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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木的瘴气散的很快,鸣神大社之下是最后的地方,也是阿娜尔相对而言最不想去的地方。

再怎么说那也是雷电将军的地盘,雷神眷属亲自盯着的地方……可这迟疑并未持续多久,少女便已经拂开那令人窒息的瘴气,来到了神樱树的根部。

……至少,还是要见一面的吧?

阿娜尔做了最坏的打算,然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来的时间,巧,也不巧。

说巧,是花散里就站在她的不远处,无需再找,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转过头时,似乎还想摘下面具,对着自己露出最后一个笑来。

说不巧,是因为还不等花散里抬起手,那面具便已经因为没了凭依的对象,空荡荡的落在了地上。

“……”

阿娜尔的目光在那精巧的狐狸面具上停留了许久,又仰头看着上方的瘴气四散恢复生机的神樱树根部。

神樱大祓已经完成,自此,最具象征性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已经不在了。

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神樱树生机勃勃的根木,终于慢慢垂下目光,看向不远处仿佛如临大敌般的金发旅者。

“……旅者。”

她的声音平静,轻缓,是再温柔不过的调子。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呀。”

阿娜尔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地笑着说道。

————————

娜娜其实就是被引导成功正式走上同谐命途了,考虑到星铁好像双重属性蛮多的,比如景元巡猎老家走的智识,然后桑博欢愉令使结果是虚无命途……这里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令使是谁家的不重要,同谐大拐很重要。

第111章

离我远点

——如此一来,我的职责就已经完成了吧。

啊,只不过,除了我先前说过话以外,还有些特别的事情想要和两位提及一下……说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祓除瘴晦,实行“神樱大祓”之后,我唯独只有一件事情……倒也不能说是放心不下,只是大概也称得上一句故人相逢的,所以此时察觉自己即将离去,平白生出几分怅惘留恋之心罢了。

神樱树根之下的粘稠毒瘴已经散去,吸收了雷元素的绛紫晶蝶自不知名的角落之中舒展蝶翅,花散里孤身一人站在那一缕自高处投下的温柔微光之中,白色的小精灵保持着一种落寞的安静,空微微抿了抿嘴唇,放缓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吗?”

“倒也称不上帮呀。”花散里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奈的笑音,“您也不知晓她是谁,不是嘛?只是踏上命运的旅人,您会遇到很多的人,无需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打扰她的——不知道那孩子是谁说不定反而才好,便请您把她当做您的旅途中遇到的每一种可能把,可能是与您擦肩而过的路人,可能是和您细心指点路程的好心人……垂钓之时偶然遇到的惊喜伙伴也说不定呢?”

狐斋宫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只是,此时此刻就请尊贵的客人稍稍原谅她这份小小的私心吧,名为花散里的残影说着叮嘱的话,心中最后所想的却并不是眼前她心心念念的命定之人,注定不能在某一处长久驻足的旅人也好,只是萍水相逢的狐面巫女也好,就请当做转瞬即逝的朝露一般吧,请不要在意,请不要挂怀,若是在开始不曾结下深切的缘分,自然也就不会露出太过悲伤的表情。

此时的心,究竟是如何的呢?

花散里仰头看着恢复了生机的神樱根脉,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这个画面,也曾无数次猜测自己心中此时究竟会想些什么……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后,她尝到了一点点大概可以名为寂寞的滋味。

很新奇,很少见,少见到了让花散里更多是在享受品味这样的感情了。

她大致能猜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就在不久之前,花散里认识了某个金色的孩子,金色的长发,浅青的眼眸,她在迷雾浑浊的地脉洞窟中四处奔逃,无头苍蝇一样跑到了自己的面前,只是一次见面几句话而已,那孩子并非印象中的游刃有余,而是孤注一掷般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的掌心。

……分明就是记忆中的容貌,可和狐斋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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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中始终从容又冷淡的金色龙女相比起来,却又太过不同。

她看起来要更加的胆小,可怜,温暖又鲜活,花散里与她相处的时间严格来说远远不及狐斋宫认识龙女的时间,可即使如此,她也能完整分辨出两端记忆中的区别。

分明就是同一个孩子才对……可不知是命运最后的馈赠还是恶劣的戏弄,若是说狐斋宫相识的那位是渊下的龙女,那么花散里自始至终认识的,都只是名为阿娜尔的人类女孩。

一段奢侈的,单纯的,却也是只属于花散里自己的记忆和朋友。

明明都到了这一步,自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有不甘……该说是狐斋宫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说花散里也该是这样的性子呢?

花散里微笑着想。

只是稍稍有些寂寞罢了。

……稍稍有一些而已。

不能让名为阿娜尔的少女和花散里完成最后的告别,也没有来得及完整转述狐斋宫最后的几句叮嘱和感慨——

花散里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这里是影向山的内部,也是鸣神大社的正下方,若有外来者想要靠近的话,没有自己这样的“内部人士”帮忙引路,对方如何得知进来的方法就相当令人担忧,可花散里下意识转身的那一剎那,却看到了一双浅青色的眼睛。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属于海水的气息,于是花散里微笑起来——真好呀,她来和自己见最后一面了。

这样的话,无论是狐斋宫还是花散里,她们大概都能算得上是再最后一刻,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珍贵的朋友了吧?

可也许也是应该说一声抱歉的吧。

花散里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具的那一刻,她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只能在心里的角落里,用最细微的声音说着,真抱歉呀,又一次让你看到了友人离去的景象……你明明与岸上的牵扯就只有这么一点,你在当年见过一次,如今却不得不又让你看了一次。

真抱歉呀。

作为赔偿的礼物,您尽可自由的离去,无需为我流泪。

*

晶蝶掠过巫女原本站立的方向,没有任何有形之物的阻挡,在飘散四溢如星辰碎屑般美丽的元素微粒之中,花散里的面具终于落在了地上。

空僵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阿娜尔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忽然就不敢上前。

……这个又,就很有灵性了。

旅者飞速调动自己的记忆,琢磨着自己和面前这一位究竟有多少新仇旧恨摞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处理,从蒙德树下的零件到后面的论文摧毁对象,这期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有的没的注入她不知道的或是自己还没注意到的……

总而言之,这个又字,当真是格外精准。

花散里最后回头的动作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然而少女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驻了一会,便自顾自地迈开脚步上前,俯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面具。

阿娜尔看着手里的面具,出现了长达数秒的沉默,这期间就连派蒙也老老实实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至少女稍稍举起面具,吹掉了刚刚落在地上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尘土。

“别担心,我知道她一直执念神樱大祓的问题,看起来是挑中了你来帮这个忙,我还不至于因为个人私事就无视朋友最大的心愿。”阿娜尔轻描淡写的说着,她摸了摸手中的面具,停顿几秒后,转手递给了面前不敢乱动的旅行者。

“这个还是你拿着吧,毕竟是你陪花散里完成了神樱大祓,这理应是你该收下的东西。”

空没有立刻抬手,而是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前的阿娜尔,迟疑道:“可是……你们看起来是老朋友?”而且还没有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

就这样给他,可以么?

“放在你那里比较安全,”阿娜尔若无其事地说道,“毕竟比起对抗风龙,登顶雪山,镇压魔神,单枪匹马完成神樱大祓的旅行者,我也不过就是个连论文也没能好好完成的普通学者罢了。”

空:“……”

蛮微妙的,被阿娜尔这样打岔,先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倒是散去了不少。

“那先放我这里吧,”空放缓语气,收起了花散里最后的面具,少女看着他的动作,又随口补了一句:“……东西放在我这里不是容易弄坏就是丢掉,你那里的确比较好。”

“你不介意就好,将来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空没把话说的太死,他也不是很想在花散里的话题上继续,只能没话找话似的转移话题:“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因为我在璃月的论文课题被毁了。”阿娜尔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空:“……”他险之又险的吞回去了那一句“你在璃月的论文课题是什么来着”,就算璃月的漩涡魔神当时称得上一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她会从一开始的蒙德跑到璃月的原因——

旅者果断选择保持沉默。

“然后我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来了稻妻,”阿娜尔又说,表情看起来冷淡地可怕,“本来是经人介绍,准备把稻妻的神樱大祓当做论文课题的,毕竟神樱树根一直在此,有道具,有遗迹,根系附近有普通人肉眼也可观测的直观污染现象,鸣神大社有残卷记录作为补充证明,有了这些东西写论文,那么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派蒙小小声地问道:“但是这些东西现在也有啊……应该不影响论文吧?”

“影响啊,”阿娜尔面无表情地回答说,“简单来说的话,我要写是的‘装满一杯污水的杯子’,可以写这个杯子是如何容纳了污水以及相关的具体过程,并且保证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确保这些污水不要满溢出去——也就是神樱大祓的实质究竟是什么;但是神樱大祓完成以后,我现在能写的是没有装着水的干净空杯子,杯子虽然都是一样的,但是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了。”

派蒙开始疯狂挠头:“那,那我们带你回璃月写漩涡魔神吧?那附近很安全的,我们说不定还能趁机捞捞群玉阁的东西……不是打白工哦!凝光说会给报酬的!”

阿娜尔再度扬起微笑:“这就好比把一棵树连根拔起来后再在原地刨个坑重新种下去,除非你保证这棵树拔出来再埋下去的这个过程里包括土壤和树的根系都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好了我亲爱的朋友,现在猜猜看你们当时在璃月搞出来的动静,教令院是否一无所知?”

派蒙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空,然而旅者神色自若,毫无反应,脸上带着足够平和的微笑,避免自己随口提起点什么,然后就会惊悚的发现自己又一不小心搞砸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东西。

……阿娜尔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拔了蒙德雪山上的星银大剑。

他能回答什么,冒险委托和野外的魔物倒是没有问题,教令院的论文……就算是身负诸多尊贵称号的旅行者此刻也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空想了想,稻妻的眼狩令和锁国令本来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麻烦,好在影也说过不久之后会解除,只是事关国策,执行起来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这里大概还要废上不少时间……神樱大祓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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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阿娜尔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要继续研究相关课题的样子……除此之外还能帮点什么?海只岛?天云峠?还是干脆带她去一趟渊下宫?

“我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阿娜尔转过头,目光上上下下扫过一圈一脸无辜的旅行者,答得格外果断:“离你远点。”

空:“……”

少年屈指挠了挠脸颊,神情讪讪,稍显微妙。

……还真是直白啊。

“……你若是想要帮我寻找新的论文课题,大可不必,”阿娜尔稍稍缓和了一点语气,耐着性子说道:“新的论文课题我脑子里目前有了大致的想法,只是许久没写了也不知道具体分寸,简单来说就是我敢写但是教令院倒不一定敢收……但是管它呢,反正我现在不缺素材。”

“那就好。”空看起来松了口气,“正式解除锁国令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好了。”

“……”

阿娜尔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旅行者。

“你是正常手续进来的?”

她忽然问道。

空哽一下了,回答得较为委婉:“也许也不是那么正常……”

派蒙迅速补充道:“但是我们现在是有合法手续的!”

“哦,”阿娜尔点了点头,“现在有合法手续,也就是说还是用了人类可以理解的正常手段来到稻妻的对吧?”

空:“?”

你这个措辞严谨的地方就非常奇怪了。

“没关系,问题不大,”阿娜尔忽然就恢复了笑靥如花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好脾气的说道:“能确定这一点对我来说就够了;换句话说,在稻妻锁国令解除之前,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吧?”

空:“?”

少年脸上的茫然之色更浓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但是是不是好像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肯定没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还有闲工夫聊天的话,那么阿娜尔大概会这么斩钉截铁的否认……但是考虑到旅行者的神出鬼没无所不在让她实在是不敢贸然去赌自己的运气,于是她果断选择了闭嘴。

锁国令是个好东西啊……少女难得心花怒放的想,稻妻的官方办事情有多费劲儿她大概还是记得的,就算是旅行者这样的家伙大概也没办法第一时间从稻妻脱身离开,至于他的下一个旅行目标在哪里阿娜尔甚至没有心情再去问了,比起等待人类繁琐又磨蹭的流程手续规规矩矩离开这里,她感觉还是直接跳海从稻妻游回须弥比较快一点。

不过如果走海路的话,大概就是要走奥摩斯港那条路了?

阿娜尔思考的时间甚至没超过半秒,就果断地跳回了海里。

全力以赴的水族在水下的速度远胜于任何已知的海上交通工具,甚至于还不等锁国令解除的消息传出去,阿娜尔就已经回到了自己记忆中最怀念的草木的故乡。

……但是她是不是不小心忘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东西?

坐在岸边慢悠悠绞着头发打发时间的阿娜尔陷入了沉思之中,直至被巡逻过来的风纪官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扬起脑袋看过去的少女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什么东西给忘了。

站在少女身后的风纪官倒也称得上一句旧相识,这位名为阿拉夫的风纪官神情复杂地用力闭了闭眼,甚至是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这才慢慢说道:

“……你这是偷渡回来的吗,娜娜?”

阿娜尔:“……”

阿娜尔:“…………”

身上不要说身份证明入境凭证或是教令院开的各类手续,就连摩拉也找不到一枚的小金毛沉默许久后,终于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微笑。

啊,好像真的是诶。

第112章

谋划

老实说,阿拉夫从没想过这种类似于自己人背刺一样的经历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阿娜尔的信息还真就没有在虚空系统更新……风纪官不大相信的在虚空上刷新了一下,显示阿娜尔此时的定位点应该还在璃月那边才对。

阿拉夫低头看着阿娜尔,阿娜尔也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阿拉夫:“……”

嘶。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阿拉夫看着少女姿势端庄一脸乖巧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久违的头疼。

“……总而言之,我们先不说别的,”这位压根没带着加班打算的风纪官感觉自己的大脑神经正在疯狂弹跳,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虚空这里显示你应该还在璃月才对……璃月和须弥,这条路我怎么想都想不到你要怎么走我才能在奥摩斯港见到你啊,娜娜?”

就算——就算退一万步来说,阿娜尔弄丢了所有手续不得不“偷渡”回来,那最常见的路线难道不是璃月层岩巨渊到化城郭的那条路吗?她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绕这么一大圈子跑到奥摩斯港来啊……还弄得自己一身水,总不能是从璃月港游到奥摩斯港这边来的吧???

“哦,非要说的话因为我中途去了一趟稻妻?”阿娜尔笑眯眯的回答说,“只不过稻妻的情况很特殊嘛,进去很麻烦,出来也很麻烦,所以我干脆就直接从那里游回来啦。”

“……令人惊叹的发言,阿娜尔小姐,”阿拉夫先生客客气气的回答说,不是从璃月港游回来的,而是从稻妻游回来的,四舍五入就是没什么区别的离谱,“虽然我很想带你先去医院看看脑子是不是因为毕业季论文卡得有些不太正常,但是我们现在还是先把你的必备手续补办一下吧。”

“哎呀呀,太客气了阿拉夫先生,”阿娜尔笑嘻嘻的飞快跟上去,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动作倒是非常痛快,对方只是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低声提醒道:“本来按着规定是需要让你排队等一阵子或是干脆送你回教令院的……但谁让最近赛诺大人不在教令院这边呢,就当是我为了避免大风纪官回来就要头疼加班好了,何况你也不想回去就被他关在办公室里摁着抄教令吧?”

阿娜尔先是疯狂摇头,随即注意到另外一句话,“赛诺不在教令院?”

“不在,”面对阿娜尔,阿拉夫倒是答得很干脆,没什么隐瞒赛诺行踪的意思,“教令院那边最近的气氛老实说不算很好,我也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所以才申请调岗来奥摩斯港这边的,赛诺大人说不定也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吧?他去的地方没人知道,不过反正总归他一个人行动的次数也蛮多的,倒也不奇怪就是了。”

嗯……

阿娜尔笑笑没在继续问下去,只是在阿拉夫准备帮她补办手续的时候,冷不丁就被阿娜尔拽住了手腕。

“先不急。”

女孩轻描淡写的说着,表情看起来也是真的不着急,“手续可以先等等,虚空也不忙着现在登入进去。”

虽然在她的印象里,在璃月收到须弥的来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依稀还是能记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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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关键细节的,导师当时就在催促她赶快回来,养父的信上内容却是截然相反的意思,以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赛诺的信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收不到了。

“啊?”阿拉夫一脸莫名其妙,但很快就转成了无比警惕的样子:“小姑奶奶,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千万别搞我啊……”

“哦。”阿娜尔很干脆地回答说,“我论文还没写。”

“哈?”阿拉夫更加不可理解了:“你不是出去好久了吗?而且你都回来了还没写完?”

“没写完啊,”少女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毕竟我在璃月的研究课题是那位镇压了数千年的漩涡魔神奥赛尔……”

“停。”阿拉夫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少女的发言,非常悲痛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懂了。”

阿娜尔垂下眼睫,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所以明白了吧……我现在要是补办手续,重新在虚空上登记,那我现在就要回去教令院交论文了……”

“我懂啊,我懂啊,”哪怕是风纪官也都曾经是教令院毕业的学生,阿拉夫一脸心有戚戚地摸摸下巴,下意识地跟着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我当时还好啦……但是我同寝室的室友是明论派的学生,我还记得他的论文大纲才刚刚过了导师那一关,他主要研究的那颗星星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阿娜尔:“是吧。”

阿拉夫:“是啊……”

这个理由的确是客观角度上不够充分,但是非常能令人信服,阿拉夫瞬间就理解了女孩不愿意第一时间补办手续录入虚空的打算,“我倒是无所谓,不入城的冒险家和沙漠来的佣兵在奥摩斯港这边也不在少数,非要说的话,没有手续的‘偷渡客’也有‘偷渡客’自己的活法,但是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没事的,我再怎么说也是差一点就要进入生论派的学生,野外生存什么的对我来说从来不成问题,”阿娜尔笑眯眯的摆摆手,温声解释道,“总而言之,我准备这段时间先把我的论文准备一下,这样回去的时候也好有个说法。”

“你时间不多哦?”阿拉夫好心提醒道,“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写得完的。”

少女笑着回答。

她现在是没什么避讳,也没什么不敢写的;至于写完以后,她那位导师敢不敢收,之后又敢不敢录入虚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简单达成约定后,风纪官便不再过问阿娜尔的情况,奥摩斯港贸易繁荣,在这里能轻而易举找到各国的珍贵货物,只是一般经过正常手续的货品基本上都是税费高昂,落地须弥再转手卖出后就是另外的价钱,足以令不少小商人都不得不望而却步;

但价格和利润摆在这里,奥摩斯港从来都不缺少为钱财动心的特殊任务,想要投机取巧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正如先前的风纪官所言,“偷渡客”也有“偷渡客”的活法。

风纪官虽大多是眼里不掺沙子的性子,可在这种地方活动的家伙,也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阿娜尔不需要特意去寻找相关的线索,有些家伙会自己嗅闻着味道偷偷摸摸地摸过来,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处城区之外的清净地方“完成论文”,这地方临近奥摩斯港或是主要的商道附近最好,真正意义上的荒郊野外也没问题;在认识她的人眼里,阿娜尔依然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小姑娘,保证安全就好,倒是不必担心她会搞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时候,一些常识认知上的错位感就很方便了。

提瓦特本地人的惯常认知中,人类是只能通过神之眼才能正常使用元素力的,虽然这个世界的种族丰富多样,神明的眷属,各式各样的元素生命,甚至于一些地方已经研究出特殊的元素使用装置,但是这些东西大多与阿娜尔无关,她的身体素质就算在普通人范围里也只能称得上中下水平,所以某种意义上,阿娜尔只需要保证自己的住处不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准备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手里不缺质量上乘的深海真珠,这些在龙蜥眼里连幼崽磨牙道具都算不上的玩意在岸上却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货,阿娜尔掐着进度挑着人,手里的深海真珠陆陆续续卖出去了一批,换了一些钱后并未急着转手,而是找人搭建了一处简单的野外木屋就这样在奥摩斯港附近住下了。

作为落脚处来说,她自认为这里绰绰有余;屋内摆设也是简单朴素,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为了紧急赶工论文的临时住所。

风纪官例行公事过来检查了几圈又提醒了几句记得尽快回去教令院那边登记后,也就随的她去了。

对于这些,少女自然都是好脾气地一一应下,她最新准备的论文题目已经决定好,《鹤观文化变迁源流考》——单出内容来说,毫不客气地犯了各种忌讳,除非导师的脑子被域外的异种入侵,或者连着虚空的不是大慈树王而是犹格·索托斯……不然这就是一篇百分百不能过审的论文。

但阿娜尔这一次倒不是为了论文过稿,而是想尝试些别的东西。

她感到了某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是说奥摩斯港的氛围不对,严格来说这属于阿娜尔自己一个人的猜测,从璃月收到信便有了疑心,但是一直没有最关键的证据,这么长时间以来手里就连蛛丝马迹的线索也没有。

很遗憾的是,有些时候没有任何线索,反而就是最大的破绽。

赛诺外勤不写信情有可原……可她的爸爸居然也没写信,这就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了。

与其说是教令院出了事,不如说是教令院里她熟悉的那些人出了事。

无论是迄今为止连回信都没有的赛诺,还是在璃月期间父亲写给她的那封反复提醒她不要太早回来的信……麻烦定然是有的,若是一般的敌人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措辞百般婉转,可是爸爸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只能说他的确察觉到了某些危险所在。

但是他不能开口,也不方便透露细节,因为阻碍他的不是某个具现化敌人,而是他早已习惯遵守的某种固定规则。

在此基础上,阿娜尔做了个大胆的假设。

——出问题的大概率是教令院本身,或者说是掌管教令院,目前负责掌握规则的那些人本身。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阿娜尔稍显冒犯的猜测,所以她现在也就只是写一篇足够让她被关起来的论文,深入内部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就是这个论文嘛……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亲身经历,所以里面的一些内容写起来……她个人感觉还好啦,只是对于即将审阅论文的导师来说,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刺激的。

奥摩斯港位于灰色边缘的人物比她想象得要多一些,她没有贸然接触所有能联系到的人,也没有试着将手里的东西卖到对方口中那个令人无比心动的高昂数字,阿娜尔在这些人面前维持着一种羔羊般自诩严谨实则破绽百出的伪装,想必不久之后,这里不少人就会知道,奥摩斯港的野外住着个教令院的学生,社会经验浅薄到可怕,大多数的社交技巧都是纸上谈兵,落在老油条的眼里就显得格外单纯又可笑。

那个小姑娘连找个保镖都不知道,就那么住着最简单的小木屋,根据可靠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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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推测,她的手里应该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卖出去的极品深海真珠和一笔相当客观的摩拉——

至于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人骚扰她?哦,想来先前那亲自上门造访后只是不轻不重说了几句话就离开的风纪官们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阿娜尔的论文写了一大半的时候,又偷偷卖了一批成色极好的珠子,这一次终于有人扛不住诱惑,夜色昏暗,四下静谧无声,她简陋的房顶上却传来了双脚踩踏的吱嘎噪音,屋内的少女若有所思的一抬眼,动作不急不慢,先是抚平旁边不知何时有些炸毛的羽扇,这才清了清嗓子,换上了故作警惕却又难掩颤抖的细弱声线:“……谁呀?”

脚步声突兀消失,没有威胁,没有逃窜,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跑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掉下去了?

……不能啊。

不应该啊。

少女的表情写满了困惑不解。

这里也没有敌人也没有危险,屋子里就只有一个柔弱无力的教令院女学生,她身上可是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总不能是因为担心她拿珠子或者摩拉砸人所以怕痛先跑了吧?

正当阿娜尔苦苦思索,琢磨着要不要引动水流简单看看的时候,她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敲,声音不轻不重,节奏也是恰到好处,不至于惊扰房间内可能正在专注学习的主人,也不会微弱到完全听不见的程度。

少女一脸诧异,正想感慨这位客人还真是规矩又有礼貌的时候,屋外就已经传来了某个她相当熟悉的声音。

“开门,阿娜尔,我知道是你。”属于大书记官艾尔海森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慢慢悠悠的说道:“如果你不想我拖着外面这个昏迷的家伙去找风纪官的话,现在,开门。”

阿娜尔:“………………”

淦。

第113章

喝水吗学长

阿娜尔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是试图通过这种安静的氛围让外面那位能够理解什么叫知难而退,但是很明显,比起她的欲盖弥彰,门外的客人显然比她想象中更理解她的性子,大约三五秒的沉默之后,艾尔海森便毫不犹豫地再度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将来你的论文通过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而是要去找我做材料登记吧?”

阿娜尔:……

啧。

艾尔海森站在门口耐心等候着,临时搭建的木梯旁边晕着今天晚上真正的不速之客,他想了想还是先来到这位“客人”身边,大致检查了一遍身上携带的东西,好在除了迷药和一看就很能装的东西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物品,没有元素的炼金道具也没有用作远程联络的小道具,想来是个被钱财驱使所以鬼使神差想要试试运气的家伙,但是因为太贪了,也太自信了些,所以单枪匹马地孤身前来,连个帮忙放哨之类的同伙都没有。

——几乎是书记官两手空空站起来的同一瞬间,透着温暖柔光的树屋房门终于也打开了。

阿娜尔站在门后,站在那柔软的暖光中,垂着那头漂亮又惹眼的金发,身上则是穿了一条裁剪简单的红裙子,瘦不瘦的,这种太过感性的话题从来都不是艾尔海森兴趣范围内的东西,不过这个角度看上去,她的外表瞧着倒是与离开时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过,还是有点稀奇的。

艾尔海森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小金毛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探出脑袋左右扫视一圈,不会第一眼看到是因为下意识地逃避心理以及自己站的位置正好是开门的视线死角,她也可能在最后几秒的时间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走了;不过看到自己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很惊讶,因为她的本质是那种难得很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所以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不愿的“果然如此”。

但阿娜尔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她的门大开着坦然站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对他太过信任,完全不担心外面是不是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访客”;少女仿佛是有所预感一般直接转过头来,月光下那双浅青色的眸子看起来不像是记忆中那样如幼犬般温和圆润,反而平白生出了一种陌生的,冰冷的,非人般的凌厉感。

……可下一秒她耷拉下眼皮,当着本尊的面毫不客气地啧一声,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感瞬间烟消云散,女孩垂着眼,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

“……你不是不加班吗。”

“我当然讨厌加班,”艾尔海森回答地倒是干脆:“但是不喜欢加班又不代表我永远都可以不加班……当然,你要是想要继续逃避某些现实,那我也可以说我不过是个在今天晚上偶然路过的普通人,看到有人图谋不轨所以好心出手帮忙。”

阿娜尔:“……”

阿娜尔:“……这是什么新型的地狱笑话吗。”

“当然不是。”艾尔海森坦然回应着,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地平铺直叙,从头到尾连个情绪起伏都没有,“只是看你很不想承认我真的会出现在这里,配合你短暂地逃避一下现实而已,满意吗。”

“……”

少女沉默许久,随即垮下肩膀,缓缓将额头抵在了仍搭在门板上的手背上。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开这个门呢。

“不过你执意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奥摩斯港有些额外的任务,”艾尔海森答道。“至于加班的问题倒也很简单:先前递交上去的三倍工资的申请都已经通过了,那我自然就来了。”

阿娜尔沉沉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还晕着的那位客人,眼睛已经下意识地开始扫描附近的适合的位置,还是艾尔海森先一步随手一指,平静道:“那附近倒是有一处灌木丛蛮合适的,我可以帮你拖过去。”

女孩此时从树屋里走了出来,乖乖蹲在旁边看着艾尔海森的动作,她听到这句话后表情有些不可控的扭曲,书记官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她很清楚对方的言外之意。

支使这位“文弱学者”帮忙做点体力活的额外报酬,是一点必要的情报交换。

艾尔海森说得自然有平静,可女孩没开口,他也就没有任何动静,端的一个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绝对不会多干一点规定范围之外的动作——哪怕只是弯弯腰比划比划呢。

但是称得上意料之中的是,她没有点头同意或是直说不行,却也就代表了她没有拒绝。

“……对了,”确定没问题后,轻轻松松地单手拎起对方的后领,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想要就这么直接粗暴拖过去的书记官神色自若地抬起头,又相当自然地问了一句:“你屋子里有类似酒精之类的东西吗?”

阿娜尔看起来梗了一下:“为什么不能伪装成野外被野兽袭击的样子。”

“因为野兽不会用剑柄砸人脑袋又把他踹下去造成震荡昏迷的情况,”艾尔海森的语气比起先前多了些奇怪的放松和随意的感觉,他不否认自己很享受这种无需多费口舌,双方彼此能迅速跟上谈话节奏的愉悦感。

要是不想第二天被风纪官敲门问候天气,那么最好就是伪装成常见且不可控的意外,遭遇到野兽袭击是常见的麻烦,酗酒过多的醉汉随机晕倒在路边不小心砸到了脑袋也是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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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心疼你的储备了,拿出来吧。”

阿娜尔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回屋了,没过一会她还真的拎着个瓶子走了出来,女孩跟着艾尔海森的脚步很快来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她在书记官平淡的注视中先是把酒瓶里的东西随机撒了几个地方,这才掰开对方的手指,把只剩下一小半的酒瓶塞进对方手里。

“感谢你的‘业务’一如既往的熟练,没有增加不必要的麻烦,阿娜尔小姐。”

“多谢您的夸奖,您下手的分寸也是同样值得夸赞,不必另想理由伪装现场,艾尔海森先生。”

两个人短暂且敷衍的达成了某种奇怪的共识,站在那儿欣赏了几秒自己的“行为艺术作品”后,阿娜尔忽然冷不丁问道:“不过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倒也没有很难,”艾尔海森头也不抬地说道,“教令院刚出去的学生大多天真愚蠢且容易自视甚高,极少数觉得自己足够谨慎的落在旁人眼里也都还是相当容易上钩的对象,但是相对而言,他们也很容易成为某些特殊人物眼中的重要关照对象。”

教令院的立场地位摆在那里,学生的自尊心又是个相当敏感的玩意,奥摩斯港的风纪官对他们如今甚至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程度了,除非遇到了什么超大规模影响极其恶劣的行为,否则基于占便宜开始的纠纷,一般情况下奥摩斯港的管理者不会太过认真上心,就当让学生们吃一堑长一智,也算是避免了未来发生更大的麻烦。

这某种意义上方便了艾尔海森的调查,自己亲自上阵已经不太合适了,被对方反复提防,原本捏在手中的线索如今也不得不被迫作废;但顺着这些学生往下继续倒是方便了不少,只是清澈且愚蠢的教令院学生们并不适合更深入的调查行为,艾尔海森又不能反复在教令院的学生面前出现,调查一度陷入了某种无奈的僵局之中。

阿娜尔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头一脸不解:“可你还是没说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艾尔海森瞥她一眼,一贯冷淡的眼睛里似乎是有些微妙的无奈。

“聪明人眼中同类大多相似,与之相对是的蠢人的行为千奇百怪难以预测,”他言简意赅,眸光平静:“……简而言之,见多了类似的情况,忽然遇到一个天真愚蠢的程度恰到好处的家伙,你很难不去多看一眼。”

阿娜尔:“你就不能继续你那个天真愚蠢的评价然后就这么离开吗。”

艾尔海森:“我很想,阿娜尔小姐——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你的扮演行为自身很有问题,看起来非常像是流水在线下来的量产模板,或是虚空推演运算出来的标准成果。”

阿娜尔:“那也有可能是别人,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大个教令院没有谁是正好愚蠢的恰到好处。”

艾尔海森:“可因为你之前在教令院的时候,很多时候的愚蠢行为就是恰到好处的。”

而这一次的深海真珠带起的影响和波动,几颗深海真珠虽然罕见,但是在繁荣富庶的奥摩斯港看来也同样是平平无奇小打小闹的程度,在风纪官顾及不到的地方,无知又自负的学生为了钱财擅自出手卖掉手里的东西,搭配本地地头蛇遏制不住的贪婪和躁动心,这样的发展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此时无论她无论是警惕地后退一步抽身而退,还是选择继续维持先前傲慢自负的人设深入其中,与更大的商人交谈,都没有任何问题。

一切发展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违和的错处。

——很像是阿娜尔会有的选择。

阿娜尔在过去很多的时候看起来平平无奇,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平凡又难免冒失的新手学生,她聪慧的程度在一般好学生的理解范围内,偶尔会惹出一些看起来头疼的麻烦,但通常情况下却也不会真的造成太大的损失和影响——这其中固然存在着大风纪官赛诺对她的影响和管束,但换一种角度思考,却也代表了在宏观意义上的管控,对方的掌控能力可能超出了普通人的预期范围内。

她展现出的优秀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优秀,她犯下的错误也是普通人可以心领神会的愚蠢。

……倒不如说,原本属于阿娜尔的一些不可思议的行为,在赛诺的反复介入和影响下,绝大多数人甚至已经生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心理:毕竟有这么一位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跟着,胆子越来越大好像也情有可原的样子。

而且可能正是因为大风纪官那无时无刻的严防死守,他的这位学妹看起来在“扮演”方面好像也渐渐没有了太多的自知之明,她的扮演行为在有心之人看来同样敷衍又冷淡,与其说是为了讨好普遍群体和常规意义上的社会规则,不如只是在顺从她亲近之人的期待,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阿娜尔:“……很明显吗?”

艾尔海森语调平淡如常:“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如果你想要继续跟在大风纪官身后当个‘乖孩子’,那么也可以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阿娜尔啧一声:“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我的问题,只能说教令院没有开艺术类的科目真的太令人遗憾了……而且我没有去过枫丹,无法亲自体会歌剧和角色扮演的真正魅力。”

“在某种意义上我愿意赞同你的看法,”艾尔海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转过脑袋俯视着旁边那个金灿灿的脑袋,很平静地问道:“所以我们要在这儿就这么聊上一晚上吗,学妹。”

阿娜尔也顺势仰起头看着他,很真诚的问道:“所以你就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就这么回去吗学长?”

艾尔海森闻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挑眉,没说话。

他面无表情盯着阿娜尔长达几秒,然后缓慢地,平静地,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着面前那个捏着酒瓶昏迷过去的“醉汉”,许久不曾说话。

阿娜尔立刻侧开一步,迅速且果断地抬起手:“如果学长不介意我那里只有清水可以招待的话。”

“不介意。”艾尔海森已经从善如流迈开一双长腿,非常自然地走在了阿娜尔的前面,“晚上喝茶或者咖啡会睡不着觉的,学妹,就算是赶论文期间也请不要摄入过量,咖啡过量的下场你可以参考某位妙论派的前辈,前车之鉴。”

阿娜尔:“……”

所以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把他邀请进屋做客的?

哦,因为他搞事情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在搞事情——

好极了。

阿娜尔面无表情且自暴自弃的想着,现在她要是想要举报艾尔海森就势必要自爆一波,而艾尔海森想要搞她也难以避免会被自己拉下浑水的可能——换句话说,她一不小心成功把自己绑死到了艾尔海森的同一阵在线。

少女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走进屋子里的大书记官忽然道:“那个,学长——”

艾尔海森甚至没有回头,目光扫过摊放在最上面的论文草稿,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的论文毕竟已经拖了这么久,回去后我可以帮忙直接开审批通道,有你本人签字就行。”

阿娜尔原本准备好的发言瞬间戛然而止。

少女面前高挑的青年缓了几秒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气定神闲的问道:“忽然想起来这茬就顺口提醒了一句……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学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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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

阿娜尔:“……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喝热水吗,学长,我这儿有蜂蜜。”

第114章

我帮你

大约是三分钟后,堂而皇之占据了屋内唯一一张座椅的艾尔海森抱着手臂,盯着自己面前那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水,陷入了某种陌生的沉思之中。

水是新烧的,蜂蜜是刚买还没开封的,杯子是才翻出来没用过的,屋内摆设简单至极,一套桌椅一张木床,两个柜子用来摆放一些日常用品,临时搭建的树屋还能翻出来第二个杯子的原因大概还是家具商人不卖单件,必须要保证四加一的捆绑销售。

书记官认认真真观察了一圈,确信包括床榻在内,整个屋子里使用痕迹最多的地方居然还是桌上凌乱堆放的草稿纸和已经用了一半的墨水瓶;

因为他占据了这唯一的椅子,树屋真正的主人此时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她脸上那点对待学长的敷衍的恭敬之情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烟消云散了,这会正面无表情等着大书记官的下一句话。

但是艾尔海森好像短暂遗忘了他的真正正事,注意力留给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且明显与第二天的行程毫无关系的事情上。

“你在外面过的很拮据吗?”

他冷不丁问道,一双形状漂亮的眉微微压下来,连带着那双色调奇特的凌厉眼眸也透露出些许类似于审视般的光彩:“照理来说学妹不会缺摩拉才对。”

且不说贤者级别的薪水向来都是令人羡慕的丰厚,贤者纳菲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就单单是那位大风纪官愿意给她花的钱也从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就算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断掉了和教令院的联系,艾尔海森也不觉得阿娜尔会是没了外界资助就寸步难行的类型。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阿娜尔皱起眉头,有些茫然,但更多的还是谨慎,“……我不缺钱,你如果知道怎么过来找我,就该知道我现在应该称得上是奥摩斯港最有钱的人之一。”

“我说的也不是现在,学妹。”艾尔海森说道,他抱着手臂,仅仅只是以眼神示意那个目前属于自己的水杯,蜂蜜罐子也在旁边,虽然说是要他自己调味的意思,但是仍然不可否认的是包装贴纸还留在盖子上,昭示着从买回来到现在从未用过的事实。

艾尔海森的目光重新落回少女的脸上,幽幽说道:“我只是记得你写论文一直都有消耗大量甜食的习惯,日常也喜欢蔷薇奶糊和枣椰蜜糖用作快速补充精力的手段,

你的论文进度摆在这里,可是你这瓶蜂蜜瓶盖落灰显然还没开封,是在外面改了吃甜食的饮食习惯还是什么其他的理由?”

阿娜尔神色一滞。

好端端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女孩表情比起惊奇和受宠若惊不如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悚然和警惕:“……这是什么教令院的最新软性工作绩效指标吗,比如说必须要保证人文关怀落实到位什么的?”

艾尔海森瞥了她一眼:“我的提问无论怎么想都合情合理,所以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这是一次来自学长的普通且正常的关心慰问?”

阿娜尔想了想,非常严肃的问道:“书记官大人,你的职务范围终于从书记官成功转到阿弥利多学院,开始在我爸爸手底下干活了吗?”

“……我没有换职务,还有,记得叫学长。”书记官面不改色的说道,“事先声明这不是什么道德低下的偷窥行为,这只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日常观察和收集情报。”

阿娜尔:“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我也什么都没有说,”艾尔海森平静道。

阿娜尔:“所以这日常观察和收集情报的行为到底哪里正常了?”

“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艾尔海森还是那副淡定冷静,仿佛永远可以置身事外的态度:“客观事实就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学妹,我和你的那些‘老熟人’‘老朋友’不一样,你离开教令院的这段时间没有过任何的联络,为了合作的稳定性考虑,我需要确保你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是否产生变化——不过很高兴你出去一段日子后回来没怎么变,这样我们的确可以正常进行下一步了。”

阿娜尔眨了眨眼睛,花了几秒的时间思考自己的脾气习惯和吃不吃糖什么的,和他们后续任务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然后她发现自己想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女孩回答说,“我现在用不着那个。”

若不是艾尔海森忽然提起她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算是个甜舌头,不过当初是因为脑力劳动者难以避免的体能问题,她没有足够强悍的身体素质支撑教令院里那些漫长枯燥的学术研究,日常通常都是依靠大量甜食来满足自己的身体消耗以及缓解精神压力。

“那你可以看情况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个习惯捡回来。”

艾尔海森说道,他终于伸出手拧开了蜂蜜的罐子,只是木勺在女孩的杯子上方停住了几秒,见她眼神犹豫后点点头,这才将两勺蜂蜜搅进她的杯子里——至于他自己的,清水就好。

“对于贤者纳菲斯这类的人来说,给亲人的关心和体贴总是越多越好,看到你身上的变化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阿娜尔懵懂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杯,很不理解为什么不仅话题被对方带着走,就连自己的生活习惯好像也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做出相应的改变……或者是恢复原状?

她皱着眉,在艾尔海森的注视下低头抿了一口手里的蜂蜜水,区别于她早已习惯的清水滋味,蜂蜜纯粹而厚重的甜味再度侵占了她的味蕾浸透她的喉咙,太甜了,是一种因为太久所以没有品尝过,所以会感觉到难以接受的陌生的甜。

少女浅尝辄止的尝了一口后就放下了水杯,艾尔海森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了起来,他盯着那个杯子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转开了视线。

“介意我现在先看看你的论文吗?”他问道。

阿娜尔耸耸肩,得到主人许可后书记官拿起了写完的那一部分,正当阿娜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稍微安静一会的时候,艾尔海森忽然又开口,把这件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个人会建议你这段时间重新补充一下甜食或是调整自己的饮食习惯,以免回去的时候会被人察觉到什么问题。”

阿娜尔觉得这种提醒简直莫名其妙:“能有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在教令院时期经手过的图书很容易残留一种特殊的甜味?”艾尔海森头也不抬地说道,浑然不觉一旁的少女瞳孔地震满脸惊恐的样子,坦然说道:“而且你挑的基本都是冷门中的冷门,除了你以外很难再找到第二位借阅的对象——得益于学妹的‘影响’,那段时间我的某位同居室友看我的表情活像是在看什么心口不一的变态。”

阿娜尔:“……???”

“所以这依然是一次好心的提醒,学妹。”艾尔海森说,“你应该知道,提纳里的嗅觉比我这种普通人类可要敏感太多了。”

女孩的下一个动作是反射性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没有除了水之外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艾尔海森还在这里,她大概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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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就要摸黑去跳海抓一只龙蜥过来帮她确定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我不信,”阿娜尔狐疑道,神情甚至有些微妙的不悦:“没有任何一种糖的味道能从我身上残留到书上还残留那么久的时间,我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也从来都不会在图书馆吃甜食。”

“当然没有,我一向相信学妹作为学者的道德素养,”艾尔海森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气味也是异物的一种,弄到书本上有违教令院的图书管理条例。”

阿娜尔:“……?”

阿娜尔:“所以?”

艾尔海森淡定道:“骗你的。”

没有任何一种甜品的味道能从一个人的手上留到书上,还能清晰保存到下一次借阅的时候。

阿娜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里我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的提醒不算是全无作用,你的确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大概类似于‘因为没有钱所以也很久没在吃过甜食,身上没有过去熟悉的气味,很容易在提纳里这种感官敏锐的人面前暴露问题’这种情况。”

凭那位贤者大人和他得意弟子非同一般的娇惯态度,一般的小问题她应该很容易地就能糊弄过去,反应如此明显,很有可能不是什么路上没钱所以衣食拮据之类的小问题。

这位从出现开始便始终游刃有余掌握谈话节奏的青年没把话说的太透,他大部分的注意力留给了面前的这份论文,大致翻阅了一多半的时候,艾尔海森曲起手指敲了敲手中的文稿,他的眉头稍微皱紧了一点,但没有露出类似于不赞同的神色。

论文还没写完,但是显而易见,这一篇是完全脱胎于过去阿娜尔的行文习惯,内容对比她的过往求稳为主的论文来说,完全称得上一句激进又凶猛;若是教令院的氛围再开放些,她完全可以凭着这一次的论文内容迅速跻身教令院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才之一。

比起生论派妙论派这种可以基于客观事实开展各项课题发展研究的学派,因论派受限于教令院的各项规则和起始的六宗罪,大部分探索方向都是束手束脚又浅尝辄止,可这一次的阿娜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毫无顾忌地在这篇《鹤观文化变迁源流考》里写了太多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的笔锋触及到了神明创世更早之前的历史,并在文中给出了她那堪称疯狂的一系列相关推论。

人类进化和历史变迁的推论,鹤观祭祀引发的生死论证和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在她的笔下,历史之外仍有被神隐藏的未知,而提瓦特的未知禁忌之外仍有不可理解的世界隐秘,敬畏神而不行奉献,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

……教令院最初制定的,禁忌六宗原罪,她倒是在这薄薄几张纸里给大大方方地犯了个遍。

艾尔海森意犹未尽的翻开下一页,只是后面厚厚一摞都只是用来垫着的空白稿纸,一个字都没有的那一种。

这一次,书记官的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之前长了很多。

“……学长?”

理论上现在就该被大风纪官抓走驱逐出境的“犯人”仍乖巧地坐在床边,她的双手交迭放在膝上,脸上露出了一点弧度完美的温和微笑,和她随手放在枕头旁边的木头面具上的弧度有种微妙而诡异的相似。

“我的论文有什么问题吗?”

艾尔海森没有露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确有些猜测,比如说很久之前便对这位敷衍藏拙的学妹有些更高的期待——可如今一看,他当时的猜测还是太保守了些。

书记官的手指稳如盘石,他很小心的没有弄坏誊写好的论文纸张,只安安静静地垂下浓长眼睫,思考着自己下一步如何才称得上一句最合适。

“……你要是这么写的话,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你先前的反应表现得就像是流水线量产的标准化了;如果你的最终目的不是局限在奥摩斯港范围内,而是直接针对教令院内部来做后续计划的话,这篇论文的确非常好用。”

艾尔海森终于开口了。

而阿娜尔挑起眉。

“我还以为您会劝我点什么呢,学长。”

“劝?”艾尔海森啧一声,表情有些嫌弃:“如果你有一位太过乐于助人的室友,你就能更深刻地明白什么叫‘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啊,卡维学长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人太好了。

“何况教令院内部就算真的有奇怪的地方,也很难被察觉,毕竟如果一整个教令院都是疯子和蠢人的话,那么一点无法预料的意外和无法理解的命令要求自然也就不足以引起大部分人的怀疑。”艾尔海森说,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已知情报,“能让学妹放下那么多忌讳做到这一步也要深入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想来肯定是和某些人有关的,我作为一个局外人,自然找不到任何阻止的理由。”

“但你的论文要是这么写的话,你大概就很难找你的那位青梅竹马来帮忙了,”艾尔海森忽然说道,“如何?你帮我完成奥摩斯港的调查,我帮你完成你在教令院的后续计划。”

少女歪歪头,微微皱起眉头:“你帮我?”

艾尔海森跟着点头,笃定道:“我帮你。”

这一次,艾尔海森并没有没等上很久就等来了对方的点头,他眉眼弧度稍微松弛了几分,声音听上去也放松了一点:“那么首先第一步,你的论文需要稍稍修改一下‘尺度’问题……究竟是被关押审查还是直接被流放去沙漠那边,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转身去拿桌上的笔,目光却被放在一旁完全不属于须弥工艺的漆黑羽扇吸引了目光:“这是什么?”

阿娜尔神色一怔,下意识开口道:“那个是——”

只是女孩的话还未说完,手掌不经意间悬在羽扇上方的艾尔海森忽然感觉手背一痛,他动作一顿,还是缓缓转过手来,自己的手背上被风划开一道细细红痕,沁出了几点殷红血珠。

艾尔海森盯着自己的手背,又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反射性跳起来一脸紧张看着这边的阿娜尔,停顿了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悬着自己的手转过身,相当自然地问道:“你这儿有外用伤药吗?”

阿娜尔:“……”

阿娜尔:“你这个伤的大小大概是我走出这个门就不会流血的程度,学长。”

“那也不一定,”书记官语调沉稳的回答说,“下毒,制药,隐形元素反应,野外各种‘意外’连锁陷阱……你前科太多了学妹,万一呢。”

第115章

默契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女孩望过来的目光立刻从先前纯粹的嫌弃变成了某种更加复杂的无语,艾尔海森猜测她想要说点不能在教令院明面上流通的非书面和日常用语,但是考虑到她的语言储备大概率越不过面前这位知论派出身的天才前辈,所以她果断选择了闭嘴。

这种时候,好像无论是欲盖弥彰地说“我不知道学长在说什么”还是直接撕破最后一张窗户纸都不是非常合适,阿娜尔的某些“小动作”从来不介意被赛诺知道,如果提纳里在这里她也有相对的应付方法,但是艾尔海森?

——真抱歉,这位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在她的计划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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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

阿娜尔不否认自己先前和艾尔海森的关系大概还称得上一句可以,这种“还可以”的状态一般可以指说日常见面时可以不需要客套寒暄铺垫,平时遇到些需要书记官出面的问题也可以直接开口,艾尔海森不是什么孤僻到不与人交流的傲慢天才,但也绝对称不上是热衷社交的类型;得益于这位奇特的脾气,阿娜尔并未浪费太多的精力用来维护和这位特别的天才学长的社交环境。

……但是,阿娜尔始终觉得,她和艾尔海森的社交距离处于一个点到为止的范围。

许是读懂了女孩若有所思的目光,年轻的书记官依然维持着那个嚣张的坐姿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他把手中的论文重新翻回第一页,头也不抬地说道“第一点的提醒,是你总不能把所有人当做笨蛋。”

阿娜尔挑眉,没否认对方的这句话。

“第二点也很简单,‘好孩子’总是更习惯遵守规则,喜欢将大部分的问题不加思考就直接交给自己的监护人去处理,”艾尔海森幽幽说道。“你在某种意义上太过依赖那位大风纪官了。”

少女皱起眉头:“怎么啦,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艾尔海森垂着眼,神色平淡如常:“只是提醒你,就算是大风纪官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考虑到所有看不到的细节。”

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可以说是好的,也可以说是坏的,也可以去指代某些对方会觉得完全没有思考过的方向——不过正是因为从未思考过所以才会成为最关键的盲点,这句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就是那个不曾被她的那位青梅竹马注意到的细节,实际事实来说也的确如此——

以两人正常的日常社交习惯作为标准来评价的话,那么艾尔海森不否认自己对学妹有些额外的关注。

其中关键并不在于大风纪官赛诺在职责义务之外的那份额外关注,须弥教令院的书记官从来不会因为类似的事情会对某些人投以过多的好奇心,但不可否认的是名为阿娜尔的女孩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其实都是不少人私下聊起的对象,她的出身自带光环和对应的谈资,有一段时间里,就连卡维总是会带着遗憾的语气提起名为阿娜尔的后辈,重复的次数太多,连带着艾尔海森也被迫洗脑般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个阶段,艾尔海森将卡维反复念叨某位学妹的行为定义为极端利他主义者再度泛滥的同情心。

他无需太过了解细节就能猜到大致的前因后果:生论派贤者纳菲斯的养女,生论派另一位天才提纳里的同门,以及大风纪官赛诺的青梅竹马……这种种头衔单独哪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她成为大部分人关照的重点,但自身之外的光环太过耀眼足以杀死女孩绝大多数的努力,她的成功被迫显得理所当然,她的失败变成了部分人眼中无法容忍的错误和毫不掩饰的鲜明恶意。

看吧,果然如此。

毕竟只是个养女,毕竟只是个收养的孩子。

刚刚入学期间的女孩拥有着最恶劣的社交环境,她的成绩在那段时间仿佛受到了影响一般反复起起伏伏,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遗憾的水平上——成绩好在足够优秀,却也够不上天才的水平;能力水平稍有瑕疵,刚刚好是可以让一些盯着她的眼睛流露出一些施舍般的怜悯,又不至于令所有人完全失望的程度。

被许多人嫉妒的孩子,贤者大人的养女,大风纪官的关照对象,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书记官的工作并不涉及到核心,艾尔海森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也没有过量的好奇心,但也许是因为卡维那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念叨名字的次数太多了些,在日常录入期末备份的时候,书记官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某一份上多停留了几秒的时间。

中规中矩的答案和评分,和教科书上的规范标准一字不差,余下大片遗憾的空白和只有三五句的答案,换做其他任何人来看一眼大概都只会得出“普通优秀”的评价,是教令院很常见的一般优等生,普通的优秀,普通的努力,普通的认真。

但书记官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这一眼的停顿后,便又多了几分钟的审视和若有所思。

……别的姑且不说,这位学妹的答案还真是某种意义上的惜字如金。

除了关键的得分点以外,她还真就是多一个字都懒得写的程度。

年轻的书记官简单心算一下了具体得分,最后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更多的关注这个名字的主人,他依然只是平静的完成了自己手边的工作,然后按着规定时间下班走人。

在生论派贤者的养女入学大概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那些闲言碎语大概终于看够了热闹,稍稍冷静一些,女孩的成绩就此稳定了一些,卡维念叨可怜学妹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艾尔海森的日常没有收到日常影响,他在那很久之后才真正意义上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学妹,不过并不是在书记官最常见接待人的办公室,而是教令院图书馆。

那个时候的阿娜尔已经不再是大部分人会额外关注的对象了,她没什么特别奇怪,也不怎么惹眼,看起来就是个相当容易融入人群的普通学生,好巧不巧地就站在艾尔海森的旁边,学长只需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旋,女孩的头发丝又长又细,看起来像是手感绝佳的金毛幼犬。

知论派出身的高挑学长就在一边看着小金毛仰着脑袋专注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手指划过书架上的一层,最后很费劲地伸手拿下来一本冷门中的冷门。

艾尔海森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本修正了许多错误的重印版本,若有所思的一挑眉。

会用冷门书伪装自己故作高深的学生在教令院内部不在少数,他见多了类似的例子,但也见过一张除了得分点以外多一个字都懒得写的特殊卷子,忽然就很想知道这位曾经也称得上万众瞩目的学妹究竟是那一种类型,索性这种观察实验对艾尔海森来说并不麻烦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他坦然借走了和那本书有关的全部,并将归还时间卡在了期限范围内的最后一天。

三个月后艾尔海森终于归还了手里全部的存货,之后他稍稍动用了一点属于书记官的特权,调查了一下图书馆的对外借阅书目。

他先前归还的书被一个人全部借走了,一本不拉,一本不错,长长地书目后面跟着同一个名字,也是书记官先前心中默认的那个名字。

阿娜尔。

不可否认的是,看到名字的那一刻,他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愉快感,像是解开了某个早有准备的题目,这道题目在他看来往往不会很难,但是通常需要费些时间,但好在艾尔海森总归还是愿意付出这么一点时间上的代价的,毕竟时间是必要的准备,而且比起所谓的正确答案,发现最终答案符合最初预期的那一瞬间,更容易让他感觉到满足。

当然,这样的了解程度显然不是可以正式建立交流机会的契机,之后艾尔海森再一次前往图书馆,并在同一个书架旁边发现了专注寻找的小金毛,这一次女孩伸出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指修长的白皙手掌帮忙拿下了高处的那一本递给她,女孩仰起头露出一双浅青色的眼睛,她乖乖说了声谢谢,而艾尔海森则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学妹”。

这是艾尔海森和阿娜尔之间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谈话,之后便再无更多的交流,事实上还在读书的学生和教令院在职的书记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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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也没有什么需要必须交流的地方,艾尔海森并未投注太多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只是在每天下班之前多扫视一眼教令院图书馆的借阅项目,并在出现对方名字的书目上花上几秒的时间思考,猜测下一本她又会拿走什么书。

这仿佛是某个只属于他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特别小游戏,用作打发时间倒是正好,对于艾尔海森来说,这游戏本质和书记官的工作一样,轻松自在又不至于太费脑子,猜对了并不会太过欢喜,没有猜中倒也不会心生恼丧;有时艾尔海森注意到对方挑选的目标和自己的预期范围并不一样,等到下一次送回的时候他也会挑个日子去单独借来看看。

偶尔——大部分时候的感受稀松平常,所以只是偶尔,他在翻开那些书本的时刻会得到一种意料之外的小小惊喜,比起无所不能的虚空,艾尔海森始终更加偏爱实体的纸质书籍背后隐藏的独立性,他乐于享受阅读中思考和探索的过程,如今在这单方面开始的小游戏里,又额外感觉到了一种大抵称得上是思维碰撞带来的愉快体验。

他注意到对方正在思考和他同样的问题,并迫不及待寻找着对应的答案,这个感觉在教令院中其实并不算少见,相同的课题,类似的学科,在这里,追逐真理的学者从不缺少他们志同道合的伙伴。

比起惊喜和向往,艾尔海森更多只是觉得有趣,他年长些,所以可以快走几步走在了前面,由此回头看这条自己已走过的路,已经探索过的谜题,仿佛就可以预测到她在这寻求真理的过程中走出的每一步,她心里生出的每一个问题,如何解答相应的疑惑,那像是看着一个完整交迭又足够契合的影子,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翻开同一本书,生出同样的疑问,又翻开同一处书页,偶尔在这个沉默交互的过程中她能给出截然不同却又足够惊喜的答案,令这个小小的游戏总能在艾尔海森想要叫停的前一秒,再度生出几分额外的意犹未尽。

他想,这游戏大概可以再持续一段时间。

不会很久,到学妹毕业之前应该就够了。

于是下一次在书记官的办公室见面的时候,艾尔海森看似额外瞥了一眼等在门口的大风纪官,回头抽出了那张特殊审批的申请表,递给了面前的学妹。

学妹的表情看起来习以为常,她很擅长借用赛诺的气场和名字帮忙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艾尔海森并不介意自己短暂成为普罗大众的一员,这张申请表成了女孩会出现在书记官办公室最初的原因,在她第二次来的时候,书记官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桌,将几本刚刚弄到手的纸质书放在书桌的一角,确定它们正好待在放在了学妹入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上。

女孩拿着申请表进屋后,原本习惯于公事公办迅速走人的学妹第一次在这里多待了一会,她的眼神在书记官的书桌上停留了很久,在书记官的等待中,阿娜尔犹豫后又是犹豫,最后还是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几本书的来历。

“可以借给你。”年轻的书记官神色如常,“不过教令院对纸质书管制严格,学妹还是单独写一张私人借条给我吧,以防万一。”

少女的眼睛倏然一亮。

以那几本书作为契机,阿娜尔和艾尔海森的关系稍微熟悉了一点,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从来都不需要额外的客套和寒暄,飞快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并跟上下一步的节奏偶尔也是一种放松大脑的消遣,大概也正因如此,学妹在和学长的交流其实并没有很好地维持住她眼中应有的距离感。

阿娜尔毫无所觉。

而艾尔海森不至于会特意提醒。

正如此刻,阿娜尔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这位天才的前辈的打算,哪怕确定了自己的手背伤势严格意义上来说大概就和剪刀不小心剪到血线一样严重,但艾尔海森打定主意要让学妹单独跑一趟,她也就只能挠着脑袋往外走,临出门前女孩抓起了黑色的羽扇,学长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微微一扫被对方捏在手里的安安静静的羽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别人送的?”

阿娜尔神色一怔,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嗯。”

艾尔海森便不再多问了。

少女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也很温和,这样的神色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陌生——

她站在那位大风纪官旁边,乖乖低着头听他皱着眉和自己提醒些什么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第116章

青梅竹马

以一般理性而论,过多的的好奇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从客观事实来讲,在准备开始执行某项长期计划的时候,身边不确定性的因素越多,越容易对后续安排产生多余的影响。

“所以?”

“所以,”艾尔海森翘起腿,他在阿娜尔专注修改论文,以为某件事情已经翻篇的时候再度开启先前戛然而止的话题,平静地像是每一次在教令院的办公室里书记官例行公事询问表格填报内容的样子,“有关扇子的问题,学妹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告知提醒的部分么?”

……所以说,是怎么又冷不丁想起来这一茬的?

笔尖摩擦纸面的白噪音倏然止住,有另一位天才帮忙带着整理思路节省不必要的思考时间,这段时间写得头也不抬,已经快要难以分辨自己写的究竟是须弥文字还是古希腊语死灵之书的阿娜尔顶着一双快要失去光彩的眼睛从纸堆里抬起头,她看着旁边的艾尔海森,除了从论文地狱中解脱出来的清醒之外,她还感觉到了一种思路不对轴的微妙错位感。

“……告诉你倒是没什么,不过需要提前告知和提醒的部分?”阿娜尔满眼茫然,倒是没什么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意思,她大大方方的看过来,很干脆地回答说,“想不到啊。”

艾尔海森一只手原本随意搭放在膝盖上,闻言手背微微侧过来了一点。

阿娜尔:“……”

女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下撇一点,有点无奈的解释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很久之前的事情,但是这把羽扇显然还是很好用,姑且不知道是否具备自我认知或是自我意识的部分,元素反应可不是一般机械能做得到的。”艾尔海森很谨慎地说道,“有些特殊物品入境是要经过严格审批的手续的,打个比方,卡维手提箱的核心组件曾经也在此列。”

阿娜尔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可我连这种级别的论文都写了,我现在等的就是教令院把我关起来,难道现在还有必要在意是否偷渡违禁物品?”

艾尔海森:“但是取保候审阶段的审核调查是属于风纪官的工作。”

阿娜尔:“……”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将手中打发时间的书随手翻过一页:“你这个级别的麻烦,需要大风纪官亲自出面了吧?”

少女迅速回答之前的问题:“是稻妻的一位朋友送的,只是萍水相逢聊过几句,见过几次面后就再无后续。”

书记官面不改色地微微一颔首,又平静问道:“名字呢?”

阿娜尔答得格外干脆:“他没说过。”

艾尔海森手指动作微微一顿,跟着一抬眼:“那你还记得是哪一位吗?”

女孩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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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摊,神情愈发无辜:“都说了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就连他的样子我都要快记不清楚了。”

“……”

书记官合上手中书本,这一次郑重其事地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的阿娜尔,学妹的表情无辜神色坦荡,眼神清亮干净,不曾刻意遮掩其中的落寞和遗憾,艾尔海森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对方的表情变化,确定对方的确没有撒谎。

女孩眨眨眼,脑子终于清空一点思考论文时带来的过载乱码,注意到对方提起的另一件事:“……等等,我被抓回去倒是没问题,问题是原来是直接就被赛诺盯着审吗?”

“不清楚,”书记官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破绽:“我和大风纪官平日里并无交流,日常也没有犯过需要被单独敲门询问情况的错误,这方面的流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阿娜尔看起来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艾尔海森的言外之意,这一点对他来说好像并不多么意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语言是多么奇妙的存在,只需要这样一个简单又普通的词组就可以简单粗暴地概括所有那些亲昵之上暧昧之外的默契和本能,因论派的阿娜尔在校期间是个遵纪守法又认真负责的好孩子,她能做到这一点,大风纪官在某种意义上功不可没。

最后,艾尔海森耸了耸肩,语焉不详。

“我说过了,只是别把所有人都当做笨蛋。”

他低下头去,在女孩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后续谈话的时候,他忽然冷不防开了口,忽然道:“……我见过你试图用一些‘正常手段’之外的方法解决镀金旅团的样子,学妹。”

他的措辞相当微妙,阿娜尔笔尖却只是流畅至极地一划,将某个原本就要写错的词紧急调整成另外的语序完美衔接后续的句子。

试图,是个很有意思的词。

当这个词用来提及某件事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地让原本的既定事实变成另一个样子,让在此之后的一切发展和最终定论变得可大可小,试图去做什么,而不是已经去做了什么——换做教令院这个特定环境下,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也没有做”,或是直接一点来说,“犯罪未遂”。

但如果这件事牵扯到是的阿娜尔的话,那么极大可能是不存在后者这种描述的。

“那只是一场意外。”

发生了类似的情况是她会这么说,而所有人在检查之后,也都会这么说。

世界充满着千奇百怪的意外,被恩赐者何其之多,而人类则恰好不曾被世界的恩赐所单独偏爱过,相对而言,阿娜尔只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擅长利用其中的认知差,不拥有神之眼,不具备元素力,身体素质也不过就只是中等偏下的普通人水平,一点认知上的错位感,一点时间上的发酵和缓冲,再加上一点完美的心理素质和完整预测整个反应过程的思考能力,她足以将手中所有的问题都变成一场完美无缺毫无破绽的“意外”。

而发现她擅长制造“意外”,本身也是一次意外。

艾尔海森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乐于享受一切普通平凡的日常,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像是个病态的完美主义者一样坚持执着于一成不变的人,事实上艾尔海森的原则是相当灵活的,不依靠客观社会环境制定规则的好处就在这里,他建立自我世界的规则绝大部分依靠自身制定,并在一定基础上看情况调整具体细节,具体取决于自己是否需要依靠社会潜在规则带来的便利性,这让他独立于人群的同时,又微妙地仍可融入这个复杂群体之中。

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女孩称得上特立独行的奇妙心理,也愿意以局外人的角度尊重她某些无法被教令院接受的超凡认知,只是学者难免会有出门在外许久不归的情况,而无论是贤者的养女还是大风纪官的亲近之人都太过引人耳目,哪怕她已经将自己在学院内部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普通人的标准,这些身份也足以让她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中落入危险的境地——

艾尔海森并不介意出手相助,理由充分关系明确,且他也并不是什么会目睹血案现场也会无动于衷的冷血类型,只是女孩的游刃有余让他有些预期之外的惊讶——也许在那份惊讶之外,还有些不曾期待的惊喜落在他的眼中,以至于恰好路过的书记官便跟着停下上前的脚步,终止了这次“英雄救美”的行为。

神之眼的持有者可以看到那些元素力的反应,很微弱,很轻柔,材料在教令院内唾手可得,哪怕只是普通的孩子也可轻而易举的制造,那些在大多数学者眼中完全上不得台面道具在她手中同样如孩童玩具一般随意摆弄着,自然本身便是最好的舞台,那一连串堪称完美的连锁元素反应和一点恰到好处的心理暗示,足够让一场有意为之的恶意围剿变成单方面的愚戏——

勾连傀儡摆弄行动的无形丝线,掌握在看似弱者的那一方。

与此同时,学长也得到了一点特别的发现。

——阿娜尔的某方面意识是极为淡薄的,这种冷淡平日里被她很好的隐藏在好学生的表象之下,这让她看起来始终温吞守礼乖巧听话,教令院的厮杀是无形的,是沉默的,从不曾显露在刀锋和血腥味之中,女孩无需暴露出自己感性认知上的缺憾,所以面对大量的污言恶语也可保持冷静从不展现出慌张或是粗鲁的一面;

可当沙尘与风暴撕裂了人文道德带来的平稳表象,她的冷淡和理性却也依然一如既往,那牵扯傀儡的丝线,她也并不介意是否会缠绕在对方的喉颈之中。

但是——

这世间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一切,遭遇最为戏剧化的转折便是“但是”,比如说书记官以为她会动手,无需刀锋和强悍的武力威胁,只需要言语的蛊惑就足以让心生失守的亡命之徒将刀锋贴在喉咙上划下去,但是黄金色的长杖破空划过,将马上要划开颈动脉的武器从对方手中击落在地。

不远处,大风纪官披着一身黄沙风尘仆仆而来,他拔起地上的赤沙之杖,只需一个眼神的威慑就足以让这些人从一种绝望陷入另一种绝望的境地之中。

在那之后,金发的少女垂眉敛目站姿拘谨,唯独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目光游移,看天看地看沙子,就是不看面前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赛诺大人。

一贯面容冷淡不近人情的大风纪官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盯着耷拉着脑袋的阿娜尔,忽然猝不及防伸出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阿娜尔抱着脑袋愤愤抬起头,在黄沙漫天的沙漠中气急败坏的去踢大风纪官的小腿。

……

站在远方始终不曾步入其中的书记官神色平静,沙漠的风暴会遮掩多余的气息,无论是他的存在感还是基础的元素力反应,自然永远是最伟大的设计师,按着先前的发展,这里本该发生一场“意外”。

——而赛诺的出现,却是将原本一定会发生的“意外”,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娜尔在某种角度上也许的确称得上是自己的同类——但她遵守的不是教令院的规则,也不是智能之国自古以来对学者的要求,她架构世界的方式来源她自己,来源她身边的寥寥几人对她的期待和要求,正如那把破空而来的赤沙之杖一般,那不止是一次默契的警告,也是一把锁,一道规则,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

她将自己的位置放在赛诺给她规定的那条线的后面,她从在乎自己的意识和行为是否会真的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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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底线,但是当这一切付诸实践,却也从未真的越过底线。

女孩从来没有真正触及过大风纪官的工作范围,而赛诺也并不介意在工作之外的范围内展现出一点令人驻足观望的亲昵感,就连稳定上下班日常拒绝加班的艾尔海森都曾遇见过,大风纪官和阿娜尔学妹在藤木的回廊中站在一起,是阿娜尔单方面皱着眉和对方轻声吵架——只是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不很难说是吵架就是了;区别于日常教令院中疏离客气吐字清晰的样子,少女放缓语速时和大风纪官说话的声音是一种毫无自知的轻缓软绵的调子,听上一会就容易让人开始走神发呆。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究竟聊了些什么,不过青梅竹马默契太高的坏处便在这里有所体现——各种意义上的太过知根知底,无论吵成什么样子最后回家都是同路;情绪还没缓下来的阿娜尔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嘀嘀咕咕跳着脚往后退,只是学妹不想回去熬夜赶工补作业也不想和赛诺一起回家的矛盾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最后还是大风纪官看了她一眼,随即再熟练不过的蹲了下来,叹着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艾尔海森没有听人聊天和刻意打破气氛的习惯,转身挑了另一条回家的路,没过一会在广场再度不期而遇的书记官就发现大风纪官肩头上的那颗脑袋已经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发旋对着其他人——就这么一会功夫阿娜尔就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看其他风纪官神色如常的样子,估计也早就看惯了类似的画面。

那个时候就稍稍有所感觉了。

她对赛诺的定义大概不太一样,彼此都是。

艾尔海森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他将自己的思路从久远的过去扯回到现在,旁边书写时的摩擦声依然没有断,但是要比先前的速度慢上一点,艾尔海森重新又转了一圈笔,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就这么回去的话,大概率是无法遇到大风纪官的,阿娜尔学妹。”

“有人说他是去执行任务,有人说他只是正常出外勤,但更多的人对大风纪官赛诺的行踪定义为……‘失踪’。”

——这一次,书写声彻底停了下来。

第117章

禁忌知识

赛诺不在教令院,这是可能的。

可在阿娜尔原本的预期之中,他可能是因为执行某个长期任务不在,可能是因为大风纪官不愿遵守贤者们所有命令的执拗性子而被选择排斥出教令院的核心圈子,但是艾尔海森所说的“失踪”?

这不在自己的计划范围之内。

\&quot;看起来这件事打断了你的思路和原本的计划,\&quot;艾尔海森轻描淡写的接了一句,女孩微微垂下眼睫,她笔尖悬在纸张上方晃了晃,最后还是放在了一遍,神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的确。”

她回答得很干脆,完全没打算没否认这个。

“正如学长所说,现在计划有变了,”阿娜尔站起来,将已经写好的一部分放在旁边,这才转头对着艾尔海森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墨水要用完了,先陪我去买点新的吧。”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还有大半瓶的墨水瓶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

不可否认的是,阿娜尔对教令院内部的情况始终抱着某种相当消极的念头,只是哪怕在她最坏的猜测里出事的也没有包括过赛诺,提纳里远在化城郭,那位小师兄本就讨厌教令院的氛围,除了学城的少数讲座,大部分活动他都是能避开就避开,所以他和柯莱都无需担心;

父亲身为生论派的贤者,各项利益牵扯自然无法独善其身,所以阿娜尔原本打算是搅乱奥摩斯港这一滩浑水,想着既然类似阿拉夫这样的风纪官可以被调来这里工作,那么可能会在后续计划中被视为眼中钉的赛诺说不定也可以。

“这样倒也就说得通了……”艾尔海森手扶下颌,思索道:“如果是你的话,一步一步安排下去,接触到更高级别的‘中介商’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家伙通常只求利益不求安稳,只要谈妥了条件大部分的要求都能满足;而一旦奥摩斯港的麻烦变大了,教令院那边为了尽早甩掉多余盯着自己的眼睛,应该也会迫不及待地把赛诺和其他碍眼的家伙一起甩过来——如此一来,确保他不在核心圈子内不会受到影响的同时,你自己回去教令院的时候也不会被大风纪官亲自审问。”

简单利落,一举多得。

“很漂亮的计划,阿娜尔学妹。”

“哎呀?”阿娜尔像是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旁边的艾尔海森,唏嘘道:“学长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只是想要见到赛诺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加快速度之类的,居然这么一本正经的推测出了这么多东西吗?关注度太高了吧学长。”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是的我所不熟悉的其他被体内失控分泌的激素扰乱理性认知的女性,那么我的确会得出类似的结论。”艾尔海森倒是表情淡定,看不出任何破绽和问题所在,“但如果你也是这种类型的话,那么我也不会选择你作为临时的合作对象。”

书记官声音一顿,低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孩:“还是说我猜错了?”

“哦,那倒没有,猜的七七八八吧,基本上就这样了。”女孩回答得很干脆。

“简单来说就是,那边的确出了个不小的问题,主使还是相当不好对付的大人物。”

阿娜尔平日里采买物资的地方并不在奥摩斯港最繁荣的地带,依靠港口附近也有不少小规模的群居村落,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见到什么人都不会太奇怪的样子,艾尔海森看着她游刃有余的游走于人群之中挑选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说是要买墨水和论文纸,但来回逛了这么久最后却是挑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听着学妹避开了某些关键词,轻描淡写地和自己继续讨论起来。

“我爸爸很久没下班了吧?”

女孩忽然问道,艾尔海森神色不变,很流畅地接上了对方的话:“我和你父亲没什么工作上的交流,但近期的确没见过他下班的样子。”

啊,果然。奥摩斯港的水流还算平静,无论是不久之前来到这里的风纪官阿拉夫还是刚刚到来的书记官艾尔海森眼中所见的仍是教令院的安稳和平,父亲出了事情不假,但现在应该还只是软禁的阶段,他再怎么说也是生论派的贤者,门下弟子众多,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是不是有人掌握着什么相当要命的东西。

至少现在,教令院还不敢直接撕破脸皮。

“那么你现在要准备的就是原来计划的下一步了,是吧?只是看起来时间上有所提前——”艾尔海森沉吟几秒,很自然地开口说道:“想合作吗,阿娜尔?”

“合作?”阿娜尔想了想,问道:“是说先前说好的那些吗?”

“嗯,”艾尔海森点点头,“你的论文我只是刚刚看完,还没有来得及改。”

“啊,学长说那个……”她的声音忽然放轻一点,少女弯起眼睛露出个相当奇妙的微笑,“本来我也真的很高兴会有天才前辈帮忙指点啦,但现在情况有变,我的论文……嗯,可能写法上会有一些小小的变化,学长还是不要过问太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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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之前说好的事情还是可以帮忙的。”她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没打算给对方更多询问的机会,“缺钱吗学长?还是说需要在这儿‘买点什么’?我暂时用不到哦,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你点吧,我请客”

“……”

艾尔海森没有立刻开口。

按着先前的约定,他的确另有所求。

“我现在没什么想买的东西。”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说。

“你的东西买完了?买完了就先回去吧。”

仔细想想看的话,他还有什么事需要买的呢——最初从贤者那边得来的有关神明知识的情报线索,几经调查后发现位于奥摩斯港附近,这也是艾尔海森一路顺藤摸瓜找到阿娜尔最初的原因,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原定是阿娜尔帮忙完成他在奥摩斯港的计划安排;而当这边的事情结束返回须弥教令院后,阿娜尔就会因为论文问题被暂时关押起来,考虑到那个时候的教令院很有可能也是一堆烂摊子,书记官想要在自己的权能范围内做点什么也是轻而易举。

但看阿娜尔现在的言外之意,却是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

“你自己的论文我自然无权过问太多,”艾尔海森的语气还算平静,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身边的女孩,灰色的头发遮掩去一点青年眉眼凌厉飞扬的轮廓,色调惊艳的青绿色虹膜点缀一点剔透的红,阿娜尔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下一秒她转开目光,却听到艾尔海森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在自己头顶响起:“你想要自己回去?”

“如果真是的想你先前所说的是为了担心大风纪官……”艾尔海森的声音停顿了几秒,许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想成立的可能性太低,低到他的理性思维很不愿意接受这种显而易见的离谱错误推论,但书记官还是勉强说道:“……我这儿也有线索。”

阿娜尔愣了一下,思路却是有些少见的跑偏:“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书记官毕竟什么杂活都会干一点,什么地方都可能去一趟,注意观察就行了……虽然大部分都是垃圾情报,没什么保留在脑子里的必要。”艾尔海森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说,“我也是刚刚想起来一点事情……虚空单独录入过赛诺的行动,他的行为习惯和各类工作报告,相当详细的一大本。”

阿娜尔反应飞快:“大数据推演模拟?”

“差不多类似的东西,”艾尔海森点了点头,“不过比起虚空,我想你应该能更早一步猜到他可能去哪儿了?如果你不打算继续和我合作但还是要坚持原来的安排,我个人建议你可以先找一位可靠的同伴陪同,赛诺虽然离开了教令院,但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娜尔感觉他这个语句的逻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不对劲。

“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她严肃道,“我还有扇子。”

艾尔海森:“你想我事后和贤者纳菲斯解释放你一个人跑进教令院的底气是你随身携带了一把会扇风的扇子?”

阿娜尔:“……”

少女的气势显然弱了一大截儿:“那也不能去找赛诺……”

“要去沙漠那边碰碰运气吗?那边不是教令院的管辖范围,他去那里的可能性蛮大的,”艾尔海森看起来真的是在非常认真体贴的帮忙考虑的样子,“而且我记得卡维也在那边有个工程项目来着,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也能碰上他。”

“按着学长给的路线图我的确很有可能遇到卡维前辈,”阿娜尔很冷静的说道,“但是考虑到卡维学长的脾气……如果我毫无预兆地在沙漠里孤身一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大概率会把我直接带回来,反复确保安全后再回去继续他的工作吧?”

——至于对卡维学长来说,沙漠那边不稳定性太多了,佣兵野兽和无处不在的死域,相对而言须弥主城这边才是安全的,阿娜尔开口后卡维大概能排除教令院,但是化城郭之类的位置距离太远应该也不在他的首选范围之内,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剩下这位冤家室友是可以信得过的,卡维是个好人,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理想主义者,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是个相当认真负责的好前辈,毕竟是自己亲自从沙漠领出去安排好的学妹,回来后如果不能第一眼确定安全保证阿娜尔没有继续乱跑,那也绝对不是卡维学长的作风。

换句话说,艾尔海森的这个建议本质就是放她出去溜达一圈,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而且大概率还是卡维学长亲自送回来的。

艾尔海森一摊手,语气很是坦然:“我不否认。”

“……”

阿娜尔揉揉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先说说别的吧。”少女一脸沉重地转移了话题,“比如说学长先前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嗯。”艾尔海森垂眸沉思片刻,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句子后,言简意赅的解释道:“你觉得所谓的‘神明知识’是存在的吗?”

阿娜尔:“……”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也是个很难直接回答的问题。

要不抽空开个终级之门见见犹格·索托斯?

“简单来说,我是顺着这条线索和‘神明罐装知识’才一路搜查来到了奥摩斯港,”艾尔海森没能理解阿娜尔微妙的表情,只顺着先前的句子继续说,“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按着学妹先前的安排,我也可以顺势搜出来不少神明罐装知识的相关线索。”

这就说得通了。

艾尔海森从教令院而来,他的目的是神明知识,却不是为了遵循教令院的命令而采取行动,书记官现在在做的也是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往下寻找——

也就是说,教令院正在搜寻神明的知识。

……哎呀。

早说嘛。

少女垂眸思索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教令院在追求的神明知识究竟是什么我不太懂啦……”她仰起头,露出个相当微妙的笑容,“但是类似的东西,我还真的知道那么一点点。”

艾尔海森闻言一愣。

可阿娜尔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她自顾自拆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袋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东西摆满了她的房间,她盯着那些东西很久,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我要重新‘整理’一下我的论文了。”女孩喃喃自语着,她转头看着仍然站在身边的书记官,忽然伸出手抵着他的后背向外面推搡,一边还不忘笑眯眯的叮嘱道:“先离开一阵子吧学长,这东西可不好让你这种‘普通人’瞧见的,余下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要问——若是之后有机会能遇到赛诺或是小师兄的话,记得帮我问好。”

触碰原罪的论文还是太保守了,太内敛了。

倒是没想到教令院野心已经到了这一步……阿娜尔对他们的行动如何不感兴趣,但是她对他们的反应速度很感兴趣。

——如何在文字中留下令学者发狂的秘密,如何引导阅读者去接触那些禁忌危险的线索,如何让人一步一步步入其中不可自拔直至彻底陷入癫狂……

没有人会比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出身的学者更理解,更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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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此一来,暗中造访的便不是最初设想的风纪官了……树屋的小门被人再次强硬推开的时候,阿娜尔正坐在书桌旁边专注剪着一种造型简单的小纸人。

对方并没有预期中那样的粗鲁,他们甚至小心避开了在奥摩斯港巡逻的三十人团和风纪官的日常搜查而没有引出任何的声音,出现在树屋的时候,还会客客气气地和这里的主人打招呼。

“您需要和我们走一趟了,阿娜尔小姐。”

“啊,当然。”

少女放下手中最后一个纸人,她终于转过头来,看见对方身上属于至冬愚人众的标记,和几张在教令院中也算得上熟悉的脸。

阿娜尔弯着眼睛很轻松地笑了起来,她一双浅青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瞳眸细长,熠熠生辉。

“稍等,”女孩拍了拍身上的纸屑,这才从容地站起身,很温和的补充道:“屋子里的东西你们可以随意处置,但是我要带上我的扇子。”

第118章

不可名状者

生论派的贤者纳菲斯虽说绝非是喜爱弄权之人,可既然身处人类社会之中,作为组成社会规则的一部分,有些规矩他不得不遵守,有些人情他也不得不接受,养女阿娜尔的入学他并未干涉太多也从未特别打过招呼,但当她入学因论派后,只走了几次例行公事的调查和测验,便得到了因论派一位前辈学者的高度认可,省略了许多手续,直接出面点了头将那孩子收为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至于这里面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是真正看在那孩子本身的才能的份上,大概教令院上上下下,包括纳菲斯在内心里都有个大致的答案,阿娜尔在校期间的表现只能说是平庸的出色,没有让所有人失望也不会太过耀眼夺目,教令院不缺天才,阿娜尔无论怎么看,她所拥有的资质都只是平凡人的优秀。

但这位名为凯利姆的着名学者仍然对这个关门弟子给予了极高的重视,这样的态度很难不去想是不是与她的父亲有所关系,就连纳菲斯本人也很难不去这么想;有关这件事情,凯利姆自己不会特意解释,他也很难解释清楚。

他要如何解释呢?比起其他学院可以与时俱进,学者们的花样突破创新,因论派是只能在古书和遗迹上生存的学院,学生们自己都曾开玩笑般总结过伐护末那学院的内容——“不是在背书,就是在辟谣”。

……伐护末那学院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诃般荼了。

伐护末那学院没落太久了,其他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也太多了,包括他们的那位大贤者在内,仿佛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她那些看似普通的论文究竟代表了什么,太多人都看轻了伐护末那学院的价值,看清了阿娜尔的价值。

“——所以呢,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凯利姆?”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这位老朋友见一面,大贤者阿扎尔的脸上是隐秘的不耐烦:“你知道我们究竟要做什么,这种紧要关头,你浪费我的时间的精力,难不成就只是为了你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所以我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凯利姆拔高语调,苍老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鲜活的怒意,“我通知你那孩子在哪里,不是为了让你们把她抓起来的!我和你说了,她有才能,有带领伐护末那学院走向巅峰的才能,她刚刚交上来的那篇论文足以让她被称为诃般荼……想想吧阿扎尔,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诃般荼,比历史上那位妙论派的天才还要优秀……阿扎尔,你轻视的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是我看中的因论派的未来的贤者,你凭什么在我眼皮下面把她关起来!?”

“得了吧凯利姆。”阿扎尔的脸上终于褪去了那敷衍的平易近人,露出一抹嘲讽又刻薄的笑来:“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执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扎尔。”

“便是字面意思了,朋友,”大贤者很平静地回答着,“带那个小丫头回来,是因为她一个人便可以让纳菲斯和赛诺乖乖听话,那位远在天边的大风纪官姑且不说,纳菲斯现在也不愿意和我们好好合作……倒是不知道看在他可怜的小女儿份上,未来能不能稍稍配合一下了。”

凯利姆声音无意识拔高几分:“可我刚刚说了,她的论文——”

“论文,论文,论文——”

阿扎尔冷着脸啧一声,成功打断了凯利姆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凯利姆。这儿没人会在乎那个。等到我们的计划完成,无论是因论派还是因论派研究的东西,从此都无需去费尽心思去研究了。”

大概是看到对方稍显苍白的脸色,阿扎尔还是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又多劝了一句。

“——我们即将创造历史,无需在意这些过去的老朽旧物。”

***

大贤者的态度显而易见,这和凯利姆最初的计划全然不同。

事实上,只要阿扎尔愿意多听他说几句——哪怕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凯利姆都有把握让他看上一眼那篇堪称价值连城的论文,他早就知道所有人都看轻了他那位小弟子的能力,那是个天才,毋庸置疑的天才,若是按着他先前的计划,那么就连阿娜尔本来也应该是他们计划之中必须要争取过来的重要一环。

他对这个孩子寄予旁人难以想象的厚望,期待她会成为因论派的未来,成为最年轻的诃般荼,她会重写学院的历史,她会改写因论派留给世人的印象,她会成为学者,成为智者,成为贤者,成为教令院未来历史上那颗千古留名熠熠生辉的伟大明珠……

但凯利姆自己也很清楚,也许他的那些同僚在听到这样的感慨后,会嘲笑他的胆怯和愚蠢,身处“造神”这样伟大的计划之中,依然会选择将近在咫尺的荣耀交托给自己的后辈。

可不然又能如何呢?

他已经老了,老到会对未来产生无限的恐惧和遗憾,老到不得不去承认自己的能力即使是年轻的巅峰期也无法与年轻的天才抗衡。

所谓的天才啊……就是穷尽一生心血得出的努力,却依然敌不过对方偶尔闲暇时的灵光一现。

凯利姆的野心早已因为寿命和身体消耗殆尽,他看的很开,与其执着于抹杀学生的存在感,坚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上,不如留下更伟大的天才,人对天才总归是容易偏爱的,他愿意给自己的学生留下一线生机,期待的不过也就是她的名字前后,永远会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现在不行了。

凯利姆几乎是痛苦无比的想着,他的面前摊放着那份论文,女孩在另附的来信上很谦虚地写下了先前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省略了让导师审阅大纲直接写完了论文初稿,可只要是在历史和考古学方面的研究稍稍深入一些的学者,都很难不去为了这份论文而着迷。

越深入,越理解,也就愈发不可自拔。

……如今的因论派内甚至是整个学术界,没有人比凯利姆更能理解这份论文的价值和那份不可言说的奇妙魅力,仿佛连文字本身都在书写过程中被赋予了符文一般神秘而奇异的奇妙美感,凯利姆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冰冷顺滑的纸张,他看着那些字符,那些句子,仿佛凡世的一切存在声音都被他的精神所过滤掉了,白发苍苍的学者佝偻着身子,近乎饥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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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上面的文字,试图从里面挤压出更多的秘密,填补更多的未知与不安……

——可偏偏他是个庸才。

在这字符面前,老人无比绝望地察觉到,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庸才。

哪怕通往智慧与无上真理的钥匙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找不到真正的锁孔,亲手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自己的手。

一双苍老,干枯,生机褪尽,丑陋不堪的手。

我还能活多久呢?

老人愣愣的想着。

就算阿扎尔的计划成功,就算他们真正制造出了真正的神明……可那和他与他所渴求的真理,又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么?

……阿扎尔根本什么都不懂。

凯利姆哆嗦着双手抱起面前的论文紧紧贴在胸口,他干枯瘦弱的躯体仿佛被瞬间赋予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与完全无法遏制的强烈冲动,老人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脚步匆匆地一路来到了关押他弟子的那件隐秘的地下室里——用作威胁赛诺和纳菲斯的筹码,至少现在,阿娜尔还不能出事。

牢房内的摆设极为简陋,金发的少女穿着一条如血的红裙盘膝端坐在牢笼的正中央,她垂眉敛目,神色温和,看起来比想象中更能坦然接受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老人的脚步声并不隐秘,阿娜尔循着声音微微侧过头,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凯利姆恍惚以为自己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可爱小姑娘,而是某种盘踞深渊深处的瞳孔细长冷血生鳞的庞然大物。

“凯利姆老师,”下一秒女孩张开口轻轻打着招呼,声音语气表情神态都与过往无异,甚至唇角还带着相当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弧。

“第一次来的居然是您呀,看起来您好像很满意我的论文?”

她的语调仍然软绵又谦逊,可在这荒芜废墟一般的地牢深处,空气冰冷,环境潮湿,女孩过分温柔和善的微笑反而生出一种微妙且诡异的违和感——那双冰冷的,奇异的,瞳孔细长的眼睛始终专注盯着面前的老人,凯利姆无意识地嗫嚅几声连自己也没有听清内容的含糊字音,他站在那儿,忽然感觉到一种来自于骨髓深处的冰冷与恐惧。

这恐惧并非倏然升起,而是先前完全被一时冲动驾驭驱使的身体在褪去了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后,他的理性终于找回了属于生物的本能,老人最后的清醒试图让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但他的双脚仿佛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颤抖着,手指冰冷僵硬,像是垂死之人最后死死抓住救命稻草般扣在那一摞纸张的边缘处,他的嘴唇翕动几下,慢慢吐出一句话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阿娜尔。”

少女看着他,缓缓扬起唇角。

“……知道呀。”

她语调轻柔的回答说。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正如我也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在笼子外面……说起来,我爸爸最近还好吗?”

她的老师保持着某种死寂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他现在还可以。”老人回答道,几秒后,他才张开嘴,又说:“……低头吧,阿娜尔。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我至少能保证你不会出事。”

“……保证。”

少女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她扬起嘴角,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您无法保证我父亲和赛诺的安全,是吗?”

“啊,那可不太行。”

她重新低下头去,先是将怀中的一把黑色羽扇放在旁边,很轻盈地跳了起来,三两步来到了笼子旁边,站在了导师的面前。

“您和您身后的人想要利用我威胁爸爸和赛诺他们,这样不太行。”

女孩以一种哄孩子般轻缓的口吻温声说道,“这样很没有礼貌的,老师。”

凯利姆长长叹了口气:“你以为你现在的情况是什么,阿娜尔?你现在的选择不多了,孩子,你若是愿意听我的话,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和未来……”

“可我说了呀。”

阿娜尔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一片锋利的碎石片,她微笑着,再自然不过地将石片的边缘抵在自己的喉咙旁边,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调温声细语的说道。

“这样不太行的,老师。”

“怎么能拿我威胁人呢,老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她的神态那样安宁,她的笑容那样随意,最后说的话甚至称不上是一句遗言或是什么临终时满载情绪的指控和反驳,阿娜尔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与她平日里试图拒绝老师多余作业安排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也许正因如此,正因这嵌入诡异结局的平稳日常碎片让老人的意识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所以当阿娜尔切开自己喉咙的那一刻,凯利姆甚至没能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

凯利姆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等到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剎那,自己已经当场跌坐在地,惊声尖叫起来。

那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佛是垂垂老矣的野兽最后一次挤压胸腔的怒吼,白发的老者终于松开了手里紧扣的论文稿纸,纸张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凯利姆却再也没有心思去顾忌这些原本万分珍惜抓在手中的宝贝,他扑过来冲到笼子面前,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已经躺在血泊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眼睛安静地合上,像是沉睡般躺在冰冷的地上,猩红的血从少女苍白纤细的喉颈处流淌而出,仿佛泉眼般无穷无尽;那秾艳的液体沉默地流过石板,地面,穿过老旧牢笼的缝隙,流入那些暗色的苔藓和潮湿的空气中,又顺着循环的水流注入支撑智慧之宫的巨木根系之中。

你在哪儿呢。

尊贵的长者呀,开口命令这一切的贤者呀,您在哪儿呢。

充斥着草木清新气味的空气中仿佛多了些潮湿的味道,遍布学宫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凝出了新鲜的露珠,又随着叶片与花瓣的摇摆,将它们滴入土壤之中。

*

身处学宫最高处的大贤者忽然听见了一点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是有少女般轻柔的声线在门外轻轻叫着他,阿扎尔目光轻轻一撇并未在意,只是命令其他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但是当他们打开门时,门外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糟糕的玩笑吗?

阿扎尔微微皱起眉,他正准备转过去,那敲门声忽然再度响起,声音已经足以令房间内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尚未离开太远的秘书官无需吩咐已经快步跑去准备开门,可他刚刚转身踏出一步的同时,秘书官有些茫然,有些惊恐,更多的是慌张无措,他转过头寻求同伴的目光,并从他们那慌乱不安的目光中得到了信息——就在此刻,他们也闻到了某种特别的气味。

潮湿的,冰冷的,新鲜的……

血的气味。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了第三次的敲门声,那声音像是在敲着大门,却又像是敲着这房间本身,某种微妙的震鸣从墙壁和地板上同频出现,也敲掉了屋内沉默的众人脸上最后的血色。

……叩叩,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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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第三次的敲门声,清晰可闻。

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询问声,温柔,平静,彬彬有礼。

——大贤者大人,请问您在吗?

第119章

滴答

“……安静——!!!”

大贤者阿扎尔的一声怒吼喊住了所有惊恐奔走的人群,屋内的人并不多,能在这个时间段集聚在这里的都是阿扎尔的心腹,他们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自来心中先带了三分谨慎小心,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进,他们的神经也开始愈发紧绷,动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不轻。

阿扎尔冷静了几秒后,忽然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安静了下来,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是了。

他们会吓成这样子,也基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了。

阿扎尔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的一切,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后,这才慢慢从高处走了下来。

“可曾感觉到元素的波动?”他的声音像是散入人群的镇定剂,办公室内做了诸多准备,不仅仅是防备教令院非本方嫡系的其他人,也是为了提防愚人众那边的合作者可能会突然变卦;秘书官们先一步冷静下来,开始检查附近安放的预警设备,其余学者虽然还有些胆怯不安不知所措,但也下意识忽略了先前的诡谲情景,下意识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身边可以理解的部分上。

“没有元素痕迹,贤者大人。”没过一会,秘书官们的回答便从各个角落传了回来,阿扎尔哼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也冷淡了不少。

“别这么放松警惕。”他说。

“那些设备目前只能检测到元素生命和神之眼的行动轨迹,可也别忘了,教令院里从来都不缺少天才,对于不少人来说,只要道具和素材足够,想要制造出些虚张声势的夸张画面并不是什么难题。”

“……您的意思是,刚刚只是虚张声势,是我们大惊小怪吗?”一名学者怯怯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心有余悸的不安。

“别忘了枫丹的魔术,”阿扎尔轻描淡写的略过了这个话题,“有些把戏看起来煞有其事,可一旦弄懂了其中的核心关键你就会发现秘密不过如此——这里是须弥教令院,是无数学者生来向往的智慧的至高学城!你们只是因为长时间在同一个地方伏案工作忽略了对外界的观察,增加巡逻人员,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还会出现下一次。”

秘书官们纷纷应是,他们声音里的恐惧也散去了许多,许是因为被提醒了还有元素设备这种特殊道具,人们的心也安定了许多——阿扎尔默不作声地转开了目光,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与拥有神明馈赠的幸运儿,对付聪明的书呆子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只需要给出最好理解的关键词,他们自己就能找到对应的答案完美说服自己。

其他人安下心来继续受伤的工作,阿扎尔目光游移片刻,最后却用了个出门调查的理由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其他人可以忽略,但是他必须得是那个解决问题的对象——阿扎尔很清楚,屋内的检查设备是最新更新的款式,精密度是目前提瓦特的最高水平,足够检查出范围区域内哪怕只是一滴不小心滴落下来的元素精油存在的痕迹;先前那些话只是用来安抚人心,但绝对不够安慰阿扎尔自己。

可若不是元素力,那又是什么?

哪怕无关造神计划本身,大贤者办公室本身也是教令院内安全度最高的地方,他想不到有谁是能突破者重重检查和巡逻的风纪官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装神弄鬼的……好在他的记性不错,还能记住那个声音究竟是属于谁的。

——贤者纳菲斯的养女,阿娜尔。

真可惜呀……阿扎尔脚步匆匆,面沉如水,他原本想着,如今纳菲斯已经软禁起来了,对外所有的信息渠道也尽在掌握之中完全不足为惧;这里面唯一算得上麻烦的就只有叛逃的大风纪官赛诺,但考虑到赛诺的脾气秉性,那小丫头就算现在被自己捏在手里,靠她成功威胁赛诺乖乖听话的把握说到底也不过五六成而已。

……可即使不能让赛诺和纳菲斯听话,让他们心神不安动作迟疑,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凯利姆看中她的才能,看中她的价值——可笑啊,多可笑!他们马上就能达到真正的全知全能,再也不必辛苦无望,在无尽的黑暗中苦求不得反复摸索……哪怕她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又如何?

等到计划成功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成为神赐的天才。

他猜想,可能是凯利姆最终还是换了心思,屈服给了他对因论派未来的极致渴求和对弟子的愧疚心,也可能是在押送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让某些她的老熟人见到了她的样子,看在赛诺的份上,看在纳菲斯的份上,一时心软把她放了出来。

当阿扎尔推开那扇并未上锁的地下室大门的时候,心中笃定之意也更重了几分。

看吧,果然如此。

大贤者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漠微笑,再也没有半分迟疑,毫不犹豫地抬手推门而入——

……滴答。

比脚步声先一步响起落入阿扎尔耳朵里面的,是昏暗潮湿的地牢里那突兀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规律,缓慢,毫无停止的意思,阿扎尔站在门口,仿佛只是一门之隔的距离,他便再一次闻到了那种冰冷又新鲜的血腥味,贤者的脚步放缓了一点,走下台阶的时候也多了些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诡异沉重。

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地牢的光线,看见了不远处的凯利姆,因论派的贤者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匍匐在地牢的旁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怎么回事?

阿扎尔站在那里,他愣愣看着牢笼内无力躺在血泊中的金发少女,她的神态那样平和安详,像是只是陷入了一场甜蜜的睡梦之中,可那浓烈的血腥气和凯利姆断断续续的抽噎哭泣却无时无刻地在和阿扎尔强调面前一切即为真实——

阿娜尔死了。

他目前手中最好用的筹码,本该最不可能出意外的道具,死了。

不是谋杀,也不是意外,少女的喉颈处血肉模糊,手边就是那块划开喉咙的碎石片,凯利姆没有打开牢笼的钥匙,更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那个最不想阿娜尔去死的人……

怎么办?

大贤者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早已习惯了向虚空寻求帮助的阿扎尔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问题投入虚空之中,又在前一秒险之又险地摘下了自己耳朵上的虚空装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阿扎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听见了一声响亮的滚动吞咽声,那声音在他体内响起,借由骨骼血肉的传导在大脑深处震得他愈发心神不安,大贤者用力握了握手指,没过几秒,他倏然开口:“……凯利姆,这儿没有第三个人了,对吧。”

凯利姆的抽噎声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清晰了几分,老人泪流满面,满脸茫然地看着旁边的阿扎尔。

阿扎尔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凯利姆,他死死盯着牢笼内的早已失去生机的阿娜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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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这件事,绝对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

“那篇论文也需要处理掉,所有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人都需要重新安排……”阿扎尔几乎是喃喃自语般嘀咕起来,“她不能死在这儿,她绝对不能死在这儿……!这里必须要清理干净,所有痕迹都要处理掉——”

阿扎尔的声音倏然一停,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身旁这位满脸绝望的年长学者,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虚伪又敷衍的遗憾:“凯利姆……老朋友……”

他放缓了声音,低声道:“这儿发生了一件相当令人悲伤的事情,同样作为教导过学生的老师,我无比同情你现在的情况……但是真可惜,从你没有通知我便出现在我这里的时候,你便没有那么值得信任了——”

凯利姆的喉咙里发出一点仿佛呜咽般的咕哝声,他颤抖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俯视着自己的阿扎尔:“你——”

他只是个悲伤过度的老头子。

阿扎尔心想。

这念头鬼使神差般从他心口深处涌现,像是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低声吟诵一般,那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又像是每一次做出决断之前最后一次的左右为难天人交战,阿扎尔有些犹豫,有些恍惚,可很快,那个声音压过了阿扎尔内心的纠结,反反复复的强调着。

没什么的,很简单的。

他很虚弱了,没什么力气……你看呀阿扎尔,凯利姆的年纪已经比自己大那么多了,未来的队伍里有这么一个死守旧规不放的家伙本身也很麻烦不是么?

——鬼使神差般,阿扎尔上前一步,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感觉自己的双手扣在了凯利姆的脖子上,他惊恐的眼神,慌张的嗫嚅,还有那孱弱无力试图推开自己的双手,都没有让阿扎尔感觉到任何违和的地方——

阿扎尔感觉前所未有的飘飘然,他的傲慢,他的满足,他病态的兴奋感,正随着手指的缓缓收拢充斥在他的身体之内……

掌握生命的力量原来如此欢喜,又是如此令人欲罢不能——

“你能理解我的对吧,凯利姆……”他嘀咕着,眼中翻腾着病态的欢喜:“你能理解的,朋友,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伟大的未来……”

您感觉是真的高兴呀,贤者大人。

地牢的滴水声始终未曾停止,而那声音仿佛是与滴水声一般一直存在于这里一般,阿扎尔被脱离自我束缚的混乱意识掌控的大脑终于找回了一点清醒。

他听见那滴水声,本该远在天边,又忽然近在咫尺,水滴似乎是从头顶滴落,似乎是从铁牢的上端滴落,又似乎……

是从他的指缝间滴落的。

不知何时,少女的金发垂落在他的手腕上,贤者的手指捏着她的喉咙,颤抖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血肉模糊的喉咙和已经开始失温的皮肤,那些温热粘稠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指流过手背和手腕,在贤者的袖口处凝成殷红的一滩,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

她的眼睛,那双浅青色的,瞳孔细长的眼睛,带着某种诡异而平静的笑意,在这昏暗的地牢中安静而专注地盯着他。

——阿扎尔愕然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反射性松开手,几乎是手脚并用的退到了笼子的最边缘处,女孩冰冷的躯体因此无力的倒落在地上,她柔软的长发四散零落,像是黯淡的血色中最后挣扎着四处蜿蜒的金色长河,那块染血的石头随着轻微的震荡咕噜着滚落,正正好好落在了她的手边。

……如此,便和阿扎尔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了。

区别不过是他此时在牢笼里,而先前他在笼子的外面。

阿扎尔目光看向外面,看见了跌落在地满脸惨白的凯利姆惊惧的目光和大开的牢笼大门,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本该悬挂着钥匙的地方却并未摸到属于钥匙的触感。

不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他刚刚明明掐住是的凯利姆的脖子——可他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要杀死凯利姆的——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混乱的?阿扎尔试图思考,试图冷静,可感性的,理性的,冲动的,平静的,各式各样的情绪仿佛在按下暂停键后瞬间冲刷过他的大脑,贤者的脑子几乎要被那瞬间爆炸开的信息量炸得头疼欲裂。

直至此刻,亲手杀人之后的恐惧和慌张终于迟来地涌上了他的大脑,阿扎尔开始疯狂抓挠自己的身体和手臂,神经质地试图用身上的袍子擦掉手上沾染的血迹,可他擦着擦着,却又无比惊恐地发现——

他的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阿扎尔险些连如何呼吸都要惊恐地忘记了。

……

……怎么回事?

“……你在干什么呢,阿扎尔大人?”

那轻飘飘地声音像是水下骤然破裂的气泡一般,给被黏腻的血色记忆包裹的大脑带来短暂的清醒和喘息的余地,直至此刻阿扎尔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如此粗重又狼狈,他下意识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面容苍白站在旁边的学者凯利姆,还有,好端端地待在笼子里面,蹲在那里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阿娜尔。

少女猩红的裙摆轻盈飘逸,在地面上铺垂散开,像是一滩凝固的血泊。

“你在干什么呢,阿扎尔大人?”

阿娜尔笑嘻嘻地又问了一遍,那轻薄又敷衍的笑意染在她浅青色的眸子上,阿扎尔怔愣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只见少女微微歪了歪头,忽然挺直脊背挪开了挡在喉咙旁边的手,露出她血肉模糊的喉颈。

“您在找这个吗,大贤者大人?”

……

——无人的地下深处,倏然传出了贤者阿扎尔凄厉崩溃的绝望惨叫。

第120章

禁忌与疯狂

“……大人?”

“……大人……贤者大人?大贤者大人!”

那试探的声音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似乎是有人轻轻推搡阿扎尔的手臂,大贤者仿佛瞬间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开眼睛,他感到冷汗涔涔,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在椅子的扶手上,仿佛眼前还残留着什么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的恐怖画面。

“……大贤者大人。”

秘书官的声音里多了些不安的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事吧,大贤者大人?”

阿扎尔的身体被触碰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哆嗦着,颤抖着,脸色惨白到了相当吓人的程度,张开嘴的时候只能发出压抑的呼吸声,他的眼球神经质地来回转动着,反复审视着办公室的一切。

大约几秒的迟疑和诡异的沉默之后,那乱转的眼球终于落到了秘书官的身上,他的呼吸频率仍然稍显混乱,但是紧缩的瞳孔扩散开了,像是勉强冷静下来似的,嗓音嘶哑的问道:“……这是还在办公室?”

“是的,大人。”秘书官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放缓了语速,小声回答说:“您在办公室里……刚刚您睡着了。”

……睡着了?

啊,是这样……我睡着了的话……那难道是在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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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扎尔慢慢转开目光,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的手还在抖,仿佛残留着某种温热有黏腻的触感,秘书官仍站在他的旁边,十足体贴地温声问道:“您是身体不适吗,需不需要我去叫医师过来帮您检查一下?”

庄重规矩的贤者长袍之下原本贴身轻盈的料子不知何时早已被冷汗浸透,变得难以忍耐的冰冷黏腻,阿扎尔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干涩,的目光中紧绷的那一部分终于消散了一些,他终于迟来地感觉到身体肌肉僵硬太久后带来的酸痛感觉,面对秘书官的体温,阿扎尔只是神色疲惫地摆了摆手,哑着嗓子用他一贯的冷淡口吻回答道:“……不必,我只是做了噩梦而已,缓一缓就好了。”

阿扎尔自认自己不过是轻描淡写的随口一提,可不知为何,身边秘书官的表情的表情却忽然变得相当古怪起来。

“……您说,您做了噩梦?”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阿扎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冰冷的不耐烦,他此时头昏脑涨意识昏昏沉沉,就连身体也难受至极,现在他也不想盯着工作进度只想尽快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可还未等他站起来,秘书官的手忽然垂了下来,不容分说地捏住了阿扎尔的肩膀。

“你这是做什么!放手!”阿扎尔声音一沉,立刻沉声喊道。

可很快他就发现秘书官仿佛根本不会听从他的声音一般,他的脸上带着仿佛面具一般完美固定毫无变化的笑容,他俯身看着阿扎尔,办公室内的其他人也早已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看着高台上的贤者大人,带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神态,秘书官扬起嘴角,他们也一同扬起嘴角,秘书官歪过头看着他,他们也都跟着歪过头,微笑着看着他。

……阿扎尔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

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自己颤抖慌乱的呼吸声,周遭的空气是熟悉的充斥着油墨和纸张的气味,可他感觉不到任何熟悉和可控带来的安全感,他只感觉到冰冷,他不得不依靠呼吸维持生命,以至于连身体内的肺腔和连接的血管也开始渐渐变得冰冷。

这并不是梦醒时刻,更不是什么一切回归日常的美好前兆……他近乎绝望的想着。

他不过是从一个未知的梦魇中掉进了另一个伪装地更加完美的意识地狱罢了……什么时候才是结束,什么时候才是梦醒?

无人知晓。

他大概……也不会被允许知晓。

“您说错了,阿扎尔大人。”秘书官依然在微笑着,他仿佛没有注意到阿扎尔那骤然缩紧的瞳孔和瞬间变得无比僵硬的身体一般,自顾自地柔声细语的补充道。

他搭在阿扎尔肩膀上的手指明明轻得没有施加任何重量,可就是莫名让他动也不敢动。

大贤者僵在那里,他被那些笑容和目光定在了原地,只能听着秘书官俯下身,对他说:“须弥人是不会做梦的,贤者大人……‘我们脱离童年之后便不再做梦,但是无需担心,因为那代表着我们终于脱离了愚昧无知的妄念’——我们在这样的叮嘱中长大,也始终坚信着这就是真理。”

“您是要带领我们脱离黑暗的伟大存在……您是最高级别的大贤者,您是要带领我们走向真理的尊贵引领者……您怎么可以做梦呢?”

他如此遗憾的反问道。

他们带着一模一样的遗憾又惋惜的表情,看着阿扎尔,反问道。

“——您怎么可以,犯下这样荒谬又愚蠢的错误呢?”

“来,贤者大人。”他们开口,用不同的声音说出了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内容,他们的眼神是仿佛复制粘贴一般一模一样的虔诚与狂热,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阿扎尔,笑着说:

“……再说一遍正确答案吧,贤者大人。”

……啊。

阿扎尔的瞳孔缩紧了,他的喉咙开始痉挛,哽咽,他的身体变得僵硬,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成了扭曲又不可理解的样子,他徒劳的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能喊出短促又毫无意义的嚎叫声。

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令办公室内所有正忙碌着手上工作的学者纷纷吓了一跳,先前的敲门声令所有人胆战心惊,按着大贤者的吩咐,秘书官们原本正在检查元素装置的运行状态,可不知为何,大贤者阿扎尔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画面一般,崩溃尖叫着从高处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秘书官们惊慌失措,一时间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中几个跟随时间较久的秘书官反应更快一些,他们快步走上前去准备安抚一下大贤者的精神状态,可还没等靠近就看见本就慌乱的大贤者反应愈发强烈,若说他原本是在和某种不可直视不可名状的未知恐惧挣扎着斗争,那么他人的靠近就仿佛是把这种恐怖与未知具现化成了某个更加鲜明的个体存在。

比起已知的敌人,更令人恐惧的永远是不可预测的未知。

大贤者崩溃惊恐的尖叫和拼命挣扎的架势令所有人手足无措起来,他的挣扎和摔打甚至伤到了几个距离较近的秘书官,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慢慢拉开距离,隔着点什么怯怯看着那深陷恐惧之中早已失去了所有理性的贤者大人。

……阿扎尔看起来像是疯了,但也没疯的特别彻底。

他身上挂着的不仅仅是教令院暗中进行的某个庞大计划,就连明面上大大小小的工作也都是需要阿扎尔亲自过目才能进行下一步的,须弥教令院的事情,沙漠那边的事情,还有至冬愚人众那边的事情……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堆在一起,就算阿扎尔真的疯了,他那些心腹嫡系也不敢让他现在就疯。

对外,教令院只说是大贤者大人工作太多疲劳过度,又加上上了年纪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撑不住了,所以需要静养一阵子,所以这期间大部分工作暂时搁置一会,就连最重要的识藏日也不得不向后延期,这样的借口能隐瞒多久,没人知道,但至少在教令院内部,那些忙着准备识藏日的学者们本来忙得昏天黑地脚打后脑勺,忽然得到了死线延期的消息,别人的反应姑且不提,他们还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阿扎尔的信息被封锁了,可惜封锁的对象太过有限,教令院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来的。

***

“……贤者大人重病,所以暂时无法出面主持工作,就连先前的许多计划也只能暂且搁置……”

来自至冬的贵客待在教令院的会客室,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秘书官们的官方解释内容,他的语调平淡毫无波澜,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反对或是不悦的意思,可秘书官们脸色苍白举止拘谨,面对这位来自至冬的愚人众执行官,他们也不敢保证这样的回答能换来对方多少满意。

“识藏日这样重要的日子也需要延后时间,那么我想贤者大人的身体状况可能真的不是十分乐观。”

好在名为博士的执行官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倨傲冷漠不近人情,他声音里的内容让教令院的负责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立刻又听得博士若无其事地问道:“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就算大贤者暂时无法亲自主持识藏日的工作,其余的贤者应该也有能力继续接手工作才对……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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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不止是大贤者,其余人也都不在么?”

教令院的负责人神色淡定,努力解释道:“您也知道最近的‘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些,学者们大多上了年纪,有一些扛不住压力,在这个时候病倒虽不是大家想要看见的,可也的确是难以避免的情况……”

“您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博士轻飘飘地笑起来,连声音的起伏都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识藏日本来就是教令院古老的传统之一,教令院的学者早就应该习惯了内容和强度;至于我们的‘合作项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无论是‘素材’本身还是提供核心技术,这些和教令院好像都没什么直接关系?”

“……”

负责人声音哽住,只能咬牙低头不语。

“你们扛不了多久的,无论是教令院自己的事情还是教令院之前和至冬开展的那些外交合作项目——”博士慢悠悠地扔出了自己最后的警告,这位气质矜贵且不掩傲慢的至冬执行官先一步错开了目光,不等对方回答已经自顾自地从会客室的沙发上站了起来,幽幽道:“不过最后还是可以提醒你们一句,至冬的大夫也很可靠,如果你们自己人‘做不到’,我们也不是不能帮忙。”

教令院的几位秘书官面面相觑,会客室的长绒地毯吞没了大部分的脚步声,博士的脚步并不急促,长靴踩在长绒地毯上传递出某种窸窣隐秘的低沉闷响,在他还差几步距离就要来到门口,其余愚人众已经眼疾手快的准备先一步开门的时候,负责与执行官交谈的这位负责人终于开口了。

“……请您等等。”

博士的耐心很好,相当好脾气地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等待着对方的后续。

“……实际上,这些工作我们本就无权过问,毕竟您得到的是最高级别的权限,在此基础上,整个教令院内能有资格与您对话的也只有阿扎尔大人而已。”负责人强自镇定地补充着,声音依然难掩颤抖和慌乱:“所以,我想您应该不介意亲自去一趟大贤者的办公室,那里的文案和卷宗都是由我们亲手整理过的,和至冬的那些合作项目也在范围内,识藏日我们会想办法继续,和至冬的合作项目,既然阿扎尔大人不在的话……有些计划和安排,就只能等您帮忙主持做出决定了。”

至冬的执行官在原地没有动,他停顿了几秒的时间,等到这几位负责人战战兢兢,马上就要被这漫长的沉默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博士终于开口了。

“可以。”

他说。

接手教令院和至冬原本的合作项目,愚人众这边不少人并不看好,这里面好处不多,阿扎尔已经愿意和至冬愚人众合作,很多事情无需多此一举,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行为只能说是给至冬这边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工作量,跟在博士身边的愚人众在离开了教令院的视线后低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他们尊贵的执行官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反而对忽然发疯的大贤者这件事本身相当感兴趣。

“掌握虚空最高权限的须弥大贤者,工作有属下代劳,思考有虚空运算……除了的确是个老头子以外,能有什么东西是让他也扛不住的?”博士的语气相当轻松愉快,“贤者大人究竟是病了,还是没能逃过须弥学者的诅咒,因为某些理由疯掉了——这是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在离开了会客室后直接来到了大贤者的办公室,室内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只有几位学者负责日常整理文件,因为早就从虚空中得到了消息通知,所以并未对外客的来访做出太多反应。

文件上自然是找不出什么线索的,元素装置正常运行,风纪官的巡逻频率足以保证不会有人入侵这里,博士脚步从容轻快,他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却是越过了放了无数珍贵文件的桌面,落在了大开的窗户旁边一处垂落的青色树枝上。

承载着智慧之宫的巨木早已经历上千年的岁月,它一直存在于此,也将永远存在于此,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痕迹和永恒的沉默,无人会去聆听一棵树的声音和它的变化,正如无人会去长久关注脚下的土地,耳畔的风声,涌动的水流,以及那些组成自然万物的一切,人们偶尔在意,更多的时候,人们更习惯于将他们看做理所当然。

正如这棵树,它会枯萎,会凋零,但也会生长新芽重生绽放,垂在贤者窗外的叶片是如此地青翠可爱赏心悦目,可即使如此,房间的主人依然是沉迷工作无心抬头,更不用提抬起头看看窗外的景色,欣赏一下永远都在变化生长的生命本身。

来自至冬的执行官在窗口停驻了一会,他忽然伸出手,摘下了几片幼嫩的翠色叶片。

博士举起叶子对准天空,半透明的叶脉上流淌着某种并不属于绿色植物应有的微红,那红色丝丝缕缕流淌在叶片深处,叶脉也仿佛被拟态成了某种活物的血管一般,承载流动的不再是清爽冰凉的树液,而是更加妖异且鲜活的东西。

博士饶有兴趣的想着。

他低头闻了闻叶子,人类的感官相对而言太过迟钝,无法清晰闻到他自己想象中的某种气味,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干脆直接扯下更完整的一截树枝,离开办公室后,博士这才把东西反手递给了身后的愚人众,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句。

“拿去化验一下。”

他直觉感觉,令学者疯狂的本质和教令院万般忌讳的禁忌知识逃脱不了干系,只是大抵是要和过往已知的禁忌知识区别对待的……如果说过去的禁忌知识是和深渊一般,作为污染,作为侵蚀,作为和提瓦特本身截然队里的存在着的某种具象化,那么这一次的“禁忌”,大概是连理解本身,都能令人陷入绝望的疯狂。

*

化验的速度很快,除去树叶树枝这些本身已知的东西,最诡异的在于“液体”。

——用研究员的话来解释,那是某种生物的活血。

“活血?”

“是的,大人,”研究员的表情有些诡异的苍白,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回答道。“是活血。”

“……简单来说,就是祂哪怕已经不具备任何存活条件,更甚至已经被完整的从叶子之中剥离出来,祂从理论上来说……也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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