齐坠落,摔在玄青的坚硬地砖上。
地上琉璃碎片粼粼光斑破碎了满地,玉笔滚落到?墙角,依旧完整而名贵。
他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琉璃,手指微微颤抖。
这尊琉璃极为漂亮,极为难得才烧制出?那般美妙的清透青碧色,即便和碧玉放在一起,看上去?也丝毫不逊色。
可这琉璃和玉一起摔在地上,只有琉璃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好像不管怎样,就算琉璃能变得看上去?和玉看上去?一样好看,也总是没有办法比得过玉的。
容厌看了一会?儿?这些碎片,扶着长案站起身,想要去?捡,却又顿住。
他好像明白?了,他左奔右突,四下求索,再怎样,都是竹篮打?水,茕茕孑立。
曹如意?敲门,道:“陛下,娘娘让人送了药过来。”
容厌让他进来,拿起药一饮而尽,而后又往椒房宫中而去?。
一路寒风刺骨,他浑身的滚烫却已经让他察觉不到?那股寒意?。
到?了寝殿门口,更漏已经到?了四更。
殿舍内,烛火依稀。
晚晚还没睡。
今晚她没有及时入睡,又是他耽误了她吗?
容厌每一步好像都是走在刀尖之上,刺地他鲜血淋漓。
他恍惚着,走路也不稳。
推开寝殿殿门,容厌一路找着能扶一把的路往里面走。
晚晚没有在床上,她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端坐着,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本医书、几张宣纸。
灯台明亮的烛光之下,她手中握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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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写下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晚晚看了一眼殿中的水漏钟,已经到?了丑时六刻,距离日出?也就两个多时辰了。
她安排好人煎药,就已经过了子时许久,过了她犯困的那个点,此刻便也没什?么睡意?。
容厌来到?晚晚对面坐下。
晚晚将?纸笔挪开了些,头也不抬道:“出?了什?么事?”
容厌低声答:“几日前燕关开战,放心?,是在掌控之内的。”
晚晚手顿了顿,在笔尖的墨水没有滴落之前,及时将?笔挪开,在砚台上点了两下,敛好墨。
消息刚来时,容厌那副姿态,说不想去?,不舒服、难受。
实际上,他的掌控力?依旧一如既往。
晚晚也已经不再想理会?那么多,将?笔放下,抬起眼眸,道:“我再为你?诊脉。”
容厌抬手,将?手臂放到?案几上,他也不想理会?什?么病痛医药。
晚晚撩开他的衣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手腕。
薄而白?的肌肤下,血脉蜿蜒走型漂亮,可颜色的对比太明显,若不是高烧,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血色。
晚晚慢慢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脉搏上。
她轻轻地碰触。
容厌长睫颤了一下,他克制住想要立刻握住她的手,渴求她给他一些她还在的安全感的冲动。
她的三根手指时轻时重地按压在他脉搏尺寸关三部,认真地在为他诊脉。
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将?手移开的那一刻,容厌反手握住她的手。
晚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容厌压抑着嗓音中的颤,他声音已经喑哑起来,近乎乞求问道:“晚晚……容厌是不是还没到?生死都没办法原谅的程度?”
晚晚抬起眼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是非要你?去?死。”
容厌道:“我知道。”
她不是要毁他杀他。
他颤声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你?恨我吗?”
晚晚慢慢摇头。
她想了一会?儿?。
前世的她,对容厌不可谓不恨,恨到?让容厌再怎么惨死都不可能会?原谅。
这一世,她厌过、烦过,但其实都算不上恨,容厌没有真的伤害过她,她也不是非要让他去?死。
容厌好像还是不满意?,他握紧她的手,惶然道:“那这一年,我……”
什?么都留不下。
晚晚看着他泛白?的指骨,他比初见?时瘦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思虑还是病痛,整个人都清减虚弱下来。
先前,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再怎样都动不了他的模样,他的消瘦也被他的气场掩盖住,好像没什?么变化,如今,他已经瘦得这样明显。
晚晚不能说,她这段时间?不难受。
可是,她也知道。
容厌比她更难受。
晚晚想着那个两个月的约定,平静地想与他好好谈一谈。
“陛下,如果什?么东西让你?太过痛苦,你?应该及时割舍。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容厌倏地握紧了她的手。
“若我割舍不下呢?”
晚晚看着他清瘦的指骨。
她如今也算是清楚了,不管他口中说什?么,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其实还是会?退让。只是,每每聊些什?么之后,他还是会?说这种话……让她忍不住想要反抗、想要自保,互相扎伤对方也无所谓,总归,就算遍体鳞伤,她不想瑟缩着忍受。
晚晚平静道:“那你?说的两个月,是在骗我吗?”
她没有抬眸看他的神?情,便只知道,对面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又觉得,这种反反复复,一会?儿?放她一会?儿?不放她的戏码,真的太无聊了。
她正要将?手抽开,忽然听?到?——
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颤和鼻音。
“……我,不骗你?。”
视野中,一滴晶莹的水珠坠落下来,勾勒出?烛光的星点微芒,砸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迸溅开来。
……是泪。
晚晚眼眸凝住。
妾如石佛本无心
晚晚看着这滴……泪,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
容厌……哭了。
在她面前,落了泪。
晚晚忽然有些无措。
过去?再?怎样,容厌都能说出些气她的话,疯狂、歇斯底里。他不好过,至少也得让她心里不舒服一会儿,此刻他却什么都没说,直接缴械投降。
这一丝不适的滋味淡去?之后,她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眸去?看他。
容厌望着?她,他唇角抿直了一些,神情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唇瓣抿起?还更显冷淡,,若不是他脸上还有?泪痕,只看他这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谁能想到
他也会难过到在她面前哭出来。
晚晚才知道,原来人哭起?来也可以那么漂亮。
他太能忍耐,声音已经嘶哑,神情却还没?有?扭曲。晚晚觉得,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一般。
她怔愣着?看,一动也不动,心脏一下?下?跳动的韵律此刻也能被感知到。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指腹压在他的泪痕上,湿润的痕迹很快沾湿了她的肌肤,相触的感觉便连上了一层粘稠和拉扯。
晚晚极为小?心地碰触他。
她有?多久没?有?平静而主动地,没?有?目的、没?有?愤怒,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地,来触碰他了?
容厌在今日明白?了悲恸,明白?了束手无策,明白?了无望。
他当然可以困住她,不用顾及她的意愿强取也可以。就算共死,他也能将她锁在身边。
可是……
他从来都不想伤害她,他的情意,不是要毁掉她的。
他也想让她能从他这里得到欢愉和喜乐。
可是感情不是他想就可以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强求就能强求得来的,他也真?的不想要以伤害她为前提地满足他自己的情感需要。
晚晚就是不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她一日日越来越不快乐。
他前世应当是最大奸大恶之人,应当沦为地狱道,长留炼狱遍历诸事?罪与罚,所以他的生来就是错误,这一辈子,好像真?的是让他活着?来受折磨的。
他就应该这样吗?
可是不这样,叶晚晚她就应该因为他而痛苦吗?
情感总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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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而牵系,容厌之前也从没?想过牺牲自己的意愿去?满足别人,就算忍耐叶晚晚,也是为了得到她。
当他和她的夙愿对立,只能满足一个人时,难以跨越的沟壑终于扯下?了帷幕,展露在人前。
他好像比他想的还要喜欢她。
晚晚轻轻地擦拭着?他脸颊上的泪痕,水迹一干,除却他殷红的眼眶和潮湿的睫毛,好像看不出他哭过。
视野被模糊,容厌恍惚地低下?头,随着?他的动作,他眼眶中蓄满的泪珠直接从他眼中滑下?,砸在她的手背上。
他低眸看到了这滴水迹。
晚晚也看着?他脸上新添的泪痕。
容厌已经烧了一日多,他今日这样失态,晚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始终退不下?去?的高烧,才让他这样神志不清。
她的药虽然温和,药力总归不差的,只是他这一整日都太过痛苦,心神大恸,让他身体的情况越来越差。
容厌看着?她手上的泪滴,眼中怔愣。
他只能感觉到眼睛酸涩难忍,脸颊的高热让他甚至没?有?什?么实感……
他眼前看不清东西,不是因为眼疾,是因为泪水拥挤在眼眶中,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居然,在她面前哭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像那日,在她面前脱下?了所有?衣物,□□,丝毫没?有?遮掩地躺在她面前的案板上。
容厌心底涌上来浓重的不甘和绝望,让人再?怎么控制都克制不住。
晚晚看着?他眼眸中迅速又汇聚出来的眼泪,手指沿着?他的脸颊往上,指尖点在他的眼角,湿润便直接流上她的手指。
容厌确实足够美,哭起?来也这样漂亮。
她真?的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若是换了别人,比如说换了阿姐,她必然不会让人这样伤心,她必定会好好安慰,总是喜欢帮人救人的阿姐结了那么多各怀心思的善缘,容厌也是其中一个。
若换做她,容厌当时就算在倒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平白?无故浪费时间救他。
那么冷漠的她,容厌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不是。
她眼眸澄澈干净,空灵地不包含一丝情愫,只是惊讶、好奇。
容厌觉得,他已经快要疯了。
踩在崩溃的边缘,而她作壁上观,隔岸观火,难以生出一丝波澜。
容厌偏了偏脸颊,避开了她的手。
长睫湿润之后更显漆黑,他嗓音哑而微颤。
“晚晚,我有?没?有?好好同你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到底该怎么做。
晚晚长睫忽然极为明显地颤了颤。
又很快平静下?来,放下?手,静静看着?他。
千万般思绪,她最后只没?什?么情绪地地垂下?眼眸,捻了捻手指上的湿润。
捻了一下?,而后又按了两下?,慢慢将这湿润消除。
她不想谈这些情爱。
她已经很不喜欢这些让她难受过的东西了。
她早就与他说得清清楚楚,只要他放过她就好。
只要他放过她,她下?一刻就能笑?着?面对他,能与他言笑?晏晏,所有?过往一笔勾销。
可是容厌真?的,真?的……离不开她。
他想让她能好过起?来,还能有?哪条路可以走?
伤心、恐惧、憾恨、悲愤……无数种情绪涌上来,容厌口中泛起?一丝腥甜。
他声音嘶哑而悲切,急急地又喊道:“晚晚……”
再?碰一碰他吧,再?与他说一说话吧。
……求你了。
容厌抓紧了晚晚的袖口,另一只手攀住她的肩,他距离她近了些,冽冽的淡香迎面而来,却好像不再?能将她囚困在他的身前。
晚晚看到他的惶然和不安,焦急和崩溃,她安静看着?,没?有?说话。
意料之外,惊讶是惊讶的,可是……她能对此产生什?么情绪?
同情?她没?有?这种感情。
心疼,她也没?有?。
晚晚也在仔细想着?,她看到他哭,心里有?没?有?可怜和心软。
……她认真?剖析自己的心理。
算不上。
只是觉得,何至于此,甚至还想到,他原来哭起?来那么好看。
什?么心软、心疼,比起?一些会妨碍她的情绪,她只要理智还在,就只会更在意她自己的处境。
晚晚垂眸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若没?有?当初的入宫……”
容厌的声音这一刻也与她重合。
“若我们的开始不是当初那般……”
他声音止住,迫切地等着?她将话说完。
晚晚跟着?他一起?停顿了一下?,见他想要等她先说,她也没?有?谦让,慢慢将话说完:“若没?有?当初的入宫,你我不曾相识,陛下?,你是大邺最尊贵的帝主,本该永远高傲而强大,这对天下?人都是好事?。这样,才应该是最好的……”
如果,她和容厌不认识,只是隔着?遥远的宫墙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他的功绩和过往,她会记住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雾里看花,她可能还会对他有?几分不错的印象。对她,对他,都好。
容厌望着?她,巨大的悲与绝望之中,他却只是笑?了出来。
什?么最好的,他本该是什?么样子。
在这个位置上,他可曾有?过片刻欢愉?
他原本想说的是——若是他和她的初遇,能好一些,他最开始能少犯一些错,她和他会不会有?不同的可能……
他好像又是错误,又是笑?话。
……
此时深切刻骨的大悲大苦之后,容厌情绪仿佛渐渐被抽空,痛到极致是再?察觉不到疼痛的麻木,神情空洞而麻木。
“我如今这幅模样,晚晚,你会有?一点愉悦吗?”
晚晚看着?他的眸光淡而平静。
她逼过他吗?都是他自找的。
晚晚轻声道:“我为什?么要愉悦?”
容厌眼中绽出浓重地铺天盖地的悲哀与崩溃,心口抽痛到眼前发白?。
反正他怎样都和她无关?是吗?
容厌手脚发软,撑着?最后一些理智和尊严,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他的长发从她手边滑走,晚晚低眸看着?这缕冰凉的柔软飞速从她面前消失,低眸看了一会儿空荡的手心。
回?过神后,晚晚想起?他走开的背影,想到他今晚的情况,药方也得改一改,刚想叫住他,却又将话全都闷在了口中。
容厌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一直不想他姿态没?那么好的那一面被她看到,可他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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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模样她都看过了。
她能明白?他的痛苦。
只是她已经做好了选择,他的痛苦和濒临崩溃,她便只能看着?。
不然,难道还要让她抱着?他去?安慰他?
不可能的。
晚晚将乱了些的衣衫整理好,没?有?换地方,还是在罗汉床上,抱着?膝头,将下?颌搭在膝盖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医书。
她最近连绿绮管得都少,日日都在琢磨着?如何将思路扩展地更开一些,好让她能有?更多制药的灵感和把握。
如今天色已经越发黑暗起?来,破晓前的天幕会格外黑沉。
晚晚看着?天际。
这一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如今四下?无人,这一会儿的时间单纯只属于她自己,不会有?人来打扰,容厌也不会再?回?来。
她转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医书,一字字在眼底走过,脑海还能正常思考着?,只是容厌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复杂心绪。
怅然,思索,选择。
她到最后,是认真?在想,要是没?有?当年的入宫就好了。没?有?入宫,没?有?替身,那也就不会有?前世的你死我活,不会有?这一世的纠缠不清,更不会让她此刻有?这样难以厘清的困扰和烦躁。
与容厌那么多次争吵和爆发,这一回?,结束之后,她居然没?觉得他讨厌。
喜欢、爱。
晚晚想了许多,低眸看了看手指,他的眼泪没?有?在她手上留下?什?么印记,她按住抚摸过他眼睛的手指。
看到自己的动作,她又将手指分开,舒展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将面前案几上看完的那页翻过去?。
四下?寂静。
晚晚又看了一会儿医书,慢慢闭上眼睛,等她小?睡后醒过来,再*七*七*整*理?去?给?容厌煎他此刻应该服用的药。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晚晚好像睡着?了,也好像没?睡着?,却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她。
声音平缓,平和,她再?熟悉不过。
“你彻底得到他了。”
妾如石佛本无心(二)
上陵的冬日,好像从没有这么寒冷过。
四更天里,皇宫的草木上覆上了一层薄霜。空荡的宫道上,一道足迹从椒房宫往外远去。
皇宫这?样大,容厌出了椒房宫,他没有穿氅衣,冷得微微颤抖。
他却仿佛全然不觉一般,站在四下静寂的皇宫之中,他忽然悲哀地发现,离开椒房宫,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他的过往也是这?般没有牵系的虚浮。
因为叶晚晚而生出来的那一丝牵挂,而终于让他能没那么身如飘萍的寄望,到头来,全是他一厢情愿。
那么久。
他从接受叶晚晚一点也不喜欢他,到接受她另有所爱、接受他只是楚行月的替身。
从想要和她好好在一起,到只是留她的身体在身边也好。
到如今,他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都留不住。
这?好像才是他的常态。
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这?样。
裴露凝受凌迟时,望向他那股恨意的眼神,在皇宫中,容澄一次次望向他的深切痛意。
裴露凝也曾对他精心照顾,满怀爱意,可?到了最?后?,她也后?悔了。
容澄在皇宫中蛰伏隐忍,不惜自毁名声为他的蓄势铺路,可?他最?后?对他说的却是,“你不像我和阿凝,你身体里同?样淌着容氏的血,却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当年?,你若晚动手哪怕半刻钟,阿凝便能等到我,你还那么小,怎么就?能对将你养大的娘亲动手……若当初,阿凝有孕后?没有……”
容澄没有说完就?咽了气?。
容厌如坠冰窟,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滋味。他那个时候才明白,容澄原来是真的觉得,是他杀了裴露凝,才让她必死的结局落定。
容厌让自己没有感?情,他将自己当作一个冰冷的工具,准确而严密地计划着逐步掌控整个大邺。
他十六岁宫变,这?个年?纪,就?达成了两代帝王终其一生都没能达成的目的,权力集中在他的手中。
容厌在证明,当初的悲哀不是他的原罪,只是当时太过弱小,他不是错误,他也不会犯错。
可?是……如果?一开始不曾有他,裴露凝便不会受凌迟,容澄也不会死得那么窝囊,叶晚晚也不会和楚行月分?开,她可?以如愿以偿。
他好像确实是个错误。
好像没有他的这?一种可?能之下,才对他在意的人都好。
他生来就?是错误。
就?算他过去暂时用权力稳固住自己的永远正确,他也还是会犯错,也还是掩盖不了,若他早早死了,他在意的人都能更好的真相。
他这?一生曾经拥有过绝境之下的爱意,可?他短暂拥有过的爱意,大都伴随着对他的恨和对他存在的后?悔,最?后?又因为他而死去,成为他眼底血红的噩梦。
他当初不想动心,不想将能够伤害他的刀剑交付给别人,更不想再面临一次那个因他死去的结果?。
后?来……叶晚晚为他挡箭。
就?算她不为他挡,他也死不了的啊……他看着晚晚那么久的昏迷,成日成日地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大片铺开的血色。
他弱小的时候,只能接受父亲母亲的惨死,他如今不弱小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再失去她。
他没有底线地,只是想要抓紧叶晚晚。他真的就?那么贪心吗?
过去那个时候,他对她说爱也没有多?爱,只是不想再失去。他在意留下她让他自己好受一些的意愿,要大过于尊重她的选择。
情意一往而深,不可?收拾,到如今,他接受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对叶晚晚,他一开始就?错了,对他的权力,他也开始犯错,他的生来就?是错误。
容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酒池中。
这?里是他第一次杀人的地方。容澄后?来在这?里夜夜笙歌,肉林酒池……人其实都是他杀的,骂名却全都是容澄担起,为他遮掩而已。
后?来他掌了权,也在这?里杀人,这?是皇宫之中,最?罪恶的地方,也是他最?常来的地方。
他就?该归属于这?里啊,圆满和喜乐……
他配吗?
在外面走?了一路,他被眼泪濡湿的长睫被冻上又化开,咸涩的冰水流进他眼睛里,刺得眼睛又开始酸涩刺痛起来。
宫灯之下帷幔投在地上的光影凌乱,瘫在地上的黑影,就?像是崩塌的山陵,一块一块,被风吹得深深浅浅。
容厌也在崩塌破碎。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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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称得上极为冷静。
他走?近了殿中,脚步每一步都和往常一样,仿佛丈量过一般稳而标准,走?下了通往池底的台阶。
酒气?在液面之上蒸腾出隐隐约约的白气?,刺骨的寒意沾上足底,沿着衣角往上爬。
容厌看上去实在太清醒,可?他却在往池底走?下去。酒液没过他的足踝、小腿……一直到胸膛,脖颈,最?后?,他完全没入到酒池的酒液之中。
冬日的酒水比冰水还要冷上许多?,这?样冷的温度,却还没有结冰。
液面平静。
酒水酒味厚重,全身浸泡在这?里面,不仅是窒息的痛苦,还有酒液无?孔不入挤入身体之中的刺痛之感?。
容厌真想死在这?里。
让他永远不用思考,爱和恨都在这?一刻中止。
他的眼睛不停地分?泌出泪水,是身体浸在酒液之中的自然反应,也是除了刚刚在叶晚晚面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哭之外,他从不曾流露出来的脆弱模样。
他没那么在意他的命,可?是权谋争斗上,他们都是一群废物,怎么都杀不死他。
叶晚晚,他对她没有底线、也没什么防备,她也没弄死他。
他不执着了。
杀了他吧。
……
殿外厚厚的云层也崩裂开来,倾塌、破碎,这?个冬夜下了一场泼盆的暴雨。
容厌直到胸腔中最?后?的气?息吐出也没有从酒池中上来。
窒息的闷痛开始挤压他的五脏六腑,他由?衷地生出一股直面死亡的痛快和悲痛。
即将失去意识的冥冥之际,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容厌崩溃、疯癫、悲痛、求死,尽数被比冰水还要寒冷的酒液掩埋。
最?后?一霎间的意识,是他张口喃喃出晚晚的名字。
叶晚晚。
他怎么都活不长的,注定他怎样都得不到她。
……
晚晚在破晓之前,亲自去煎好了一碗药。
暴雨停歇,守夜的宫人为她撑着伞,晚晚慢吞吞走?出了椒房宫。
上陵太冷了,她实在不喜欢。
晚晚提着食盒,裹紧了狐裘,想了想,去了容厌的寝殿。
他那么晚出去,还高烧着,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昏倒。
宫人若是注意到他,没有将他送回她这?里,便应当是送去宸极殿。
晚晚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方才前世的她说出的那句话?。
她终于彻底得到他了。
彻底有多?彻底呢?她在他心中,已经大过于他过去所在意的一切了吗?
宸极殿中灯火通明,寝殿外面候着许多?宫人。
饶温应当也是忽然被守夜的侍卫忽然叫起,站在殿门之外,眉头皱地死紧。
看到晚晚走?入视线,他先?是惊喜,随后?面色又有些复杂。
容厌吩咐过,今后?只能由?皇后?为他诊脉开药,他的身体病痛今后?只能全部交付给皇后?来处理。
容厌高烧到极为烫人,已经昏迷过去,饶温遵循容厌的吩咐,只能让小黄门用棉巾浸了水拧干敷在他额上。
他额头滚烫,不知?道换了多?少方帕子。
陛下对皇后?太看重,还吩咐不能去打扰她,可?是这?个时候……
饶温急得焦头烂额。
远远看到晚晚,饶温心绪还是难免纷乱起来。
往日,就?算陛下时不时要去杀人,百般阴谋算计让人心生恐惧,可?最?起码陛下是非都分?得清,除了复仇也没有什么私欲,是再完美不过的君主?,先?前他也还没那么虚弱,不像现在这?般摇摇欲坠,原本没有缺陷的利器如今裂开了一道缝隙,不知?道最?终是好是坏。
他摒下所有想法,朝着晚晚快速奔来,领着她到寝殿之中。
“娘娘,陛下已经昏迷将近半个时辰了,用冷帕子也没有将他的高热缓解下来……”
晚晚应了一声,走?到了寝殿之中。
宸极殿中的地龙刚刚才烧起来,殿舍空旷而宽阔,殿中仅仅是比殿外好了一些。
晚晚走?到容厌床边,垂眸看着他。
一旁的小黄门换上一张新的帕子,而后?行了礼便匆匆退到一边。
容厌长发还微微湿润,没有干透,肤色几乎透明,两颊病态的红色浓艳。
他闭着眼睛,眼窝好像也因为这?一年?的渐渐消瘦而稍稍陷下了些。
初见那时,她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高大、俊美、凶残,如今,只能看到消瘦、苍白、病弱。
不到一年?,他的变化那么明显。
情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前世的她是这?样,对于今生的他也是这?样。
晚晚从好几层锦被底下将他的手拉出来,只露出手腕刚刚足够她诊脉的一小截。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虎口处隐隐可?以看到露出的一缕五色丝线。
这?样攥着拳,也不便于她诊脉。
晚晚用力将他的手指掰开,这?缕五色丝线的全貌也便展露在眼前。
——是一条散开了小半的长命缕。
是端午那日,紫苏为她编织的一条长命缕,她没有什么心意地系在了他手腕上甜言蜜语,后?来又被她直接从他手腕上扯开,扔在地上。
那个时候,他捡回去了。
长命缕因为她那一下散开有些杂乱,不再精致漂亮。
晚晚忽然想到,她给过他的……好像,只有这?个被扯断扔下的长命缕。
她怔了怔,垂下眸,回过神来,将手指按上去,而后?嘱咐小黄门去她的椒房宫取来她的金针。
最?后?看着手中这?条长命缕,晚晚想着,她是要收到一边,还是拿回去扔掉……
她想了许久,最?后?轻轻地放回了他的掌心,又用那么多?层的锦被将他的手整个遮住,装作没有看到。
小黄门离开之后?,殿中床榻附近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晚晚又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道:“可?是,我对他一点也不好。”
那道声音没有回应。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和爱意,晚晚此前明白,想要得到别人的喜爱,她自己就?得付出些什么,不管是她的美貌,她的医术,她装出来的温柔好脾气?……
总是对她有所要求的。
她不喜欢改变自己分?毫去迎合别人,所以很少有人会喜欢她,她也觉得没有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在容厌面前的伪装,容厌应该都看得出来。
她不温柔,性格也不好,还总是有很多?对他的恶意、欺骗,她和他哪里都不和,哪里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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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容厌说他喜欢她,他喜欢她什么?有什么好喜欢的?
在她这?里,他什么都得不到。
得不到感?情,得不到身体,只有一次次疼痛和伤心。
她脑海中许久才有回应。
“我也终于看到了,他对你求而不得,痛苦到濒临死去。”
晚晚沉默了会儿,才道:“我并不是要帮你做什么。”
容厌这?副模样,并不是她的目的。
“我明白。”
屋檐偶尔还会有一滴两滴雨水落下,殿中又是许久的沉默,晚晚才在心里回答。
“若是约定的两个月后?,他说到做到,我不会让他死。”
她不会欠他。
妾如石佛本无心(三)
这一晚容厌病倒有目共睹,去取金针的?小黄门很快便从椒房宫赶回来。
殿舍中的?温度渐渐升高起来,晚晚又?等了一会儿,便让小黄门将容厌身上的锦被挪开一些。
金针过了一遍烛火,晚晚指间夹持长短不一的?十?几根金针。
小黄门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身伺候,他正焦灼于该怎样为皇后娘娘打些下手,晚晚手指落在容厌胸口处的?衣襟上,她?的?指尖顿了顿,没有将他衣襟扯开?,而是转过身,对小黄门道:“你可以出去了。”
她?声音平静和缓,却?像是定?海神针一般,让人忽地安心下来。因为陛下病倒,先前宸极殿中大难临头的?氛围顷刻间散开?,小黄门松了一口气,立刻听令退下。
晚晚又?让殿中随侍的?其他人退下,直到殿舍中只?剩下她?和容厌二?人。
这个时候,她?才?将他的?衣襟解开?,用力扶他侧过身,而后将他的?衣衫褪去了些,好方便露出颈后的?大椎腧穴。
拨开?他的?发丝时,还潮湿着的?长发绕在她?指尖,晚晚握着他一缕头发,低头看了看手中乌黑的?发丝,他的?发色漆黑冰凉,握在手中却?柔软。
晚晚看了一会儿,很快放下他的?头发,平静而精准地用针。
脑海中,她?听到前世的?自?己越发飘渺的?声音。
“我就要消失了。”
晚晚认真地捏着金针,震颤后紧提慢按,这句话没能影响到她?手下的?动作。
声音轻轻叹息,“就算不?能亲眼看到他死去,我也应该无憾了吧……”
前世。
最?初时,晚晚从酒池中出来,害怕又?莽撞地来到宸极殿,这一晚给她?的?记忆也算不?上美好。
她?很疼,疼痛之外,她?又?看到他也没有几分得趣的?模样,更怕了些,在他怀中颤抖着哭出来。一次过后,容厌抱着她?沐浴,没有理会她?,最?后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地睡过去。
晚晚全身僵硬着,又?疼又?怕,睡不?着。
他太过冰冷,却?用一个很是依赖的?姿势抱着她?,晚晚害怕,又?不?自?觉生出些害怕以外的?情绪。
入宫前,她?是尝惯了人情冷暖的?。
嫡姐冠盖满皇都,她?只?是病弱又?寡言的?庶妹。多?少次,一同赴宴时,瑟瑟被许多?高贵的?女郎围绕着,晚晚很少出门,便总是迷路。一次两次,她?迷失在别人家里,难堪又?茫然地绕着路,百般为难地问路后回到宴席上。依旧不?知道哪里有她?的?位置,就算瑟瑟专门请人照看她?,她?也不?知道该和这些贵族女郎聊什么,最?后被笑?话到瑟瑟面前。
晚晚记不?清当时瑟瑟是怎么回应的?了,瑟瑟阿姐对她?算不?上不?喜,只?是单纯的?,不?在意她?这个默默无闻、没有价值的?庶妹而已。有时候,她?缩在花园的?角落,终于?等到天黑,家中的?马车却?已经离开?。
一直到父亲去世,阿姐没了庇护,被主家推出去待价而沽,阿姐向来厌恶这些,这个时候,姊妹二?人才?开?始相?依为命。
又?等到阿姐挺身去随着商队远行,自?此再无消息,她?也成了筹备着如何嫁出去换取利益的?待嫁女郎。
晚晚记得,她?小时候睚眦必报,很是凶狠,可后来,她?没有那个本事,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机,最?后被收拾的?还是她?自?己。久而久之,她?变得木讷寡言,喜欢看许多?许多?的?书,却?不?想离开?自?己的?小院。
被推出去入宫后,晚晚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可是,她?又?病又?弱,却?是一家人里活得最?长久的?,等到入了宫,她?能安安分分地活着就好,这是她?唯一的?期许。
侍寝之后,晚晚不?安又?害怕。
她?看了许多?书,就算不?想用那些心机,却?也看得明白她?的?处境。
她?想过陛下会将她?灭口,会让她?去冷宫自?生自?灭,却?没有想到,他偶尔还会来她?宫里宠幸她?。
遭到后宫里的?宫妃记恨时,她?大着胆子试探着算计,不?想被欺负,却?被他看了个正着。
没有料想中的?被责怪,他只?是看着她?淡淡地笑?。
晚晚在他面前总是会忍不?住害怕,可他没和她?计较过什么,甚至看她?的?小动作看开?心了,眉梢舒展开?,唇角弯起,笑?吟吟还会给她?升个位份。
晚晚没有尝过这样被关注的?滋味,她?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对她?这样另眼相?待,可是……这种滋味,她?忽然好想,拥有地再长久一些。
入宫之后,她?太顺利了。
瘟疫期间,陛下也专程让人护着她?回到宫中,他自?己一个人陷入危险之中。她?一路升到贵妃,期间容厌也不?曾去过别人宫里,只?有她?。他还会教她?如何在后宫中斗过那些身世比她?好的?人,如何透过后宫去看前朝的?动荡,如何在狭窄的?宫闱之间,得到些许外界和朝堂上的?信息。
上陵皇宫一度成为她?的?极乐之地,困于?院墙的?少女时期,她?从没想过,她?还可以看到那么多?风景。
那么多?风景,原来只?是因为,她?长得像瑟瑟阿姐。
容厌为什么独独对她?青眼?
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她?生死未卜多?年,已经默认死去的?阿姐,叶云瑟。
晚晚以前只?是低落,这一次,她?伤心难受到一整日?都吃不?下饭。
一想到她?只?是嫡姐的?替身,她?心如刀割,她?想问,他抱着她?时,是将她?当作谁?
没当这时,容厌向来懒得同她?多?说什么,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难受。
她?做不?到,知道自?己是替身,还能若无其事。
晚晚开?始任性,想要他厌弃她?,她?和叶云瑟真的?不?一样,她?不?如阿姐聪明伶俐,不?如阿姐才?思敏捷,不?如阿姐色艺双绝……别再把她?当作阿姐了。
晚晚想尽办法,她?真的?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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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要他了,也不?想一日?日?被按在深渊底下自?怨自?艾,把她?送出宫做姑子,在她?看来都是解脱。
当她?有了想做的?事、有了下定?的?决心,她?才?明白,之前为什么她?在他身边那么顺利,那么开?心。
过去她?的?心思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他不?介意纵着她?,总归她?想做的?都在他控制范围内,他都不?在意,可一旦当她?想要违逆他,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她?才?开?始直面他的?威压和可怕。
对她?而言,一场兰因絮果,就让兰因还留存些许美好,让絮果尽快结束,这应当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动不?了他,他也只?是喜欢阿姐而已,世上长得像阿姐的?人,必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他是皇帝,想要这样一个人并不?难,放过她?,她?不?恨他也不?怨他,不?行吗?
做他手里没多?少主见的?玩物,他可以让她?荣华加身一辈子。
若是最?开?始,没有那些美好的?记忆,她?没那么真心那么深切地喜欢过他,她?可以在荣华富贵之下自?得其乐安稳一辈子。
可是没有如果,她?喜欢过他。
他不?能这样对她?。
她?尝尽了屈辱,频繁的?承欢也无异于?对她?的?一次次凌迟。
她?闹过,逃过,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最?后她?的?关雎宫,除了白术和紫苏,全都消失在她?一次逃离被抓回来之后。
晚晚血都冷了,颤抖着主动去讨好他,他似笑?非笑?,说她?早些听话,乖乖留在他身边不?好吗?
晚晚开?始有了恨意。
他不?是无趣得很吗,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不?是不?在意她?做什么吗?
晚晚要做皇后,要干政,要更大的?,后宫之外的?权力。
容厌是最?好的?先生,他敢教,她?就敢学。
她?敢要,他就敢给。
可她?总归是越不?过他去的?。
她?好几次以为,她?能掣肘他,有机会能为她?争取利益,等到她?陷入他的?罗网,败给他之后……她?已经不?再只?是她?一个人,她?有了后党。
差一点,他总是让她?差一点,让她?看到了一些希望,又?让她?明白,看啊,她?逃不?出他的?控制,他只?是无聊逗着她?而已。
差的?这一点……是她?跨越不?过去的?鸿沟,他看着她?是不?是可怜又?可笑??
晚晚想要挽回一些,只?能屈辱地求他,床.笫之间,他想怎么要她?都顺着他,几次之后,他便能松口。
……直到她?积攒了一年的?政变失败,刺杀失败,她?沿着给自?己留的?后路想要趁乱逃走,不?出意料,又?被他抓了回去。
这一次,她?的?小朝廷没了,陪她?长大的?紫苏……也没了。
为她?撑过伞的?新科探花没了,心疼她?抱过她?、为她?精心制上陵最?漂亮的?衣裳的?尚衣女官没了,慈祥笑?着请她?一起吃家常饭菜的?老将军也没了……
只?要在这一次里帮过她?的?人,都没了。
这一次,死了数不?清的?人。
晚晚没有再挣扎,她?缩在殿舍桌底的?角落,甚至不?敢出门去,她?害怕听到,又?到底死了哪些人……
紫苏的?血在她?手上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看到容厌过来,晚晚怕地踢他咬他。
容厌站在她?身前,看了她?许久,他眼睛也血红,问她?,为什么就是要逃。
她?跪下给他叩首,求他干脆一些……杀了她?。
容厌将她?抱起来,她?在他怀里发抖,他软下声音,哄着她?,只?要她?以后不?再动离开?的?心思,她?原本有的?,他可以再给她?。
晚晚哀求他放过她?,容厌也冷了声音。
“叶晚晚,再逃,你承受不?起那个代价。”
晚晚用力咬他,血迹斑斑。
她?还怕什么?她?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
容厌过了许久,才?说了一个名字。
白术。
晚晚瞪大了眼睛。
白术,她?只?有白术了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拿白术来威胁她??
她?眼泪奔涌而出,呜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讨好地亲他,用力点头。
夜晚,她?爬上阁楼,看着下面遥远的?地面,和被她?割破的?手腕,一路淋漓的?鲜血,她?坐在窗台上,只?要轻轻一跃,就能……
结束了。
她?在阁楼中嘶喊,奔跑,哭泣,撕碎砸碎一切可以毁灭的?东西?,她?甚至已经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巨大的?惶恐和死亡的?诱惑拉扯着她?,她?好像可以从上空看到自?己,在阁楼中疯狂地摧毁与被摧毁,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只?能看着自?己站在废墟中,朝着窗外走去。
这一瞬间,她?好像脱离了俗世,情绪一丝丝从她?身体和脑海中抽离。
她?看着自?己形容癫狂,却?越来越觉得陌生。
好像一切情绪都在离她?远去。
她?松开?手,身体微微往前倾斜,却?在这时,清醒过来。
容厌已经赶过来,正紧紧抱着她?,先前她?意识恍惚挣扎间,拿金簪狠狠扎进了他的?身体,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他也在害怕,颤声解释,他都是吓她?的?,那些人都没死,只?是被他关起来了,他也不?喜欢叶云瑟,她?不?是替身。
晚晚已经心如死水,问他:“我的?紫苏呢?”
容厌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道:“除了她?。”
后来……
晚晚开?始服慢性毒药,两三个月后,他终于?松口,愿意放过她?了。
可她?没有断下那搀了慢性毒药的?茶水,三年后,听着民间对容厌的?赞颂,还有他立太子的?诏令。
爱恨纠缠的?这几年,她?的?结局是服毒自?杀,他还是明堂上的?圣明君主,有后宫,有太子。
晚晚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睛。
怎么能不?恨。
而今,她?看到这个世界的?容厌,对叶晚晚求而不?得,弯下脊梁,低下头颅,病痛缠身,行将就木。
忽然便觉得,没意思。
真的?好没意思。
晚晚从前世全部纷杂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垂眸将容厌身体上的?金针一根一根拔出来,手法并不?温柔。
“最?开?始的?酒池,容厌不?是上一世的?容厌,我,也不?是没学过医、没有傍身本事的?我。”
这一世,容厌那一晚根本就没想过要她?,也比前世要理智冷静。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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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子,一个节点的?改变,就能让她?变化这样大,一连串的?不?同,容厌也不?是一成不?变,他也被拨动了哪个节点。
“是啊。不?一样。”
脑海中的?声音低声笑?了一会儿,“我的?一生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梦,可这却?是我真真切切的?一辈子。浮生若梦,前世今生这样的?际遇,我竟也分不?清真假梦幻。”
晚晚看着自?己左手上已经习惯戴上的?手串,却?忽然低声道:“你消失了也好。我不?觉得你是我,可你的?这一生还是会影响到我。”
对不?起,她?只?是个自?私的?人,她?也难以全部共情。
这一生已经足够累了,她?的?世界也不?像前世那样只?有容厌,她?还有师兄。
而她?和容厌或许也终于?达成了可能的?妥协,只?是最?后的?两个月而已。
她?不?要背负前世的?恨,那与她?无关。
若她?面对的?是前世的?那个容厌,那他一定?会早早死在她?的?毒药之下,早在失去紫苏之前。
可是……她?面对的?容厌,不?是。
她?脑海中不?再有回答。
晚晚收了针,转头往窗外看了看。
外面晨光熹微,天亮了。
屋内,容厌还在昏迷着。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再不?救他,便是骆良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他今夜离开?椒房宫的?哭泣和表白心意还历历在目。
晚晚缓慢而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慢慢走到门边去。
容厌,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前世今生,她?都记得。
前世的?自?己眼中看不?到的?,她?也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楚,那个容厌的?无力和挣扎,还有同样没有底线的?爱意。
可是没有说出口的?爱,没有让她?觉得快乐的?行为,都只?是他深情的?自?欺欺人而已。
太沉重了,她?不?想要。
晚晚倚靠在殿门口,安安静静地回忆着。
一直以来,容厌其实都强大地让晚晚害怕。
他是从强悍外戚、百年世家手中成功夺权的?少年天子,手握天下重兵和权柄,而他本身也有极佳的?功夫,更兼有卓绝的?智谋和不?惜一切的?疯狂。
他是高高在上的?山巅雪,是冰寒彻骨的?涧底冰。
只?要他想,他太容易就能摧毁她?。
上辈子,她?徒劳挣扎了那么多?年,却?还是逃不?出他掌心,最?后也只?落得个无望自?绝的?下场。
这辈子,即便他爱她?,也满是掠夺欲望和对她?势在必得的?卧薪尝胆。
但今日?,他终于?折下了他的?傲骨,彻底跪伏在她?面前。
他说,他爱她?。
他真的?爱她?。
晚晚举目看向门外。
东方既白,梅树灿烂,朝阳的?金色光辉从遥远的?远方升起。
风吹过她?额发,带来本草清润微苦的?香气。
晚晚望着院中池塘出神。
他小名琉璃儿,如今终于?成了一片琉璃,一碰就会碎掉。
他成了她?的?俘虏,他的?性命举天下只?有她?能救他,她?能隐隐窥见未来她?自?由自?在的?一角。
晚晚忽然觉得,空气似乎清新起来。
那么久以来,遮盖在她?头顶的?那片乌云
……好像终于?散去了。
晚晚眉目舒展开?。
她?不?喜欢总是回头看,只?看当下。
他说他爱她?。
她?的?容貌,她?的?身躯,她?的?性情,她?的?本事?
他到底爱她?什么呢?
可是也都不?重要了,两个月之后,再也不?要见了-
天牢之中。
楚行月安静地等待着,月光洒在他雪白的?衣上,像是落了一身净白的?霜雪,也如同此刻的?他,冰冷而洁白。
午夜,一道脚步声响起。
他平静地抬眸。
来人步子不?紧不?慢,走到面前,才?看到,这个人不?是容厌。
张群玉手中握着一个篮子,其中摆放着笔墨纸砚,看到楚行月的?模样,他顿了顿。
最?后只?是抬了抬手,后面很快跑来一人,将牢门打开?。
张群玉走进,又?让人将牢门锁回去,而后在牢房中的?小桌上将笔墨纸砚铺开?,问道:“楚公子,这样可以吗?”
楚行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下。
还真是阴差阳错。
如今局势清楚,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如此已经足够了。张大人抬举,草民当不?起“公子”二?字。”
张群玉当作听不?见,站在一旁,看楚行月拖着脚铐走到桌前,提起笔来。
他行止矜贵,即便如今是阶下囚,也丝毫没有展露出半分狼狈,是自?然而然展露出来的?底蕴和气质,百年世家才?能培养得出来这样一个*七*七*整*理贵公子。
都是聪明人,局势也清楚,无需谁多?说什么,便都知道该做什么。
楚行月蘸墨落笔。
张群玉在一旁看着,没问楚行月怎么会知道金帐王庭的?地形和布防。他过去三年在陇西?外放,虽说如此,足迹却?不?止是在陇西?。
所以他也看得到,他所了解的?一些,和楚行月画出来的?别无二?致。
楚行月画出来的?这张图,绝对不?完全是假的?,但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
牢房只?开?了一扇小窗,夜里又?降了一场暴雨,淅淅沥沥的?声响琐碎却?又?清晰至极。
楚行月画了许久,一笔笔,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呢?
都是他生死之间换来的?啊。
注意到张群玉在旁边认真看着,楚行月淡声道:“若想要嬴了这场战役,这张图你可以让容厌尽快送去边境。”
张群玉注意到楚行月口中的?“容厌”,没有尊称陛下,而是直接喊出这个名字。
他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无奈道:“地形图、布防图,区区三年,得是在金帐王庭多?紧要的?位置上,才?能拿到那么重要的?东西?。既然在金帐王庭有了那么高的?位置,如今回到上陵,这张图的?可信度,楚公子也应当明白,不?可能没有怀疑的?。”
楚行月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肌肤。
三年前,这还是累世贵族不?沾阳春水、只?用提笔握剑的?手,如今却?粗糙而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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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道:“我是大邺人,姓楚也是大邺的?楚,既然终有一日?要回来,就不?会做叛国的?事。”
张群玉只?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楚行月提笔继续画下去,道:“今夜的?这两张图,若有假处,我就在这里,项上人头张大人随时可以来取。毕竟……”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大邺若动乱起来,她?……也会被影响到。”
张群玉知道,他只?能是在说,几年前那对生死相?依的?师兄妹,如今的?皇后娘娘。
当年,师妹病得昏沉,雪山中,不?仅不?能有什么助力,甚至只?能拖累师兄,占用不?多?的?食物和水。可是就连险些坠崖时,师兄也绝不?松开?师妹的?手,生死都要与共。
脱离险境后,师兄面上的?如释重负,下意识望向师妹的?欣喜目光。
谁都看得出来,师兄师妹情意深厚。
张群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眸光微微复杂。
“楚公子,你想试探什么呢?”
楚行月手腕顿了顿,才?接下去下面的?动作。
张群玉私下里鲜少那些繁琐的?废话,楚行月过了一会儿,才?直接问出口。
“她?,这些年,还好吗?”
张群玉看着楚行月极为平稳的?笔触,摇头笑?了一下。
楚行月太稳定?了,稳定?到处处都显得异常。
“我又?能怎么说呢?娘娘好不?好,楚公子,不?会想不?到的?。”
第一年,在叶家。
第二?年,是皇宫一处偏殿默默无闻的?贵人。
第三年,是陛下的?身边人,如今是大邺的?皇后,后宫中只?她?一人。可他看得出来,帝后之间不?是什么和睦的?关系。
楚行月暂先将笔放下。
外面雨声渐停,月明星稀,晨光隐现。
他站起身,透过那扇小小的?窗,往外看过去。
叶晚晚,骆曦。
这个名字,如今还是和过去一样,他稍稍一想,便有千万般情意和牵挂。
天,就快亮了。
楚行月很快便重新提起笔来,淡淡道:“到最?后,不?管她?想要什么,我会让她?如愿以偿,不?论得失,不?惜代价。”
张群玉垂眸看着他的?落笔,不?置可否。
楚行月平静道:“群玉。”
他轻声道:“这些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她?的?错。听说,你收养的?小女郎拜到了她?的?门下,日?后……在容厌面前,你帮帮她?。”
张群玉垂着眼眸,道:“娘娘是绿绮的?师父,是大邺的?国母,就算楚公子不?开?口,若有必要,我自?然也会尽力,只?是……”
张群玉鲜少会有冷淡的?模样,此刻,他面上却?微微有些冷意。
“肃州,叶云瑟的?尸身。楚公子消息这般灵通,知道这回事吗?”
妾如石佛本无心(四)
叶云瑟直到如今才被发?现,她死在与当年剿匪毫不相干的肃州。
而从上陵到达金帐王庭,肃州是必经之地。
楚行月只是笑了笑,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天亮后?,张群玉等到楚行月将最后几笔画完,最?后?拿着两张完整的金帐王庭疆域图,没有休息,直接找到曹如意,问了容厌此?时所在,便往宸极殿中而去。
夜雨已经停歇,朝阳之中,屋檐还在往下滴水。
进得宸极殿的宫门,浅金色的晨光之中,朱红色的宫墙之间,明黄的琉璃瓦熠熠生彩。
一眼便?能看到,庭间深深浅浅的草木掩映之中,深色的廊柱旁,倚靠着一道?身着深翠色袄裙的女郎,颜如舜华,周身气韵冷清凉薄,而容色却秾艳,她一眨眼,漆黑的眼眸便?有灿灿的隐隐流光,是与以往有些不同的生动。
晚晚仰头?望着天穹。
风烟俱净,纯粹的蓝,似乎将她这?几年的压抑骤然之间荡涤一空,空气中的湿润气息也清晰而自由。
听到宸极宫宫门处的动静,晚晚朝外看了一眼。
张群玉握着两幅长?卷,眼下略显乌青,携着满身倦意而来。
他看到她,怔了一怔,视线停顿了一个呼吸,很快眼眸便?垂了下去?,而后?揉了揉额角,强行将倦意压下。
容厌将事情交给他,如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也是太疲惫了,才会一瞬间对自己的自控有了疏忽。
张群玉神色如常,朝着晚晚行礼。
“娘娘万安。”
晚晚轻轻应了一声,视线从他沾了一根干草的衣角往上,到他手中的两幅图,到他面上的倦容。
张群玉一大早拿着两幅图来找容厌。
晚晚稍稍想了想,便?串联了起来。
这?两幅图,是师兄入上陵所要献上的,关?于?金帐王庭的情报。
晚晚捻了捻袖口的纹绣,金线微微不平的纹路硌进她的指腹之中,淡淡的痛意将她过去?一想起金帐王庭,就会生出的烦躁怨念也压了过去?。
过去?,她不想探究师兄当年拿着师父的信,去?金帐王庭都做了什么。
可是,她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还得知道?地再清楚一些,才好让她不至于?被人玩弄股掌之间。
晚晚脸颊下意识微微侧了一些,往身后?容厌所在的宫室看去?。
这?一眼,她离奇地心绪平和。
容厌,他会让她知道?的。
晚晚出神了一瞬,才道?:“陛下还要再过一会儿才醒,张大人稍待。”
张群玉应了一声“是”。
清晨的露水依旧寒冷,张群玉立在庭下,地上还有一层湿润的雨水,他周身也渐渐湿漉起来。
晚晚又看到他衣角上磨出的发?旧白痕,心神平静地又转而去?看湛蓝的天空。
张群玉注意到她的目光,沿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瞧见自己衣角上的旧痕。
娘娘的眸光清澈而通透,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总是这?般随意着见人,似乎于?礼也不合。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周遭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人,张群玉思索了一会儿,低声询问,“娘娘,我知陛下身中数种复杂的毒物,如今没有抑制,毒性爆发?开来。陛下……可还有彻底解了体内毒素的可能?”
晚晚听到这?话,思绪被从飘远的天际拉回来。
张群玉是容厌的心腹能臣,知道?他先前的身体情况。可之后?的状态,她没有同他提起过她要为他解毒一事,连容厌自己,可能都无法确信。
她没有立刻回答,抬手召来一个小黄门,为她准备纸笔,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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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稍等片刻,你我去?配殿细说?。”
张群玉犹豫了一下,点头?,随着另一位宫人一同往旁边的配殿而去?。
晚晚回到寝殿之中,铺纸提笔,将她早就想好的方子默写出来。
前世今生,这?是何等离奇而又天赐般的事情。这?是她的第二世,第二次,她总得给自己一个好的结果。
这?一世,她不恨容厌,容厌也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就当是,与他两清。
她不欠他,日后?,便?也没有任何心底的负累。
写完这?个方子,晚晚找到时常在容厌身边看到的小黄门,吩咐他去?按照这?个方子将药煎出来,而后?便?再次出了寝殿,沿着游廊往一旁的配殿中走去?。
配殿殿门开着,里面立着几名?宫人,见到晚晚进来,张群玉也站起身,正要行礼,晚晚轻声免了礼,便?坐到张群玉对面。
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壶清茶,张群玉为她斟满了一杯,在配殿的这?一会儿,也足够他收整好方才疲惫催生出的杂乱思绪,此?时他完全恢复了日常的周全模样,倾耳细听。
晚晚捧住这?茶杯,细白的手指贴着白瓷,十?指晶莹剔透,她没有直接回答张群玉的问题,反而先问了些别的。
“张大人从我这?里得知的消息,若是好,会如何,不好,又会如何?”
张群玉笑了下,认真回答:“若是好,陛下能够长?命百岁,臣便?可以在庙堂鞠躬尽瘁直到年迈致仕,若……”
他没有将话说?出来,道?:“下一任帝王,不论是谁,臣早晚会主动请辞,或者被上位者贬黜。”
晚晚饮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在口中柔和地弥漫开清淡的暖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张群玉思索了下,笑道?:“陛下这?般信任娘娘,娘娘若是问起,陛下也不会遮掩,既如此?,在娘娘面前,或许臣也无需隐瞒。臣在朝堂上是帝王的刀,在朝堂外,同样在做一些臣愿一生笃行的事。陇西的济慈善堂、科举学堂、女工学舍,是臣想要督办,可一年又一年,所需的银钱非是臣个人所能做到。
“一个权臣和一个父母官的道?路,有时候并不统一,反而相悖。三年前,陛下嘲笑过臣不自量力,每次臣交上去?请愿的折子,都会被他丢回来,一度让臣觉得,自己选错了路。可最?后?,臣办起这?些善堂学堂的款项,没有走户部,是陛下每年从皇室私库中出的定额。陛下既如此?,我又怎好享乐。”
他轻叹道?:“所以,陛下在位,我便?不惜性命效犬马之力。那个位置上的人,若不是陛下,我就算想留在朝廷,又能留多久呢?”
晚晚怔了怔,沉默了片刻。
容厌或许是……心存百姓,也或许,只是以此?套牢了张群玉这?样一个能臣,只为他一个人在位时能够驱使?的纯臣。
她轻声道?:“陛下会平安无事。”
张群玉笑了出来,“陛下所中的毒我也是清楚一二的,那么棘手,娘娘可解……这?真是这?几年里,让人从未想过的幸事。不过再难以想象,娘娘的话,也比陛下可信多了,陛下一定能更够化险为夷。”
听到这?句,晚晚虽然觉得同样难以置信,居然能说?她是幸事。
可她又有些想笑,唇角轻轻抿着弯起。
微微笑出来之后?,她好似被这?一丝笑意感染了一般,心情也轻松起来。
张群玉这?样的人,和他相处,好像怎么都能轻松快意起来。
说?起这?些医毒,晚晚想起来,她还得告知张群玉,“绿绮今后?如何学医,我都初步想了想。在我这?里,我可以尽力教她如何用针、用药,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究竟如何辨证论治,我讲授再多,也不如她亲身去?感受。我会安排她去?江南,在我一个师兄开的医馆之中……”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
若是两个月之后?容厌会说?到做到,那,她自由了,她可以亲自带着绿绮行医。
晚晚怔愣了好一会儿,胸膛中忽然升起由衷的欣喜,她低眸浅笑起来,嗓音也轻快了些。
“我也可以带着绿绮在外游医。”
张群玉眼眸顿了顿,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娘娘,她日后?可以自由在外了?
如今还不是两个月之后?,可今日晚晚总觉得,这?一次,容厌应该不会骗她。
晚晚高兴起来,“我的师父常常押着我义诊,虽然无趣还累,却总能看到几例新鲜的病人,有了徒弟,我也可以带着她义诊,看到更多新奇挑战的病……”
她忽然顿了顿。
她面前的张群玉是真的“义”,她只是为了她的医术。
对比这?样鲜明,晚晚抿了抿唇,忽然不想再说?了。
越发?显得她徒有术而无心。
张群玉眉梢微微动了下,笑了出来:“娘娘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苛责了些?”
晚晚没太明白。
张群玉略略地点道?:“娘娘,有些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追寻医道?至高,这?是为个人计眼下、为众人计长?远,让眼下患有罕见重疾的人能脱于?苦海,让日后?的人能因为娘娘而惠及更多人。而娘娘为追寻至高医术的过程中,以娘娘医术之高超,有目的的义诊,也是难见的大义。”
他轻声道?:“臣不是强词夺理、想要安给娘娘一个仁医的名?头?恭维。只是,臣觉得,娘娘不应该寻到一处私心,就立刻将自己归为不好的人,将自己圈入这?个词里面。就算严以待己,也不应当用这?样自轻的方式。”
“这?对娘娘来说?,太不公。”
晚晚心神凝滞,手指颤了颤,连着呼吸也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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