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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六)
容厌向?来思维极为?快速而敏锐,他此刻却恨起他为什么一瞬间就串起了?所有?事,想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裴成蹊的眼睛,他的唇形。
都只是楚行月的一部分。
这一刻,御书房中的时间仿佛停滞住,容厌僵住,瞳孔缩紧着?,呼吸在这一刻也凝滞。
他不想去?想——
为?什么她总是捂着?他的眼睛吻他。
为?什么他主动去?亲吻她时,她那么排斥。
为?什么他有?时候都能看到她眼里的冰冷,可是只要捂着?他的眼睛,她总能亲吻他,一重冰天一重火地,一时地下一时天上?,让他觉得……
她还?能接受他。
叶晚晚,她对他那么无礼,那么放肆,那么过分。
他不是不痛,不是不气,不是感觉不到羞辱,也不是一点不会难过。
他没有?一次与?她真的计较过,从来没有?过一次。
她再怎么样对他,他都忍下来了?。
可是……
容厌手指捏紧,几乎听得到骨骼的声响,眼眸泛起可怖血丝。
可是,他得是他啊,他不能是别人。
他承受下的那些,得是作为?他容厌所去?忍耐。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将他当作楚行月的替身,当做一个还?不如裴成蹊相似的赝品。
容厌力气一瞬间被抽空,气血疯狂上?涌,头颅眩晕而眼前忽明?忽暗起来。
气到极致,他头昏脑胀,额头青筋绷起。
他抬手撑了?一下额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楚行月。
楚行月。
他笑起来,眼中隐有?压抑不住的疯狂之色。
他居然还?被当作是楚行月的替身。
是,他当然知道,楚行月,一等一的风度韵致,光风霁月,和光同尘,面对强权行止依旧从容优雅,不管是得胜还?是危难都进退得宜。
她喜欢她的师兄楚行月。
可她知不知道。
她的师兄那么好……是踩着?他的骨头、那些年日复一日用他的骨血打磨出来的这些风度。
而他……
到了?如今、到了?今日他已?经?至高?无上?,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任人摆布打压的废物。可是,他……居然被当作是楚行月的替身。
直到方才,他还?在心?疼她,想着?应该如何能让她心?情好上?一些。
他明?明?不想做最先动心?的人,不想做付出更多的那个人,不想做感情被牵制住的人,他一边挣扎一边沉沦一边怜惜一边心?动,他不想去?做的如今全都做了?,已?经?接受他就是那个更用情的人。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就算她就是喜欢不了?他,他该怎么平衡他和她两个人的欲求,他不舍得让她一辈子那么多年郁郁寡欢。
多么可笑。
容厌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大笑起来,笑到眼前发晕,一片黑暗。
头颅的疼痛几乎要撕裂他的头骨冲破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气到极致,身体里的毒性被疯狂翻滚的气血激发出来,他浑身颤抖起来,却已?经?感受不到几分身体上?的疼痛,思维快速涌动,身体却几乎要昏厥过去?。
叶晚晚,叶晚晚。叶晚晚……
容厌头痛欲裂,眼眸血红,猛地挥落长案上?的奏折密函,咣当一声,砚台笔洗悉数被打落,名贵的玉质碎了?满地。
他从下方抽出一把匕首,抬起手臂直接割下去?。
衣袖被割碎,裂锦之声尖锐刺耳。
一刀落下,紧接着?又是一刀。
鲜血涌出,尖锐的疼痛猛地扎进脑海,逼他从混沌中又得了?几分清明?。
随着?血液快速涌出,他身体越来越冷,融进血中的毒性也稍微平缓下来一丝。
容厌没几分力气地伏在长案上?,一双眼眸疯狂到极致,却忽地冷静起来。
都去?死吧。
一个都别活着?-
晚晚回到椒房宫,解下沾了?尘的狐裘,将寝殿之中的熏香换成更舒缓些的味道。
沐浴前,她卸下发间的珠翠,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放回到妆奁之中。
她余光扫过白日里,容厌给她戴上?的那串佛珠。
晚晚没什么表情,看向?窗外。
冬日里,外面的银杏都已?经?落完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黢黑的枝桠间,明?月挂在其中,窗边,月牙形的碧玉随着?寒风而轻轻晃动。
冷风搅乱寝殿中的暖意,吹动她的长发,将她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吹得泛起凉意。
晚晚关上?窗,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月亮。
容厌知道她寝殿中喜欢放置一些和月亮有?关的物件,便也为?她准备了?一些。
这块碧玉已?经?是当世罕见的一大块美玉,被精心?雕刻出来,那么漂亮的水色,里面却还?是有?细微到近乎看不出来的几点瑕疵。
能握在手里的,哪里能有?无缺无憾的。
只有?明?月在天上?时,才完美无瑕。
她喜欢无暇的月亮,可完美无瑕的明?月,她也永远、永远得不到。
就像她想要的,从来也都得不到。
晚晚放下手。
她没再去?看殿中大大小小的月亮,沐浴后,回到床上?便熄灭了?灯先去?睡。
寒夜无声。
晚晚一觉睡醒,眼前还?是漆黑一片。
和往日不同,她没有?在另一个人怀中被紧紧抱着?,身边没有?人。
晚晚睁开眼睛,起身下床,看到守夜的宫女,出声问:“几时了??”
宫女恭敬道:“回娘娘,如今已?经?是四更天。”
四更天,正是人入睡最沉的时候,子时已?过,再等两个时辰,便要天明?了?。
容厌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晚晚想了?一下,自从他囚禁她以来,除了?他第二次毒发那日,每晚都会来椒房宫。
他第一次毒发是中秋那日,毒性两个月发作一次,第二次发作没有?满两个月,今日距离上?次也还?差几日才到两个月。
他今日没来。
若是今晚毒性发作,这已?经?是第三次,他还?没有?服下缓解毒性的药。
他真的会死。
她还?不想陪着?他去?死。
晚晚烦躁地皱紧眉,那么晚,四更天,让她去?哪里找他确认他是不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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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她上?次警告过他了?,这次必须要服药。
晚晚挥了?一下衣袖,转身回到寝殿中点上?灯,脸色有?些沉地穿好衣服,带上?金针和药瓶,便提着?灯往外走。
守夜的宫女连忙又找来两个人一起跟上?。
晚晚走到宫门口?,值守的侍卫纷纷行礼,却不再拦着?她。
深夜的寒风在宫道之间呼啸,穿过回廊与?巷道,风大时,凄厉的声响如同呜咽。
晚晚收紧了?身上?的斗篷,凝着?眉站在岔道上?,往帝王居所还?是前朝御书房。
她没有?多想,直接往御书房走过去?。
此时宫中便只有?来回巡逻的侍卫,看到她,齐齐行礼,整齐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还?没到御书房,便见饶温神色慌张地迎上?来。
“娘娘。”
晚晚看过去?。
饶温皱紧眉,道:“娘娘,陛下在御书房,灯都已?经?灭了?,他在里面不让人进去?……”
容厌不怕黑,可他在黑暗中眼睛看不清东西,情绪也会格外容易失控。
如今他日日与?她共寝,那时寝殿中是熄了?灯的,他勉强适应下来。然而,夜间在别处时,他必须有?光的习惯依旧没有?改。
可是今日御书房的灯火灭下了?他还?在里面?
晚晚看了?一眼天色。
若是毒发,现?在勉强还?来得及。
她没有?多说?,随着?饶温一路往御书房而去?。
隔扇门紧紧闭着?,凛冽的寒风之中,隐隐透出些许血腥味。
晚晚抬手敲门,不轻不重的三下。
“陛下。”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开。
饶温紧紧盯着?紧闭的门扉。
没有?反应。
晚晚往旁边让了?一步,侧头对饶温道:“把门撞开。”
饶温愣了?愣。
晚晚重复了?一遍,“把门撞开。”
饶温抿紧唇,只犹豫了?不到一眨眼,便立刻听令,吩咐手下人一个个上?前,直接撞门。
晚晚用力捏着?袖中的药瓶,心?底烦躁越来越甚。
她不是说?过,毒发了?要来找她吗?
这毒是下给他的,不是让她还?要算着?他有?没有?毒发来给他解药的。
不到片刻,隔扇门被从外撞开,里面的门闩断开,血腥味一下扑来。
晚晚提着?灯走进去?,对饶温道:“把门关上?。”
饶温担忧地皱紧眉,欲言又止,却还?是听令,让人将门又掩了?回去?,继续守在门边。
晚晚提着?灯走近御书房里面。
历代的御书房其实不算很大,容厌执政之后,让人将御书房连通了?旁边几处殿宇,形成了?一处极大的办公处所。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文牒竹卷与?墨香的味道混着?血腥味,越发让这处殿宇显得悄然而深静。
晚晚穿过一扇屏风,手中的宫灯照亮屏风后面的空间,脚步忽然顿住。
地上?尽是摔碎的碎片,奏折、密函、卷轴悉数被扫落在地。
灯光抬高?,晚晚往前走了?几步,书案上?已?经?空无一物,后面的独坐上?沾着?血迹,点点滴滴的血迹汇聚在龙椅旁边的地面上?。
晚晚提着?裙摆,走上?台阶,来到龙椅旁边。
灯光照出地上?深深浅浅的血迹。
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晚晚皱了?一下眉,她将宫灯放到桌面上?,俯身去?看书案上?的深色痕迹。
也是血。
宫灯忽然被扫落,晚晚背后一冷,她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推倒,身子后仰,重重摔在书案上?。
后脑和脊柱传来刺痛,晚晚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一个浑身浸着?鲜血味道的身体覆上?来。
她颤抖了?一下。
容厌手肘撑在她耳边,气息猛地拉近,另一侧,擦着?她耳际,一声利器没入紧密木料的声响划破寂静,扎入咫尺之间她耳中。
晚晚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他压在她身上?,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她控制住,他长发如上?好的锦缎,柔软而冰凉地垂落到她脸颊脖颈。
伴随着?柔软发丝的,还?有?另一个更为?冰冷锋利的气息,贴在她脖颈。
被扫落在地上?的宫灯燃起火光。
晚晚睁开眼睛,低下眼眸去?看。
随着?她的动作,那锋利气息丝毫不让,割破了?她的下颌。
容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贴着?她的脖颈。
他眼睛看不清东西,火光从他垂落的发丝间透过,映入他眼眸之中,无神的琉璃目泛着?血丝,狰狞而凶狠。
他将匕首翻转,刃处挑破了?她被割出的血口?,匕首宽面冰冷地贴着?她下颌,慢慢往下压。
晚晚浑身冰冷又僵硬,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要杀她。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冷静思索之后,就是要杀了?她。
所以匕首往下压地很慢,可她被压制着?,没有?办法推开他。
容厌的气息距离她那么近,她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封锁在他的气息之中,他唇角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血腥间那股淡香轻微。
他低声道:“叶晚晚,你我一起去?死吧。”
容厌稍稍低下头,声音轻地如同自言自语。
晚晚却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
“我先杀了?你,明?日、后日,我会让该死的人,都一起死,谁也逃不了?。都死完了?,我便也到地狱里,继续和你纠缠。”
寒意沿着?他碰她的地方传到身体每个角落。
晚晚试着?挣了?一下,他手指穿过她发丝,扣住她头顶压在书案上?,她头颅被控制着?微微仰起,匕首搁在她颈边,引颈就戮一般。
她就好像成了?被人拎着?脑袋按着?,下一刻就要将她头颅割下来的祭品。
她还?是反抗不了?他。
晚晚隐忍地闭了?一下眼睛。
“容厌,你发什么疯。”
容厌眼前只有?一片猩红的血色,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距离她那么近,近到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却看不到她的神情,看不到她用什么表情,去?问他发什么疯。
她下颌流出鲜血,新鲜的血腥气在冬夜中格外浓烈。
容厌声音轻而慢,笑了?一下。
“我想过了?,我果然做不成什么好的郎君,守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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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下,没有?将那些伤人伤己的词说?出口?,继续轻声道:“你,我为?什么非要饮鸩止渴、引火烧身呢?”
“得不到,杀掉好了?,谁都别想再得到。”
晚晚听到他这些话,忽然笑了?出来,她视线从他无神的眼睛,慢慢移向?他唇角颜色深暗的血液。
他果然毒发了?。
“得不到,杀掉就好了?,谁都别想再得到。”
晚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笑声微微嘲讽。
“容厌,你早就应该杀了?我。”
容厌将匕首抵住她颈间的皮肉。
晚晚仰着?头,却笑地讥讽而恶意。
“从我为?你解瘟疫时,你便应该清楚,一个会趁机给你下毒、喜欢看你痛苦的人,怎么可能只对你下手一次?一个能愉悦地看你痛不欲生的人,怎么会喜欢你?”
“这样你居然能忍得下我,我都没想到啊。”
“多能忍啊,忍得了?我三番两次见裴成蹊,忍得了?我给你下毒折磨你作践你,如今,你是又知道我对你做的什么了??终于忍不住了??”
容厌神色冰冷,听到她的话,他呼吸凌乱而微颤,宫灯燃烧起来的声音劈里啪啦乱响。
他眼眸颜色清浅,无神而空洞,使得他面容有?种疏远的神圣感,可脸上?和眼中血丝与?跃动的火光又让他显得格外可怖。
晚晚笑出来:“你杀了?我啊。”
“动手啊,别犹豫。”
她嗓音轻柔:“你若是真下得了?手,我反抗得了?你吗?你随便哪一日都能杀我,让我怎么死、死得多惨,你想怎么做都做得到。”
“我从对你下手之后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还?能活一日都是我赚到的。”
她抬手扶着?他的肩,他中了?毒,本就没多少力气,把她推倒按住的这一下差不多已?经?让他提不起力气再做更多的事。
可这个时候他还?用手肘撑着?他身体的重量,没完全压在她身上?。
晚晚笑道:“你要真能动手杀了?我,一开始刺在我耳边的那一刀就不该落在书案上?,应该落在我心?口?、脖颈、头颅,直接能让我死的位置。”*七*七*整*理
将匕首从书案上?拔出来,再抵着?她脖颈,这一下得浪费他多少力气?
他还?能再按倒她第二次吗?
晚晚轻声讥讽:“我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动不了?手啊容厌?就那么喜欢我?”
容厌额头青筋迸起,手肘渐渐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疼痛让他说?不出话。
她那么明?显地激怒他。
她下毒不遮掩,见裴成蹊不遮掩,喜欢楚行月也不遮掩。
如她所说?,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日,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
他怎么会那么可笑。
容厌心?口?已?经?绞痛到麻木,却还?是因为?她这的话,心?脏重新被剁碎了?又塞回他心?口?,怒与?恨撕扯着?要将他的头颅撕碎,在死在毒药之前,他或许更可能死在怒极的气血倒流之下。
他抓紧匕首,眼中通红,他感觉自己口?中又要涌出鲜血。
晚晚敏锐地看出他情绪隐隐失控,扶着?他肩膀的手猛地用力,容厌被狠狠往一旁推开。
他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
他痛苦到根本连站都站不稳,直接被推倒摔在地上?,背倚着?龙椅的边缘。
晚晚看了?一眼沾了?两个人血的匕首,她从书案上?起身,随手从地上?抓起几张空白的宣纸,用燃烧地只剩几点幽蓝火苗的宫灯引燃,而后去?点亮御书房之中的灯台。
她拿起一支蜡烛,将还?能点燃的灯烛全部点燃。
做完,她才重新回到龙椅之前。
容厌跌在地上?,绸缎一般乌黑的长发散落着?,遮挡着?他的面容,胸口?的起伏剧烈。
晚晚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他的狼狈。
可惜了?,她惜命,她就算当自己已?经?死了?,那也要给自己争取一日又一日,说?不定哪天她能活着?离开他,便是她的新生。
方才,谁知道他压着?她脖颈的匕首会不会真的割下去?。
她必须找机会推开他。
看着?眼前的容厌,晚晚笑了?下。
真可怜。
他之前一向?不愿让她看到他失态的模样,这一次,她看得更加清楚。
晚晚低下身,抬手将他长发拂开,露出他的脸。
那么多明?亮的烛光之下,他眼前还?是一片血红。
晚晚看到他眼角,口?中,都已?经?流出血来。
七窍流血,已?经?有?了?三窍。
他还?是看不清她,只能感觉到面前有?一个影子。
她拂开挡在他脸上?的乱发,她身上?的药香被血腥的覆盖,她受伤的鲜血滴在他手背上?。
晚晚松开一只手,单手捏着?他下颌。
容厌提不起力气,他下颌被捏着?,她手指柔软纤细,力道却强硬地直接将他脸颊抬起。
烛光洒在他脸上?,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落在他脸上?的视线。
她笑了?一声。
容厌心?底的杀意忽地被另外一丝极为?陌生的感受取代,酸涩疼痛,是欲说?又说?不出的酸楚,好早之前就闷在他心?底,这一刻,却厚重到他再也无法忽视。
他挤出一丝力气,抬手按着?她的颈后往自己身上?拉近。
晚晚猛地被拉近,手从他下颌松开,撑在龙椅上?,才免得整个人跌到他身上?去?。
她与?他近到额头相抵,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往外流的鲜血。
容厌仰头朝着?她的方向?,声音喑哑微颤,却强撑着?发狠道:“叶晚晚……我是谁?”
这近乎是送上?门让人羞辱的质问。
晚晚柔顺地贴着?他的额头,看着?他往外流血的眼睛,明?白了?他今日为?何失控。
知道他也是替身了?啊。
晚晚想笑。
这不是和前世一样的吗?
前世的她就是以为?她被他当做阿姐的替身。
这一世她能有?医术作为?她人格的支撑,她前世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在长姐的阴影之下,她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独宠她……原来,是因为?她头顶的阿姐。
就算只是误解,只是他没有?解释清楚,可那个时候的她一概不知,只觉得她的信念再一次崩塌,她的痛苦会比他少多少?
他是最劣质的赝品。从他身上?,她很少能像看裴成蹊一样,觉得自己在怀念师兄,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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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才能亲一亲他。
晚晚捧着?他的脸颊,温柔道:“你觉得呢,陛下?”
容厌心?口?已?经?麻木起来,眼中鲜血往外涌出,温热流到她手上?。
晚晚轻声笑:“已?经?三窍流血了?,陛下,再不服药,你可就真活不成了?。”
容厌闭上?眼睛,长睫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昏倒还?是疲惫。
晚晚松开手,在御书房中找了?找,看到不远处茶案上?的一壶茶水,便拎过来。
她不是来找死的。
他不能就这样因为?毒发而死。
晚晚再次捏住他下颌,她单手捏不开他的齿关,她抬手按上?他唇瓣,指尖轻易分开他唇瓣,用力挤进他口?中。
容厌忽然睁开眼睛,长睫眨动了?下,眼中流出的血从眼尾滑落,没入鬓发。
她两根手指伸进他口?中,湿热的气息中,她手指用力按住他的舌。
这样的一个姿势……容厌挣了?挣,想要挣脱开来,却被她屈膝抵住胸口?,死死按在龙椅上?。
他长睫颤抖着?。
晚晚另一只手单手开了?药瓶木塞,贴着?自己的手指,便直接将药丸顺利倒入他口?中,随后拎起茶水,直接灌入他口?中。
容厌口?中药丸被茶水裹着?强行滑入咽喉,多余的茶水有?些呛入气管,她手指还?放在他舌与?齿之间,他喘息剧烈起来,含着?她手指止不住得咳。
晚晚将手指从他口?中拿出来。
他俯身侧伏在地上?,脊背的骨骼突出,虚弱地咳到气息奄奄,没有?力气再移动一下。
药已?经?强行喂进去?,他现?下已?经?平安无事。
晚晚看了?眼手指上?被他咬出来的齿痕,发白的几小块。
容厌闭上?眼睛,无力地躺在地上?喘息。
他终于安静下来。
晚晚翻开他残破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痕。
难怪。这个时候,按照往日,他早就疼昏过去?,今日却还?能一直清醒到四更天她来找他的这个时候。
晚晚取出金针封住他穴位对他的伤处做了?处理?。
疼痛渐渐从他身体里褪去?。
这已?经?是后半夜,他已?经?疼了?两三个时辰,加上?方才动怒伤心?,容厌实在撑不下去?,脑海昏沉起来。
片刻之后,晚晚收针,淡淡看了?一眼。
他眼睛流出的血迹干在脸上?,撇开这深红的颜色,看着?就像他哭出来的泪痕一般,从他的眼角坠落。
可惜,他眼睛里流出的是血,不是泪。
晚晚又看了?看他的脸,再次掀开他袖口?,露出手腕,探手就要朝他的脉搏按下去?。
容厌猛地清醒过来。
他休息了?那么久攒出来的一丝力气全用来将她的手挥开。
他嗓音低而虚弱,眼中似是锥心?刺骨般的耻辱和痛意,捂着?手腕,只能用几乎是气声的声音,哑声道:“……别碰我。”
晚晚顿了?顿,眼眸微凉,站起身。
她难道就想碰他?
她来只是保住他的命的,她已?经?做到了?,不需要更进一步,诊脉那就不必了?。
晚晚头也不回地走到御书房门边,解开被他碰过的狐裘和外袍,又用水洗了?手,而后将外袍和狐裘都直接扔到地上?,随后不顾外面寒风的夜风,大步离开御书房往回椒房宫的方向?走。
容厌捂着?他的脉搏,他勉强听到有?衣物坠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居然真的就这样直接走了?。
纵我不往(一)
上陵的冬日寒冷刺骨。
那夜晚晚脱去狐裘和外袍,从御书房走回椒房宫,只吹了这一路的冷风,第二日,便昏昏沉沉地病了起来?。
她不足而生,从胎里带了弱症,幼时经?由她的师父,当世神医骆良亲自调理,日日服药、晨练,年复一年,才将?身体养好大半,却还是比常人要容易生病一些?。
白术和紫苏对照顾病倒的她非常熟悉,不急不乱地按照她病中的习惯,开了窗,清新干净的空气将?殿内温热却又沉闷的气息换掉,床榻上堆了厚厚的被子,她整个人陷在柔软又温暖的锦被之中,只露出微微出汗的脸颊。
过了好几日,晚晚才从这场伤寒中恢复过来?,喝完药便靠坐在床头,懒散地握着一卷医术杂论在看。
椒房宫的禁令已经?解了,天气太冷,她在病中也不想出?门?,幸好容厌这几日也没有?再踏进这里一步,后宫中也没了旁人,无?需应酬,她和白术、紫苏几个人在椒房宫,反而得了些?许自在。
禁令一解,椒房宫中的宫人也能自由出?入,所有?人终于都?有?了些?鲜活气。
白术将?从宫中梅园折过来?的几支红梅插到寝殿之中,随口同她聊着些?外面的事。
后宫少了许多聊头,闲谈便多了些?前朝的事。
容厌这些?时日在筹备北境的战事,夙兴夜寐,原本?还惶惶不安的边境子民,被一道道政令安抚好,朝中武将?也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出?征。
这几年的积累毕竟还没有?让大邺彻底重振,可眼下的外患倒是让内忧缓和了些?,也算好事一桩,朝堂上各党也不再针锋相?对。
这也离不开容厌前些?时日遣散后宫,顺便又夷平了哪个后妃的家族再次降下来?的威慑。
她虽然做了皇后,可是她也就掌了一个多月的凤印,后来?被囚禁之后,后宫的事她也懒得理会,看也不看,一切全?都?推给容厌去处理,因而后宫发生的事,她的的确确一概不知。
容厌开后宫一年多,她是名义?上第三个承宠的人,一朝封了皇后,确实有?不少人心中也有?了计较,只是在她面前风平浪静而已。
遣散后宫也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理事,便也不知道容厌到底是怎么将?所有?人都?送出?了宫,其?中又怎么引蛇出?洞,将?后宫之事引上朝堂,达成他的目的。
这段时间,容厌在她面前屡屡受挫、失控、毒发,可这半年多,大邺朝堂运转没有?一丁点被影响,一项项政令颁布、推行、验收,蒸蒸日上,甚至比往日还要高效迅速,该如何让一个皇朝一日胜过一日,容厌做得极好,至今从未出?过错。
晚晚思索着,捧着脸颊,长睫垂着,眼中却没多少吃惊的情绪。
她猜想着也是这样。
他哪有?那么容易倒下真的被她左右。
他愿意纵容她,是因为他有?资格有?能力去纵容她一切出?格,所有?后果他承担得起。
只是,她想要摆脱他,一样艰难。
那日之后,他得知他被当作替身,便不再来?椒房宫,想来?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处置她。
先?前她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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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他没责怪过她,要么平静忍下来?,要么裴成蹊去承受,可那夜他是对她动了杀心。
他终于忍耐不下去了。晚晚等着,冷静了那么久,他下次还要不要来?杀她。
总得干脆一些?,让她有?个结果-
宸极殿,容厌寝殿中又点上了浓重的安神香。
他撑着额头,忍受越发严重的头疾如刺一般在他头颅中爆发。
晁兆刚退下,饶温便皱眉道:“陛下,该休息了,您将?近四个月没让太医令来?请平安脉,压制毒性的药也没吃……”
容厌没理他。
饶温已经?从担忧转变为焦躁不安。
“陛下,您……”
他的话被外面曹如意的传唱声打断:“张群玉、张大人到——”
容厌淡淡道:“进来?。”
饶温只好止了话头。
殿门?被推开,冬日正午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踏着碎金般的浮光,凛冽的寒意中,携着清冽的风,走进来?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青年人。
青年相?貌清俊,行止文雅,红衣玉带,清瘦挺拔。他衣上是猛虎纹,本?应当是深红色的官服,却因为洗过的次数多了,颜色呈现出?发旧的黯淡,将?深红色柔和出?一股格外的温润且潇洒之感。
一眼就看到容厌神色冷淡,而饶温一副忧愁皱眉的模样,张群玉先?笑了出?来?,随后才正色走到阶前,郑重行大礼。
“臣,张群玉,外放三年,听召回朝,特此拜见陛下。”
容厌将?撑着额头的手放下,淡声免礼。
张群玉抬起长眸,去看长案之后的容厌。
君臣三年不见,当初的少帝变化不小,已经?从一个单薄的阴郁少年成为风华正茂的俊美青年模样,没有?变的是他周身依旧强大而稳定的威势和气场。
这些?年,陛下坐稳了皇位,比当初设想地还要圣明称位。
张群玉年龄也不大,甚至刚加冠也没有?几年,此时却生出?一股沧海桑田之感。
他轻轻笑了下,道:“群玉幸不辱命。只是如今距离三年之期还差四个月未满,陛下为何提前召臣回朝?”
当初,宫变事成之后,张群玉外放,只待三年一满,便回朝直入中书,若再几年,政绩足够,他的才学能力足以做到大邺最年轻的宰执。
当前忽然被提前召回朝中,虽然北方有?了战事,可这还不至于到必须要将?他提前调回的关头。
容厌垂眸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再过些?时日,你会知晓。明日孤会在朝会上让你入翰林,辅佐起草诏书。”
这个位置,天子近臣,能最快得知朝政。
这比当初的规划还要快,张群玉清隽的眉梢动了一下,没有?提出?异议。
容厌做出?的决断,不管是什么,后面总会有?用,他现在不说,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不问。
容厌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一路风尘,“还有?事?”
张群玉本?不该一入上陵,连身新的官服都?来?不及领,就来?他寝殿见他。
张群玉点头,神色却微微凝重了些?。
“应当算是公?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佩玉,镂刻锦瑟图样。
容厌看了一眼,眸光凝了一瞬。
张群玉仔细道:“回朝路上,臣路经?肃州,在一处山林溪涧里发现一具女尸。想要将?这女尸送官认领时,从她身下发现了这枚佩玉——臣不巧在上陵见过。既有?可能是皇后娘娘的阿姐,臣便自作主张先?托官府妥善保管那尸身,而后带了这佩玉回来?,理应交由并告知皇后。”
两年前,叶云瑟做了军中女医,跟着几次剿匪之后,在一次大型的作战之中坠崖,从此再无?音讯。那么高的悬崖,没有?音讯便意味着死?讯。
肃州,不在那次剿匪的范围之内。
张群玉上前,将?木盒送到容厌面前的案上。
容厌没有?去碰那木盒。
两年前的事,当年便查过,如今虽然多了肃州这个线索,可查起来?也并不简单。
可事关……叶晚晚,他沉默了下。
他已经?九日没去见她。
那夜,他真恨不得让她死?在那儿,她对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值得一个死?字?十条命都?不够她死?的。
容厌闭了一下眼睛。
这九日,整整九日,他多少次对她又动了杀意。他不去见她,她也不曾过问过他半句,是她错了,可她一句解释都?没有?。
将?他当作楚行月的替身,被他察觉,这种事,他没杀她没折磨死?她,难道还应该是他退步?
片刻之后,容厌才道:“你亲自去将?这佩玉交给皇后,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她若想查,便告知晁兆,让他安排调人去肃州。”
张群玉微微有?些?讶异。
他早就在那次瘟疫之中听过皇后的功绩,心中感激,一路上也听说了不少传闻中的小道消息。
他也清楚一些?,陛下当年没有?别的方面的心思,什么替身之说,自然不会是真的。只是如今瞧着,陛下和皇后之间,似乎也没那么不简单。
张群玉却没再多问,收回木盒,便告退。
寝殿中的安神香味道厚重,张群玉走后,容厌又抬手抵住额头,慢慢施力舒缓着近日越发严重的头疾。
他不会去见叶晚晚。
他也不想见她。
一想到她看他的脸就不知道是将?他当作谁,他的怒意就止不住。
她得付出?点代?价。
他给她那么多日的机会,等着她伤寒病好,哪怕她不忏悔不愧疚,她主动来?缓和,哪怕只是试探他对她的态度,就算又是冷漠相?对……
可她是不是真就当他已经?死?了。
这样的事,是她的过错,她却还是见也不见他。
……她到底是怕死?不敢见他,还是嫌他对她的杀意还不够重?
这一次,她绝不能好过,他不会轻易放过她,让这件事过去。
容厌神色冰冷。
午后,他批完今日放在他面前的折子,依旧没有?一点胃口,让人撤下没碰一下的午膳,支着额头小憩,身体太过疲惫,昏昏沉沉间,他难得能睡过去。
他的睡眠一向不好,即便到了如今,他不论何时都?还是习惯戒备着,身边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幼年时,独在深宫,他还没中那么多毒,没有?那些?眼疾头疾,睡眠也比现在要好。那时他偶尔会有?些?满眼血腥的杀戮梦境,后来?,随着权力慢慢过渡到他手中,他头疾缠身,睡得少,那些?宣告他无?能的梦境也慢慢消失。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这一次,他清醒地知道他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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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冬日,他却看到了皇宫之中草木葳蕤,枝叶繁茂,嫩黄的迎春花招展。
梦境是在皇宫,每一个的掌权者都?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对皇宫稍微修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他确定,这梦境是在他掌权两三年之后。
这个时候,他想的居然是……
论起时间,那叶晚晚也应当在这座皇宫之中。
去椒房宫,去看,他梦里会不会有?叶晚晚。
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等她找他解释等了九日,她总归也该在梦里有?些?说法。
不需要他去椒房宫,眼前的场景忽然转换,他看到叶晚晚的背影。
她没有?挽发,一头青丝悬瀑般垂在身后,一袭单薄的深衣,腰间丝绦束出?格外纤细的腰身,随着她的走动,不饰一物的长发与随风飘起的衣摆交织在一起,空荡的衣袂飞扬,就好像随时能乘风远去一般,不系一物的伶仃之感。
她走进椒房宫中小花园的一座水榭阁楼之中,一步一阶,慢慢往上走。
她那么消瘦,似乎要融进风里。
可梦境中的她,依旧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追随着她一起慢慢走上这座阁楼,看她拖着脚步,极为疲惫地往上走。
这一条台阶,好像长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这是他的梦境,他梦境里的她,却还是,至始至终都?不会回头。
容厌原本?想着。
她只要道歉,哪怕是梦里。对他服软,对他做个保证……
哪怕只是主动对他说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他就当她是想要与他和好。
可是,她只是僵硬地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直要走到阁楼最顶上去。
……
容厌平静地从梦中醒来?。
他那么久没做过梦,他如愿梦到了叶晚晚,可梦里的她,还是只管往前走,不回头。
她在阁楼上走上又走下,一条台阶上完又下去,安静而压抑着……
已经?九日了,他不去见她,她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来?找他。
就连梦里的她也一样冰冷。
容厌隐忍地深深呼吸了一下,那么久了。
不管她对他做了什么,有?多伤人,是不是她就是不会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后悔之意,是不是一句解释都?不可能对他说,是不是连敷衍的话只要他不去逼她她也不会同他讲。
九日了,就算再有?一个九日,她会服软吗?会主动来?见他吗?
她怎么那么可恨?
容厌觉得自己?可笑。
又过了许久,他才扶着书案站起身。
九日,又九日,他不见她,她就是不会来?见他。
可既然梦见她了……容厌垂下眼眸,近乎卑下地想,他就当是她主动来?见了他。
叶云瑟的事,她若有?什么打算,隔着张群玉、隔着晁兆,总归不如直接对他说好一些?。
椒房宫中。
晚晚亲自去将?晒了一面的药材翻动着去晒另一面。
听到有?外放回朝的官员要交给她旧物,她回过头,却见到一个故人。
纵我不往(二)
晚晚看到张群玉的那一瞬间,忽然有种冥冥注定之感。
张群玉在晚晚回眸的那一刻,微微怔愣了一下。
“你……”
几年?了?
晚晚陷入回忆之中。
应该得有四年?了,那是她还作为骆曦时,她与师兄去雪山游历。大雪封山,她和师兄曾与张群玉困在雪山之中同行过一程,勉强算得上是一路提防、互相背刺,最?后却又托付生死的生死之交。
那时,有限的物资,不知道何时能停下的大雪,让同样被困住的一行人?,在生死边际露出各种丑陋面目。
师兄依旧沉稳而强大地将她护在身后,没让她去?直面半分险恶,她看在眼里,心里都?知道。
最?后,只剩下她、师兄、张群玉三个人?,没有火种、干柴,干燥的衣物也在打斗中被撕碎。
作为仅剩下来的人?,看着少得可怜的物资,师兄和张群玉面面相觑。
四面皆是茫茫一片的雪,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日出和死亡哪一个会先?降临。
她病得昏昏沉沉,师兄背着她,手被冻僵了也不松开半分,不知道他自己?的温度和力气还能撑下去?多久,却始终没有放弃她,最?后咬牙一步步跟在张群玉身后,靠盯着张群玉染了半身血色的白衣,才?勉强没有陷入雪盲之中。
平安脱险后,师兄要?走了张群玉身上仅有的两枚铜钱,分了她一枚,算是承认了他欠下的这一桩,张群玉也不在意,念叨了两句他师兄妹二人?恶霸行为出了雪山也不改,居然还抢走了他最?后一个包子的钱,还没有知具名姓,眨眼间张群玉就走得影子都?再也瞧不见。
这样一段萍水相逢,没想到,在宫中还会遇到。
只是,光阴似箭,沧海桑田。
张群玉先?反应过来,笑了一下,没有开口去?提为何当年?的师兄妹,师兄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当年?那么珍爱的师妹居然成了如今的皇后娘娘。
他抬手行了礼,嗓音依旧是那年?雪山里那般,清清冽冽像是寒风吹雪,却又比当年?更加温润柔和。
“臣张群玉,见过皇后娘娘。”
晚晚也笑了一下,“免礼。”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叙旧的。
那个时候,她在病中,不想说话,只浑浑噩噩听着师兄和那些人?打交道,到最?后只剩下师兄和张群玉句句挖坑试探,她和张群玉只是认识,但?算不上熟悉,话也没说上过几句。
张群玉还没忘记这一行的目的,从袖中取出木盒,推开盒盖,而后摊开在她面前。
“娘娘,群玉此行是请示陛下后,为娘娘送来此物。”
晚晚低眸看过去?,瞳孔猛地缩紧。
锦瑟纹。
这个纹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到的,是阿姐自己?画出来的花样,专门?请叶家的玉匠雕刻了几枚。这佩玉玉质算不上非常名贵,不值得人?去?偷窃,可这个花样,只有叶云瑟有。
佩玉上面并不平整,风吹雨打,还有磕碰的碎裂纹路。
忽然之间,捧到她面前这样一个特殊意义的佩玉,晚晚一瞬间知道了张群玉接下来要?告知她的话。
当年?阿姐坠崖失踪,那么高的悬崖,找了许久找不到人?,便已经代表着这个人?遭遇了不幸。
可是两年?之后,阿姐的佩玉又被拿到她面前。
晚晚凝着这一块佩玉。
张群玉轻声道:“节哀。”
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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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复杂成一团。
在张群玉面前,她却只是冷静地问:“是哪里有蹊跷?”
张群玉将如何发?现叶云瑟尸身的过程、以及当年?的剿匪范围又说了一遍。
那么明显的可疑之处。
叶云瑟作为军中一个刚刚上手的医女?,怎么会跨越了几百里,从南方的青州到了西北的肃州?
晚晚沉默了片刻,“陛下准许我请人?去?查吗?”
张群玉如实?回答:“陛下说,若娘娘要?查,可以亲自去?通知晁兆,晁将军会从府衙调人?去?往肃州,也可以由臣代劳。”
晚晚从他手中将这枚佩玉接过来,手指捏紧木盒,没注意到木盒边缘并不平整的木刺险些就要?扎进她肌肤里。
张群玉瞧着她的手指,欲言又止了一下。
晚晚注意到他神色,茫然看他。
他略微羞赧,“这木盒是臣身边小厮随手劈出来的,并不光滑平整,娘娘当心。”
晚晚看了一眼粗糙的木盒上没有打磨光滑的纹样,粗制劣造,材质像是随手从伙房救出来的一块木头劈成,她又扫了一眼他身上洗得发?旧的官袍。
她没有多问,让人?备了谢礼,便请他为她奔走,迎阿姐尸身回上陵,再去?通知晁兆。
张群玉没有推脱,收了赏赐便告退。
等到外人?都?走了,晚晚才?回到寝殿,将这块佩玉取出。
瑟瑟的尸身找到了,她真的死去?了。
晚晚看着这块佩玉发?呆。
她此刻的情绪,平静,低落,还有一股巨大的空茫之感。
之前见不到阿姐的尸身,她其?实?对?阿姐已经死去?这个事实?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毕竟,阿姐总能绝处逢生,她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所有人?的珍爱,只要?有人?的地方,只要?能留有一丝余地,她就走不上死路。
从青州到肃州,她作为随在青州驻军中的医女?,却死在肃州,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晚晚回想着,当初阿姐为什么也要?学习医术呢?
那是她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她跟着阿姐在建安伯府中迷了路,却遇上小世子突发?急病。那个时候,她刚巧学了如何救治那急病,尽管答应了师父不让上陵的人?知道她的医术,却还是施了救,等小世子平平安安醒了,建安伯府声势浩大地来叶家道谢。
谢的是阿姐。
称赞阿姐小小年?纪,医术却很好,及时救下了人?。
那时,她和阿姐在宴会结束后便回了家,后来伯府夫人?问起?是谁救了小世子,都?觉得,应当是阿姐。
阿姐聪慧之名远扬,琴棋书画,无一不是同龄女?郎之中最?拔尖的那个。
若说救人?,上不得台面的她和声名远扬的阿姐之间,想也不用多想,定然是阿姐救了人?。
家中便也如此认下,都?知道她只和阿姐算是亲近,她会的,阿姐也必然会一些。有能力救了人?的,只能是阿姐。
因此,阿姐开始学习医术,为了不落在她后面,日日苦读医书,很快也真的入了门?。
知晓两人?都?在学医的人?,都?会同她说一句,你要?向瑟瑟多请教啊。
瑟瑟脸色发?白,她和晚晚最?是亲近,所以她知道晚晚不能展露医术,她也知道两个人?医术差距到底有多大。
晚晚所有的天赋似乎都?放在了医术上,对?琴棋书画连及格都?是后来苦练出的结果,比起?阿姐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先?生的夸赞,她总是迟钝到让族中先?生们?怒目而视。
晚晚很小的时候便总被说蠢笨、被说没用,阿姐是压在她头顶的高山,阿姐听到侍者背后的笑话,也觉得家里偏爱地过分,于是便对?她多有照拂。
后来阿姐也只能去?学了医术,她在医术上的天赋比寻常人?也好很多,可是头一回,叶云瑟在晚晚这里明白了,什么是天堑。
可时间那么久了,上陵第一美人?,上陵第一才?女?,都?是指代她叶云瑟一人?……后来,瑟瑟遇到解决不了的病症,便会由晚晚来处理。
那些名号、称赞、眼光,晚晚小时候或许是在意的。
因为那时她所能看到的,便只有对?她严肃而冷淡的父亲,慈爱却只将委屈在自己?和她身上堆积的小娘,那些对?她没有什么期待的先?生们?,还有院中势利的踩高捧低。
到了江南之后,她成了骆良的徒弟,一下有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的师父,会想着法?子打扮她疼爱她的师娘,还有……耐心让她明白,她也没那么差劲的邢月师兄。
于是再回到上陵,她也不在意别人?眼中如何瞧不起?她,不在意那些名声。
当那次她难得主动动手救人?,却都?以为是一点医术都?不曾了解过的阿姐救的人?时。
她心里消失了些什么。
“都?看得到的。从小缠绵病榻的是我,自幼研习医术的也是我,那么多年?,埋在药房的也是我。可为什么都?觉得,瑟瑟的医术会比我好?”
晚晚如今能够坦然地轻松说出来。
阿姐不是坏人?,这些年?,她是在上陵对?她最?好的人?。当年?这件事,是让她和阿姐,两个人?心知肚明,却从没有说出口的隔阂。
甚至一直到阿姐做了军医。
阿姐说,神医的遗愿里也不希望晚晚是他徒弟的身份暴露,若是晚晚展现了医术,她*七*七*整*理在江南的过往,藏不住的。
若当年?之事重提,本就形同危楼的上陵第一美人?之名,同时也会被彻底践踏下去?。那个关头,她会遭受一切恶名来将她拉下去?,不知道多少人?想将原本不可及的美人?变成人?人?可以去?攀折欺辱的贱人?。
就算晚晚能挡在她前面,可是叶云瑟的骄傲不允许。
晚晚没有什么想法?。
师父、师娘、师兄都?不在了,她明明也没有那种非要?哭出来的悲伤,她只是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去?思考。
就这样活着吧。
能活着还是要?活着的,她若是有寻死的念头,师娘在地下也会被她气哭,她不怕师娘生气,只怕她伤心。
只是,若到了绝境,死亡对?她来说也并不可怕。
如今,她好像早就已经走进了绝境。
阿姐的死讯也已经那么明确。
晚晚看着手里的佩玉发?呆,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方才?还在她身边的紫苏已经退下。
容厌站在寝殿门?边,听到了她轻轻笑着,宛如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他怔在原地,来之前的委曲求全,在这一刻却都?换成了心疼和酸涩。
他隔着几步的距离陪着她,思绪也飞去?了别处。
那日,他拆开派去?江南调查她的汇报,看完之后,他脑海中只有——楚行月是她师兄,他被她当作了楚行月的替身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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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忽略了她。
他查过她三次,一次是她入宫时,确定她背后也不简单,第二次是迅速查了她在上陵的过往,第三次,便是她在江南的过去?。
他心口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一想到最?初他是怎么对?待她,就算他没有真的将她当作叶云瑟的替身,可她所受到的轻视和委屈没有因此少半分。
她没有说过,没有展露出在意和伤心,可这不意味着她所承受的就因此少了半分,她不该承受的。
他忽然也想起?他没有说彻底的那句话,叶云瑟承担不了风险,可叶晚晚也不应该就被他这样的人?欺负。
楚行月与他有再多龃龉,可楚行月……至少作为她的师兄时,他对?晚晚确实?是好的。
……今日过错,全应在他。
最?终让她和他走到今日这一步的,是他。
容厌慢慢体味着胸中那股满溢的酸涩和悔意。
幸好,这次还是他先?过来了,她别在他这里再遭受什么委屈了。
容厌安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晚晚终于动了一下,将木盒收好。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门?边还有一个人?在。
她看过去?。
容厌平静而温和,对?她道:“晚晚,我们?好好谈一谈。”
纵我不往(三)
晚晚很多时候都会去想,容厌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知道她的容貌不差,最初她用这副皮囊去勾引过他,后来也用过许多方式,找许多时机去让他去习惯她的靠近。
她对他也好过一些时日,或许也有共同?面临瘟疫那几日的生死相依、她故意凑上?去的挡箭,让他更?喜欢她。
可是,这些事情,不是只有她才做过,也不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
她甚至还做了很多让他心情不好的事,到如今,她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哪一件不足以让他放弃对她的喜欢?
她能?理解他会恼羞成怒,理解他那日气?极时对她动杀心,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不管她对他做什么,他后来都愿意忍耐下去,甚至还在想着与她怎么好好在一起。
容厌走到晚晚身边,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刚说出的话。
“晚晚,我们好好谈一谈。”
晚晚看向一旁,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陛下想与我谈什么?”
容厌想与她说的话有很多。
他对她没有恶意,也不想与她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会因为有些事而愤怒、难过,可是那些情绪他也可以自己纾解。
他可以为她做到许多许多事,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比他做到更?多。
看晚晚似是没多少兴致,他默了下,而后只挑了一句没那么卑微的话说出口。
“晚晚,你我没有非要?谁生谁死的仇怨,我亦不愿最终与你走到那种地步。”
晚晚抬起眼?眸,神色认真?了些,仔仔细细看着他去倾听?。
容厌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没有那么刚愎自用、闭目塞听?,我会想法?子去了解你。过去那些,在试着去理解你之后,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我过去待你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这无法?更?改,所以你若想让我还回来,我没有异议。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若告知我,我们都可以商量……”
听?到他的话,晚晚怔了怔,望着他的眼?神也滞住。
容厌低声?道:“晚晚,我们可以尝试着,去好好在一起。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我想要?的,只是你留在我身边。”
晚晚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掐了下自己的手?指。
手?指传来的疼痛真?实而尖锐。
她听?到的话都是真?实的。
容厌是真?的在耐心地与她探讨如何在一起。
可就在上?一次见面,他毒发加上?得知他是师兄的替身,还怒到对她动了杀心,不过几?日,他又能?忍下来?
他到底为什么能?喜欢她到这种地步?
晚晚没有回避他的话,同?样认真?道:“陛下,平心而论,您认真?对待我之后,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好郎君。”
他的改变,她都看得到,他对她的喜欢,不仅仅是容忍,已经是他承受着痛苦去纵容她、拥抱她。
容厌等着她将话说完。
晚晚神情柔和,眉眼?微微弯起,“我得寸进尺,但也并非不识好歹地觉得这是陛下的理所当然。我知道陛下的退让和包容,陛下也从没有拿身份去压制我、命令我。陛下治国有方,不偏私、不重欲,是大邺那么多年终于等到的明君。总归我享了大邺的安定,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与陛下走到对立的那一面。”
她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或许前?世的她恨透了容厌,可是,这一世,就算她知道了前?世大部分的事情,可这一世他没对她做过那些事,她对容厌也没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与他真?的走到最后玉石俱焚的局面。
容厌眸光微有动容,他在她眼?里也并非一无是处,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
叶晚晚总是这样,她总能?把自己摘出去看,坦然地剖析自己和他人,不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片面地去思?考。
她的情绪都太平稳、太淡薄,对他也是。
所以,她说完她眼?中他可取的地方,她那句“若是可以”,要?怎么才能?达到这个“若是可以”呢?
晚晚轻声?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欲望,只是,我不喜欢被强迫、被限制。”
而在他身边,她多得是受限于他。
容厌喉头哽动了下,“我……”
她不喜欢的,他可以改,他可以想法?子做到让她不会有这些感?觉。
她没有听?他说话,继续将自己没有说完的话说出口。
“陛下,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留在你身边,没有办法?让自己去习惯你。你可以忍耐我的放肆,前?提是都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可是在你控制的范围内,我再怎么样都开心不起来,我只要?一想到你随时都能?对我随心所欲,我……”
晚晚笑了下,没说下去,无奈揉了一下额头。
“陛下,你与我,在最根本的地方没办法?妥协。”
她没办法?在他掌控之下对他还能?有半点别的心思?,她只想摆脱他。
他的底线是让她留在他身边,可她唯一想的,就是随时都可以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晚晚轻声?道:“只要?陛下愿意放过我,陛下身上?的所有毒,我都会想尽办法?去解开。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
容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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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想要?的,完全?相悖。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晚晚便知道了答案。
她轻松地笑了下。
他真?的也在努力想要?好好解决和她的问题,可是,解决不了的啊。
她手?上?现在还戴着手?串掩着左手?手?腕,容厌平时的控制欲没那么明显,甚至一直都是她让他怎么样他便怎么样,可是一旦受到威胁,他对她的占有和掌控便能?立刻让她警醒——
他只是暂时愿意退让。
他不想的时候,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前?世没有那能?力,今生,也只不过能?用共死挟制他而已。
如果死亡都没办法?威胁他,疼痛也无法?影响他,她又能?怎么做?
只是,她永远都妥协不了的。
所以,他和她之间,好像只有了一条绝路。
他和她,必须有一个彻底退却,即便是用死亡的方式。
晚晚想到这里,忽然很想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陛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过去对你好吗?”
可她如今待他连一般都称不上?。
容厌摇头,嗓音微微有些哑。
“不是。”
他更?在意的是“她”,而不是“好”。
他只是喜欢叶晚晚这个人,和她怎么对待他,没有多大关系。
晚晚笑了下,轻声?道:“我与陛下不同?,我确实就是喜欢师兄对我的好,对我全?心全?意的好。”
她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想到了过去一般,道:“那个时候,我想要?的,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师兄不会教训我,都会弄来给我,师父气?得骂他,他也替我挡着让我先溜走。那时,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弃我、护着我,死也要?在我前?头。他一心一意、全?心全?意,只对我一个人那么好。我都没想过,居然还能?有人能?对另一个人好成这样,可他命都都给我了啊,我怎么也得信。”
晚晚笑着看他:“陛下做不到。”
容厌唇瓣分开了些,想说些什么。
她说的那个人,怎么会是楚行月?
他知道他没办法?去质疑她和楚行月的过去,只是,他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做不到?”
晚晚轻笑出来。
容厌和师兄不一样。
少年那时,师兄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天之骄子,他优雅、从容、做什么都进退有度,更?不会偏执。
可容厌不同?,他长大的环境促使他偏执、极端,绝不会允许自己弱小,被他人掌控主宰。他的第一位只会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容厌也轻轻笑了下。
这真?的会是死局吗?
绝不会。
他长睫慢慢垂下,遮住琉璃般的眼?瞳。
“总有办法?的,晚晚,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
总有法?子,能?让他和她,都得偿所愿-
如果他不放手?,晚晚不觉得她和容厌能?有不死一个的结果。
有时候就是这样,两个人都清楚,对彼此都没什么怨与恨,却就是无法?破局。
晚晚甚至觉得自己算是运气?还不错,至少容厌不是那种偏执到理智都没有的人,他在听?、在想。
只是,她和他确实没有可能?。
晚晚几?乎能?看到她与他的尽头。
这几?日,容厌还是没有留宿在椒房宫,天色阴沉几?日之后,终于放晴,张群玉入宫向晚晚汇报叶云瑟一事。
晁兆已经派了人去查案,另外张群玉也派了一行人,去将叶云瑟的尸身从肃州迎回,再过几?日,便能?到达上?陵。
晚晚琢磨着,阿姐的后事,她应当如何操办。
她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作?为一个女子,她当时也备受为难,历经好一番折腾,最终才能?看到师父顺利入土为安。
张群玉在一旁提了几?句建议。
晚晚认真?听?了,点头记下。
张群玉笑吟吟道:“臣这次来,还是特地来向娘娘道谢。”
晚晚愣了下。
张群玉同?她道什么谢?
非要?算起来,当初在雪山里,他本可以抛下她和师兄拿走物资独自离开,可他不仅没有,甚至一路帮着师兄照顾她,出了雪山连她和师兄的承诺都没要?,就先行离开。
若不是今朝宫中再见,怕是他行的善也没有什么结果。
张群玉眨了一下眼?睛。
“臣是嘉县人。”
他笑出来:“臣这几?年外放去陇西,得知嘉县大疫,远在边关,焦急却也无能?为力,幸好有娘娘医术高明,力挽狂澜。”
晚晚失笑。
原来如此。
她却也没有独自居功,“太医令控制时疫没有肆虐,陛下试药,还有许多医士、兵、民,非我一人之功。”
张群玉认真?道:“臣自会记在心里。”
从皇后口中亲耳听?到陛下试药,他也并不奇怪,这的确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晚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几?年前?,我与师兄都欠了你的,你若有所需要?,我……若还在,你可以来寻我兑现。”
张群玉眼?眸微微有些讶异。
晚晚静静等着他的回复。
当年,皇后和她的师兄,两个人显然不止是师兄妹的关系,他也算亲眼?见到的人,没想到皇后居然那么坦然地提起。
不过,张群玉微微笑了下,拘谨而又极为有礼道:“确有一事。”
晚晚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张群玉仔细想了想措辞,谨慎地守着分寸道:“大邺近几?年虽然安稳,可边境难免还会有些战事和争端,臣在陇西为官期间,收留了一个军中的遗孤。这小女郎对医术似乎颇有些天资和兴趣,臣此次回上?陵,也为她寻个可靠的师父的打算……”
他认真?道:“若是娘娘有意愿招个女弟子,不知是否可以给这小女郎一个相见的机会?若她天资不够,或者不合娘娘心意,臣便再为她另寻师长。臣当初也并非为了挟恩图报……只是……”
他微微笑了下,眸光如星光闪烁,恳切道:“臣原知娘娘医术精湛,不敢高攀,可这不是有些巧了,师妹原来就是娘娘……臣还是厚颜想尝试求一求。”
晚晚安静地看了看他。
张群玉抿了下唇,道:“娘娘若为难,便当臣未提此事。”
晚晚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笑了一下。
收徒。
她其实并不排斥。
当年她拜师,厚着脸皮黏在师父后面那么久,最后师父才勉勉强强被师娘说动同?意,如今……她也可以收徒了,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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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术和针法?,好歹她也能?传承下去。
可是,她不是什么安稳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容厌身边安稳多久,就算她有了徒弟,也不可能?为了徒弟去妥协什么。
晚晚问道:“我可以看一看这小女郎。只是,若陛下因我而盛怒,你能?从陛下手?中护下在我身边的她吗?”
张群玉敏锐察觉到她和陛下之间的异样,神色顿了一下,转而眼?眸似乎深了些。
陛下盛怒,这种程度,他还没见过。
他答道:“陛下不会迁怒。”
晚晚问:“便只能?相信他不会?”
张群玉这下笑了出来,“是啊,只能?信他不会。”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臣就算在朝局中有些份量,若陛下决心当真?要?做成什么,臣也无能?为力。”
他却又轻松道:“可这还不够吗?陛下让人感?觉很危险,好像随时都会被他当作?弃子扔出去,可他没做什么,那也只是感?觉而已。就算再难免对他猜忌不安,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做,总不能?一辈子过了再来相信。那此刻,为什么不试着放松一些,索性就心大一些去信他呢?”
晚晚看着他的目光专注了些。
她笑了下:“难怪师兄当初也格外看重你。”
听?到她又提起师兄,张群玉眉梢微微扬了些,笑道:“不敢不敢。”
他虽然娴于同?人打交道,笑容却没有朝堂上?的油滑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句句诚恳,如春风拂面。
张群玉没有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皇后娘娘和陛下和她当年的师兄,宫闱秘事,这显然不应该是他能?知道的。
晚晚安抚了句:“你不用担心会被陛下问起,也无需担心事后要?为我隐瞒什么,师兄之事,陛下都知道的。”
远比张群玉能?正常想到的还要?复杂,他即便想到些什么,也不会比实际更?夸张。
张群玉怔了下,他扶额笑了出来。
“竟是这样啊……”
他不在上?陵,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消息,比如陛下是怎么让眼?前?这心有所属的女郎去做他的皇后。
晚晚这回没有等他问,便笑起来说着她和师兄的收尾:“师兄当年便如天上?月,我曾经怀抱了最皎洁的月亮,后来,便见不得月亮染凡尘。这就是我和师兄的结局。”
说得简单,一字字,却是当年拼尽全?力才得到的结果。
张群玉想了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在雪山看她和她的师兄二人相依为命,师兄对娘娘情深而温柔款款。
到了雪山之外,那就不只有生死和爱恨,还有更?多应该说“凡尘”的东西,哪里会有雪山那么纯粹。
张群玉道:“娘娘的师兄再怎样,也不会是完美之人。天道忌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非要?求满,总会不尽如人意。”
晚晚笑了下,道理她都懂。
当年,也有不少人劝她。
可是有些事情,别人做她可以理解,但是师兄去做就是不行。
他是她最在意的人,他不能?变。
“那我还是想要?呢?改不了的,我就是要?天上?没有缺陷的月亮。不然我宁可永远不要?。”
张群玉看着她忽然笑出来,眼?中光芒明亮而欣赏,没有因为她不同?的看法?和坚持而辩驳,反而赞成道:“孔夫子说过那么多圣贤道理,也不见得人人听?了都得是圣贤。人活在世,听?了那么多规劝,好像做什么都得有个规程。可是,只要?不执着于必须有个美满结果,那不就是可以恣意而为。人活着,也不必强求所有人眼?里的美满,就得尽兴、活出些不同?。”
晚晚眼?睛亮起来。
张群玉轻轻“啊”了一声?,止住了继续交谈,笑吟吟拱手?道:“恕臣不能?再说下去了,交浅而言深,今日不宜再多说,来日总会再有机会。”
晚晚低笑出来,看他告辞,点头应下。
第二日,晚晚不清楚张群玉何时会过来,在宫中等着他带着那小女郎入宫,另外一大早先去了一趟太医院,寻了些简单的医书回来,便看到容厌今日来了椒房宫。
他坐在茶案之后正在煮茶,朝阳从窗外落在他身上?,细小的微尘折出淡金的光芒。
茶案上?放着一罐他带过来的山上?水,小炉上?的水腾波鼓浪,晚晚看着他动作?娴熟地量茶从小炉中央下入,片刻,煮好之后,舀出第一道茶汤注入茶海之中。
做完,他才抬起眼?眸,斜入的阳光映入他眼?底,仿佛水底的琉璃被打入了一道光,从深处透出极为通透的清亮。
他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件颜色明亮些的衣袍,天青色流云纹的广袖,领口赭红,腰间同?色,外罩一层深蓝色纱縠衣,将他挺拔优越的身形勾勒地线条清晰而漂亮,整个人好像都鲜活而明亮起来。
看到她,他眼?眸弯了些,对她缓缓而笑,就像是极为明艳漂亮的一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晚晚向来知道容厌生得极为俊美,看惯了他身着龙袍玄衣气?势威严,如今不过换了身别的颜色的衣服,居然让人一眼?惊艳住。
她晃神了一瞬。
容厌清楚地看到她看着他怔了怔,他唇角勾起,等到晚晚走近落坐到茶案前?,他出声?问:“我是谁?”
晚晚顿了一下。
她有些想笑,答:“容厌。”
他和师兄没那么像。两人太过于不同?,除非盯着他只去看他的五官,否则不会有人觉得他和师兄有相似的地方。
听?到她没有思?索的回答,容厌唇边的笑意更?大了些。
“你方才是为什么而怔住?”
晚晚看他一眼?。
他今日这般花了心思?的打扮,与往日的随意一眼?便能?看出区别。
她也只是吃惊于他的容色而已。
晚晚道:“你。”
容厌笑了出来,笑容完全?绽开,漂亮地张扬而恣意。
那日之后,他终于又确定了他身上?别的一样能?得她喜欢的东西。
至少他的长相,就算在她没有将他当做楚行月时,也能?得她一些喜欢。
她喜欢就好。
容厌还想再与她多说几?句话来增加一下心底的确定,门外忽然通传——
“臣张群玉携程家绿绮,前?来拜见。”
是张群玉。
这两日,这已经是张群玉第二次来见她。
容厌皱了一下眉,笑意慢慢收敛。
他知道他不应该。
却还是难以抑制地,对自己予以厚望的臣属,升起了一丝警惕的敌意。
纵我不往(四)
晚晚听?到张群玉到来,刚拿起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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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又放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起身又要出门去。
容厌垂眸看着衣袖上的流云纹,出声叫住她?:“晚晚。”
晚晚皱眉回?头。
他神色淡,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寂寥。
他淡淡道:“茶不喝了吗?我让人去泸州取的山泉水,等茶凉了,味道也变了。”
晚晚有些疑惑。
“我只是去外?间见一见张大人?带来的?小女郎,连椒房宫都不会?出。”
容厌抬起眼眸。
可他也好几日没见她?了。
他今日终于等来这?山泉水,又特地换了这?身新做的?衣裳,还不曾与她?说几句话?。
张群玉来就来了,又不是不能等一会?儿。
他也等了许久才等到她?。
晚晚皱眉又折身回?来,将那杯茶又拿起,凑到唇边想要尝一口应付过去,可这?茶水太烫,她?又只好再放下,耐心道:“陛下稍等片刻。”
她?想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我是去见那个姓程的?小女郎,才六七岁,她?头一回?入宫,兴许本就害怕。”
容厌虽然模样好,可他久居高位,周身的?气场没那么平易近人?。
晚晚犹豫了一下,道:“你若是不觉得无聊,想一起去见一见,也可以。”
说完,她?便先走出了里间。
容厌眉宇舒展了些,随在她?身后站起身,路过妆台,他看了眼打磨地极为光滑的?铜镜,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
随后刚要迈开步子跟出去,他眼前忽然眩晕了一下。
容厌立刻扶住妆台的?边缘,撑住身体。
他的?感知之中?,天?地万物似乎都在旋转,他扶着妆台的?手也用不上多少力气,下一刻,他思绪也缓慢到凝滞住。
视野渐渐往下。
容厌眼前最后是晚晚走过之后,晃动还没有停下的?珠帘。
这?次应当是好不容易,她?愿意接纳他与她?一起去做她?自己的?事情。
他的?身体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晚晚走到正厅,紫苏和白术已经安置好张群玉和程绿绮。
堂下左侧,依旧是一袭旧红官服的?青年俊秀温润,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模样拘谨的?小女郎,梳垂鬟分肖髻,配以几朵小巧的?绒花,玉白的?夹袄,淡粉的?下裳,瘦瘦小小,小脸上两只眼睛大而水润,乖乖地瞧着自己裙下露出一点的?足尖。
见到晚晚过来,张群玉便携着绿绮行礼。
晚晚抬手免了礼,而后坐到主?位上。
她?往自己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容厌没有跟过来。
也幸好,这?小女郎看着也是胆子不大的?。
晚晚在主?位上看着下面乖乖学着张群玉动作的?小女郎。
绿绮见张群玉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便也跟着回?去。她?个子不高,椅子却不矮,坐上去两条腿便悬在半空,踩不到地上。
绿绮小腿刚晃了下,又很快停住,顺了顺裙角,将手乖乖压在膝盖上。
张群玉看着绿绮的?小动作,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晚晚眼眸也渐渐柔和下来。
张群玉道:“阿绮,这?位便是皇后娘娘。”
绿绮小心翼翼抬起眼眸,往前方看去。
主?位上的?皇后娘娘眼中?盈着淡淡的?笑?,眼眸色漆如黑玉,肤色极白,淡红的?唇弯起,她?坐在晨光之中?,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皎洁的?光泽,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绿绮没有被教皇宫规矩,也就这?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晚晚。
晚晚笑?了下。
宫中?太沉闷了,她?也不是什么性情活泼的?人?,在宫中?越久,便越觉得压抑。
若真有这?样一个小徒弟,似乎真的?不错。就像忽然被注入一股鲜活气息,椒房宫也能新鲜一些。
晚晚柔声问了绿绮几句歌诀。
绿绮眼睛顿时更?亮了些。
这?可是制出瘟疫药方的?圣手!在考校她?!
绿绮立刻正襟危坐,将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亮地接着晚晚的?话?背下去。
晚晚又问了几句她?平日的?习惯,引着她?多说了些对背过的?歌诀的?理解,听?完,便朝张群玉点了点头。
张群玉笑?了出来,摸了摸绿绮头顶柔软的?头发,便请白术先带她?出去玩一会?儿。
看白术笑?嘻嘻带着小绿绮出了门,张群玉再次起身,朝着晚晚行了一礼,认真道:“阿绮年纪虽然不大,恒心、毅力、专注都可圈可点,她?喜欢医术一道,也有些悟性。”
张群玉不可避免地在晚晚面前多说了几句好话?,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
他不是绿绮的?亲人?,可这?样带着她?来拜师,居然有种已为人?父之感。
晚晚轻笑?出来:“我愿意收她?,待会?儿也需要看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师与徒都需要相互信赖。”
张群玉道:“她?昨日听?说可以来见娘娘,兴奋地到了子时才睡,非要找出她?最好看的?一身衣裳,十句里八句都是娘娘长娘娘短,一路也念叨个不停。”
他叹一口气,“一直到了宫里,才开始紧张害怕起来,臣可算得了清静。”
晚晚安静听?着,眉眼弯起。
性情这?般活泼也不错。
张群玉终于为绿绮寻到了这?样厉害的?师父,笑?意也有了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