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和裴毓芙显然都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真相,白着脸问:“你的意思是,我回到上京看见长姐棺椁的时候,她其实根本没有死?”
游照仪下颚紧了紧,沉默的点了点头。
宣应亭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眶发红,眼?里一片怒恨,厉声道:“宣应衷!他疯了!我要杀了他!”
裴毓芙也是满脸愤恨,不可置信的握紧了双拳。
查了这么多?年,真相远比他们?想得却还?要惨烈。
良久,待二人的情绪稍缓,游照仪才说:“接下去该如何安排,还?请王爷示下。”
宣应亭以手?扶额,显然还?没从震怒中缓过来,看了看暗室中的几人,才沉沉的说:“明日你带着许止戈和雪刃十人,先去往上京将郑畔和集安接到广邑,保证二人安全,兰屏今夜就?出发,去往乾州将此事告知镇国公主,阿峋,你随母亲一起先和我回并州。”
闻言,宣峋与蹙眉说:“不要,我要随灼灼一起。”
宣应亭声音立刻变得严厉,说:“你知道上京现在有多?危险?!你去能有什么用?!”
宣峋与咬牙:“那你还?让灼灼去?!”
宣应亭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有了一点失望,说:“我看照仪这么多?年是把你宠坏了!让你现在如此不知分寸!她是我剑南铁骑的兵,你是广邑王府的世?子?,身份所在,还?要我多?说吗?!”
游照仪忙站起来,把手?放在宣峋与的肩膀上,对着宣应亭说:“王爷,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担心?我。”
言罢,捏了捏宣峋与的肩膀,他才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
等一众事情安排好,几人复从暗室出来,裴毓芙神?色不虞,对着想随游照仪回院的宣峋与道:“阿峋,你随我来一下。”
宣峋与茫然的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母亲?”
她甚少会单独和他说什么,一般都是叫游照仪。
裴毓芙却说:“你来就?是了。”
言罢转身离去,游照仪立刻道:“去吧,王妃有话对你说。”
宣峋与只好点点头,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心?慌,手?脚发凉的跟在母亲身后。
————————————————
裴毓芙的院子?叫做酩酊洲,她嫁予宣应亭的时候尚在剑南铁骑,是个英姿飒爽以一挡百的女将,是以取得名字也颇为豪放。
关上房门,裴毓芙示意宣峋与坐在自己身边,看了眼?窗外浓郁的夜色,才沉沉的开口道:“今年过完年,你也要二十三?了。”
听宣峋与嗯了一声,裴毓芙才说:“自你入朝为官,接手?雪刃以来,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有勇有谋,独当一面。”
“唯有几次失控也是为了照仪,但少年夫妻情深,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如今,”裴毓芙顿了顿,看着自己儿子?有些发白的脸,说:“我竟觉得你从未长大过。”
宣峋与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裴毓芙点破:“阿峋,一个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见宣峋与沉默,她继续说:“照仪入府,事事以你为先,我本觉得这样很好,可没想到竟是害了你。”
“你武学不济,战场又凶险,照仪便替你走了这条路,几度历经生死?,可以说没有她,广邑王府、剑南铁骑都到不了如今的威望。”
“我本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没想到她却自己闯出了这么一条路来。”
裴毓芙说了几句,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说:“如今,照仪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那你呢,阿峋?”
宣峋与抬眼?和母亲对视,眼?里似有脆弱,讷讷的说:“我……”
“你何时才能长大呢?”
听到母亲语气里的失望,宣峋与微微咬牙,道:“只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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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我身边不就?好了吗?”
裴毓芙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戳破:“照仪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彻底撕破了宣峋与这段时间来摇摇欲坠的伪装,他眼?眶发红,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说:“她答应我了——”
裴毓芙打?断他:“你比我更了解她。”
是,他比母亲更了解她,所以能看出她有时候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躲避,能看出她眼?里时不时闪过的怜悯,能听见她半睡半醒间几不可闻的叹息——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刻意的疏远,一句一句没有说出口的告别。
是他自欺欺人,是他闭目塞听。
宣峋与捂住眼?睛,语气痛苦又无力?:“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他抬起头看向母亲,宛若身处陌生人群中的幼童那般孤立无援,讷讷的说:“娘,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裴毓芙被他的情绪所染,也感到一丝酸涩,劝说道:“照仪为广邑王府做的够多?了,若有一天她真的想离开,你就?试着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良久,久到天光熹微,宣峋与才目光空茫,脸色灰败的从酩酊洲出来,似乎接受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
宣峋与回来的时候,游照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喂乌夜吃草料。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她,把脸搁在她的肩膀上。
游照仪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你回来了。”
宣峋与嗯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游照仪拍了拍乌夜的脑袋,说:“马上便要走了,等许止戈来。”
宣峋与又嗯了一声,细听之?下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游照仪并没有发现,只听见他说:“亲亲我。”
游照仪便顺从地转过身,和他在院子?里拥吻。
良久,许止戈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宣峋与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分开,声音嘶哑地说:“我等你回来。”
游照仪牵上乌夜,点点头说:“好。”
————————————————
广邑和上京之?间隔着谭、既二州,一行十来个人,为了避人耳目还?是没有选择官道,一路风餐露宿,格外小心?地行了七八天,终于在一日黄昏之?时到了上京。
虽然皇帝明面上并未对她们?离京有何消息,但上京城门的把守似乎严格了许多?,游照仪小心?的看了一眼?,几乎是一个个的仔细盘查,不太可能蒙混过关。
几人耐心?的等到入夜,随着宵禁的梆子?开始敲响,城门渐渐关闭,守卫也少了很多?,只剩下瞭望台及城楼上巡逻的人。
这次带来的都是轻功卓然之?人,几人划定了一下路线,借着夜色三?两下跃上城楼,无声无息的敲晕了几个守卫。
正待下楼,游照仪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回头出手?,谁知对方?速度快如闪电,几招之?间把她制住。
但这熟悉的招式也让她很快反应过来,主动拉下夜行衣的面罩,轻声说:“周星潭,是我。”
桎梏住自己的力?道一下子?松懈了,周星潭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有些慌乱,问:“你怎么在这?”
游照仪说:“来不及和你解释了,我今日来是要带走驸马爷和郡王殿下,你放我进?去。”
二人从入伍之?时就?并肩作战,几度同生共死?,互相救了对方?不知多?少次,游照仪并不认为他会和自己刀剑相向。
果然,对方?只挣扎了一瞬,便说:“你把我打?晕吧。”
游照仪闻言拉上面罩,伸手?放在他后脖颈,说:“那我轻点。”
周星潭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他刚想反问不是说好要轻点,可嘴巴还?没张开就?感觉意识一黑,晕了过去。
游照仪伸手?扶住他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转身跟上许止戈几人。
几人避着宵禁巡逻队,顺着黑漆漆的巷子?走,很快就?到了积石巷,偌大的广邑王府空无一人。
游照仪只匆匆的看了一眼?,便顺着广邑王府的屋顶朝南端的镇国公主府掠去。
二者离得不远,几息之?间镇国公主府的南院就?出现在了眼?前,一人正待向前,却突然被游照仪拉住。
她挥手?示意众人隐匿,对远处一不起眼?的巷子?指了指:“看那。”
众人小心?的看过去,正能看见一道细小的寒光,看着不是箭簇就?是刀尖。
看样子?镇国公主府已经被监视了。
游照仪示意众人分开查探,先将藏匿在各处的刺客解决再入镇国公主府,众人领命分开,很快暗夜中就?响起零星的兵戈声和被扼住的惨叫。
游照仪和许止戈在屋顶上飞掠着翻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了才翻进?了镇国公主府的院子?。
许止戈前往主院找郑畔,游照仪则去往郑集安的院子?,她上书院的时候来过几次,勉强还?记得路。
郑集安警惕性倒是高,她推门而入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已经从床上翻下来,拿着一把匕首喊道:“谁?!”
游照仪还?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说:“你表嫂。”
郑集安听出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扔掉匕首紧张的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事了?”
游照仪说:“时不待人,边走边说,王爷让我先带你和驸马去广邑。”
郑集安点点头,立马穿好衣服和她出门。
这边许止戈已经带着不明所以的郑畔出了门,看见游照仪后他才问:“怎么回事?”
游照仪说:“等到了广邑再和您细说,如今我们?先离开上京。”
他们?对她都比较信任,这也是宣应亭安排她来接他们?的原因?,若只有许止戈前来,还?不知道要扯多?久。
闻言父子?二人也不再多?问,立刻和他们?出了城。
几人找到城外林中绑着的马匹,一人一骑正要离开,四周却立刻出现了一堆持械的蒙面刺客,把他们?团团围住。
游照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抽出了手?边的刀,严阵以待的看向领头的那个人。
对方?神?情阴骘,语气里却带着笑意,说:“驸马爷,小郡王,你们?可不能离开上京。”
闻言,父子?二人俱都没有说话,游照仪等人则变换队形将其护持在中间,那领头之?人的目光又从郑畔滑倒游照仪,说:“既然你们?执迷不悟,就?别想走了。”
言罢,暗夜里一片拔刀的声音,寒光闪过几人的脸,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粗略一看,少说有四五十人,且都是好手?,郑集安还?算有点武力?在身,但郑畔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直留在这里难免会护持不住。
游照仪身形如鬼,穿梭在几个刺客中间,和几人一起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对着郑畔二人喝道:“快走!”
许止戈迅速带着他们?冲出包围圈,命四名雪刃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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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们?离开,自己又策马回援。
郑集安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被身旁之?人催促着离开。
见二人顺利离去,剩下七八人也放开了手?脚,奋力?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
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游照仪和许止戈才逃脱了追杀,力?竭的倒在不知是哪的一条溪边。
几人早已跑散,游照仪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但许止戈腹部被一把长刀穿透,此刻汩汩地流着血。
游照仪脸色发白,就?着溪水给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许止戈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嘶声着抽气。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谭州哪个不知名的村落,细细看去还?有几分熟悉。
游照仪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急促地喊他:“别睡!许止戈!”
许止戈勉力?的睁着眼?睛,声音虚弱:“你走……先回广邑……”
游照仪还?在看着周围,听到此话充耳不闻,声音淡淡地说:“少给我放屁。”
这是她第一次骂人,许止戈竟还?有些想笑,勉力?的勾了勾嘴角,说:“我现在动不了……你带着我会被追上……”
游照仪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凝,神?色变得凛冽起来,说:“我知道这是哪了,你清醒点就?行,我肯定会带你回广邑。”
言罢她蹲着转身,用力?把许止戈背到自己身上。
第57章风吹山角晦还明
(1)
此地正是游照仪曾来救灾的须山县,远处那堵石墙还是她和楚创以及周星潭一起砌的。
游照仪背上许止戈,循着记忆向县内走去。
她不能大剌剌的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在街道上,只能?向边缘村落的村民寻求帮助,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连续找了?几家,不是只有老人小孩在家就是害怕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不敢给她开门。
游照仪无法,只能?背着许止戈再?往前去,直到看到一户人家的后院,一个小孩在门口喂鸡,她轻声?喊道:“小孩!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倒也不怕,奶声?奶气的问:“我爹去山上砍柴了?!”
游照仪说:“你?认识哪家大人?能?不能?带我去?”
小孩跑过来,戳了?戳她背上的许止戈,问:“他死了?吗?”
游照仪:“……还没。”
小孩挥挥手,跑在前面:“跟我来吧,我知道哪里有大夫!”
游照仪松了?口气,立刻抬步跟在他身后。
小孩没跑多远,拐进?了?一个人家的后院,喊道:“宋大娘!有人快死了?!”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小屁孩!说什么呢?”
小孩道:“真的!你?出来看看!”
说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跟着小孩走了?出来,待看到院中的游照仪,愣了?愣说:“快进?来!什么伤?”
游照仪问:“你?是大夫?”见那女人点头,才走近了?两步忙说:“刀伤,麻烦先?给他止血。”
宋大夫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说:“刀伤?你?是什么人?”
游照仪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说:“我是剑南铁骑驻京营统领,游照仪,乾明十八年?来须山县赈过灾!”
宋大夫看了?眼令牌,又仔细看了?一眼她有些脏污的脸,两息过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惊叫:“我见过你?!快进?来游大人!”
宋大夫立刻上前帮忙,将许止戈抬入屋中,又对那小孩说:“你?去叫你?陈叔回来,这会儿应该在村东头坐诊呢。”
小孩应声?,立刻从前院跑出去了?。
宋大夫手脚麻利,让许止戈平躺后便立刻剪开了?他腹部的衣衫,从药架上找出仙鹤草,分了?一半给游照仪,又递了?一个药碗,说:“捣碎!”
游照仪立刻接过,拿杵快速地捣弄起?来。
宋大夫找了?炉子熬上药,把游照仪捣碎的药草敷在许止戈的伤口上,他疼的冷汗直冒,游照仪往他嘴里塞了?个布巾。
这边药刚敷完,刚刚那个小孩就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那男人神色不虞,道:“她娘,啥事啊,我这边还有病人呢?”
宋大夫语气直冲冲的说:“自然是这边更加人命关?天才会叫你?回来!快为?这个小哥施针止血!”
那男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止戈,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游照仪,正犹豫间,宋大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这位是当年?为?须山县救灾的游大人,还救过女儿的性命!”
闻言,那男人立刻神色肃穆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卷针包,连声?道:“原来是恩人!我这就施针!”
游照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看着他抽出细针,在许止戈几个穴位上精准的扎了?下去,原本还在缓慢流血的伤口渐渐止住了?。
宋大夫道:“敷药!包扎!快!”
游照仪随即上前帮忙,在他们的指挥下把许止戈的伤口重新包好。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许止戈不知何时已然痛晕过去了?,游照仪把他口中的布巾抽出来,替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见他脸色稍霁,几人这才舒了?口气,宋大夫随口问道:“这位是?”
游照仪道:“我哥。”
宋大夫点了?点头,继续去看炉中的药。
……
许止戈醒来的时候,腹部还是一阵剧痛,但比起?之前来说已然好了?很多。
周围一片陌生的场景,像是哪个农家,但又像个药铺,扭头看了?看,游照仪正靠在一边的躺椅上打盹,他轻轻的叫了?她一句:“小游。”
对方?立刻醒过来,看他睁眼,总算松了?口气,问:“怎么样?”
许止戈说:“还行。”
游照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烧了?,应该没事了?。”
许止戈:“我昏迷了?多久?”
游照仪:“三天,不久,你?醒了?应该就没事了?,我晚上先?走,你?等伤好了?再?出发。”
事态紧急,许止戈也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晚间等宋、陈二?人回来,她又给两方?互相介绍了?一番,对许止戈说:“我乾明十八年?的时候来这里赈过灾,他们都是好人,会保护你?的。”
许止戈点头,又向二?人问好,游照仪又对宋、陈二?人道:“我哥就拜托二?位了?,我等会儿可能?就要走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可以,我哥在这里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声?张。”
宋、陈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游照仪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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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院子里,从乌夜身上背着的行囊中掏出了?几块银钱,递给二?人。
宋大夫见状,忙推拒道:“不用了?!游大人,您赈灾之时还救过我女儿的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游照仪见对方?咬牙不收,只能?把钱交给许止戈,说:“你?给他们。”
许止戈接过,好笑地说:“行。”
宋、陈二?人一时无奈,不知作何动作。但游照仪已然和他们告别,重新回到院子里,准备上马离去。
那一开始见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边跑来边问:“大姐姐!你?要走了?吗?”
游照仪这三天里陪他玩过几次,只晓得了?他的名姓,没再?问别的,闻言答道:“要走了?。”
小孩说:“好罢,那你?啥时候再?回来陪我玩?”
游照仪说:“有机会的话。”
这话就有点敷衍了?,小孩郁闷的点点头,看着她翻身上马,奶声?奶气的和她告别:“再?见!姐姐!”
游照仪露了?个笑脸,朝几人挥了?挥手,策马离开。
业已入冬,寒风拂过面颊,游照仪脑子木木的响起?小孩之前说的话。
他说:“姐姐,我叫游成蹊。”
————————————————
离开谭州之前,游照仪又遇到了?几波追杀,但好在乌夜常年?行军,耐力和速度都不是京中跑马可以追上的,俱都有惊无险的躲过了?。
大约在第七天中午的时候,她才进?入广邑城门,略休整后便收到兰屏的留信,又与几个雪刃卫会合一起?往并州定鸿关?而去。
并州下了?大雪,异常难行,几人走走停停,勉强在除夕前一天夜里赶到了?定鸿关?。
刚一入城门便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岱渊、池柳笛,以及过往的故旧同袍都迎了?上来,和她抱成一团。
他们得到消息她要来,纷纷等在城楼上,好几年?不见,岱渊周身的气质更为?沉稳,池柳笛不知何时长高了?许多,和她记忆里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复又与故人相见,游照仪一路紧绷的心弦此刻也放松了?下来,真心实意?的笑开,张开手和几人拥抱寒暄。
那边宣峋与正和郑集安等人议事,刚收到消息就急匆匆的跑来了?,看见游照仪正和几个同僚寒暄,上前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等她话毕。
大雪纷飞,几人也不好一直站在城门口,只约好明日休沐之日喝酒便话别了?,游照仪已然看见了?宣峋与,匆匆走过来,一边回头笑着与岱、池二?人挥手作别,一边自然的揽住了?宣峋与的腰,与他往营帐走去。
宣峋与自己低头抿着唇笑了?笑,一手覆在她在自己腰侧的手上。
二?人并肩进?了?营帐,宣应亭、裴毓芙、郑畔、郑集安正在里面,还有兰屏及宣应雍的心腹之将周写。
游照仪先?向周写行了?个抱拳礼,二?人寒暄了?几句,继续围着沙盘议事。
“许止戈受伤,我将他安置在了?京畿须山县的一个医馆,等他能?走了?再?回并州。”
宣应亭点点头,继续说刚刚的事:“如今兵权三分,广邑王府、镇国公主府、宣应衷各一,左定山军及和河西军是听?命于宣应衷的,京中还有京畿卫及羽林卫,再?加之我们不知道的私卫……”
游照仪见宣应亭直呼今上名姓但几人不见惊讶,想来是已经把事情与几人说透了?。
宣峋与见她神色,附耳在她脸侧轻声?说:“小姑姑派人去皇陵开棺了?。”
游照仪立刻震惊的看了?他一眼,宣峋与继续说:“传信来说棺中俱是抓痕,陪葬之物乱七八糟,帝君曾在棺中放入了?一份他亲手做的点心,也被?吃干净……总之是坐实了?。”
游照仪直觉口干舌燥,默默咽了?口口水。
先?帝在漆黑棺椁中醒来……又到死去的这段日子,该是如何难挨。
她知道害死自己的是她的亲弟弟么……
游照仪心中一片苍冷,几欲作呕。
……
除夕这天,并州依然下雪,定鸿关?主帐灯火通明,一直持续了?两夜。
裴毓芙重披战甲,领兵去往隽州,以收拢河西军,游照仪则去往容州与左定山军卓璞玉谈判。
然而中衢境内并不是大患,知晓了?宣应亭的安排后,游照仪提出了?最后一条策议:“四国守边。”
东集、崇月谈判为?主,叱蛮、胥真镇压为?先?,将钕、并、玳、寰四州死守,一个报信的都别放出去。再?由宣峋与、郑集安两个皇室宗亲分别前往崇月、东集与其国主谈判,以防后患。
此言一出,宣应亭深以为?然,又再?与她商议了?细节,敲定了?计划。
临行前夜,夫妻二?人复又相拥而眠。
游照仪虽为?其献策,但还是有些担心,摩挲着他如缎的长发,叮嘱道:“你?此番去往崇月,一定要小心,遇事不要逞强,自身安全最重要。”
宣峋与乖乖地点点头,说:“知道了?,”又问:“若是谈判不成怎么办?”
游照仪说:“你?的才智已属一绝,你?若是谈判不成,那便没有人谈判得成了?。”
听?她夸自己,宣峋与有点高兴,正勾了?勾嘴角,却又听?见她说:“你?亦可如鲲鹏展翅,不要甘当燕雀,困守在一人身边。”
他脸色一僵,装作没听?懂似的把脸埋在她怀里,默然不言。
游照仪没逼他,只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
……
翌日,大雪初停,几人一起?整装,出了?城门,分道而去。
游照仪把岱渊带上了?,又复选了?一小队人马,都是曾在并州与她一起?征战叱蛮的同袍,此间又凝在了?一起?。
岱渊还不晓得具体事宜,只收到宣应亭的命令,让她跟着游照仪秘密去往容州送信,她察觉到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但也没敢多问。
这回重聚,游照仪才知道岱渊已经成亲了?,对象正是曾经队中一名小将,叱蛮之战后一起?留在了?并州,这次跟着郑集安去往了?东集。
她一路说了?不少人的近况,游照仪也听?着,枯燥漫长的行军路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行。
一行十数人,一路隐匿行踪,绕路而行,穿过广邑、谭州、冶州三地,终于在大半个月后顺利到达了?容州,见上了?云麾将军卓璞玉。
卓璞玉之子卓云嵩曾是游照仪的同窗,如今已是游骑将军,二?人见面寒暄了?几句,游照仪便提出要和卓璞玉面谈。
自南羌灭国起?,卓璞玉就开始镇守容州,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他妻子就曾是南羌旧人。但他并未见过游照仪,见游照仪带了?一对人马前来还有些茫然,问:“是广邑王有什么吩咐吗?”
四军事务向来互不相犯,更何况是隔得最远的剑南铁骑和左定山军,但广邑王毕竟是皇室宗亲,他若要吩咐,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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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照仪示意?岱渊几人镇守营帐,管好帐门后才对卓璞玉道:“将军对今上是何想法?”
卓璞玉神色立刻变得警惕,并不轻易作答。
游照仪便继续说:“流云声?一案想必将军也听?说了?。”
卓璞玉小心翼翼的回道:“今上已经将越德时和陈西岳枭首了?,还株连了?九族。”
游照仪说:“卓将军是聪明人,难道说真得就这么相信了??”
卓璞玉道:“我只是一介边疆臣子,一年?回不了?京中一次,有些事我不愿探寻太多。”
游照仪说:“南羌自灭国时卓将军就驻守在此了?,是先?帝亲自调的令,必定是很信任你?。”
提到宣应亹,卓璞玉的神色也肃穆了?起?来,说:“是又如何?”
游照仪说:“若我说,先?帝之死存疑呢?”
卓璞玉神色一震,目光像利剑一般射向她。
……
乾明二?十二?年?三月,广邑王与镇国公主称皇帝身边的心腹大监甄全平涉先?帝死因一案,以清君侧为?名,举兵而反。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第58章风吹山角晦还明
(2)
广邑王并镇国公主率三万人马于?正?月十五举兵攻入上京,兵临城下,皇帝命河西?军、左定山军进?京救架,宋凭玄、卓璞玉拒不?出兵,京中驻京营各统领、副统领纷纷倒戈,压制京畿卫为其开了城门。
兄妹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剑指禁宫,与?羽林郎将及皇帝私卫共三千人于宣室殿前对峙。
郭南羽此番也被宣应亭点兵而来,看着羽林卫首的青年,严厉道:“郭泊灵,过来!”
郭泊灵尚还不?明所以,白着脸看着眼前的队伍,茫茫的问:“爹!怎么回事?你们真的反了?!”
他又看向宣应亭身后的游照仪,问:“游照仪,怎么回事?!”
游照仪抿唇不?语,郭南羽立刻道:“此?事我后与?你细说?,你现在先到爹这边来!”
郭泊灵摇头,不?可置信地说?:“爹!你们?这是谋反!”
先帝死?因只有几个心腹之人知道,为了保全皇家最?后的颜面和?民间的威望,他们?打?的旗号也只是清君侧,给皇帝留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郭南羽见他如此?固执,又不?能当即言明真相,一时无语凝噎,见状,宣应雍立刻道:“不?要伤他就是!快冲进?去,小心皇帝逃走!”
几人闻言,立刻抽刀向前,游照仪跟在宣应亭身后,未免其他人刀剑无眼,主动朝郭泊灵攻去,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僵持间郭泊灵咬牙问:“到底什么情况,我不?相信,你们?真的反了?”
游照仪也不?能说?,只道:“你相信你爹,也相信我。”
郭泊灵满脸都是挣扎,说?:“你发誓!你对着宁康朝发誓!”
游照仪牙根一紧,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我以宁康朝为誓,此?行皆为大义!”
郭泊灵与?她对视两息,总算相信了,率先收刀。
羽林卫的其他人也本也茫茫,毕竟眼前是宣应亭和?宣应雍,皇家争位,他们?选错就是株连九族,只能跟着上司行动,见统领郭泊灵收械,一时间许多人都跟着收了势。
一行人立刻势如破竹,不?再收束手脚,还有一千多人尚属皇帝私卫,几次追杀游照仪等人的刺客就出自?此?间,但此?刻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没有援军,这些人也只是负隅顽抗,不?成气候。
宣应雍一马当先,一脚踢开了宣室殿的大门,里面的宫女和?大监俱都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皇后王颂兰面无表情的站在殿中,和?宣应雍对视。
宣应雍一身杀伐之气,歪头一字一句地问:“二嫂,我哥呢?”
王颂兰淡淡地说?:“十几人护着他跑了,应该往东宁门去了。”
宣应雍没急着追,反而问:“逃跑不?带你?”
王颂兰不?以为意地笑:“你们?是来杀他的,又不?是来杀我的。”
宣应亭紧随其后地走进?来,问:“人呢?”
宣应雍下巴抬了抬,说?:“二嫂说?东宁门。”
宣应亭立刻带着游照仪等人追去,宣应雍尚还站在原地与?王颂兰说?话?。
“太子和?帝姬呢?”
“东宫。”
见她神色平静,宣应雍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王颂兰眸光微颤,鼓起勇气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我对不?起长姐……这件事我早察觉出有端倪,但我没有说?。”
宣应雍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说?:“你!你在闺中之时,长姐待你不?薄!”
王颂兰眼中溢出清泪,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我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帝位,我、我也成了皇后……”
良久的沉默在殿中弥漫,久到宣应雍唇角变得平直,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她,说?:“走吧,去和?我一起见见长姐。”
东宁门连着城门口,通向洛邑,然而还没等皇帝跑出城门,就被守在城门口的楚创、张长鸣等人抓住,宣应衷早已失了帝王之威,指着楚创破口大骂:“你敢拦朕?!你这是意图谋反,是为反贼!”
楚创并不?说?话?,虽然眼里掺杂着害怕和?惶恐,但还是面无表情的持械站在原地。
见状,皇帝立刻命令身边的十几个人杀出去,那些人确然都是高手,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很快就为宣应衷杀出了一条血路,策马奔逃出去。
宣应亭等人刚好赶来,立刻追了上去。
游照仪目光四转,在经过楚创身边之时突然躬身,拿过一把放在那里的弩机,踩着乌夜三两下掠上城楼,举目远眺,对着宣应衷的马匹射出了一箭。
那黑马中箭,扬蹄嘶鸣,宣应衷脸色惊怖欲绝的伸手,被身旁之人扯到自?己马背上。
游照仪再次对着疾驰的马匹射出一箭。
但这回空了。
她并不?恼怒,见人马跑远立刻持械翻下城楼,落在等在下方的乌夜身上,策马复又追上去。
一路追至郊外,宣应衷身边之人已被宣武卫的弩机手射杀了大半,只剩五六个还护持在他身边奔逃。
然而宣应衷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日日黄粱绕枕,就算有人护着,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日夜行军的将士。
很快大军就追上了几人,宣应亭接过游照仪给他的弩机,一发即中,再次射在了宣应衷的马匹上。
趁着这一机会,大军即刻冲上前去,将五六人围在了中间。
宣应衷自?知已经跑不?掉,阴骘地看着宣应亭,冷笑道:“尔等乱臣贼子,是想谋取皇位吗?!”
宣应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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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只说?:“二哥,今日十五,是团圆之日,随我去见见长姐吧。”
闻言,宣应衷的眼里浮现惊恐,转身就跑,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然而周围已被大军围死?,他在盾牌上没头乱撞,最?终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嘴里依旧喃喃着同样的话?。
宣应亭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朝郭南羽挥了挥手,对方受命,上前两步将宣应衷从地上拽到马上,大军改换路线,向皇陵驰去。
在先圣显德皇帝打?下江山之前,中衢的国土只有雍州、谭州、广邑三城,以谭州中央的覃京为都,宣氏先祖皆入覃陵,直到中衢版图初定,国都迁往如今的上京,皇陵所在也变成了上京西?郊的巽山。
自?先圣显德皇帝伊始,巽陵已经葬入了四位中衢皇帝,包括二十多年前被放入的先圣宣懿皇帝。
宣应亭到巽山脚下的时候,宣应雍已经带着王颂兰在皇陵门口等他了,比起宣应衷的慌乱,王颂兰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风度和?仪态。
大军镇守在山脚下,游照仪、郭南羽及周写随着几人踏上了宽阔的石阶。
日光透过枝叶,抬头望去,依稀还能看见远方的群岚。
宣应衷很是抗拒,但被郭、周二人死?死?钳住了手臂往上带,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踏过千阶石梯,周围已然叠嶂重峦,抬目望去皆是高山,身边的树木也比先前更为蓊郁,每根枝条都呈现热烈的生长姿态。
气势磅礴的棂星门在眼前巍然屹立,门后是巨大的祭天台,各朝皇帝在此?年年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棂星门是灰色的,两边巨大的楹柱已然褪去金漆,有着斑驳的斑斑孔洞,爬满了青苔藤萝,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宛若这些年飘摇而去的逝鸿年华。
再踏一步,远处晚钟骤然响起,在层叠的山峦中带来数声回音。
巽山上还有一个皇寺,曾经明德帝君杨元颐就在此?待了数十年。
几人听着钟声继续往上走,穿过寺庙明黄的墙壁,走过凿玉描金的碑文,就到了燃着长明灯的司马道,一代代皇族兴衰更迭在眼前不?断上演,最?终归于?黄土一抔。
宣应亹的陵寝位于?司马道东南方的辅路,由杨元颐亲撰,宣应雍书丹的述圣纪碑位矗立在她陵前,上面一字一句的记载了宣应亹在位期间的功绩成就,此?书毕后,杨元颐亲刻十四字,是为: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言不?尽,观顿首。
字字泣血,道尽哀思。
再见此?碑,宣应雍一时情上心头,酸涩地落下泪来。
宣应衷已然面如黄纸,兀自?低头,不?言不?看。
行到此?处,游照仪、郭南羽、周写三人便不?再往前,只守在门口,宣应亭拽过宣应衷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
先帝无子,回光返照之时只来得及吩咐身边女官,让他们?护帝君无恙,为他免去无子殉葬之责,言罢便撒手人寰了。
在宣室殿停灵半个月后,由钦天监择日封棺,连至七层,一路哭灵,由明德帝君及归京的兄妹三人扶柩,葬入巽山皇陵。
原本因为要与?杨元颐合葬,宣应亹的棺椁便一直放在墓室中,等苡華帝君百年后再一起封入地宫,但杨元颐为了中衢、崇月之和?自?刎献身,于?去年年初抬入巽山,棺椁正?置于?宣应亹身边。
正?待择日封陵之时,流云声一案被查出,先帝死?因成疑,宣峋与?身处太常寺,管着礼乐、郊庙事宜,更改了钦天监之日,硬生生的将封陵日延后了几个月。
一路穿过墓道、过洞、天井及甬道,就能看到放着墓碑的前室,上书:宣懿顺圣皇帝神位。
穿过此?室,后方便是摆放先帝梓宫的中室,里面四面都燃着长明灯,七层棺椁已被启开,完整的倒放在一旁。
宣应衷在进?入前室的时候已经软倒在地,被宣应雍硬生生的拖入了中室,见到此?景立刻惊恐地蹬着地面往后挪,不?可置信的叫道:“你敢开棺!你疯了!你疯了!”
宣应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棺盖面前,厉声道:“我能有你疯?!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棺盖!”
开棺是宣应雍还在乾州之时命心腹之人漏夜前来做的,看清景象后再传信回去,自?己并未亲见,而如今那些棺盖上触目惊心的抓痕真切的映入眼帘,让她几乎被割得七零八碎。
她声音悲泣,质问宣应衷:“你看到了吗?二哥?!”
宣应衷挣扎着回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讷讷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宣应雍伸手紧紧制住他,眼睛赤红:“你敢说?那药不?是你献的?!般若不?是你放的?!使?长姐陷入假死?钉入棺中,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是撑到极限后自?刎的!二哥!宣应衷!长姐她何曾对不?起你啊……”
宣应雍泣不?成声,声音苦痛难当的质问。
闻言,宣应衷抓住宣应雍扼住他的手,眼里涌出愤恨,道:“你也知是假死??!我可没杀她!我没杀她!你忘了?是我们?一起把她葬入皇陵的!你们?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手上都沾了长姐的血!啊!”
他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身子被踢飞出去,勉力看去,是宣应亭站在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他和?宣应雍表情如出一辙,好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幕让他从心底感到可笑,随即剧烈的大笑出声,带动刚刚的伤口,咳出几口血来。
“你们?俩真的很像……哈哈哈咳咳!”他看向宣应雍,说?:“阿映,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笨就好了,那样二哥一定会一直对你好的……可惜!”他脸色变得凶狠,说?:“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呢?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早慧?!还有你!宣应亭!都是从母皇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天才,只有我是废物,只有我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二哥,敬佩二哥,到头来还不?是像母皇和?长姐一样忽略我?!”
他语气愤恨,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不?甘和?怨恨一齐吼出来。
宣应亭恶狠狠地咬牙,大步走上前去把他拎起来,朝宣应亹的棺椁走去,可宣应衷似乎看出了他要干什么,立刻挣扎了起来,哭求道:“我不?去!我不?看长姐!放过我!求你了阿亭!阿亭!放过我——”
凄惨的哭求在被按到宣应亹棺椁边的时候戛然而止,二十多年日夜噩梦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棺中燃了不?腐之香,她身上也涂了药物,依旧保留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青葱模样,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但身形扭曲,手中拿着她征战四方从未离身的拥水剑,剑尖深深的斜穿了自?己的咽喉,如雪的剑身上是早已发黑的血迹。
内层的棺椁并不?狭窄,放置了一应陪葬物品,其中最?为醒目的便一旁放着的翠玉层云糕,那是杨元颐亲手做的,用木盒层叠封存才放入棺中,如今木盒碎裂,里面的糕点也不?翼而飞。
棺壁上俱是抓痕和?血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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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章风吹山角晦还明
(3)
眼前这一幕深深的扎入了宣应亭的眼睛,让他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心口痛的麻木,抓着宣应衷的手瞬间泄力,双膝一软,跪在了棺前。
宣应亭看着已然面色空茫的宣应衷,嘶声问?:“二?哥,你看?见了吗?”
宣应衷被长姐的死状吓得魂飞天外,狼狈的退至中室墙角,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脑袋。
宣应雍却不肯放过他,手?持匕首冲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衣领愤恨交加的流泪质问:“你可有悔?!”
冰凉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之间,多年来的帝王威仪在此刻已然不复存在,他哀哀地哭求道?:“我悔!我悔!阿映,放过我罢!放过我罢……皇位给你,什么都?给你,别杀我!”
宣应雍见他这副哭泣认错的模样,心中怒恨更甚,狠狠甩开他,道?:“你对着长姐求去罢!若她愿意放过你,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别!别!”他满地乱爬,扯完宣应雍的衣摆,又去抓宣应亭的的袍子,最后还求王颂兰救他,然而王颂兰自进入墓室起,就一动不动的跪在棺前,像个?已经失去生命的木偶。
正动作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宣芷与的声音在外响起:“父皇!母后!”
宣应衷眼里一下子迸发出希望,挣扎着站起来想朝门外跑去。
宣芷与带了一队人马,被游照仪拦在门外,她有些祈求的说:“照仪!留父皇一条性命罢,怎么都?好,别杀他!”
游照仪并没有接此话,只?说:“帝姬,您不能进去。”
宣芷与见她如此,立刻神色焦灼想往里闯,却再?次被游照仪拉住,对方神色冷漠,严厉地说:“他谋害先帝,已是死罪,你难道?忘了你的诺言?忘了之前是怎么被送去叱蛮?忘了卜同?钰的死了吗?!”
宣芷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复杂又痛苦的看?着她,一时没了动作。
就在这犹豫之间,墓室的石门已经缓缓闭合,兄妹二?人并王颂兰走了出来,却不再?见宣应衷的身影。
宣芷与感到一阵晕眩,腿软地跌坐在地上,轻声问?:“父皇呢?他……他死了吗?”
宣应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淡声道?:“乾明皇帝祭拜先帝之时再?感悲态,气急攻心,猝然崩殂,本宫感念其敬孝之心,为?其辟地,留驻皇陵,择日?再?葬。”
她将宣应衷关在了陵墓前室,与长姐的墓碑相伴,尝尝长姐尝过的滋味。
宣芷与茫茫的反应了半晌,脸色发白的哭出了声。
游照仪淡淡了看?了她一眼,心下叹气。
远处晚钟复响,惊飞山林鸟雀。
————————————————
乾明二?十二?年二?月,乾明皇帝宣应衷卒于巽陵,其长女宣芷与继位登基,改国号为?建寰,其母王颂兰为?皇太后,其弟宣荐与为?洛邑王,再?往封地。
建寰一年,登基礼成,新帝下令新开恩科,大赦天下。
清明之时,游照仪随皇室宗亲再?往巽陵,重新祭拜了宣应亹,她的棺椁也被重新封好,随杨元颐一起封入了地宫,而宣应衷的则放在中室,等待太后百年之后与其合葬。
她卸了驻京营统领一职,举荐了张长鸣,宣芷与想给她重新授官,却被她拒绝了,只?说再?议。
从巽陵回来的第二?天,宣应亭及宣应雍复回边疆,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裴毓芙和郑畔都?随军同?行,裴毓芙还重领了官职。
游照仪是真心为?她高兴,送别之时难得生出了依依不舍之情,握着裴毓芙的手?不肯松,说:“有机会?我去看?您,您要好好的。”
裴毓芙也有些怅惘,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也是。”又看?向依在她身边的宣峋与,说:“爹娘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见他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要学?会?长大啊。”
这句话意有所?指,宣峋与难过之情更甚,哀伤地看?着裴毓芙。
她心头酸涩,却不改其意,摆了摆手?说:“别送了,回去吧。”
游照仪揽住宣峋与的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那边郑集安也不舍的和父母话别了,走到他们俩的身边,一起目送两行人马渐渐远去。
直到人影缩成小点,逐渐消失在远方,几人才回头往城里走,游照仪想起什么事,问?郑集安:“这段时间事连着事,也没问?你和却非怎么样了?”
郑集安愣了愣,露出一个?苦笑,摇头说:“应该……没机会?了。”
游照仪惊异,说:“怎么回事?如今新帝登基,你们俩的之前所?担忧的事已然消散,怎么就没机会?了?”
郑集安脸色哀伤,说:“却非说,历经此事,才发现?自己确然不是做郡王妃的料,对我的喜欢也很浅薄……总之,不愿再?和我在一起了。”
闻言,游照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当年明明是想为?了狄却非心愿得遂,才起了此事的想头,一路走来披荆斩棘,终成大业,如今她却放手?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聪慧得很,一旦认清局面,果断慧剑断情,倒是她一直犹犹豫豫,踟蹰不前。
游照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如今你也要入朝为?官了,定然另有一番天地。”
郑集安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的山岚。
……
到了积石巷门口三人分道?,游、宣二?人携手?回府,这段时间他们似乎恢复到了以往相处的样子,自然甜腻,这让宣峋与对二?人的感情勉强重拾了一点信心,也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更好的时机,某日?下值时就看?见匆匆而来的许止戈来报他,游照仪带着养好伤的卜同?钰进宫面圣了。
他的心骤然慌乱起来,生怕宣芷与气急处罚她,从太常寺一路策马狂奔至宫门口,可刚走上宣室殿的宫道?,就看?见游照仪就一个?人走了出来。
宣峋与忙走上前,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来了,堂姐没说什么吧?”
游照仪安抚的拉住他的手?,说:“没事,陛下没有处罚我。”
宣芷与一开始确然有些恼怒,但她不仅带了卜同?钰,还带了一封宗书长卷,不仅再?次写明了流云声一案如何操谋,还连带着将洛邑官场贪腐、皇庄欺上瞒下、军中饷银明细等一连串的事情,宣芷与默默看?完,神色复杂。
游照仪行了个?大礼,跪在阶下,说:“先帝所?行,功不抵过,广邑王及镇国公主保其名誉,祸不及他人,以皇族之礼下葬,已是给先帝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若您当时救下先帝,后患无穷,臣使?计阻拦,并不后悔,您要杀要贬,悉听尊便。”
宣芷与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游照仪,遥想当年,她恰从叱蛮归来,满心惶恐,只?觉得她是那道?破除浑噩昧梦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敢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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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归京,她虽日?夜在父皇面前演戏,装作与她不睦,然而或有机会?私下相处,也是抛却礼节,亲昵非常。
可现?如今,二?人却是君臣相待,她坐她跪,大殿下长揖深深,山呼海唤大拜叩首,再?也回不去当年。
殿中寂静可闻落针,良久,宣芷与才开口:“先帝之事已然了结,我不想再?牵扯任何一人。”
游照仪不卑不亢,金砖触首,道?:“多谢陛下。”
宣芷与又问?:“授官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之前说再?议,如今呢?可愿来帮我。”
游照仪笑了笑,摇头说:“陛下身边能臣无数,不缺臣一个?。”
宣芷与:“你不为?官,想做什么呢?”
游照仪闻言,一向淡然的面容竟露出了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疑惑,歪头想了想,说:“想试试无牵无挂地活。”
宣芷与愣了愣,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那我给你些银钱,算是赏你从龙之功了。”
游照仪也笑,说:“陛下知我。”
————————————————
游照仪没有和宣峋与说大殿上的事情,只?说陛下并没有怪罪她,宣峋与松了口气,便没有再?问?,两人今日?有约,便一起朝流云声而去。
新帝登基,卸任的除了游照仪还有已经官至宣威将军的焦十安,她自小练武,从未做过生意,然而家中庞大的基业不可能后继无人,父母想着年纪渐高,趁着还能带她几年,望她回家继承家业,她之前虽拒绝了好些次,这次却答应了,于上个?月卸任归京,开始接手?家中商铺。
游、宣二?人进房之时,焦十安和狄却非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人寒暄了几句,郑集安才匆匆而来。
狄却非有些不自在,坐在游、焦二?人中间,郑集安倒是还好,照常与各人打招呼,说话,坐在了宣峋与的身边。
左侧还有一空位,几人自然的留了出来,放了一副碗筷。
焦十安给那个?位置挟了一筷宁康朝爱吃的炒蟹,说:“罢了去宁府看?看?。”
几人点头,狄却非又说:“宁康曦明年也要结业了罢?”
游照仪说:“是,有十四了。”
一晃眼宁康朝走了已然两年了,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有些怅惘,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最后还是狄却非打破沉寂,率先举杯,道?:“好了,来敬一杯给宁康朝,新风除尘,百废待兴,不正是我们所?期盼的吗?”
余众举杯,与她相抵,这回倒是游照仪先说话了,还是那句众人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话:“前程似锦,护国安邦。”
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宁康朝说得对,我们始终如一。
今日?众人又是大醉一场,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
他们几人前路几折,如今又有颠覆,皆再?次通往了不同?的道?路。
游照仪默默看?了看?几人的脸,心说:各自保重,平平安安。
……
接下来的几天,游照仪依旧无所?事事。
宣峋与每日?上值后,她便在京中无聊地闲逛,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等到武官下值后便找楚创、张长鸣、阮伯楷等人喝酒,驻京营的人喝完了便去找周星潭,或者又几个?故旧同?袍,每日?都?是醉醺醺的回家,宣峋与颇有些无奈,却仍旧事无巨细的照顾她。
她喝醉之后比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好太多了,常常盯着他瞧,他心里高兴,晚间任她施为?,情到浓时也不再?问?对方爱不爱他,只?乖顺的享受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这种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这日?他以往也是一样,可进门后却看?见游照仪目光清醒的坐在房中看?书。
一时间一阵不安兀自涌现?出来,他正待踏入房门的脚步僵硬的顿了顿。
游照仪已经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说:“回来了?先吃饭罢。”
宣峋与僵硬的笑了笑,乖乖地说:“好。”
夫妻二?人净手?用膳,广邑王府的菜式一向不多,但样样精致,今日?做的也都?是宣峋与爱吃的菜,他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佯装自若的吃着。
游照仪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照旧与他话着家常,说府门檐下的灯笼该换了,说映雪这两日?吃得不多,说快要入夏,给他选了两身衣服,又说谁家大人孩子满月,该送什么满月礼过去。
说到这个?,他心跳快了几分,鼓起勇气说:“如今堂姐登基……灼灼,我们要个?孩子罢?”
游照仪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他飞速颤动的纤长睫羽,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宣峋与也跟着放下筷子,颠三倒四地说:“如今这不是……你也留在了京中,我们俩都?不小了,广邑王府……母亲也提过几次……”
游照仪想了想却问?:“你想要孩子吗?”
宣峋与点了点头,说:“想要。”
二?人成婚时裴毓芙便给了他们一个?避孕的药方,不分男女效用,且都?是精挑细选的药材,没什么后遗之症,她和宣峋与也没分过什么你我,有时候她喝,有时候宣峋与喝。
听到这个?回答,游照仪神色变得有些不忍,宣峋与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游照仪闭了闭眼,温柔地看?向宣峋与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说出的话却宛若利刃:“阿峋,我们和离吧。”
第60章铁马冰河入梦来
(1)
很长一段时间,宣峋与都是茫然的状态,似乎那句话剥蚀了他的生命,只剩下一副躯壳,能做到的只有一动?不动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
直到游照仪有些担忧地喊了他?几声,无奈地说?:“别?哭啊,阿峋。”
此话一出,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落泪,伸手摸了摸,满手水渍。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却已经克制不住的战栗,极其艰难地问出声:“为什么??”
游照仪没说?话,伸手想替他?擦眼泪,被他?侧脸躲过,只好收回了手。
她说?:“我曾经以为,我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说?好要?陪你一辈子,便真的会陪你一辈子。”
“你和王妃把我带回府,此等恩情无以为报,故而我立誓要?保护和陪伴你,你过得好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我前半生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为此我付出了所有我能付出的。”
“可?有日我发现,这种陪伴对你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
闻言,宣峋与急促的摇头,拉住她的手,语句破碎的说?:“不、不,不是,不是折磨。”
游照仪安抚的回握他?,继续说?:“你开始问我爱不爱你,喜不喜欢你,也?越来越看明白我。”
“我已经骗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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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峋与还是摇头,脸色惨白又可?怜,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在地上,伸手抱住她的腰,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灼灼、灼灼!求求你,你答应过我的——”
骗子!骗子!骗子!
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辈子,明明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
骗子……
“你没错,阿峋,”游照仪双手托住他?的脸抬起,声音平静而温和,“夫妻合该相爱,你想要?你的妻君爱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错了。”
“是我变了,是我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轻易许诺,你没有错。”
这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话语,宣峋与愣在原地,一时间被这个说?法砸的头晕眼花。
不知从何日起,他?突然看穿了枕边人?极力伪装的一颗真心,于是惴惴不安,孤愤难评,无数个深夜都惊惧哪日灼灼会骤然离去,只好咬着牙装出一副温驯柔顺之态,渴望她能怜惜自己,把这场骗局再次延续下去。
可?惜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天翻地覆。
游照仪是那样的平静,把过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让他?想求饶,想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都无处着力,只好全然舍弃自己的尊严,不讲道理的重复:“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就得做到。”
他?的眼泪急促滑落,滑过脸颊,落进她的手心。
游照仪感觉到那眼泪是无比的灼热,从手心那一点极速的烧尽心里,让她已经结冰的心又吱嘎作响。
可?她还是没有心软:“对不起,阿峋,我可?能做不到了。”
“不行!”他?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声音悲苦:“你不能这样,灼灼,是你说?要?陪在我身边,试着喜欢我,我知道我太?贪心了,我任性,我狭隘,总是仗着你在我身边就肆无忌惮,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死死的望着她的眼睛,像个穷途末路的犯人?摇摇欲坠且可?悲地还想从中获取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可?游照仪还是摇头,说?:“对不起,阿峋。”
对不起,阿峋。
好似有什么?东西骤然破碎,却没发出一丝微响。
……
游照仪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更改不了。
她很快写好了和离书,送到他?面前,他?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这张纸,上面字迹不小,笔法熟悉,可?大部分?他?却看不清,只有和离两?个字格外醒目。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静静地看着,内心一片死寂。
良久,巨大的悲伤反而让他?冷静下来,轻声说?:“我不会同?意的。”
游照仪却说?:“你同?不同?意,我都会走,阿峋,你又拦不住我。”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吗?!那些欢愉、陪伴、快乐、悲苦……对她来说?,难道就什么?都不是吗?!
宣峋与牙关紧咬,狠狠地扼住自己的泪意,企图为自己在她面前留下最后一分?体面。
别?哭……宣峋与,别?哭,别?再在她面前哭了。
游照仪继续说?:“侧妃和离之事并不复杂,若你有空,改日将我于玉碟除名即可?,广邑王府一分?一毫我都不会带走。”
想了想又说?:“你值得更好的,阿峋,我也?过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宣峋与低着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外面太?阳西落,灿灿日光洒进来,却照不到他?脚下。
游照仪并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站起来,说?:“我明日走,若有机会,还是会回来的。”
言罢,她抬脚,一步步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宣峋与才抬起头,早已双目通红,满面泪流。
……
夜半,游照仪已然于另间酣睡。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一个布包,她在广邑王府待了近二?十年,左右来去,竟也?没什么?值得带的。
宣峋与只看了一眼,就像灼伤似的匆匆地收回了目光,径直朝床铺走去。
游照仪自他?开门就醒了,眼看他?越走越近,问:“你要?干什么??阿峋。”
宣峋与在她床前站定,与她对视了几息,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开始脱衣服,像竹笋一样把自己剥出来,莹莹如玉的躯体一点点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几息才上前拽住他?最后一件衣服,声音大了一点:“你要?干什么??!”
宣峋与顿时泫然欲泣,整个人?衣衫不整地软倒在她床上,哀求道:“灼灼,最后给我一次罢。”
游照仪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趁她怔愣的间隙,宣峋与已经把最后一件衣服脱掉,肌肤如玉,轮廓起伏,丝毫无瑕。
见她还是不动?,宣峋与只得咬牙,丢掉最后一丝廉耻,曲腿摆出引诱的姿势,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只有令人?遐想的阴影为他?遮羞。
游照仪扶额,叹息着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宣峋与长发散乱,容光惊世,纤长细韧的腿一点点缠到她身上,见她没拒绝,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最后一次——给我留点念想,我不拦你了。”
游照仪在昏暗中和他?对视了半晌,终于妥协地把他?压入锦被之中。
……
几乎一夜无眠。
直到天边泛白,宣峋与才力竭地倒在锦被之中,痴缠着游照仪的双腿早已绵软,喊了一夜的嗓子也?异常嘶哑。
本只一次,游照仪便打?算收手,可?他?却哭喊着缠上来,极尽引诱,只说?是最后一次,求她多疼疼他?。
游照仪一时不察,竟从中觉出一丝心软来,连忙遂了他?的意,同?时借此麻痹自己。
——又睡到日上三竿,游照仪才睁眼,掀开被子看了看依着自己安眠的宣峋与,满身痕迹,一片脏污。
看了床顶半晌,她翻身起床,宣峋与一下子惊醒,茫茫地看向?她。游照仪没说?话,叫了热水为他?净身,擦洗,最后放回收拾干净的锦被中。
她又收拾好自己,吩咐熬避孕的药,拿起外间送进来的早点,坐在床边轻柔的抱起他?喂了几口?水。
他?嗓子干哑,喝了几口?水才觉得神魂皆定,又眷恋的靠在她怀中,一口?一口?的吃着她喂来的稠粥。
照顾完他?,游照仪才自己坐在桌边吃完了剩下的东西。
敲门声轻轻响起,游照仪走去,接过熬好的药,站在门口?便一饮而尽,又回来打?开看了看那布包,扎好,随身的武器也?又检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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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所有该做完的事情都做完了,她才回头看向?一直盯着她的宣峋与,说?:“我走了?”
宣峋与顿时鼻子一酸,可?好歹忍住眼泪了,攥紧被子艰难的点了点头。
游照仪最后说?了一句:“我总是希望你过得更好的。”
希望他?过得好……呵……
他?没起身,没动?,似乎真的已经接受了她要?离去的事实,静静地盯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走出房门,消失不见。
锦被之下,宣峋与正伸手轻轻的贴着小腹摩挲,低头露出了一个苍白病态的笑容。
……
直到日光西斜,宣峋与才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摸了摸她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又再次摸了摸小腹。
没事的……没事的……
灼灼总会回来的……他?会让灼灼回来的……
艰难地给自己一件件的穿好衣服,下地,双腿绵软地歪了一下身子,又眼疾手快地扶住床架站稳。
一步一步的挪到桌边,那上面还放着她摁了手印的和离书。
他?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轻轻的撕碎,点了火烧成?灰烬。
……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
小游走了,兰屏本以为宣峋与会不饮不食,伤心难过,却没想到他?倒还好,每日三餐不落,甚至对食宿更为挑剔。
她这才松了口?气,想着或许小游是对的,离开了她,殿下才能真的长大。
————————————————
五月底的时候,当值的盛道谙在夜半接到世子的密令,前往面议。
乍接到消息,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心中惴惴不安的去了,屋内只点了一盏灯,一片昏黄,世子殿下一人?坐在桌前,从背影都能看出无边的寂寥。
他?自然也?听说?了游照仪离开的事,一时心中也?有些酸涩,走上前去道:“殿下有何吩咐?”
听到声音,宣峋与空茫的眼神才渐渐聚焦,看了他?一眼,轻拉袖口?,朝他?伸出一截如霜如雪的皓腕,淡淡地说?:“为我探脉。”
他?应是,坐下来伸手搭脉,仔细探寻。
好半晌,盛道谙手一僵,顿时感觉心跳如雷,抖着手又细细的探了一遍,良久才撤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峋与。
见他?如此神色,宣峋与心中那块日悬已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喃喃道:“那就好。”
什么?那就好!盛道谙忙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恳切道:“当今唯有崇月有此秘药可?使男子怀孕,但那药九死一生!崇月皇帝十几个孩子大多没有父亲,殿下!您三思啊!”
宣峋与充耳不闻,只挥了挥手,说?:“你将孕期事项给我列个单子,明日呈交给我,六月起随我去往皇寺,直到生产。”
盛道谙言辞恳切,又道:“殿下——”
“滚。”宣峋与淡淡地打?断了他?,轻抚腹部,目光柔和。
盛道谙僵硬地咬了咬牙,无奈地退了出去。
……
“你想清楚了?”宣芷与神色难辨,看着面前还未显怀的宣峋与,语气叹惋。
游照仪走前的那一日下午,他?神色癫狂的闯入宫中,问她要?明德帝君从崇月带来的皇族秘药,她吓了一跳,本不愿给他?,可?他?却跪在下首,低三下四、苦痛难当的哭求,她实在不忍,只能松口?。
即便是坐着,宣峋与也?小心的护着肚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对外便说?我去皇寺为国祈福,若是能年前生产最好,若是不行,麻烦堂姐您帮我拦拦爹娘。”
宣芷与点点头,说?:“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只是此事实在九死一生,你……若是……”
她没说?下去,宣峋与却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宣室殿中跳动?的烛火,声音阴冷的说?:“没有灼灼,我不如去死,”话中满是戾气,让人?生寒,他?继续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争。”
宣芷与指尖捏得发白,只好说?:“不如我让裴太?医随你去皇寺?她专擅生产之事。”
宣峋与摇摇头,说?:“不必了,盛道谙够用了,况她是个女子。”生产必然袒露,他?不愿意被除了灼灼之外的女人?看到他?的身体。
宣芷与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心道:人?命关天,是关心男女的时候吗?!
可?她知道劝不住他?,最后叮嘱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他?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该我的朝事直接把卷宗送至皇寺便好,灼灼希望我做点事情。”
宣芷与叹气,说?:“知道了。”
宣峋与这才走出去,单薄寂寥,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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