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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一)
寝殿之中,容厌苏醒过来。
滚烫的额头此时温度趋于正常,他浑身上下却还是没有多少力气。
他一醒,曹如意?便惊喜上前,“陛下!您终于醒了!”
这?一晚上,可真是吓人。
上半夜,先是边关战事有急报,下半夜,临近五更天,陛下独自一人一身酒气地从?酒池中出来,暴雨之中也没有撑伞,等他走到宸极殿时,周身的酒味已?经被暴雨冲洗干净,满身湿润的狼狈。
宫人慌张地准备伞和棉巾,还没等他走进寝殿,便见他骤然又昏倒过去,额头烫地吓人。
这?一倒,如同一滴热油滚入锅中,宸极殿乍然间急乱起来。
如今宫中时常在主要的宫室间走动的,都是当初宫变之后?,重新选拔上来的新人。
这?些宫人们从?来只见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见过陛下露出一丝一毫脆弱之态。如今看到陛下在深夜暴雨中淋着雨回到宸极宫,这?本就不正常,再?加上居然在人前昏倒过去,众人心?中忽然恐慌起来。大邺真?正的安稳,是从?陛下开始全面?执政期间开始,这?才不到四年……
而眼下这?个关头,外患正严峻,陛下绝对不能出问题。
容厌往日总是说一不二,他下的命令,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他说他的身体只能由皇后?娘娘调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冒险请太?医,又不能去打扰娘娘,宸极殿中的宫人只能焦躁地等着。
……幸好,娘娘来了,陛下此刻也已?经醒过来了。
曹如意?捧着茶水过来,容厌像是极为疲惫一般,只说让他备水。
曹如意?欲言又止。
陛下这?才刚刚退了烧。
容厌见他不动,眸光淡淡扫过去,曹如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胆,浑身一凛,立刻出门去。
作为陛下身边最常用?的宫人,曹如意?向来谨慎小?心?,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低,等他出了门,直起身子,才恍惚起来。
陛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若说陛下往日总是神兵利器一般无坚不摧,冷硬地丝毫不近人情,方才,曹如意?却觉得,陛下好像一下松懈了下来,像是一瞬间失去了骨架那般,那股冰冷的锐意?也淡化下去,变地散漫而漠然。
不知?道是终于懒得强撑伪装,还是高烧之后?还不清醒。
曹如意?甩了甩头,他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备好水,容厌沐浴后?,走到书?案前,将?摆放在他面?前的情报密函一一翻开看了一遍。
过去的这?一夜,张群玉会拿到那两张图,楚行月给?出的,不一定是假的。
容厌手指搁在桌上,没有血色的肌肤被乌木的颜色映衬地更为苍白,如霜雪堆成的脆弱雕塑。
他垂着眼眸,慢慢思考着楚行月的意?图。
毫无疑问,他想让楚行月死,既是了结楚氏余孽,也是厌恶楚行月占据晚晚心?中的位置。
楚行月亦然,他是想让他容厌死。
他一死,大邺和晚晚,楚行月早晚可以得到。
他交上的这?两张图,大邺的兵马可以借此势如破竹,至少将?金帐王庭驱逐到苍山以北。
代价么,自然是迫切拉长?的战线、加派的王师,以及,大批王师调离、防守越发薄弱的皇城。
楚行月这?三年在金帐王庭,得到了多少,与王庭可汗又有什么约定?
如今他却拿出了王庭的地形图和布防图,布防可改,地形却改不了。
金帐王庭,容厌要不要?
同时要守住大邺姓容,那如今要不要得起?
容厌看着密函上的字迹,提笔写下今后?的战事安排。
他写得很细。
金帐王庭如今最为骁勇的大将?,两年之前,他亲征曾经有过几次直接对上。
这?个人有勇有谋,擅于利用?地形进行伏击,然而这?次前线的王庭王子,在军中颇有影响,却喜欢大开大合,强势攻城。王庭本意?是想让这?两个人取长?补短,可军中在制定策略时,只有一个绝对将?领,两人最开始必有不合。这?也是大邺应当利用?好的一点,这?场战役不宜过久,要在两个人完全磨合好之前结束,也得攻破苍山,直取王庭,震慑北戎至少数十年。
容厌将?如何针对这?两人用?兵用?谋离间、示弱、绞杀,详尽地写完,而后?又摊开另一张宣纸,写出接下来两个多月的边境战事和朝堂紧要之事的安排。
撂下笔后?,饶温走进来,就要封好取走,容厌却下意?识又将?他方才写下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察觉到自己生硬的谨慎,容厌眼眸滞住一瞬,而后?很快垂眸复核完,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走到寝殿里间的窗台前坐下。
宸极殿和椒房宫的建筑格局差别不是很大,内里的陈设和纹饰却截然不同。
宸极宫黑金的底色冰冷华贵,容厌从?前习惯了这?样的配色,如今他习惯了另一处,再?回到这?里,心?绪低沉却也平静。
支摘窗开着,边沿垂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水珠,不知?道是夜间的雨水,还是霜寒的露水。
这?一滴呈现拉长?球型的水滴,映照着冬日浅金色的晨光和霜绿的中庭,这?般微小?,却有种芥子纳须弥的广大之感。
容厌很累,倚靠着窗台,视线凝在这?滴水珠上,便什么也不想再?去思考。
这?滴水珠落下,便等着下一颗凝成。
容厌没有伸手去接。
他原来也可以这?样平和耐心?地,等下一颗不知?道能不能再?汇聚出来的水珠。
天色大亮,朝阳已?经爬上半空,日光大盛。
没有下一滴了。
命途大概总是错过和失去,得到总是太?少,他总要接受。
饶温传达下命令,又折回宸极殿,问道:“陛下,明日开朝会吗?”
容厌好一会儿没有回答,许久之后?,才道:“年假未过,有事上奏折,天大的要紧事,来御书?房面?见。”
饶温面?上微有讶异之色。
实在是……陛下这?样,有些不如往日勤勉的模样。
不过,三年多的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如今只是松懈一些,不召开大朝会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饶温没有多问,又有一名小?黄门端着一面?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碗药。
深色的药汁苦而涩,碗沿腾起的白气袅袅上升,寝殿中很快便被这?种苦意?填满。
小?黄门将?药碗放在容厌手边的长?案上,便低头退下。
药碗上清晰可见的白雾越来越浅淡,直到热汽快要散完了,外面?传来唱声?。
是晚晚回来了,还有,张群玉。
晚晚和张群玉又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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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厌长?睫颤了一下,却还是看着原本那滴水珠所在的位置,没有回头。
两道脚步声?一起走进寝殿之中,晚晚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平缓。
她其实很少掩饰情绪,心?情不好时,脚步都是沉的,心?情不错时,每一步都轻快。
她此时心?情应当很是不错。
容厌忽然就想起,几个时辰前,他浸泡在酒池之中,为什么最后?还是爬了出来。
太?不甘了。
容厌可以以任何一种方式被人杀死,斩首、分尸、凌迟,死在战乱、宫变、阴谋中,或者再?如何惨死都可以,唯独不应该自绝。
他一辈子没有输过,除非死去,便不会中途退场。
和叶晚晚之间,一直以来积攒的怨、恨、苦楚,源自爱意?,却在不断加深两个人之间的鸿沟。
他是爱她的,即便,已?经彻底明白他得不到她,他也是爱她的。
放不开,忘不掉,那就,爱吧。
他对她的爱意?,与她无关。
她不回应,哪怕弃如敝履,也没有关系。
还有将?近两个月,不是吗?
或许他还可以改变许多事。
饶温看到张群玉,小?声?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张群玉想起一夜又一日半始终没有放松片刻,他无奈地抬手捏了两下眉心?,往后?退了一步,与饶温并肩道:“这?图,陛下怎么说?”
饶温简短将?容厌晨间写下的批复复述出来:“图会拓一份送去边境,不过作战上,这?两张图不是关键,要处在金帐王庭派出的将?领身上。”
张群玉想了想,这?两张图或许本就是金帐王庭意?料之中的,既然极有可能你知?我知?,作战过程中便断不可能依赖这?两张图。容厌是要借这?两张图再?去设计离间金帐王庭的两个将?领。
另一个要紧之处……便是如何对待献图之人,楚行月。
饶温又说了些旁的政事,便道:“陛下先前吩咐,你今日可以回府休息。”
张群玉点头,没有再?问楚行月如今处理,忍不住笑了出来,“谢陛下体恤。”
他没再?多留,便离开宸极殿。
容厌靠在窗边,神色淡而倦,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来,也没有说话。
饶温也很快告退,带走了剩余的宫人,寝殿之中便只剩下容厌和晚晚二人。
晚晚绕过隔断的屏风,走进里间之中,一越过坐屏便看到,容厌只穿着中衣,靠在大开的窗前,没有戴冠也没有束发,流泻而下的乌色如垂坠的绸缎。
窗边影绰的光线落在他苍白几乎透明的面?色上,呈现出一种脆弱而摇摇欲坠的哀艳之美。
容厌貌美,她一直都知?道。有时候,当他没有露出那些让人讨厌的强势狠厉神色时,比如此刻,他的美貌甚至会震撼她。
晚晚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
尤其这?般脆弱模样,像是无声?的引诱。
容厌知?道她在看他,却不让自己回头看她。
晚晚的视线慢慢从?他脸上往下移,划过他严实的领口。
今日施针,她似乎看到他锁骨上的伤疤用?了药,已?经浅了许多。
他的身体,疤痕即便去不掉,也足够好看。
晚晚视线最后?落在他面?前的那碗药上,上面?已?经没有热汽,却还没有动一口。
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病人。
他所作所为,她再?好的医术,效果也不会如预期所想。
她问道:“不喝药吗?”
容厌垂着眼眸,“不想喝。”
晚晚看着他的脸,心?情还不算差。
容厌淡淡解释,“太?苦了,我不想喝。”
晚晚神色僵了一下。
“你还嫌苦?”
容厌“嗯”了一声?。
当初他扔掉抑制毒性的药,也是不想再?尝那种苦味。
“太?苦了,咽不下去。”
晚晚道:“你不是还要给?我试药吗?之前不是眼睛也不眨就能用?完一碗药,今日这?点苦都咽不下去?”
容厌抬起眼眸看她,“毒药也有无色无味的,我可以试那种。不到两个月了,我不想总是吃药。”
晚晚淡淡看着那碗药。
这?碗药不用?,他就得用?一辈子的药。
晚晚走近过来,淡淡的药香驱散了那股苦意?,容厌看着她走近,眼睛眨也不眨。
她抬手探了一下碗壁,药已?经彻底冰冷下来。
容厌顺势抬起手,牵住她垂下的衣袖一角。
这?样含蓄的一个动作。
他和她最开始时……也不曾那么含蓄过。
晚晚顿了顿,和衣袖牵连的手腕,忽然有些难耐的痒。
她垂眸去看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根根白皙,手指曲起的关节也秀美,指尖还剩一丝淡粉。
他忽然道:“我不是想与你置气。”
容厌微微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晚晚,一眼就能看出的认真?,“我只是,不想再?用?那么苦的药。”
晚晚耐心?道:“我先用?针不过是让你尽快退烧好受一些,若不用?药,你再?烧起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容厌笑了笑,道:“死不了,不用?管我。”
晚晚道:“死得了呢?”
他的身体情况,如今她比他清楚。
容厌笑意?清淡,“人各有命。”
他是一直以为,他身上的毒无解吗?
晚晚顿了顿,没有说她会为他解毒。
她没同他说过她可以解,而先前,他所得知?的,一直是他无解。
晚晚从?外面?找来一个宫人,说了几句如何用?冰糖和甘草处理这?碗药,又让人去御膳房找甜到一口就腻的糕点吃食,一起拿过来。
容厌听着她的吩咐,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她的衣角。
他好想,好想沿着这?片衣角往上,抱住她,牵住她的手,感受她肌肤的细腻。
想抱她,吻她,做尽一切亲昵相爱之事。
他轻轻握着这?片衣角,眼眸不曾抬起。
晚晚坐到他身边,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衣角从?他手中抽出、离开。
容厌怅然片刻,很快站起身,去将?另一个案几上摆放着的茶具移到窗边的这?张长?案上。
他搬动茶炉时,身子顿了顿。
晚晚看过去。
他重新调整了姿势,将?茶炉手柄卡在手臂上,借着一个省力的姿势,才将?这?茶炉搬起。
容厌已?经虚弱到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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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地步。
回到她面?前,他熟练地用?火折子点燃茶炉下的炭火,挽袖煮茶,轻轻唤道:“晚晚。”
晚晚应了一声?。
容厌垂着眼眸,良久,才想好如何开口,道:“楚行月,他的事,接下来需要处理了。如今是我为君,他就是楚氏剩下的将?死之人。可他献图有功,理应网开一面?。这?一面?有多大,是我说了算的。我是想要问你,你不想看到我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他如何。”
晚晚眼眸中有些讶异。
他还会问她?
容厌道:“我原定放他出天牢,软禁于上陵,着金吾卫与暗卫监视,他若有异心?,便再?行处理。”
晚晚心?有些乱,手指收紧了一下,“我说如何,你便照做?”
容厌淡淡道:“自然。”
晚晚有些难以理解,“我和师兄的私情,在你和他的权力争夺之间没有什么需要牵扯的地方,你问我做什么?”
容厌眼眸弯起,微微一丝笑意?,他猜到她可能会这?样说。
“晚晚,你那么好,我怎么连想做个昏君都做不成?”
晚晚扯了扯唇角,没多少开心?的模样。
容厌轻声?道:“晚晚,我愿意?和你商量,我信你。你的选择,哪一种我都可以接受。你和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是,不想再?做有可能让你伤心?的事。”
相见欢(二)
容厌那?句话说?完之后,寝殿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晚晚从未想过,容厌能为她到这种地步。
他好像真的能克制住所有让她不高兴的地方?,只想爱她,取悦于她。
晚晚垂眸看着眼前茶水飘渺而上的雾气,却没有抬眸再去看他。
为?什么都?是他呢?
让她失控的是他,让她坠落的也是他,她知道?他的高傲和自我,可最终,真的能为?她做到不顾惜自己的,居然还是他。
怎么偏偏,都?是他呢?
千头万绪,没个清楚。
容厌安静地为?她煮茶,他如今太过虚弱,单手提起小壶时,手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
他走神了一下,气力不济,水壶险些从他手中滑落,另一只手立刻扶上去,茶水倒是没有洒出来一滴,可直接触碰上壶身的那?只手,瞬间红了一片。
晚晚看着他将茶水倾入茶海之中,左手从掌心到指腹,红肿的痕迹清晰又明显。
他身体?里的毒,没有疏导,没有抑制,正在慢慢毁掉他的健康和寿命。
不过,药方?和解毒的思路她早就想好了。
等宫人将那?碗药送来,她会逐渐泄出他身体?里的毒性,先泄下,再由太医令为?他补养。
若他配合,他会摆脱这些年*七*七*整*理一直折磨他的头疾和毒素,平安终老。
到此?为?止,这也算不错的结束。
容厌为?晚晚斟好茶,没有理会红肿起来的左手,继续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和云天。
她距离他那?么近,却又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他转眸看了看她,忽然道?:“若有一日,我要死了,你会回来看我最后一眼吗?”
晚晚这回连他亲手煮的茶也没喝,低眸看着茶水上的热气,看自己衣袖上精细的纹路,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容厌听不到回答,轻笑了一下。
“若有一日,我将要死去,应当是看不到你的,我自己想一想也是……不过,我记性很好的,我会记得你的模样,不会忘记,直到我死去。”
晚晚轻声道?:“一辈子那?么长?……”
“一辈子再长?,全天下也只有一个叶晚晚。”
容厌声音淡而平缓,晚晚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也会说?这种话……
太不可信、哄人的甜言蜜语。
他身子稍倾,靠近了她一些,晚晚倏地攥紧了手指,往后不动声色远离。
容厌认真道?:“晚晚……”
可不可以?再敷衍他一些,像最开始那?样,对?他好一些,让他就算最后是再不好的结局,也没有那?么不甘心。
可不可以?在最后两个月,先放下过往对?他的成见,好好看看他……
他这些话全都?没有说?出口。
毕竟,这似乎有些为?难她了。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茶快凉了,不喜欢了吗?”
晚晚攥了攥袖口。
茶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只是他不一样了。
先前他总能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她不开心,能让他动手伺候她片刻,也能舒心一些。
可眼下……再由他这般伏低做小,也不合适。
门外小黄门敲门道?:“陛下,娘娘,药好了。”
晚晚如获大赦一般,立刻让人进来,将药端上来。
药汁经过甘草和冰糖的处理,此?时深褐的颜色稍稍透明光泽了些,旁边摆放着几枚糕点。
小黄门退下之后,容厌不再说?话,靠着窗台,窗外的微风将他的长?发吹拂地轻轻飘扬起来。
晚晚抿了抿唇,催促道?:“容厌,喝药。”
容厌撇过头,道?:“难喝。”
晚晚蹙眉。
他怎么,也变得那?么挑剔?
都?已经加了冰糖了,他还想让药比糖水还好喝吗?
看了一眼他被?烫伤的左手,晚晚执起勺子,揽袖倾身,将一勺药汁凑近他唇边。
“张嘴。”
容厌愣愣看着他面前的药勺。
晚晚最开始是怎么让他注意到她的?
后宫一片死水,什么理智的考量,在他眼前都?单纯地一眼就能看穿。而她莽撞地就像落入漆黑池沼中的一道?光、一阵风,让他很难不注意到她。
后来总是一次次地让他失落再让他惊喜,人与人之间的拉扯和若有若无才?最撩人。
游刃有余的总是漫不经心上场的局外人,她这一点做得很好。
他习惯了她的抵触和厌烦。
她不要忽然对?他好啊,这样,他先前的决心,很容易就会被?她推翻……
他不能,那?么轻易就被?动摇……
思来想去,容厌最后还是不自觉张口,含住药勺前端,将药汁抿入口中。
还是忍不住。
她这样照顾他。
他的力道?很轻,这力道?却能清晰地沿着药勺,传递到她的手中。
他的眉毛和睫毛都?是漆黑的颜色,眉眼浓丽殊艳,苍白的唇瓣含着药勺,唇瓣微微的下陷,可以?让人想象得到,亲吻上去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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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毕竟和他曾有过非常亲密的时候,亲吻,拥抱,同?塌而眠。
(审核同?志,这只是喂药,没有一点隐喻,不要有太多?联想。)
纵然情感上冷漠淡然,可是她的记性也很好,她与他身体?上亲密的记忆丝毫没有消减。不管怎样,那?些亲密带来的对?彼此?的不同?,再怎么也无法抹去。
比如她看到他这般含着药勺,总会想起,她曾深深吻过他,呼吸交融。
她和他一点也不清白。
晚晚捏着药勺的手指用力了些。
容厌顿了顿,才?将这勺药悉数咽下去。
晚晚松了一口气。
他张口,勺子从他口中退出去,晚晚沉默着又舀出一勺,凑近他唇边。
容厌这一次没多?犹豫,配合地启唇,让勺子前端送入他口中。
他的唇瓣接触到药汁的地方?很快红润起来,晚晚留意了一眼。
他唇瓣怎么就红起来了?
又喂了两勺,她看着药汁上方?冒着的热气。
药碗是可以?隔热的诸葛碗,勺子上的热意也不大。
晚晚皱眉看了看,起身又去取来一根勺子,也尝了一口这药。
容厌眼睁睁看着晚晚将药饮下。
晚晚将药汁刚送入口中,传来的不是混合了冰糖之后的药味,而是——烫。
这药刚添好冰糖便趁着烫热送进来,她赶着想让他服药,药碗也不烫,便也没有再注意这温度。
可那?么烫的药汁,她刚刚喂他喝了三口,他还一句话都?不说?。
晚晚沉默着放下药碗,“容厌,你感觉不到烫吗?”
她语气有些严肃。
容厌还想着,她也喝了一口这药,他已经用勺子喝了三口了,她……是不是没那?么恶心他?
他怔了怔,才?答:“感觉得到,白日里,我五感还没有出什么问?题。”
晚晚指了指桌上的药,“那?我喂你,你知道?烫,不会说?一声吗?”
容厌垂眸,“你本就嫌我麻烦,我知道?。”
晚晚心颤了一下。
他慢慢道?:“若我再多?事,挑剔药太烫,你真的扔下药碗不管我、更嫌弃我……”
晚晚咬了咬唇,有种全被?说?中了的心虚。
“你想多?了。”
容厌道?:“我想没想多?——你接下来还喂我吗?”
相见欢(三)
晚晚默不作声将药碗放到一旁,等?着热气散一散。
她对容厌确实没有多少耐心?,他若挑剔,她极有可能放下勺子?就?走,不想再去理会他到底喝不喝药。
总归她该做的都做了,他不听,她也没办法。
可被他玩笑一样随意又暧昧地说出来,晚晚忽地便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
容厌今日真的怪怪的。
往日,他不会示弱,更不会让人照顾,做事也是习惯了强硬,撑不住也硬撑。
他清醒时,更不会在她面前有什么软弱的情?态,此刻像是变了性子?一般。
她不说话,容厌也没有催促,只是低眸笑着,长睫低垂,看着温顺极了。
晚晚那股怪异之感更浓烈了些。
面前的这碗药,上面飘荡的雾气肉眼可见地轻而薄起来,晚晚重新?端起药碗,先用她刚刚用的勺子?又尝了一小口。
刚刚好的温度。
她换了药勺,一言不发地继续喂他。
她看得出来,他喝药也不是多坦荡随意的神态。
晚晚甚至也不想看他的脸,低眸看了一眼他的手?。
伤了左手?,还有右手?可以用,他自己没长手?吗?
他既然肯张口喝药了,为?什么还要她来喂?
晚晚忽然察觉过来,沉默看着自己手?中的勺子?。
容厌不愧是容厌。
一会儿一个心?机,一不注意,就?会走入他的圈套。
变着法子?让她主动与他亲近吗?
晚晚慢慢将勺子?放进?药碗之中,就?要放下。
她也尝过了,这药即便是后来又加了冰糖和甘草,味道也不好,反而呈现?一股甜腻的怪味。
一口一口慢慢喝,回味更长,味道更难以忍受。
晚晚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药汁,喂入他口中。
看着他含蓄而优雅地配合着喝药,晚晚也耐心?地让他反复一口口品尝这怪味。
……高?烧这几日,若是能把他烧傻一些就?好了。
容厌忽然道:“晚晚,骂我不要在脸上表现?地那么明显。”
晚晚:“……”
她面无表情?道:“我没骂你。”
他真是傻了好。
容厌看着她,琉璃目温和而柔软,微微一弯,却是轻轻笑了出来。
“让我有点好奇,在骂我什么?我哪里?又让你讨厌啦?”
晚晚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他怎么就?能有这样轻松的语气?
晚晚不想再理?他。
容厌却扯住她的袖口,轻轻晃了一下,晚晚有些拿不稳勺子?。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改啊?”
晚晚撇过头,“不重要,你不需要改。”
反正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容厌认真道:“要改的,我想知道,我做什么会让你不喜欢。就?算所剩时间不多,晚晚,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能少惹你不高?兴一些呢?”
晚晚低眸继续一勺一勺喂着他喝药。
他今日也没做什么让她真的厌烦的事情?,他这样轻松,即便说出口的话一句句还是往他自己心?口扎,可听在耳中……总有些调情?的意味。
晚晚皱眉,低声几位勉强地快速挤出一句话,“我不喜欢你那些心?机。”
容厌道:“我没有……”
话音刚落,他却停顿了下。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只是想与你多接触片刻也好。”
晚晚长睫颤了颤,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她浓长的睫毛被日光渲染成灿然的金色,偶尔眨动一下,像是栖息在她眼眸上的金翼蝴蝶轻轻振翅。
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容厌好像可以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数不清多少次,他总是会忍不住,越来越喜欢她。
就?算她只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他就?能让他的喜欢继续越来越浓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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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厌轻轻叹息了一声。
“晚晚,你这样,会让我想要反悔的。”
晚晚喂完最后一口,眼睛扫过去,认真问道:“你会反悔吗?”
容厌只是低低笑了一声,笑声清冽而温和。
却让人捉摸不清。
他这样,回答“会”有可能,回答“不会”,也有可能。
前世他直到和她不可挽回,才长了嘴,才解释清楚他不喜欢叶云瑟,没有将她当做替身。
这一世,他也经常懒得同任何人、包括她,去解释什么。
晚晚没有期待他回答这个问题,她正要将药碗放下,便忽然听到容厌慢慢道:“时间到了之后,我不会拦你。你想去哪里?,从此再也不见我,也都可以。”
他嗓音轻地如同叹息。
“信一信我吧。”
晚晚没有抬头、没有说话,却百感交集。
所以,她垂着眼眸,也就?没看到头顶容厌深而压抑的目光。
像是关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波涛汹涌的暗流之上,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水面,让人总有些不安。
容厌夜里?在她面前流泪的伤痛和绝望,她还记得清楚。
本以为?会面对歇斯底里?的他,没想到……
他会转变成现?在这般……让她心?情?复杂的模样。
晚晚长睫颤了颤,她深呼吸了几下,慢慢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原本的无波无澜。
在容厌面前,不管怎样,她还是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她不会动摇想要自由自在远游的想法。
她也不想动摇对容厌的态度。
等?到晚晚终于收整好心?情?,将神情?调整到平静地无懈可击,这才抬眸去看对面的容厌。
她全副武装,一抬眸,却看到容厌倚着窗台,长睫垂落,眼睛闭着。
他靠在窗边,又昏睡过去了。
如今的他,脆弱又易碎,像一尊精美的琉璃塑。
晚晚微微一愣,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其妙却难以忽略的的柔软之感,刚紧绷起来的神经瞬间垮下,心?跳虚惊一场地跳动重了几下,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抚了两下心?口,平静下来自己的心?情?,视线此时却能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脸上。
她没有去叫醒他,眸光细细地从他眉骨眼睫慢慢往下,到他唇上时,还能看得出来,他唇瓣因?为?被汤药烫到,此时还泛着红色,便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苍白,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貌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晚晚捂在心?口上的手?没有放下。
她看着他的唇形,想要再从他的脸上去找师兄的影子?……可是师兄就?在上陵、就?在天?牢……无需谁再来做他的替身。
晚晚又看了许久,才慢慢将手?从心?口处放下。
容厌说,他会将师兄软禁在上陵,他对师兄不管处于什么原因?,至今都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见到了师兄一面之后……
因?着容厌这边一连串的变故,她也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时候再去看看他。
少年时,若是听到师兄在她附近的消息,她必然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让他在她视线之内才好。
可时至如今,是近乡情?更怯吗?还是不想面对不知道改变了多少的师兄?
她居然没有少年时那种焦灼而迫切的心?情?。
那么多年,她不再是原本沉溺自己世界的叶晚晚。
师兄呢,他这几年过得不好,那他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还是不是她的师兄。
晚晚倏地心?乱如麻-
天?牢。
晁兆点了一队暗卫,从此便在暗中监视着楚行月,另又有放在明面上的一队金吾卫,会在明面上一直看守这他,直到战事结束后,再所有罪与功一并论处。
楚行月脚腕上的镣铐没有解开,面前的牢门缓缓打开。
他平稳地迈动步伐,不快不慢地往外走,脚链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行止间依旧自如,如同闲庭信步,还是当初那个出身高?贵、掷果盈车的楚公子?。
楚行月走出牢房。
长时间的不见天?日,以及牢房中的阴冷,让他肤色呈现?出看不到血色的冷白。
距离他画完那两张图还不到三个时辰。
看来,张群玉办事很?快,容厌下决定也很?快。
只是……
她也知道吗?
容厌那么喜爱她,想必会让她时刻随在他身侧。那么,张群玉带给容厌去看的那两张图,她有看到吗?
那是他画的图,图能被她看到,便也是他与她近了几分。
只这样一想,楚行月便生出几分魇足的快慰。
实在是……这些年,他日日夜夜念着她、时时刻刻念着她,不管是他跪在人前受欺辱,还是踩在人脸上站稳高?位,他都要念着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她不在他身边,却还是成了他刻入骨髓的习惯。
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湿润的水痕,楚行月迎着灿烂的日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日头升高?了。
一天?到头,从早到晚,只有晨曦的那一刻才是好看的。
就?像他的曦曦。
曦曦和容厌在一起的这两年多,发生过什么,他不在意。
红颜粉黛之下皆是枯骨,身体皮囊如何,不过是落在身上的尘杂,拂开便可以。
他终于等?到能和她好好在一起的机会。
他就?能和她好好在一起了,就?像少年时,青梅竹马,她应了要嫁给他。
楚行月看向?后宫的方向?,眼眸冷静到了极致。
“曦曦,你不会变的,对不对?”
日光也显得森冷起来。
相见欢(四)
容厌倚着窗台睡着之后,晚晚让人?将他扶到床上去睡。
往常别人?靠近他他都会醒,如今这样被扶着换个地方去睡,却完全没有意识。
宫人?退下后,晚晚站在床头,又看了?他许久,而后才回了椒房宫。
这是第?一副药,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先服三日,三日后再根据他的脉象调整药方。
晚晚确实能解他的毒,可解毒不是简单的事。
他身体里?的毒素太多,又积压了?那?么久的时间,每一次新中一种毒,这毒到了?他的体内,和盘踞在他身体里?原有的紊乱之象混杂起?来,就?算后来又服了?解药,也算不得?就?完全解了?那?毒。
单单想法?子?去化解很难,多年的积压太过复杂,以毒攻毒都是难事,只能先用药方辅助,宣泄出来一部分,再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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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解。
这个?过程中,他所要承受的药性和宣泄出的毒性不会好受。
她在所谓拿他试毒的那?几日,已经试过了?,就?算会痛苦一些,损耗一些他的元气和精力,精神和力气短时间可能也恢复不过来,可他能撑得?住。
这段难捱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之后的调养,再由太医令胜任绰绰有余。
……只要容厌配合,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不吃药。
这两个?月她与他该如何度过?
晚晚左思?右想,容厌既然这样对她温柔顺从,她也不想与他总是针锋相对。
她和他之间,她是医者,他是她的病患,她好好为他治疗。
如此便是了?,不要再有其他的-
入夜。
晚晚交代过曹如意为容厌按照晨间的药方煎药,与绿绮一同用完膳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一推开门,便看到容厌来了?她这里?。
他站在窗边,面对着窗台前的一排挂饰。
那?是三十个?月亮形状的玉珏。
一个?月的月相,从初一的朔月到三十的晦月,一一都在其中。
椒房殿中许多装饰都是不同的月纹,不知道有没有楚行月名字中这个?“月”字的原因,只单单看着这些纹饰,确实好看。
晚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悬挂在殿中的还有很多月形玉饰。在容厌知道师兄就?是楚行月之前,他还曾往她宫室中添过与许多月亮有关的玉石宝器。
她轻轻垂下眼眸,默不作声等着他先做出反应。
容厌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她弯了?弯唇角,笑了?一下。
晚晚看着他,忽地有些茫然。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自取其辱伤人?伤己的话。
他背后的书案一半摆满了?文书和奏折,有些已经回复过了?,更多的还是没有批阅的。
容厌回到书案前,轻叹一口?气,像是解释。
“写太久了?,手有些累,站起?来走一走再继续看。”
晚晚看了?一眼代表批复过了?的那?一摞奏折。
其实并不多,十几份。
按照她以往看他批阅的速度,不过是不到一刻钟就?能写完的折子?。
书案很长,他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她的医书和笔墨。
晚晚看了?一眼摊开的那?本医书,那?一页是一个?案例,她才看了?一半。
此时入夜还没有多久,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医书,也要再看一会儿。
她手边还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只看茶汤的澄净颜色,便知道,又是容厌亲自动手煮的。
他清晨高烧才刚刚退下。
晚晚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了?一声:“辛苦。”
容厌头也不抬,“不辛苦。”
晚晚过了?一会儿,才问?:“晚上的药用了?吗?”
容厌没有回答。
晚晚看了?看手边的茶汤,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生?气起?来。
“容厌,你好好服药行不行?”
她声音大了?些,容厌顿了?顿,放下笔,侧过脸颊看她,眸光中有些探究,又化作笑意,半真半假地应了?:“好。”
若是她不专门腾出精力盯着他,他有没有服药,她也不会知道。
反正,他知道他不会好起?来的。
不用汤药不仅仅是想让她记挂着他,也是真的不想最后再吃那?么苦的东西。
他温温柔柔地应了?,晚晚更觉得?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憋闷地难受。
“你最好是。”
容厌唇角弯起?,轻轻笑了?一下。
晚晚起?身让白术去煎药,回眸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去看医书。
她还得?再推敲一下,这副药结束之后,下一副药还要再做哪些调整。这已经是正式开始解毒了?,容厌的身体想要完完好好地恢复,便经不起?多少药量不合适的损毁。
坐在容厌身边,晚晚看着手里?的医书,一字字看进去,思?考却有些慢了?。
自从她可以光明正大在椒房宫中安置药房,殿舍间便被这种许多药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盈满。
此时她身侧却又缭绕着另一缕气息,淡而清冽,不苦不甜,像是云雾缭绕中,搀了?冰雪气息的沉香,提醒着她,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晚晚手指蜷了?蜷,想了?一下,毕竟……她身边有人?。
她立刻又在在心底补充了?一句,换了?谁在她身边,她都会分出一点心神出来的。
容厌垂眸批复着折子?,翻开一份,几个?呼吸间便看完一份,而后无需多做思?考,便悬腕提笔。
他状似闲聊一般道:“外有外患,内忧倒是知道消停一些,事情也不算多。”
晚晚道:“陛下的权利倒是应得?的。”
多大的权利,就?该有多大的责任和义务。
容厌,他确实做到了?。她没见过他有过什么玩乐与空闲,不是忙于朝政,就?是在她身边。
容厌笑了?笑。
“我就?当你在夸我。不过,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晚晚懒得?回应他这个?问?题。
容厌也不在意,难得?她与他可以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他便主动开口?与她随意聊道:“从楚氏手中夺回举国?的大权,除却复仇,其实不过是让我能够随心恣意。”
“权利,它能让人?在面对任何事情时主动去选择,不论是想过的生?活、想要的人?、想要实现的志趣、想要达成的理想。如此,才能随时选择要还是不要。没有它,便是隔水捞月,寸步难行。”
“过程脏还是脏的,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夺取权利往上的这个?过程,可这个?果实,只要可以握地住,就?还是足够有价值的东西。”
晚晚不知从他说到哪一句时,便已经放下了?笔,安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容厌垂眸一边看着密函,一边与她好似完全漫无目的地闲话。
许是此刻氛围太好,晚晚托腮望着窗外,树影朦胧,微微摇晃。
边关如今正在征战,大邺士气正盛,这次是必要重创金帐王庭。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容厌在做的,收复失地,征战边关,也符合世人?对帝王的期许。
他听到她轻轻诵出的这句话,侧过脸颊凝视着她。
“晚晚,若我说,我从没有想过我会有那?么长远,你相信不相信?”
晚晚眨动了?一下眼睛,她只轻轻道:“你可以有那?么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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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厌垂下眼眸,只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想要告诉她、交给?她的,她会慢慢知道的。
夜渐渐深了?。
他一日里?清醒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政务交由张群玉和几位重臣,按照他先前规划出的一同处理。
他带来的,都是必须要他来做的,并不算多。容厌一口?气写完剩下的折子?,便侧过脸颊看了?她一会儿。
晚晚目不斜视,八风不动地认真看医书。
他和她并排坐着,这样近的距离,中间却好似有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
容厌清晰感觉得?到,她对他也温和起?来,可这是不含有任何遐思?的温和与耐心,就?像是面对她不怎么配合的病人?。
容厌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儿,凝望了?她一下,便出了?一趟门,随后到床边放了?些东西,便直接去到盥室沐浴。
晚晚又看了?一会,等她有些犯困,洗漱过后,容厌也已经沐浴完从盥室中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垂顺而单薄的寝衣,只以腰间一根束带系着。
他擦净了?发上滴落的水珠,走到晚晚身边。
他的气息更加直接地扑面而来,晚晚垂着眼眸,她也换好了?衣物。
和往日一样,单纯一同就?寝,也没什么。
当他的手忽然揽上她的肩头,她僵了?一下。
就?算两个?月之后她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此刻也是他的皇后。
他也不再像往常那?么令人?讨厌。
容厌揽着晚晚往床边走过去,嗓音含着笑意,“不看长远,只争朝夕。”
晚晚看到床头摆放着一截细绳,一条红绫。
她视线落在这两个?物件上面,凝了?凝。
……他还专门出门去,拿到床边的,便是这些吗?
容厌拉着她到床上,勾起?床帏的帘勾也是弯月的形状,他目光扫过这处殿舍,合上了?鸾帐。
他终于问?了?满殿的月亮纹饰,“很喜欢月纹吗?”
没有等她回答,他手指落在她颈后,贴近的气息却没有对她的侵略意味。
尽管如此,密闭的空间中,晚晚手指悄悄收拢,心跳还是渐渐快速起?来。
容厌柔和地望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颈骨这样纤细,身体也这样单薄,尽管他知道她的脊梁比谁都硬,可是……一旦他温柔下来,她此刻对着他也是柔软的。
叶晚晚,她没那?么坚硬,她同样容易受到伤害。
他甚至庆幸起?来,他生?性不温柔,因而,在最开始她就?是讨厌他的,等到他这样愿意深爱她之后,才对她展露这副模样。她的温和面对的是不会伤害她的容厌。
她能少受一些伤害,他也欣喜。
容厌没有进一步做什么,距离极近的两人?,气息彼此交融,渐渐搀在一起?,你我不分。
晚晚让自己抬起?眼睛。
寝殿中的灯台透过鸾帐,是隐晦的亮光,不刺眼,也也不昏暗。
她能看清他的容貌,他的目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晚晚心跳微乱,她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他这是在……引诱她吗?
晚晚抬手抵在他肩头。
她不是那?么介意那?种事,否则最开始也不会尝试用侍寝来博取他的注意,后来讨厌他才不想让他碰她。只是,就?算他如今没有那?么讨厌,她和他,不应该在最后还有这样更进一步的亲密。
手指有些软,晚晚定下心神,手还没有发力将他推开,他便先行扯下了?腰间的束带,锁骨便露了?出来。
先前他在她面前袒露时,她曾看着他锁骨上的疤痕说,不好看,让他去掉。
四处疤痕,三处稍浅一些,可以淡化下去,剩下左边锁骨,最靠近心脏的那?一处,疤痕太深,却是难以祛除。
晚晚看到,他两侧锁骨上下的四道疤痕有三道明显淡了?下去,还有一道,却结着一层硬痂。
这硬痂,是一轮弯月的形状。
这会在他身上形成一道月亮形状的疤痕,这样深的伤口?,用再好的药膏,也难以全部消去。
他将这伤疤,楚行月在他身上的刑罚留下的伤痕,又切割出了?月亮的形状。
晚晚僵住,长睫颤了?颤,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呼吸也带上了?一丝不稳。
容厌执起?她的手,抬起?,按在他这处痂痕之上,一点一点,轻轻抚摸过去。
“你喜欢月纹,是不是?”
指腹下是厚而硬的硬痂,晚晚凝视着这伤处,她已经知道,这会是他身上怎么都去不掉的痕迹。
她嗓音带着一丝颤:“……疯子?。”
容厌眉眼一弯,笑了?一笑,复又执起?她的手,捞起?床头的红绫,带着她的手,一同缚住他的眼睛。
手指缠绕,红绫在他脑后束紧。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曾让他在她面前不着一物,在他身上用笔墨留下道道墨痕,也曾那?么多次遮住他的眼睛,捆住他的双手。
这不是什么趣味,只是羞辱。
他却将月纹痕迹永远留在了?他身上,此刻握着她的手再次将他的双眼遮去。
晚晚呼吸也带上了?细细的颤。
红绫艳极,他肤色透白,如雪亦如玉,高挺的鼻下,唇瓣苍白却柔软润泽,艳色惊人?。
看着这个?时候的他,还有谁会注意他的唇形像谁。
晚晚手指微微颤抖,可她的手却好像没了?多少力气能从他温柔的掌心挣脱。
容厌只轻轻地笑,唇瓣弯起?。
笑起?来也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仰面躺下,引着她的手去够床边的那?条细绳,轻声道:“我是啊……”
“还可以更疯。”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他不看长远。
就?算两个?月之后死生?不见,剩下的这些时日。
不要和他界限分明。
不要试图忘记他。
没有人?可以像他。
相见欢(五)
金色的朝晖洒进?上陵,晨曦之?下,街衢相经,这座巍峨的皇城缓缓苏醒。
最外?一层的宫门正对的是朱雀大街,街道两旁是规整的商铺,巷里之?间,梨树的枯枝清癯横斜,间或有几株长青的松柏。
晚晚走上了朱雀大街,双手拢在袖笼中,直到在朱雀大街上已经走出来了很远,她才生出一丝出宫了的实感。
她身边没有白术,没有紫苏,也没有容厌。
只有几个暗中护着?她安危的暗卫。
她就?这样、完全计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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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出宫了?
晚晚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转过身,看向那座皇宫。
肃穆而?华丽的宫殿群已经被关进?了重重宫门之?中。
她看不到椒房宫,也看不到宸极宫,她已经彻底离开了那里。
怎么会那么容易呢?
容厌就?不担心,两个月还没到,她就?找机会先逃跑了吗?
过去?不随便逃跑,是知道被他抓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
晚晚难得陷入了一丝茫然之?中。
今日?晨间,她睁开眼睛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她身后,容厌紧紧抱着?她,胸膛抵着?她的后背,一只手落在她腰间,他的呼吸在她耳后,轻微又平缓。
寝殿中的温暖气?息惹人沉溺,在他怀抱之?中,舒适*七*七*整*理的温度和姿势,恰到好处的拥抱……
她竟然有种,就?想这样被他抱着?、一动也不要动的慵懒念头。
晚晚怔愣片刻,而?后立刻推开他的手快速穿好衣袍,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椒房宫还不止,她脑中思绪一片混乱。
甚至还有一丝懊恼。
昨晚,怎么就?……完全走进?了他的圈套。
晚晚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不再回想,在宫中走走停停许久,走到宫门前,她望着?宫门外?汉白?玉砌成的广场,广场之?外?,重重宫门之?后,就?是皇城的大街,便是出了皇宫的范畴。
她神差鬼使地举步走过去?,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她走出最后一重宫门,身边随行的四名暗卫才现身让她看了一眼,而?后又隐到四下的暗处。
她就?这样走出了皇宫。
让她越来越忍不住相信,两个月后,容厌真的不会再强迫她留下。
朱雀大街连接着?诸多小?巷道,晚晚放空思绪,全然没有去?记来时的路,随波逐流地走在人潮之?中,在巷道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既然出了宫,那她便要好好珍惜能够出宫的这一次。
等到离开之?后,她会有怎样的生活?
她不会留在上陵,甚至再也不想来到这里,她会像一滴水回到江河,再也让人找寻不见。
她和容厌……最平和的结束,便是如此了。
那……楚行月,她的师兄呢?
楚行月站在容厌对立的那一面,不管是他楚氏余孽的身份、少年时对还是弱小?傀儡的容厌的欺辱,还是如今立场不明的金帐王庭一事……容厌杀他,似乎是既定的结局。
晚晚忽然察觉出一分?可怕。
她在方才那一瞬间,居然在想,因?为她,容厌不会杀楚行月,甚至不会再动他。
他甚至还在自己身上刻出了月纹……将他的尊严放到了她的脚下。
她居然在心底就?接受了容厌喜欢她,喜欢到这种地步。
昨夜的一幕幕再次强势闯入脑海之?中。
他潮|红的脸颊,几欲滴血的耳尖,还有解下他眼上红绸之?后,他靡乱却痴迷的眼神。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掌控他、操纵他的悲喜。
他明白?,她不会属于他。
两人之?间,是她能够拥有他,只要她想,他就?可以完全是她的。
晚晚忽地闭上了眼睛,她忽然觉出一丝极淡的痛苦。
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不想亏欠他,她就?不想让他因?为她而?有什么顾虑。
可是怎么可能呢?
楚行月,是她的师兄。
容厌不可能不因?此掣肘。
晚晚思绪纷杂,没有头绪,随意地拐入手边的的一处糖水铺子中坐下。
这铺子是一对夫妻所开,香甜的桂花饮清甜,又融入了用花茶和杏仁去?除了腥味的羊奶,最后浇上一层浅金透亮的桂花蜜。
淡淡的桂花和花蜜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这样甜蜜的味道,在江南时,她就?非常喜欢,师兄也常常去?带她尝天?南海北的桂花饮。
她和师兄的过往怎么也回忆不完。
想让她和师兄完全分?割开来,哪会有那么容易。
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时间最久的,除却白?术和紫苏之?外?,便是师兄。
如果说人活过的一生是一条轨迹,那她的过去?,便是和师兄紧紧缠绕而?密不可分?的。他年长她几岁,他看着?她长大。
喜欢他,在意他,想要独占他……这些情绪,她都曾有过。
若非真的喜欢过,她不会在得知师兄拿走那封信,得知利用和背叛之?后,那么想让他去?死。
他死了,在她记忆里,他就?还可以勉强是干净而?完美无缺的。
如今,再面对活生生的师兄,她却没了那种,迫不及待想让他去?死,不要玷污了记忆中师兄的念头。
若是她重新获得了自由,离开了容厌,那……师兄呢?-
楚行月在走入软禁他的院落时,隐隐嗅到一面墙外?,有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冬月,没有桂花,那便应当是哪个糖水铺子里头的桂花蜜。
这处院落不大,看守他的人却很多。
楚行月自认和容厌水火不容,可他沦为阶下囚之?后,意料之?中的刑罚、报复,容厌居然一直都没有对他下手。
这处小?院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站在阁楼上,疏影横斜之?间,能看到西墙巷道外?的街道一角。
那是一家糖水铺子,香甜的桂花蜜味道便是自此而?来。
这日?晨间,他站在阁楼之?中,往外?去?看时,那处糖水铺子支起了几面小?桌,其中有一张桌前,坐着?一个极为美丽的女郎,雪色的肤、沉静的气?韵,让她像是走入凡尘的仙魅。
她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汤勺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尝着?这桂花饮的味道,她或许没有看到,她落座之?后,这家糖水铺子周围的人都多了起来,男女老少都会不经意朝着?她瞧上一眼。
楚行月也看得目不转睛。
从她姣好的侧脸,到她手中捧着?的桂花饮子。
他也想起了,少年时天?南海北的糖水。
她那时体弱,这类吃食不能多用,她却总是贪这一口,夏日?的酥山、四季的茶水、饮子,都喜欢。
他不舍得不给她,又不舍得不顾及她的身子,只能废着?心思打听,哪家铺子的用料少一些糖,也能少一些份量、养生一些,一听说有还不错的,便会带她去?。
她幼时分?明是受了苦的,全身竖起尖刺,宁愿谁也不喜欢她,也不要让自己受到委屈。
后来却一年又一年,被他养出了极为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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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脾性?,偏偏自己又没有察觉,还以为自己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磨难都能受,将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都搞得浑身是伤,还自以为不重要。
虽然总是有些倔脾气?和硬骨头,却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太苦了。
楚行月的手指扶在窗台上,指尖轻轻移动,勾画着?她的轮廓。
他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烙印在脑海中。
长大的她,亭亭玉立,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漂亮,怎么也看不够。
他的曦曦。
一片乌云飘荡过来,将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遮去?了一些。
楚行月眼中的情愫缱绻而?留恋,深深的眼底,却始终留着?另一层冰冷的理智。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呢?
她自己一个人,容厌不在。
天?牢中的那一眼,容厌对她的在意一眼就?能看地明明白?白?。
按照他对容厌的了解,容厌喜欢上的东西,不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那东西有二心、有从他身边离开的可能,否则他宁愿割舍、毁去?。
那容厌怎么会放她独自一人出来呢?
这不对。
他以身犯险来到上陵,北疆牵制住容厌手底下大部分?的兵力,想要让大邺安稳,容厌在其余疆域的兵力便不能大幅调动。
后方的皇城便空了下来。
容厌似乎在按照他的计划走,可楚行月心底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容厌不是喜欢顺人心意的人。
细思来的种种不对,楚行月眼底却微微泄出一丝笑意。
今岁的上陵,开年注定了得要背水一战。
他,或者容厌,死亡才能让两姓数十年的争端休止。
他还是先了容厌一步-
晚晚用完这一碗桂花饮,沿着?面前的巷道走到尽头,便是护城的长河。
河边栽种着?柳树,如今千万条褐色干枯的丝缕低垂,等到春日?,便会是一条条碧绿色的丝绦。
她在柳树下走了许久,随便寻了一处亭子便能放空思绪,独自待上很长的时间。
终于这样百无禁忌地出了皇宫,独自走在皇城之?中,她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心情却平静而?舒适。
不想回宫。
一直到了傍晚,她望着?干枯的垂柳。
大概等到柳树发了新芽,满城的梨树开了第?一枝,正好的春色里,便是她能离开的时候。
容厌、楚行月……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看着?坠落的夕阳,晚晚抬手抚了一下长长地垂到她肩头的枯柳,终于转过身,慢慢沿着?原路返回。
回宫。
暗卫现身在她身边为她指路。
她与容厌约定好了两个月,便不会提前逃离。
路上经过她曾停下用过的那家糖水铺子。别家很少会在里面加羊奶,晚晚尝得出来,里面还加了别的一些药材。
虽然只是街头的一家铺子,可口感和效用都还算是不错,里面添的药材,容厌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用一些。
晚晚走在摊子前,想了想。
她大早上出门,得为白?术她们带一些东西回去?。
摊主贴心地问:“女郎是要带回家几碗吗?”
晚晚点头思索了下。
要给白?术、紫苏、绿绮,至于……容厌。
御膳房中做出来的,要远比这街上摊子里的干净、美味地多,他应当也用不惯宫外?并不精细的饮子。
晚晚只要了三份,又去?临街的铺子买了其他一些好拿的零嘴,分?给宫里别的人。
暮色四合,她在路上再磨蹭,最后还是走完了回宫的路。
回到宫中,晚晚站在椒房宫宫门前,脚步停了停。
不知道容厌在不在。
她此刻其实不太想要面对容厌。
实在是不应该有昨晚。
她不应该不去?控制自己,就?任由他引着?她,在他身上感受那种掌控的快意。
椒房宫成了记忆的钥匙,一靠近,那些她不想回忆不想面对的画面,便齐齐涌入脑海。
昨夜,他没有再遮掩,将他的感受坦诚地让她知道,几乎要将他剖开,想让她去?看看没有伪装的他。
她能看清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她握着?的力道多大时,他会疼得几乎落泪,她怎样的动作,会让他手指扣紧到关节苍白?,脸上红晕却如同醉酒。
他的身体、情绪,他这个人,都在她的手中,她想把他怎样就?怎样。
他纵情起来,难耐地握着?她的手,找出枕下他曾给她的那把文殊兰匕首,便想要在他身上刻下她的名字。
来不及阻止,他将匕首放在她掌心,握着?她的手,匕首的尖端快速刺入他的肌肤之?中,猛地一划,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要将他剖成两半。
伤口流出大片鲜血,猩红的血液沿着?刀身,汇入匕首两面的镂刻纹理,最后形成的,居然是一朵鲜血绘就?的文殊兰。
他甚至在因?为那疼痛和鲜血而?兴奋。
而?晚晚的视线注意到这朵文殊兰的那一瞬,她忽然战栗起来。
这匕首也是他早就?给她的,也曾握着?她的手刺过他的心口,那时血迹被他一下擦干净,没有让她看到。
如今,这朵鲜血绘就?的文殊兰再次绽放在锋利的刀锋上。
这匕首,原是他早就?送给她的文殊兰。
晚晚呼吸不稳,用力从他手中夺下匕首,另一只手也攥紧了些,指尖堪堪相触,容厌轻“啊”出声?,疼得眼睛氤氲出雾气?,浑身轻颤着?去?抓住她的手腕。
他这只手上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散开一半的长命缕。
送她匕首时,他还是冷淡又高傲的模样,此时这样掀开了所有的面具,他姿态卑微又低贱地渴求她。
他在她面前,骄傲、尊严,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唯有这朵文殊兰一如既往。
晚晚等他结束,用酸痛的手为他包扎好匕首的那道伤,等到他沐浴过后,还没回过神。
她怎么就?和他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他没动她,没逼她,没有伤害她,没有说一句挽留和乞求,却好像比千言万语都要让她动摇。
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再是昨晚被磨地泛红的颜色,根根雪白?如玉。
她是真的不想那么快又要面对他。
晚晚在宫门口站着?,还没等她自己走进?去?,白?术眼尖瞧见她,立刻跑出来,满脸为难。
“娘娘。”
看到白?术,晚晚很快收整好思绪,面色如常,让暗卫将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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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零嘴糖水分?下去?,却见白?术还是皱着?眉:“娘娘,陛下他……”
晚晚垂下眼眸,像是和往常一样平静,却轻轻抿了抿唇,调整让自己嗓音刻意冷淡一些。
“他怎么了?”
“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术匆匆说完这样一句,便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说着?她不在的这一日?。
“陛下早晨醒来之?后,用完药,听到娘娘独自出宫的消息。我正胆战心惊,没想到陛下什么也没说,该做什么做什么。让饶大人送过来今日?的奏折和文书后,便在寝殿一整日?都没有迈出一步。方才晚膳,可殿门关着?,里面也没有人应声?。等不到娘娘,我正想去?寻饶大人……”
晚晚心脏似乎被稍稍牵动了些。
她捏了捏手指,道:“我去?寝殿看看。”
他只要配合着?将药喝了,就?没关系。
晚晚行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走到寝殿门口,看到门外?守着?的曹如意,她轻声?问:“陛下这一日?一直都在里面?”
曹如意连连点头。
晚晚深吸一口气?,望着?紧闭的门扉,将殿门推开。
走近里间,便看到容厌坐在书案前,面前的灯台火光微弱。
他身前是厚厚的案牍,趴伏在书案上,广袖铺展开,即便她走进?来,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小?睡。
晚晚走到他面前,弯下身子,面对着?他的正脸,仔仔细细地看着?。
他面色没有变得更差,眉眼间有些倦意。
昨夜那种事也是消耗,他如今身体弱,今日?该好好歇一歇的。
晚晚又抬手去?触碰他的手腕,手指压在他脉搏上探了探。
他应当是睡了许久,此时她一碰他,他便醒了过来。
容厌睁开眼睛,脸颊还压在手臂上,睁眼便看到她正低眸诊着?他的脉搏。
晚晚眉头刚刚蹙起,便察觉到,她手指之?下的跳动快了些。
她下意识抬眸,便对上一双凝望着?她的眼睛。
光影昏暗,将人又无限拉近到昨夜。
欲说还休的暧昧,不加遮掩的迷恋。
他眼眸明润专注,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这样近而?又朦胧地看着?她,他的心跳快速起来。
晚晚垂下眸,避开他的眼神。
“静心。”
她正要将手指收回,容厌轻轻抬起手腕,让她的手指更紧实地按在他的肌肤上。
他还是这样清透而?平和的目光,手腕挨着?她的指腹,好像万般缱绻,也好像半点不经心地,手腕在她手指之?下,轻轻摩挲了两下。
就?好像,是她在轻柔又缠绵地抚摸他的手腕。
晚晚倏地心乱如麻。
他好像每个动作都带上了若有若无的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和她之?间不一般,他不可能只是她的病人。
容厌嗓音带着?刚醒过来的微哑,“我尽量。”
晚晚不再给他诊脉,将手拿开,深深呼吸了两下,才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不要太去?关注这些细节,还有非常认真的话要说。
“你今日?都用膳都用了什么?怎么精力这般不济?”
朝事他还不能松懈,昨晚还用她的手帮他弄了那么久,本来毒素和药方都在消耗他,可他脉象弱地就?像几天?没吃饭一样。
容厌望着?她,神色有些恹恹没精神。
“没有胃口。”
“……”
晚晚有些烦躁,“没有胃口,那用了多少?”
容厌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张口道:“晨间是……”
晚晚听他真的要一一报上来,直接打断,扬声?道:“曹如意。”
门外?曹如意走进?殿中,行礼道:“奴婢在。”
晚晚问:“陛下今日?都用了些什么?”
曹如意下意识望向容厌,容厌淡淡看了他一眼,曹如意立刻顶着?冷汗道:“陛下今日?晨间用的是……”
晚晚看着?容厌的眼睛,平静道:“我只听实话。”
曹如意住了口。
容厌有些无奈,眼眸渐渐柔和下来,承认道:“没有胃口,吃不下,我也不饿。”
晚晚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容厌真的是她最不想遇到的几类病人之?一。
药不愿意好好吃,膳食也不愿意好好用。
她再怎么精研药方,他消极配合,都难以让药性?达到好的效果。
难道还要她再日?日?提醒他:要用膳,要服药吗?
晚晚瞧着?他,冷不丁道:“难怪你瘦得都变丑了。”
容厌眼睛忽地抬起,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丑?”
旁边就?是她的妆台,容厌侧过脸颊去?看。
铜镜遥遥映照出他的模样。
他是比初见那时清瘦了些,却也不是瘦骨嶙峋,脸颊依旧流畅,身体的肌肉形状与线条也都还在,变化也算不上很大。
她觉得他瘦得难看了?
晚晚看着?他面上的惊愕,凉凉道:“是啊。”
容厌一言不发地凝着?她。
正在晚晚犹豫着?,想要将话说得再温和些时,他唇角忽地微微扬起了些,眼眸之?中也带了些温润的笑。
“晚晚,你这句话不是实话。我若是真变丑了,你还会再看我一眼吗?”
或许他可以认为,她这是在关心他,想让他好好用每日?的餐饭。
晚晚一噎,无言以对,复又道:“我不是只看人的容貌。”
容厌笑起来,“可是,我不就?是只有脸还能看吗?”
晚晚又被噎了下。
……怎么会呢?
她唇瓣微分?,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四目相对,双向的欲言又止,竟形成一种格外?隐晦的缠绵之?感。
分?明两人都没说什么软语,甚至称得上是不客气?的一些话。
可偏偏,又有种难言的滋味,悄然无息在心口种下。
他的眼神像是惹人沉溺的深水,晚晚回过神,立刻移开视线,看向一旁,轻轻道:“你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作为医者,我不喜欢病患这么麻烦。”
他真的是一个很让人费心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容厌听着?她口中的医者与病患,只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晚晚让人摆上膳,准备好汤药,看着?容厌一一用了。
绿绮今日?又背了几页医书,晚膳间却只用了几口,便蹭到晚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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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小?声?说着?今日?的一些收获与疑问。
又看到一个不吃饭的,晚晚拧眉,严肃问出口。
绿绮眨着?眼睛,面上一片乖巧,脑海中拼命想着?理由解释。
白?术在一旁戳穿道:“娘娘不是给我、紫苏姑姑、绿绮小?姐都带了桂花饮吗,另外?又给椒房宫中每个人都带了些零嘴。绿绮小?姐方才将她的那份全吃掉了,眼下怎么可能再吃得下多少。”
绿绮脸色瞬间涨红起来,哀怨地看了白?术一眼,又转向晚晚,嗓音细细弱弱,像是奶猫轻轻的叫声?:“师父……”
晚晚却怔了怔。
白?术将话说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识看了看容厌。
饮子、零嘴,这些都是些很随意的吃食,在后宫之?中不少见,她出宫回来,给自己宫里人随手带一些,这都不是什么罕见而?难以理解的事。
这些东西,太过简陋,本来也不太适合拿给皇帝,容厌也是习惯了珍馐美馔的。
……没有他的,也很正常。
她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忽然这样让他知道……独独没有他的。
他或许不会在意这些并不珍贵的吃食,晚晚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她垂下眸,轻轻抿了抿唇。
看了看容厌,他都听到了,面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半点不对的反应。
注意到她在看他,容厌低下眼眸,轻轻对着?她笑了笑。
好像真的没有在意这件事。
容厌向来心细,他能注意到每个细节,不会听不出来白?术话中的事实。
晚晚看着?面前的饭菜,蓦然之?间,也有些食不下咽。
她才意识到,面对这样的容厌,她也会有一点,只是一点点的,不安。
这样的容厌,像是完全没有了脾气?。
可是,是人就?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啊。
入了夜,容厌也没有半点不喜的模样,今日?倒也没再拉着?她做别的事,只是单纯地抱着?她。
第?二日?,晚晚看着?容厌一如既往处理政务,他表现地太过正常,晚晚只好默不作声?将心底的异样压下去?。
张群玉这个时候却来了椒房宫求见。
见到容厌,看到旁边的晚晚,张群玉眉头微微蹙着?。
陛下、皇后、楚行月,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清楚。
如今还是在边关有战事、内部不坚牢的情况之?下。
虽然他一眼就?能察觉不善,可是该汇报的,他不能不汇报。
容厌没有让谁回避的意思,张群玉一板一眼、不含个人情绪道:“陛下,楚行月想要求见娘娘。”
相见欢(六)
张群玉的话一石激起千尺浪。
晚晚怔住。
没有师兄的消息时,她可以大胆又放肆地怀念,知道?师兄将要来到上陵后,她茫然又?紧张,在师兄已经到了上陵,就在她身边不远的某一个地方,她随时可以去看他时……
迄今为止,这几天,她只去见了他一次。
这几日,因着容厌,她分不出神再去想太多。
而今,师兄主动递了消息过来,想要再见她。
他如今正在被软禁,还是?通过容厌来让她知道?。
晚晚下意识侧了侧脸颊,去看容厌。
容厌神色淡淡,平静地过分。
他低眸看她,“什么时候去?”
张群玉看了一眼容厌,眸光微微复杂,递完消息,示意容厌,他今日在御书房等着还有事商议,便行礼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继续留给?陛下和皇后二人?。
晚晚凝望着他,好一会儿,确实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对的神色。
容厌如今不仅对她没有脾气,连这种事,他都大?度地过了头。
晚晚手指捻了捻袖口,不再看他,垂眸想了想。
昨日出宫,她也有想过,日后等她离开了容厌,她和师兄应该何去何从。
她不得?不承认。
容厌到如今的位置,走过的路不干净,让他整个人?也都染上了这条路上的污秽,可是?师兄,他作为楚行月时,不比容厌好多少。
两个人?还是?几乎不死不休的对立关系。
无论如何,她都成了容厌和楚行月对上之前,不得?不去面对的。
容厌在这一步上,选择了退让。
而师兄呢……她才只是?见过他一次,隔着牢房的木门,当着容厌的面,短暂地见过一次。
她对如今的他一无所知,是?得?要尽快再去与师兄相见。
晚晚看了看日头,盯着容厌喝了药,便按照惯例,去了药房,带着绿绮去辨识药材。
午后,绿绮便可以复习这段时日的所学,她便空了下来。
她今日便要去。
该做的事情,做好了规划,便尽快去做,快刀才能斩乱麻。
教完绿绮,还没有到正午,外面天色阴沉,寒风依旧冽冽。
晚晚没有停留,回到寝殿之中,换了一身轻便的袄裙。
方才,她去教绿绮,容厌去御书房见张群玉。
他这几日虽说清醒时,一大?半时间?都投入在政事中,可一日日处理?的密函折子,晚晚一眼就看得?出,比往日少了一半不止。
而他没有亲自处理?的,就得?另有人?来,张群玉等心腹重臣,便日日在御书房里共同协商要事。
她刚一换好衣服,容厌便从外面回来。
寒冷的气息混入殿中的暖气之中,冽冽的寒冷擦过肌肤,不觉刺骨,只是?让人?更?加清醒了些。
容厌瞧了瞧她已经换了行装,没说什么,又?去里间?取了一件厚厚的鹤氅,走到她面前,长臂将氅衣展开,轻轻压在她肩头。
这件鹤氅是?纯色,没有龙凤一类的花纹,只是?用银色的暗绣绘制出云纹,毛领簇拥在她颊侧。
他轻轻将她的领口整理?好,冰凉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她的肌肤,擦过的温度也是?凉的,却让她长睫轻颤着,晚晚却只低眸看着他的手。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认真。
如今还在寝殿之中,这样又?穿一件氅衣,晚晚有些热,稍稍仰了仰头,越发显得?雪腮云鬓,粉雕玉琢。
容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轻将她落在颊侧的碎发也一一整理?好。
她在他身前,微微仰着头,这样纤薄柔软的身躯,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他凝着她的眸光微暗了些,含着克制的晦涩之意。
下一刻,他却放下了手。
晚晚低头看向一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容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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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面前,便也没有走动。
晚晚看着他衣摆上华贵的日月山河纹路,耐心地想着,等他去换了外袍。
容厌还是?只站在她面前。
晚晚皱起眉,不想再等,“还不去换一换衣服吗?”
容厌道?:“换衣服?”
晚晚看着他,要见楚行月,必然要出宫的。
既然出了宫,她还是?想在城中随便走一走,容厌衣上的纹路多是?象征至高权利的十二章纹暗绣,既然要出宫,他必然得?换成暗绣纹路没那么尊贵的衣物?。
容厌静静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我无需换衣。”
晚晚怔了怔,意识到,“你不跟着我一起去了?”
容厌眸中的笑意明显了些,“你想让我跟着你吗?”
晚晚眼睛睁大?了些,明显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容厌依旧是?带着笑意望着她。
晚晚心情忽地乱了起来。
她都习惯了,见裴成蹊时他会在,见楚行月时他也会在。
而今,他不跟着她,就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去见师兄了吗?
晚晚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一下,指尖用力扣着袖中的暖炉。
她忽然一点也看不懂他了。
抬起眸看到容厌平静的浅笑,晚晚抿唇,“我,当然不想做什么都被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