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一开始不敢奢望娘娘这?等圣手神医,去拜访了好些医家,因为阿绮是女郎,备足了银钱,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医者。入宫之后拜访娘娘,有了这?一桩机遇,实乃臣和阿绮的?幸事。”
晚晚笑?起来。
“拜师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想起她?当年拜师,两辈子,她?这?辈子是把一生?的?厚脸皮都用在了拜师上面。
她?笑?着道:“我师承江南,当初我去拜师,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师父一开始不愿意收我,先是因为我出身上陵世家,后来则是因为我是个女郎,又体弱。他教我一个,要花教别的?徒弟几倍的?心思,还担心等我学成,还是有可能囿于院墙,白费他那么多年的?功夫……”
晚晚低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张群玉沉默了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娘亦是十分不易。”
晚晚道:“张大人?,我收下绿绮,日后她?行医,若我不在,你得想法子让她?能将医术传下去。”
张群玉微微怔了下,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他对他人?的?言下之意极为敏锐。
——他听?得出皇后学医、行医的?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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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也听?得出她?对未来没什么念想。
晚晚玩笑?道:“张大人?当年是当科状元,如今也深得陛下信任,日后前途自是无量,护着一位医女,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张群玉无奈而笑?。
“宦海无定,臣不敢多言。可不论前路如何,臣对阿绮必当不负她?父母所托。娘娘愿意收下阿绮,亦是对臣的?恩情,”
他停顿了下,语气着重?在这?里,继续说道:“臣定然不敢忘。”
点到为此,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他毕竟久浸官场,那些分寸尺度,早已融入他言行之中?。可他的?点到为止不是含糊不清引人?遐思,而是真心实意而不点明。明明是个在朝堂之中?再圆融不过的?重?臣,却丝毫没有惹人?厌烦的?习气。
晚晚没说什么,只笑?了一下。
张群玉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将话?头一转,轻松道:“阿绮在宫外?拜师,臣都备好了束脩六礼以及一些薄礼,不日就送来椒房宫。”
晚晚忍不住笑?。
她?看着张群玉身上的?旧衣,绿绮的?衣裳却精致名贵许多,他当初来面见容厌,装阿姐佩玉的?盒子,也是让他自己人?削出来的?极为简陋的?木盒。
晚晚道:“按照惯例即可,不需要再添什么。”
张群玉也想到了自己这?几面难免给皇后留下的?印象,神色绷了下,还是不由笑?了出来,坦然道:“束脩薄礼,臣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玩笑?道:“礼不可轻,娘娘犹豫,不若请陛下再涨涨俸禄。”
晚晚笑?了出来。
“你不是他的?心腹吗?”
张群玉无奈:“要做的?事太多,银钱怎么都不够。陛下对臣这?边的?钱财调配也不是全然没有限制。这?不是故意看着穷酸些,等着陛下多拨点银两给些赏赐。”
晚晚听?得又笑?了出*七*七*整*理来。
穷酸其实看不太出来,尽管身居庙堂,这?发旧的?官服,在他身上,却有种淡泊之感。
敲定了收徒一事,晚晚便让紫苏将绿绮带入堂中?。
绿绮脚步轻快,双眼明亮。
晚晚看着她?,神色温和。
“绿绮,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绿绮先是呆了一呆,而后眼睛迸发出极为惊喜的?光芒,立刻不敢置信地看向张群玉。
张群玉笑?着点头。
绿绮激动地脸上泛起红晕,立刻屈膝行大礼。
“徒弟程绿绮愿意!”
晚晚不自觉唇角扬起。
她?从主?位上走下来,亲自去扶起绿绮。
小女郎看着她?的?眼神又爱又敬,满眼惊喜和孺慕。
晚晚握着她?的?手,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宫墙上方,冬日的?暖阳是泛着白的?,天?色不似秋日的?湛蓝,却有别样的?温暖与舒适。
在深宫之中?,也总算能让她?有了一份愉悦的?事-
寝殿里间,容厌没有昏倒多久,便醒了过来。
寝殿附近没有宫人?,他昏倒之后动静不大,也没有人?发现。
他手脚依旧有些无力,容厌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扶着桌角站起身。
长发沿着他的?衣袖划落,缠绕在他手指之间,漆黑的?发色,越发显出肌肤血色轻而薄的?冷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倒,他和往常一样走回?到茶案前,倒下一杯茶,慢慢饮尽之后,干燥的?唇瓣红润了些,才又站起身,往正厅走过去。
张群玉为什么与晚晚有了牵扯?
一路上宫人?神色比往日更?轻松了些,容厌没有让她?们行礼,径直走向正厅。
今日天?色不错,正厅四?面的?窗都打开着透气,容厌沿着回?廊往正门处走去,透过开着的?窗,他也能看到里面一些。
晚晚将手搭在一个小女郎的?肩上,眉眼笑?意温柔。
张群玉站在一步之外?,是符合礼仪,怎么也挑不出错的?距离。
他望着那小女郎,细细交待着什么,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女郎捂了捂脸,晚晚直接笑?出了声,抬眸看向张群玉的?眼神也带了熟稔的?笑?意。
她?笑?起来极为漂亮,尤其是这?般真正开怀时。
眼眸弯成月牙的?形状,扬起的?唇角之下,还有浅浅的?梨涡,漆黑的?眼睛也不再是幽深沉静,而是有了明亮的?光泽。
她?让他移不开眼。
张群玉登科前,尽管出身寒微,却依旧能够被盛赞为“君子如玉”,外?放之后,更?是有陇西玉郎之名,是难得才学、习性、姿容都极为上佳的?相才、君子。
容厌脸上血色一层层褪去。
门口的?侍卫看到他,他没在廊下停留,扶了一下廊柱,手指关节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他继续往正门走去,直到走进大厅之中?。
晚晚正面对着门口出,一抬眼便看到他。
容厌没有看她?的?神情。
他不想知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唇角的?弧度有没有落下。
张群玉看到晚晚的?眼神,转过身去,看到容厌,随即示意程绿绮一同?过来行礼。
容厌没有等他教绿绮一起见礼,便直接道:“免了。”
他走到晚晚身边,幸而他今日没有穿玄色的?龙袍,神色也不冷淡,虽然气场还是难免有些压迫,却也不至于让人?胆怯。
乍然看到这?样一个模样好到极致,却无端让人?有些害怕的?青年,绿绮眼中?茫然。
晚晚拉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地介绍,“这?是陛下。”
绿绮眼睛瞪大了些,紧张地攥紧了她?的?手指。
晚晚安抚地摸了两下她?的?头发,“你要住在宫中?同?我学医,日后见到陛下的?次数不会?少,你得习惯,不用怕。”
绿绮用力点头。
容厌知道晚晚已经决定要收这?小女郎为徒,面上神色温和,笑?了一笑?,道:“是,你亦可以叫我师丈。”
绿绮稍微不那么局促了些,朝他笑?起来,脆声喊道:“师丈。”
容厌应了一声。
晚晚看了看容厌,没说什么。
张群玉多看了两眼容厌的?神色。
容厌脸色微微泛白,没有看他。
他好歹是容厌身边的?重?臣,平日里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一个眼神也讨不到。
张群玉皱了一下眉。
又看着晚晚和容厌,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眉梢微微动了下,同?绿绮招了招手。
张群玉对晚晚道:“臣今日便先带阿绮回?去,过两日,择吉日便带上束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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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前来正式拜师。”
晚晚点了头,他便又同?容厌道了声告退,而后便先带绿绮离开。
厅堂之中?一下又空荡起来,晚晚看着绿绮走远,而后看着容厌,微微笑?了笑?。
“陛下。”
容厌看着她?,晚晚看到他面色微微泛白,看了眼他的?手腕,却也没有说什么。
在他试药之后,她?又试过两次想为他诊脉,他都不让她?碰。
她?又不是非要清楚他的?身体怎么样。
容厌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还有些零星的?好心情,因为今日张群玉和程绿绮的?到来而心情愉悦。
此刻面对着他,她?眼中?也没有平日那般清冷沉寂。
越是有千万句话?要说,此时却越是无法说出口。
容厌手指微微颤抖,又极为克制地用另一只手按住,让自己自然一些。
他仿佛要将自己撕裂。
他太想让她?能一直有面对张群玉和程绿绮那时的?笑?,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也能给她?带来那般的?愉悦心情。
容厌朝她?伸出手。
晚晚看着他的?手,眉梢挑高了些,“陛下不是不让我碰吗?”
纵我不往(五)
不让她碰。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对?她又恨又怒,还刚刚知道自己被当作楚行月的替身。
她要诊他的脉,他不想,才说了那三个字。
后来她不仅没碰他,甚至还将他碰过的她的裘衣外袍都脱下扔了。
容厌将手放下,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她对?他的态度,他都已经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晚晚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想笑。
这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容厌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去牵她的手,手掌松松地将她的拢住,感觉到她没有挣扎,才慢慢让肌肤的碰触落实。
他握着她的手,又回了椒房宫的寝殿。
里间摆在茶案上面的小炉已经熄了,方才他专门煮好的茶也已经冷透。
容厌将旧茶倒掉,重新洗了茶炉,而后用火石点出火来,再次为她煮茶。
晚晚对?入口的食物和茶水汤药没有什么要求,却偏偏她的五感都极为敏锐,尝过不少人煮的茶,她能明显分辨出,容厌是其中最好的那个。
察觉她喜欢之后,他过去也时?不时?会抽出时?间,专门为她煮上一炉,如?今更?是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入口的茶水,都是他亲自煮出来的。
晚晚坐在茶案对?面,托腮望着他的动作出神。
容厌看?着火候,等?着小炉中的山上水沸腾。
这些动作他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终于又煮好这一炉,他将味道最好的第一道茶水斟出来,而后倾入一枚小巧的茶杯之中,拿到她面前?。
这枚茶杯是极薄的白瓷,杯壁上镂刻着梅花的图案,花样处几乎透明,茶水倾入,清亮艳丽的熟茶色泽呈现诱人的红宝石之色,从半透明的白瓷微微透出红光,映着他冷白而修长?漂亮的手指,这杯茶瞬间成了世?间最极致的佳品。
晚晚看?了一会儿,忽然便?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做什么都要带着一个美人在身边。
而这几日,她似乎总能若有若无注意到他有多好看?。
晚晚又看?了一眼他身上这件新衣。
往日他除了龙袍层层繁复而华丽,常服向来简单以玄色深衣、禅衣为主,顶多是绣娘会挖空心思在衣料上做出能显出他身份的暗纹。而这几次相见,他身上的衣裳或是天?青或是月白,格外招人。
他拿着这透白的瓷杯久了,晚晚瞧着他手指,慢吞吞抬手从他指间接过来。
茶杯转移到她手中,指尖擦过,他手指蜷了一下,而后又舒展开?,往自己面前?随便?也斟了一杯。
晚晚垂下眼眸,吹了吹热汽,小口抿了一口。
茶香在口中柔顺地漫开?,微微的清苦味道之后,是绵长?的回甘。
容厌看?着她先是因为茶水有些烫,秀美的眉头蹙起,而后眉眼又舒展开?。
他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为什么你总是只把我那些不好的气话?当真?”
晚晚顿了顿,神色淡下去了一些。
容厌不说话?的时?候她才喜欢。
晚晚道:“陛下每一句话?都需要所有人费尽心思去揣摩,晚晚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也不确定陛下的假话?会不会有一日变成真话?。”
容厌凝着她。
他看?到她方才那种发自内心开?怀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茶水回甘味美,可留在他口中的只有苦和涩。
容厌唇角抿平了些。
他与?她说过不少狠话?。
他还做不到在被?她当面折辱时?面不改色、把他自己的尊严放在她脚下。于是他只能虚张些声势,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扳回一局。
可是。
事后,最终只有他想要挽回,那些话?说了也还不如?不说。
容厌道:“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全都忘了吧,全都不作数。”
晚晚没有回应。
他继续解释道:“那日,我濒临昏迷,只是不想被?你诊脉……你,可以随便?碰我。”
他的声音平稳认真。
微风吹动珠帘,叮当的碎响不绝,交织成悦耳的一段旋律。
安然恬悦的氛围之中,晚晚只低头慢慢喝茶。
一杯喝完,她将茶杯放下,容厌又为她重新斟好。
茶水注入的声响从小到大,最后轻轻的一声跳音。
容厌不再说此事,转而道:“你的徒弟……程绿绮,之后便?要同?你一道在椒房宫中?”
提到刚刚收下的小徒弟,晚晚眼中温和之色多了些,点头。
“绿绮确实有几分悟性,她既然想学?,我会倾尽我所能去教?导她,让她跟在我身边,偶尔她还可以跟着我去太医令那里,接触些疑难的病症,让她耳濡目染些实例。最后,她能学?到多少,便?看?她自己能领悟多少。”
容厌“嗯”了一声,似乎只是随意又问了句:“她出宫之后,还是回到张群玉那里?”
晚晚疑惑,看?他一眼,“绿绮拜我为师,张大人也没有就此将她完全托付给我、不再过问的意思。他才是绿绮父母信任托孤的人,我只是她的师父,还不知道这段师徒关系能有几年。绿绮能有闲暇,当然要回到张大人那边,由他来继续照看?。”
也就是今后晚晚要和张群玉一起照看?程绿绮。
容厌沉默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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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论如?何,只要程绿绮在,张群玉和晚晚之间的联系就绝对?不会少。
容厌想了想他应该如?何措辞,才道:“张群玉是外臣。”
晚晚忽然顿了一下,抬眸认真看?了看?他。
容厌似乎对?张群玉和她之间的见面格外关注了些。
她视线停在他身上片刻。
容厌道:“他这次回京,我让他担起的事并不轻松,时?间没有那么空闲。”
晚晚恍然明白,眼里忽地有了些笑意。
“陛下,我过去与?裴成蹊相见时?,裴成蹊与?你算不上君臣情谊深重,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张大人不一样啊,他是你的心腹、你亲自选中的未来宰执。我只是在宫外与?他见过一次,话?都没说上过几句。他的身世?与?为人,你都应当比我清楚得多。”
容厌顿了顿。
张群玉的为人他自然清楚,可是,人也不是不会变。
他敏感地追问:“在宫外见过?”
晚晚兴致缺缺回答。
“我过去曾与?师兄天?南海北游历,有一次遇上大雪封山,师兄背着病倒的我,多亏了张大人一路照顾,我和师兄才能脱险。”
容厌沉默了片刻。
师兄、张群玉。
为什么连张群玉都遇到过曾经的她,还有过一段生死之前?的相互扶持。
明明没有什么,他都知道,可他……
他甚至忍不住在脑海中开?始将张群玉与?他自己对?比。
容厌难以理清心中异样的感受。
纵我不往(六)
张群玉是?臣,他是?君,叶晚晚是?他的皇后,他和她死了也得合葬在皇陵里。
就算是?楚行月,他此刻出现在上陵,也改变不了?叶晚晚现在是他的妻这件事。
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去计较一个张群玉?
容厌知?道,他的不安和猜忌已经严重地有些荒唐。
晚晚笑过之?后便觉得无趣,懒得再应付他的情绪。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扶了?一下茶案便要起?身,容厌忽然拉住正要离开的她?。
晚晚被扯住,皱了?皱眉。
她?只是?想去看看外面?晒的药材。
容厌早上便要耽搁她?见张群玉和程绿绮,如今她?去看一看药材都要拦上片刻。
最近边关形势紧张,他要做的事情应该比她?多得多才是?。
容厌微微仰头看着她?,“程绿绮留在宫中,她?年纪也小,若需要张群玉入宫来见她?……可他毕竟是?外臣,就算为他开特例,也不能任他随意出入后宫,得有个限制。”
晚晚默不作声看着他。
用得着开特例吗?绿绮不可以让紫苏送着出宫回家吗?
容厌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些。
晚晚索性道:“可以,都行,陛下可以去和张大人商议。”
容厌怔了?一下,薄唇轻轻抿了?抿。
他如今在她?面?前并不刻意遮掩情绪,可内敛已经成为他改不了?的习惯。
越是?心绪复杂低沉,面?上却越是?显得沉静而谋算万千。
晚晚看着他。
她?也不明白,张群玉明明是?他的臣子,是?他的心腹,当初张群玉来见她?也是?他允许了?的,怎么才见了?几次,容厌就这样防备起?来。
她?又不是?什么让人看一眼就能爱得不得了?的人,张群玉也不是?说了?几次话就能对人死心塌地。
若不是?绿绮,她?和张群玉本?不会?再有多少接触。
就算有绿绮,又怎样呢?
绿绮年纪小,却也不是?两三岁离不开人的小孩。
晚晚耐下性子思索了?下。
他在意,那就在意好了?,只要别阻碍她?在皇宫中要做什么。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绕了?茶案半圈,走到他身侧。
她?抬手?捧起?他脸颊,俯下身,吻了?一下他唇角,唇瓣浅浅在他唇角压了?一下。
晚晚敷衍地亲了?他一下,又解释了?两句,此刻她?必须要去看一看新得的药材炮制到了?哪一步,便用力将他的手?推开。
容厌眼睛却睁大了?些,心跳也停止了?一瞬。
方才靠近的清淡药香,携着丝丝甜味,柔软的温度在他唇上一触即分。
等到他眼前连晚晚的背影也看不到,他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忽然感觉脸颊升起?一股热意。
他和她?又不是?第一次亲吻,也早就有过很多次唇舌交缠的深吻。
可她?有多久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了??
这次,她?也没?有捂住他的眼睛。
容厌眼中神色渐渐软下,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他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就连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的头疾,此刻好像也舒缓了?些。
只是?……
她?为什么那么突然地吻了?他一下?
容厌撑住额头,慢慢揉了?几下额心。
她?亲他亲得多了?,就连将裴成蹊当作替身那段时?日,晚上也能为了?应付他亲吻,这次,大概也是?在敷衍他。
等到晚上,他终于又留在了?椒房宫。
晚晚今日待在药房中太久,身上沾染了?重重的药味。
等她?沐浴完,容厌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此时?披着外袍在书案前批复些信函。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御书房中处理朝事,他做事的效率很高,在御书房中更是?方便他下令,基本?傍晚前、偶尔午后一两个时?辰,他便能处理完当日需要他过目决策的朝事。若非又有什么需要他出面?的算计,他很少会?让人将朝事搬到寝殿,熬到晚上还在处理朝事。
最近这段时?间,兴许是?北疆的战事在即,事情多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此刻书案上还摞着不少折子。
晚晚出来之?后也没?有打扰他,先行躺到了?床上。
见她?出来,容厌便撂下了?笔,将手?又洗了?洗,而后才回到床榻上。
晚晚瞧了?一眼他没?处理完的那些,“不看完再睡吗?”
容厌让人熄了?灯台,道:“又没?有什么急事,明日上朝前看完也可以。”
晚晚也不怎么在意。
这都是?他自己的事。
灯灭之?后,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夜不能视物。
容厌搂抱着她?,寝殿之?中地龙热气充足,甚至还有些热,他怀中温度刚好,晚晚也没?有排斥,便任他抱着。
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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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样抱着入眠过多少次,感受着怀中她?轻轻的呼吸和心跳。
容厌没?有见她?的这些时?日里,那种?凝滞般的沉闷和无趣似乎全都被压制了?下去。
他轻声道:“晚晚。”
晚晚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他问:“白日你?亲吻我的时?候,是?将我当作谁?”
晚晚:“……”
她?真想让他不要说话。
“你?睡不睡?”
容厌问道:“这次,应当不是?将我当作楚行月?”
晚晚眼睫动了?一下。
楚行月。
邢月。
她?其实不是?很想知?道师兄到底是?谁,反正他已经死了?。
晚晚回答:“这次不是?把你?当作师兄。”
容厌心中的宽慰彻底落在了?实处。
好歹,好了?那么一点。
就算她?只是?想要他别妨碍她?,可她?这次的亲吻没?有再将他当作别人。
而且……容厌眸中微微深思。
他这回说的是?,楚行月。
她?知?道她?的师兄邢月就是?楚行月。
晚晚没?有理会?他那么多心思,在他怀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便睡过去-
许久没?有再同容厌一起?入眠,她?也许久没?有再梦见前世。
这一次,再次被他抱着,睡梦中,她?感觉到浓重的压抑和窒息之?感,将她?紧紧缠绕着。
晚晚清楚地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梦魇之?中。
她?看到眼前是?一处殿堂,外面?宫人和侍卫针锋相对,漆黑的夜间,雷鸣轰然。
殿舍里面?,她?看到穿着织金绣凤宫装的自己灭下了?最后一处灯台。
容厌这一世是?强迫他自己慢慢重新适应在黑暗之?中,可最初他身处暗室时?,情绪总会?升起?难以抑制的暴躁。
晚晚静静等着眼睛慢慢习惯这黑暗,渐渐能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隐隐的人影。
雷声中,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听到容厌低笑了?一声,微微的笑意,彻骨的冰冷。
“皇后,这是?第几次?”
匕首当啷一声撞到墙上。
她?死死抓紧手?中唯一的利器不松手?,他也没?将她?的匕首夺下,只是?将她?这只手?按在墙面?上,她?颤抖起?来,拼命地想要挣扎,可是?她?双腿被抵着,另一手?再怎么努力也挣不脱。
她?没?有说话,只有巨大的恐慌蔓延开来。
挣不开,她?忽然便生出浓重的屈辱之?感,可她?已经失手?了?。
能靠近他的只有她?,而他在黑暗中,并没?有出现那种?推测的失神和恐惧。
他不是?怕黑。
她?眼中绝望,冰凉的空气扑上她?的身体,晚晚轻轻颤抖着。
容厌将她?死死按着,锁着她?的手?腕,过了?一会?儿,忽然张口咬住她?肩头,刺痛之?下,她?奋力挣扎起?来,柔软的身体在他怀中扭动。
她?也不知?道,这一回他会?不会?没?了?兴趣直接杀了?她?。
他宽恕过她?那么多次,这也是?第一次他这样失控地对她?。
身前那股清淡的香气撩起?神经,黑暗中,他全身都绷紧着,身体和精神敏感压抑到了?极致,容厌隐忍地闭着眼睛。
一瞬间,她?眼中忽然涌出屈辱而愤恨,眼角流出泪来。
却也知?道了?,这次可能会?难熬些,用另一种?方式偿还,却不至于要杀了?她?。
黑暗中久了?,容厌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是?不会?有恐惧一类的反应,可这不意味着在暗室之?中对他就没?有一点影响。
敏感、易怒,平日那些压抑的暴躁与恶念也无限涌出。
大雨冲刷地面?,雷鸣声中,她?背对着他,脸颊贴着墙面?,幸好这殿宇墙面?也镶了?汉白玉,脸颊没?有被磨出红肿。她?长睫颤颤合着,寒冷而潮湿的晚风吹上她?露出的肌肤,她?也听得到外面?她?的人被处刑的哭喊之?声。
晚晚颤抖起?来,分不清到底是?让她?感觉折磨的快意还是?寒冷与恐惧使然。
她?的确不会?被他像对待别人一样直接用刑或者斩杀,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呜咽被他的手?完全捂住,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泪落如珠串,失神地软在他怀中。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稳定,她?也终于看见他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克己自持的冷漠模样,他严密的情绪终于失控,而她?整个人却几乎要被摧毁,匕首从她?无力的手?中坠落。
晚晚被掰着转过身面?对他。
殿外风雨交加,又一轮的风雨让窗外的树枝颤抖摇晃。
她?缓过神,坐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发软的手?臂去勒紧他脖颈,发狠想去咬断他血管,他扣着她?腰身,就算她?在上面?,他也让她?仿佛能被狠狠撕碎。
一直到殿外云收雨歇,殿内才平息下来,满室飘荡的气息中,她?哭也再哭不出来,嗓音破碎,“容厌,我恶心。”
容厌长睫颤了?颤。
他却继续强制地和她?耳鬓厮磨,嗓音冰冷,犹如从脚背缠绕而上的冰冷毒蛇,“那你?也得受着。”-
晚晚惊醒过来。
梦境中的荒唐和粘腻几乎要蔓延到她?现实的身体上。
容厌抱她?抱得很紧,好像她?随时?都会?离开一样,将她?牢牢地紧紧抱在怀中。
晚晚这次惊醒动作不小,容厌向来浅眠,此时?却没?有醒过来。
她?忽然生出一种?不想再被他碰触的厌恶之?感,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的手?臂。
感觉到她?的挣扎,容厌这个时?候才将将醒过来,声音带着低哑的倦意。
“怎么了??”
晚晚捏紧了?拳,却又让自己平静下来。
隐约的月光之?中,容厌睁开了?眼睛,眼眸失焦空洞,却没?有前世那种?冰冷暴戾。
他抬手?去抚了?抚她?额头,她?额发被汗水浸透。
“又做噩梦了??”
晚晚手?脚有些冷,她?将手?探到他胸膛之?前,可他的身体也没?有多少暖意。
她?又深呼吸了?几下。
那是?前世。
前世,已经与如今有那么大的不同了?啊。
今生的容厌,已经和前世的他判若两人。
容厌按住她?的手?,完全清醒过来,“晚晚,怎么了??”
晚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有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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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了?朝会?的时?辰。
她?推开他,道:“你?要去上朝了?。”
容厌皱了?一下眉,他眼前看不清东西,可四下完全寂静,连往日他朝会?前,宫人来往备水备衣的走动声都没?有。
晚晚补充道:“你?昨晚不是?还有些奏折没?看完吗?”
容厌沉默了?下,她?这次惊醒之?后,对他有隐隐的排斥。
他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他自己的手?温度也不足以让她?觉得温热。
琉璃和玉
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台,刮过罅隙,发出如泣如诉般的声响。
月光洒入,让人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殿堂中的陈设。
容厌睁着眼睛,视野中却只有大片铺满的血红,让他目不能视。
他少时落下眼疾之?后,在黑暗中便容易躁怒失控,于是便令皇宫之中处处灯火通明,这眼疾也影响不到他什么。晚晚习惯熄了灯入睡,他便让自己也去习惯,强迫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控制住身处黑暗时的情绪。
他如今眼前已经?到了看不清一点东西的程度,可?他此时却好想看一看,她现在是不是做了噩梦,她为什么忽然又这样抵触起他。
若他的眼睛能看得见,他起码能看到她的神色。
晚晚将按在他胸口的手抽回,整个人都从他怀中退出来。
柔软和温暖悉数从他怀中退开,容厌手指收拢了一下,却什么都握不住。
他忽然有一种无?可?适从之?感。
就好像无?论他再怎么抓紧,都只是将她越推越远。
容厌心口闷闷地疼痛起来,他不明白,他想再问一问,今日他有哪里做得不好?
晚晚微微蜷缩起来,也不再催促他去上朝。
容厌沉默了片刻,道:“那我午后再过来。”
晚晚低低应了一声。
听到她的回应,就好像得到了她的承诺,容厌暂且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想见他就好。
他没有再多问,坐起身,重新将被角为她掖好。
晚晚闭着眼睛,他为她收紧里侧的被角时,垂下的长发扫落在她脸上,他身上清淡的香气铺天盖地一般包绕着她。
她侧过脸颊,微微屏息,不想沉在这种缠绵之?中。
不过片刻,他便彻底远离。
衣物的摩擦声之?后,晚晚睁开眼睛,朦胧的月光中,他在中衣外只披上了一件外袍。
他的背影好像没有当初那么孤绝高傲,增添了几分料峭的清寒与单薄,长袖当风,随着他的走动扬起。
容厌走到书?案前,将昨晚的那些奏折密函抱起,而后扶着书?案,辨了一下方向,便往门边走去。
晚晚终于看到他彻底离开她的寝殿,此时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只是梦境,是她的前世?,不是她。
晚晚反反复复告诉了自己许多遍。
前世?和今生就算大?方向没有改变,可?实际上的相处,截然不同?。
她不能将前世?的容厌和今生的他混淆,也不能将她自己和前世?的自己混为一谈,就算梦境让她的感同?身受太?过难忘,可?毕竟,这两辈子,是不一样的。
她和他现在还?没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他也不是事事都会逼她,回回也都是他在退步,或许,他和她还?有相安无?事的可?能-
容厌出了寝殿,让守夜的侍卫带上一盏灯,随他前往宸极殿。
冬夜的皇宫冰寒凄冷,落在地上的月光就像结了满地的冰霜。
容厌踩着满地凄寒,回到他自己的寝殿之?中,换上朝服,便走到灯火通明的书?房之?中。
明亮的灯火将他眼前血红的阴翳驱散。
他眼前清晰之?后,抬眸看了看天色。
距离天明还?早。
他坐到书?案前,翻开奏折,一个个看过去。
往日,他看这满篇废话,一眼扫过便能落笔批复,可?如今他看折子的速度好像慢了些。
容厌看着密函上的字迹,他的思绪似乎也比往日要迟缓。
他微微出神,狼毫聚出一滴墨汁,滴到上面。
他看着这滴墨迹,忽然放下笔,抬手将指关节用力抵着眉心按了按,将眉心按出一片红痕。
而后他又重新拿起,强迫自己看下去。
这些都是他再擅长不过、最得心应手的事。
至少在朝事上,他不能有缺。
朝阳升起时,朝会开始。
容厌坐在上首,听着下面几位朝臣上奏后,众人便又围绕要不要与金帐王庭开战吵起来。
“燕关战事的确劳民伤财。可?燕关之?后便是天门关,一旦失去天门关,太?合岭以?北的一州之?地再无?天险,直接对?金帐王庭袒露肚腹。十五年前,燕关失守,多少生民死在蛮夷的铁骑之?下?两年前陛下亲征,夺回燕关,退蛮夷近千里,得大?片草场蓄养战马,这才两年,又要将燕关拱手相让?”
“大?邺两年前是举国之?力退敌。不过修养了两年,哪经?得起再一次鏖战?百姓经?得起这样的战事吗?”
“两年前金帐王庭同?样损失惨重,如今为何又敢开战?今冬尤其严寒,蛮夷之?地寸草难生,若让出燕关,这是拱手给他送粮送马!下官在陇西数年,对?边境之?事不论兵、马、民生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今陛下治国有方,大?邺日益昌盛,朱大?人不妨听一听,到底有多少人怕战,多少人想要一血前耻,彻底将金帐王庭退回荦干山外?”
容厌撑着额头?,被烦得微微蹙着眉,威压低沉。
众臣心中一时有些不安,张群玉在下方,丝毫不受影响,手持着笏板,立在阶下,条理清晰而寸步不让,继续将主?和的一众朝臣辩到哑口无?言。
张群玉是这个月才刚刚回到上陵,不过数日,便在朝中展现*七*七*整*理出他的机辩和谋略,力压群臣。
朝会结束后,容厌看到不少朝臣朝张群玉投去或是欣赏或是警惕的目光。
他的视线也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君子如玉,陇西玉郎。
当初张群玉一族被诬告而落魄时,家破人亡,也曾被践踏到尘埃,最终,尘埃散去,过往没有让他改头?换面,而是将这块璞玉打磨地更?加圆融。
容厌心里清楚,张群玉和他、和楚行月、裴成蹊,是本质上的不同?。
午间,容厌没什么胃口,还?是用不下午膳,索性继续留在御书?房,将今日又堆积上来的奏折和密函处理了大?半,见日头?已经?偏西,便去到椒房宫之?中。
晚晚午睡还?没醒,他坐在床头?,视线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五官。
他心底的不安无?处宣泄,容厌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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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腹极为轻柔地缠绕这缕发丝。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触碰她,却又不会让她惊醒或是察觉。
片刻后,他去了正厅旁的偏殿之?中,让人将今日的案牍搬来,继续处理今日没看完的信函。
椒房宫中暖意融融,不知何时,他又昏倒过去,等他再次醒来,脑中昏昏沉沉,头?疼欲裂,却隐隐听到张群玉和晚晚说话的声音。
晚晚和张群玉。
……他是还?没醒吗?
容厌皱紧眉,从书?案前站起身,头?颅的疼痛如同?针尖密密麻麻刺入。
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却还?是能听到交谈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今日是……十二月廿三,是之?前说过,程绿绮正式拜师的日子。
容厌忽然意识到,那张群玉……日后可?以?经?常见到他的晚晚了。
晚晚一身医术精湛高明,陪他在这座皇城之?中,他总不能连徒弟也不让她收。
他不能再做这种事。
可?他真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见不到她,只有他能接近她。
……如此,他也就用不着多思多虑成这样。
这处偏殿旁边就是正厅,正厅之?中,张群玉将束脩六礼献上,程绿绮端端正正行礼、敬茶。
晚晚执笔,沾了一点朱砂,点到绿绮的额心。
拜师礼中的点朱砂是为开智,祝愿绿绮今后眼明心亮、医道通途。
粉雕玉琢的小女郎激动地小脸红着,期期艾艾地喊:“师父!”
晚晚笑?着应下,让白术捧出来几本启蒙的书?籍并一册医书?,绿绮眸光大?亮,又高兴又激动地跑去牵住她的衣角,清脆的嗓音清亮:“绿绮谢谢师父!”
张群玉也笑?起来,道:“臣在家中也给她买过不少书?卷笔墨,也没见她高兴成这样。”
这话不是小声同?晚晚偷偷讲,绿绮也听到了这话,呆了呆,讷讷道:“可?是、这,这是师父给的,当然不一样啊。”
张群玉做出生气模样。
“有了师父就忘了小叔是不是?小叔真可?怜啊,还?以?为以?后能等阿绮有时间回家看看,谁知道阿绮有了师父之?后,还?能不能再想起小叔。”
绿绮着急解释。
晚晚看着张群玉和绿绮拌嘴,抬手揉了揉脸,笑?得脸颊都有些酸。
张群玉担心绿绮以?为他是嫌她麻烦才将她推给晚晚,心里难过,故意逗了她几句,也是让她安心,看绿绮气得差点就要抱着晚晚哭出来,才大?发慈悲不再逗她。
晚晚搂着绿绮,对?他道:“放心,绿绮在宫中有我照看。”
张群玉笑?道:“阿绮能跟着娘娘学习,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就怕哪一日,她还?真乐不思蜀,把?臣给忘干净了。”
晚晚哭笑?不得,“我做师父可?不会宽容,到时候严厉了些,绿绮若是怕了我,频频去找张大?人哭,张大?人记得今日的话,可?不能嫌烦。”
绿绮终于能插话道:“师父最好了,绿绮才不会哭!”
晚晚不由笑?出来。
张群玉也低声笑?了出来。
是啊,跟着娘娘这样好的贵人,绿绮是最幸运的女郎。
他余光忽然瞧见外面伺候在容厌身边的曹如意。
张群玉怔了一下,想起这几回碰到容厌,虽觉得难以?理解,却还?是笑?了下,只待看完了全部拜师礼,同?绿绮嘱咐了两句,便没有再多停留,主?动提出告辞。
晚晚今日带着绿绮先熟悉了椒房宫,布置了些今晚需要温习的内容,便让白术去叫来容厌一同?来用晚膳。
容厌平静地陪着晚晚和绿绮用膳,面上是极为温和的笑?,其乐融融,只有他知道他味同?嚼蜡。
绿绮没想到,乍一看有些吓人的陛下,相处起来居然那么温柔和善。
她渐渐对?他也没了惧意,大?胆地喊着师丈。
容厌笑?了笑?,便去看晚晚的神情。
她眼里含着淡淡的笑?,心情应当是愉悦的。
可?这愉悦远不如张群玉在时那般开怀。
他下午在偏殿中,隐隐能听到正厅里传来的笑?声,张群玉在时,晚晚心情总是极好,笑?声也不是在他面前的敷衍。
晚晚气质清冷,貌美动人,张群玉俊逸洒脱,兰芝玉树。
下午,他在偏殿的角门看着她和他站在一起,他居然会觉得……晚晚和张群玉,很是般配。
他顿时克制不住那股酸涩和不安。
她和张群玉在一起时,没有哪次不是发自内心开怀而笑?。
而和他在一起时,他总会惹她不喜,她是不是从未有过一刻舒心?
时间久了,张群玉在她眼里越好,对?比之?下,他便会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容厌更?在意的是,张群玉,他与楚行月并不相像。
所以?张群玉在晚晚眼中就是张群玉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替代品。
他呢?
他是楚行月的赝品。
容厌近乎悲哀。
晚晚或许知道她的师兄邢月就是楚行月。
邢月只是江南她的师兄,而楚行月,是当年外戚楚氏在祖籍之?地的麒麟子,是楚氏培养出来的下一任掌舵者之?一。
晚晚喜欢江南的邢月,可?那只是楚行月的一部分。
她选中裴成蹊,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可?以?和裴成蹊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她不喜欢上陵,也不喜欢他满身的算计。
他,楚行月,裴成蹊,都是烂透在上陵里面的东西。
张群玉,不是。
月亮是假的月亮,玉却是真的玉。
若有朝一日,晚晚挣脱开他和楚行月裴成蹊这些人,她既然喜爱楚行月全心全意待她,喜爱楚行月光风霁月温雅如玉的那一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真正的玉呢?
而惊世?的美玉在前,谁又会要斑驳残破又并不纯粹的琉璃?
一寸相思一寸灰(一)
寝殿的盥室中,晚晚安静地伏在一张案几上,紫苏手法轻柔地为她擦拭着发间的水。
她只着了几层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寝殿之中的地龙烧得很足,盥室中热汽蒸腾,她?脸颊粉透,睫毛上也挂着温暖的水汽。
晚晚无聊地拨动了两下案几上盛脂膏的羊脂白玉玉盒。
外头难得一见的大小、成色都极为罕见的美玉,却只是被雕刻成了她?随便装点什么?的盒子。
椒房宫中,随随便便一件不起眼的物件拿出去,到外面都能被估出个天价。
容厌物欲不重,他?作?为帝王,却少有不必要的开支,唯独在椒房宫,处处精细而?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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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懒散地抬起眼眸,往外看了看。
天色已?经黑透,一日又过?去了。
一日,又一日,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不同,她?都快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这样的日子,她?还得过?多久。
晚晚昏昏欲睡地等着紫苏将她?发上的水擦干,而?后打?了一个哈欠,便往寝殿里间走去。
容厌已?经等在里面,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明显没有再看,眼神微微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晚走到妆台前,散漫地拿起角梳,将散着的长发慢慢梳顺。
容厌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将角梳接过?来。
晚晚看着铜镜,微微泛黄的镜面中,清晰地映出她?和他?的身影。
他?身量很高,铜镜中,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往下?,是凸起的喉结、锁骨。玄色的中衣贴身,能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身形,既不过?分魁梧,也算不上单薄瘦弱,是极为好看的身形。
他?的体?型比她?大了太多,他?站在她?身后,她?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了他?的身下?。
晚晚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头顶微微的麻与痒,让人心尖也跟着微微地颤。
角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他?的手从她?肩头移向她?的头发,握着她?发丝的力道轻柔,落在她?头顶的力气不轻不重,角梳摩擦过?头皮,仿佛在慢慢按过?她?头顶,舒服地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晚晚低头放松地趴在妆台上,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像是一块黑亮而?柔软的锦缎。
她?出声打?断了里间的寂静。
“这几日,我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绿绮。”
身后,容厌应了一声,他?在听。
晚晚长睫漆黑浓密,低垂下?来,就像一把小扇,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瞳。
“我学习医术时,是在江南的医馆之中,师父是当世大医,我日日都能看到患有各种各样病症的病人,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绿绮在宫中学习,就算可?以在太医院通过?太医令,让她?亲眼见一些病人,然而?能到太医眼前的,终归是被局限住了。我也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好她?……”
容厌安静地听着。
晚晚低眸想了一会儿。
“还是要让她?出宫去,去看一看主升浮的药草是在哪里生长,去看一看水土不同南面的人和北方的人脉象到底有多大不同……纸上得来终觉浅,她?得能自己去看更多的人。”
晚晚忽然笑了一下?。
她?想起来,绿绮还兴奋地同她?讲过?,她?跟着张大人一同来上陵的路上,路经过?不少高山大川,她?曾经在林间发现过?许多药草。她?一株株指过?去,问张大人那都是什么?草药,都有什么?药性。
问到常见的,张大人还能答上来,问到两人都不知道的,张大人便会为难地皱起眉,两个人一起去翻时下?售卖的介绍草药的书卷,一页一页翻着去对比,有时候能找到答案,更多时候是没有结果。于是一大一小便只能暂先将那药草画下?来,记下?来药草生长的环境。
绿绮拿着那小册子来时,晚晚怔愣了一会儿,才一一去为她?解答。
当下?并没有什么?足够丰富的流传开来的药典。她?意识到,她?几乎自己去挖采、炮制过?大部分说得上来的药材。她?见过?的本草,比天下?间绝大部分的医者都要多。
她?自幼体?弱多病,身体?本撑不住她?四处游历。可?那时,她?只需要说她?想要哪些药材,师兄便会想方设法?带她?去,一路上,她?只需要看看医书,与各地的医者畅谈,师兄会让她?用最少的精力,去看到她?想看的全部。
她?的医术与毒术,是师父的教导,还有师兄的陪伴,才让她?在医术一道上,从开始就站在了云端。
容厌手指收紧了一下?,低下?身子,望着铜镜中的晚晚。
她?神色恬淡从容,有种由内而?外的平稳和坚固之感?。
可?他?却有些恐慌,她?好像离他?很远。
她?似是怀念地笑着,忽然抬眸道:“陛下?……”
容厌打?断她?,“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不止是与他?争吵时,任何时候,她?都无需对他?讲究这些称谓。
晚晚愣了愣,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着她?方才想说的话,想要和他?商量道:“我想过?了,就算我不能出去,绿绮……”
容厌放下?角梳,忽然俯下?身去,捧起她?的脸颊,将她?所有话都吻住。
晚晚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唇瓣轻轻吻在她?唇上,没有进一步的缠绵。
“不要再提别?人。”
晚晚皱了一下?眉,她?今日的好心情,只是一瞬间,便又沉入到了水底。
不说这些,她?对他?,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容厌看到她?皱眉,他?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就好像这样就能真的将她?拥抱住。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可?他?好像又拥抱不到她?。
晚晚抬手抵住他?肩膀,想要推开一些,却又被他?拥抱地更紧了些。
她?顿了顿,放弃了再抵抗他?。
反正,她?也推不开的。
容厌感?觉到她?不再推拒,唇瓣用力抿了一下?。
他?感?觉他?这些时日,似乎过?分不安了些,不安到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可?是……
自从停了太医令的药后,他?的身体?已?经一日日明显地越来越差,渐渐衰败下?去。
那么?多人、事,他?所做过?的那么?多抉择,每次那些并不好的结果,他?怎么?可?能有一点安心。
她?很少对他?主动说什么?,终于主动说句话,却从来与他?无关?。
而?一旦只是单纯地面对他?,她?便只有漠然和冷淡。
在她?从盥室中出来前,他?还一直在想着,琉璃和玉。
他?远远比不上楚行月在她?心中的位置。
月亮,美玉,滥竽充数的琉璃。
好像无论怎样他?都是最不堪的那个。
容厌呼吸微颤。
不是。
不是这样的,她?还是他?的发妻,她?只是他?的妻,只有他?才和她?是名正言顺的。
容厌抱紧她?,重新吻上她?,细碎而?轻柔的吻略显迫切。
他?抵开她?的唇齿。
晚晚呼吸窒了一下?,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皱紧了眉,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去呼吸。
他?的亲吻不重,很温柔,和在铜镜中看到的一样,他?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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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时,她?整个人都被他?搂抱进怀中,完全陷入他?身前。
晚晚眉心皱地死紧。
容厌将她?抱起来,站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他?将她?放到床上,俯身在她?身上,而?后继续低下?头吻她?。
晚晚被困在他?和床榻之间,她?实在喘不上气,挣扎起来。
容厌暂先停下?,两人唇瓣稍稍分开。
晚晚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眼中并没有那种尤其让她?厌恶的欲望,可?他?这样覆在她?身上,尽管他?没让她?承担多少他?的重量,她?还是有种不安的感?觉。
晚晚抿了一下?唇,稳住声音,道:“陛下?……容厌……”
容厌眸光是破碎的,似乎有几分无措。
晚晚再次皱紧眉。
他?继续亲吻上来。
晚晚看着他?这个眼神,没再继续挣扎,心底渐渐烦躁,却还是暂且先忍了下?来。
他?在用能取悦她?的方式温柔而?急切地亲吻,晚晚因为缺氧而?有些昏沉。
她?手指抓紧身下?的被褥,压抑着心里那股烦闷和躁意。
忽然之间,她?所有感?官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容厌很多时候都不想让他?不好的那面暴露在她?面前,那些事情在他?潜意识里应该也是狰狞的,吓人的,却又让人渴望的。他?先前没让她?感?觉到过?,可?是他?每次都难免有有反应,而?这一回,他?没有遮掩。晚晚怔了一下?,她?腰间的束带被抽开,中衣敞着,露出一小截锁骨。
她?蓦地抗拒起来,手挡在自己和他?之间。
容厌握住她?的手腕。
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比绝大多数郎君都要高大的男人,最开始他?或者搀扶她?、或者握着她?手腕,他?稍微收不住力道,就会让她?手臂上留下?淤痕。
此时尽管他?不如当初那般健康而?有力,可?对她?来说,他?还是难以撼动。
他?握住她?两只手腕,往上压到她?头顶,双腿也被压制着,她?一挣扎起来,便只能在他?身下?扭动,衣衫松散的峰峦擦过?他?的胸膛。
晚晚蓦地咬紧了牙关?,不再乱动。
她?手腕挣了两下?,左手手腕上戴着的血珊瑚珠串被他?一同握住,她?一反抗,他?便收紧了些力道,左手手腕被珠串硌地微微疼痛。
晚晚愠怒,“容厌……”
容厌的气息贴着她?耳边的肌肤,他?声音并不强势,就像是在同她?商量,“晚晚……你我本就是夫妻。”
晚晚不可?抑制地想起前世。
过?去那些关?于前世的梦境一个一个在她?面前重演。
前世的她?哭泣过?、哀求过?,他?从来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逼着她?继续说喜欢、说爱。
晚晚陷在回忆中。
容厌看着她?,慢慢松开手,放开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冷汗,“晚晚。”
他?又喊了一声,“晚晚。”
他?看到她?抗拒的神情,长睫颤了一下?,唇瓣抿起,放开了她?。
晚晚攥紧拳,手指用力到关?节将肌肤撑出苍白的颜色。
她?之前努力去对自己说,今生的容厌和前世不一样。
她?已?经这样告诉自己了。
为什么?总是在她?觉得可?以将两世的他?分开时,忽然又来提醒她?——
容厌本质上还是容厌。
他?是容厌。
只要她?有一点松懈,他?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前世的自己,还不够可?怜吗?
什么?夫妻。
晚晚隐忍到呼吸都带着颤,她?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今晚非做不可?是吗?”
容厌凝着她?许久。
他?想到了许多,从最开始的酒池初见,到宸极殿中她?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御书房,折霜殿,关?雎宫,悬园寺……
最开始时,明明是她?先靠近他?的。
片刻后,他?低声笑了下?,微微自嘲。
“我不强迫你。”
晚晚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脸色越白,便越显出眼瞳极致的漆黑幽深,瞳孔紧缩着。
她?视线落向他?被撑起的衣衫。
“那你怎么?办?”
容厌坐起身,正要下?床,这也不是第一次。
晚晚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看到她?冷静道:“我帮你。”
容厌怔住。
他?说不出“不”字。
晚晚到床下?的柜子中找出一枚玉瓶,取出一粒药,而?后递到他?面前。
药香凑向前,容厌看了一会儿这药,没有问这是什么?,直接便放入口?中,喉结滚动,他?咽下?去了。
晚晚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个浅笑。
“陛下?,你知道吗?我还是害怕你。”
容厌手指动了一下?。
“你怕我什么??”
晚晚笑了下?,“你一只手就能掐死我。”
容厌张了张口?,“我……”
她?抽下?屏风上挂着的一条长长的披帛。
她?将他?推倒下?来,用披帛紧紧缚住他?的两只手腕,而?后往上紧紧捆束在床柱上。
容厌没再说话,他?抿紧了唇,最终还是没有反抗,任她?将他?双手缚起。
他?压抑下?心中所有对危险的预警。
他?最后看到的是她?握住他?,她?的手堪堪能握下?,隔着衣物收紧十?指。
灯台灭下?前,他?看着她?,她?又用束带缚住他?的眼睛。
月光照在房中,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因为失去视觉,其它感?官便越发敏锐。
他?不知道,蒙住眼睛之后,她?眼里的他?,到底是他?,还是和楚行月有一丝相似的赝品。
……
明月高照,晚晚平静地走进盥室之中,将酸痛的手洗了又洗。
她?只是隔着衣物,没有解开他?的衣衫,结束之后,她?随后往他?身上随意堆了层被子。
殿中没有什么?味道,她?还是去了另一处偏殿。
月光照到她?身上,她?仰头看了看月亮。
她?这次终于听到他?毒发忍痛到极致,神志不清地痛苦出声,看尽了他?在极限边缘的狼狈姿态。
容厌最后昏厥过?去,唇角血迹斑斑,气息奄奄到若有若无。
算是报复回来了吗?
前世的那些场景,她?毕竟还是不能全然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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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像今晚这样。
容厌尝到了前世她?那时候的滋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她?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快慰。
晚晚看着月亮,没有一点睡意。
她?等着他?清醒过?来。
一寸相思一寸灰(二)
容厌清醒过来时,已经接近午时。
意识到自己苏醒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想要?将手腕挣开,这一回,没有?披帛的束缚,上举至头?顶的双手顺利分开。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绑着他的那条披帛解了。
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眼前白日的光线明?亮而灿烂,于是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手腕居然已经红肿起来?。
咽喉也有?些痛意。
……束缚着他的禁锢终于解开,结束了。
容厌立刻坐起身,猛地起身,他乍然头?疼到耳边嗡鸣听不到声音。
头?颅内似乎有?无数根针狠狠刺入。
他忽然怒起来?。
好疼。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要?那?么痛苦。
他闭上眼睛,抬手按了一下额角,让自己不去?在意。
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
他的衣袖面料皱起,并不平整。
习惯了这头?痛之后,他才感觉到,昨晚那?些冰冷粘腻还残留在他衣上,此时将衣料变得干硬而粗糙,被子也只是随意推在他身上,稍微遮了遮他一身的狼狈。
昨夜……
容厌能想到,他昏倒之后,她将原本狠狠捂在他脸上的被子扯下,随便盖住他双腿上衣物的狼藉。
然后将他一个人扔在这儿自生自灭。
容厌一想到昨夜,面色便冰冷下来?,呼吸也跟着颤抖。
那?一重刀山伴着一重火海,焚灭理智。
被人彻底掌控,几乎要?把他玩坏掉的恐惧和?愤怒,极致的疼痛,和?从开始到结束、一直被狠狠扼住不能释放的痛苦。
偏偏他那?么疼了,她却还让他能有?几分撕裂理智的另类欢愉。
只是这欢愉中掺杂了多?少隐忍和?屈辱,多?少想要?弄死她的愠恨,不得而知。
容厌闭了下眼睛,平稳下来?呼吸,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一下床,天旋地转,他不防间直接跌倒下去?。
身体摔到地上,张口便咳出血来?,腥甜的血气?再次充满口腔。
他似乎是疼的,可身体经过一晚上的折磨,对疼痛的感知已经紊乱。
容厌摔得眼前一片白光,头?疼头?晕也更重了些,他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
门外守卫有?人听到动静。
外面传来?饶温的声音:“陛下?您醒了吗?”
容厌攒出些力气?,出声道:“叶……”
一出声,他才察觉,他的嗓音也哑着。
昨夜,他几次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晚上。
容厌沉默起来?。
药是他配合着服下去?的,捆缚也是他默许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她呢?”
门外的饶温听到他上一声的那?个“叶”,便知道,陛下是在问皇后娘娘。
饶温答:“娘娘刚为程家女?郎授完课业,此时在书?房之中。”
授课,读书?。
他在这里,她却还和?往日一样。
容厌脸色雪白,从地上撑起身体,他低眸看着玄青砖石上,他的手苍白地看不到一丝血色,温度也似乎和?这砖石融为一体,冰冷寒凉。
他慢慢扶着床沿,让自己终于能够站起来?。
饶温在门外尽职尽责问道:“陛下,我进来?了?今日的折子都已经带过来?了。”
容厌没有?允许。
他渐渐去?找到身体的感觉和?掌控力,不至于忽然迈出一步便要?跌倒。
他没有?让任何?人进来?,饶温等在外面。
容厌走到盥室之中,没有?让人烧热水,直接用隔夜的水将身体清洗干净。
冷水浇上身体,冰寒刺骨。
也像是,在浇灭他那?么多?年,真真切切生出的,希望他也能有?未来?的一丝温度。
将近一个时辰,饶温在外面等着,他忍不住皱眉。
陛下……今日有?些反常。
等到容厌终于从房中出来?,他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面色好像更苍白了些。
今日天色甚好,冬日难得有?这样一日暖阳。
容厌站在阳光之下,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那?么明?亮的阳光,却好像从来?都驱不走他这一生的寒意。
从昨日入夜,到此刻,不到十个时辰。
他遍经爱与恨。而她一如既往,纹丝不动。
容厌眯起眼睛,仰头?去?看天上的这轮太阳。
刺眼的光亮在他视野中形成一块光斑,眼睛疼痛而酸胀,眼角也因此微微泛红。
他忽然笑出来?。
饶温不明?所以。
容厌只是笑。
他怕疼,不喜欢疼,可他从小被迫疼习惯了,所以,再疼,他也都能承受,只要?死不了,他就?能受得住。
她给他的疼痛,他可以不去?在意。
只是,他早就?该明?白的……她对他不会有?一点仁慈和?心软的。
饶温跟在他身后,汇报着今日需要?他处理的事务。
从战事到民生,从党争到乱匪……
说到最后,饶温瞧着容厌,皱紧眉,叹了一口气?。
陛下这一年,又瘦了些,身体也弱了许多?。
可他明?明?是正值风华最盛的这几年,却好像逐渐在凋零。
饶温汇报完,没有?别的话再讲,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陛下,您这几个月没有?用太医令的药,是不是也没有?用娘娘开的药?”
容厌没有?回答。
饶温欲言又止。
容厌淡淡说了个别的话题,道:“饶温,你想要?多?大的权力?”
饶温愣了一下。
陛下的算计和?谋略他自然清楚,可这样一句问话忽然问到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他身上,饶温不安了一瞬,脑海中立刻过了一遍各种回答,表忠、自证……
思?索片刻后,他笑了一下,选择坦诚道:“当初臣与您约定,您给臣报仇的机会,臣会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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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所能做您的鹰犬。三年前大仇得报,臣后来?还是继续甘愿为您驱策,臣只想要?无需对任何?世家屈从的权力。这么些年,我等无数人追随陛下,陛下在一日,臣便为陛下效力一日。”
饶温为容厌做事不遗余力,事事做到能力所在的极限。
他能放心地展露自己的能力,不必担心自己被背刺或者因为功高权盛而被忌惮,因为容厌有?那?个能力,放给他的,他都能再收回来?,不会有?什么功高盖主的可能。
到他如今这个位置,容厌身边最重要?的臣属之一,权力早就?已经足够大,只要?容厌在一日,他的权力就?不会被摧毁。
容厌走在往书?房的游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道:“你要?变一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饶温猛地愣住。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便见容厌进到书?房之中,去?见皇后娘娘。
书?房之中,晚晚左手握着一卷医书?,手腕上是一个玉镯,右手托着腮,合着眼睛,似是在小憩。
她头?发没有?挽复杂的发型,简简单单的发髻上,斜簪了一只青色玉簪。日光之下,这枚青玉簪透出微光,她身上仿佛也有?一层细碎的柔光,在他眼里闪闪发亮。
他走近,站在她身前看着她。
晚晚睡着了,右手渐渐撑不住脸颊,头?颅忽地往下点了点。
容厌伸出手,在她的下颌落到书?案上之前,轻柔地接住她的脸颊。
冰凉的掌心捧着她柔软的脸颊,这一下,晚晚也立刻清醒过来?。
她昨夜几乎没合过眼,没有?半分睡意,今日一早教绿绮,中午用完膳,一闲下来?,就?开始犯困。
她下意识抬眸,看到眼前的是他,神色也没有?变化。
容厌看着她。
她一直都是这样面无表情,昨晚无论看到他什么模样,她低眸俯视着他,她的眼神、神情,都不曾有?过一分变化和?动容。
就?好像,他连放任自己给她玩弄,都是一个不合格的玩物。
晚晚重新低下头?,将头?颅的重量继续交付在他手掌中,脸颊懒散地压着他的手掌打了个哈欠,随后才坐直身子。
相触的肌肤分开。
容厌没有?收回手,俯身握住她的左手,微微抬高了些,放在眼前看了看。
她手指修长?而干净,肌肤白皙地看不出一丝瑕疵。
晚晚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抬起眼眸,看着他淡淡道:“没有?齿印,你咬得不重。”
轻轻的一句话,好像将两个人之间的朦胧遮掩的,那?层好似寻常的纱,一下子扯碎,露出血淋淋的另一面。
昨夜的种种,不是不去?提起,就?不存在的。
昨夜,他因为毒发疼到极致时,对她也有?恶意。
手腕的挣扎在他手腕留下深深的红痕,幸好,她的手指伸进他口中时,他没有?真的咬下去?,却也因此不再能克制住在失神无意识时不发出声音。
容厌没再继续去?想,在她面前寻了一处座椅坐下。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衣襟微微松了些,弯身的那?一刻,晚晚看到他锁骨上昨夜新添的一道伤痕。
一个被指甲生生掐破出来?,留下的月牙形状伤痕,已经结了痂。
他的神情还是和?往日一样,平静而矜贵,那?双浅色的眼瞳好似浸在水中通透的琉璃,整个人就?像是祭台神坛上的琉璃像。
昨夜,果?然是让他露出了他清醒时绝对不可能会有?的神态,这张脸上展现*七*七*整*理出的任何?一个神情,都比现在这般要?诱人惑人地多?。
容厌凝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脑海一般。
他抬起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放在她面前。
晚晚眉梢动了一下,看着他。
容厌面容很白,并不是正常的白皙,而是没有?血色的惨淡颜色,唇色也不再红润,变得浅淡起来?,只能勉强能看出些淡粉。
他好早之前,面容就?已经有?了明?显的虚弱之色。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晚晚早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她试过两次,他既然不想让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她也没那?么想费心思?去?得知。
只要?她的毒药在他身上没有?失效,那?便没什么大不了。
容厌淡淡道:“你可以诊一诊,就?能知道我身体到底怎么了。”
晚晚静静看着他,没有?伸手。
书?房外,传来?一阵交谈声。
饶温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匆匆过来?了?”
晁兆肃声:“陛下在书?房里吗?我有?要?事。”
书?房中,晚晚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稍微歪了歪头?,“不去?见?”
容厌出声道:“进来?。”
晁兆立刻按着腰间的长?刀入内,单膝叩地行了礼。
“陛下,末将这边已经确定下来?了,楚……”
看到晚晚也在,他愣了愣,忽然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说出口。
晚晚知趣地笑了下,“我回避。”
容厌拉住她的手,没让她起身,对晁兆投去?一个略显冰冷的眼神,道:“说。”
晁兆又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噢”了一声,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道:“楚行月七日之后便能到达上陵,他说他会在见到陛下之后,亲口告诉陛下金帐王庭的地形和?布防。”
晚晚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僵住。
容厌看着她的神情,扯了下唇角,问:“还有?吗?”
晁兆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陛下,挠了挠头?,道:“没有?什么新的了。”
容厌“嗯”了一声,道:“那?就?退下。”
晁兆连连应是,而后立刻大步往外走,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隔扇门。
晚晚耳边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她似乎置身在一片雪白的空茫之中,这片无物的天地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思?绪也凝在这一片空白之中。
直到她忽然有?些窒息的感觉。
她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是她忘记了呼吸。
楚行月。
邢月。
师兄。
他,要?回来?了。
可怎么会呢?
容厌不是喜欢她吗?他怎么会允许楚行月再出现在她面前?
晚晚脸色霎时间苍白起来?。
沉默片刻,她脑中思?绪纷繁,抿紧唇,眼眶忽然红了一圈。
三年。
七日。
……可是,楚行月,毕竟是她的师兄啊。
心神大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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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看向容厌,眼眸深深的漆黑藏匿着凶狠。
就?算,他需要?师兄口中的消息,凭他的本事,他怎么可能就?完全任由师兄摆布,师兄要?入上陵,他难道就?得听师兄的?
容厌想做什么事,除了感情求不得,他从没有?做不到的。
只是,想,还是不想。
做,还是不做。
他是故意的,是他要?师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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