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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蝉鸣 一明觉书 44043 字 2024-04-08

到了院内,她?把宣峋与放下来,道:“找许止戈和兰屏,让人保护王妃!“

闻言,宣峋与立刻赤脚冲出了院子,朝裴毓芙的院子跑去。

游照仪没了牵念,复又回头看向那群人,微微笑了笑,问:“是皇帝派你?们来杀我吗?”

那领头的是个瘦高个,蒙着脸,只能看见一双凹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对方阴森的笑了笑,说:“别管是谁,总归今日你?是出不了这个门。”

“是吗?”浑身的血再次被点燃,游照仪久违的感觉到了一丝战栗,笑着说:“一起上吧。”

第46章黄昏独立佛堂前

(2)

许止戈赶来?的?时?候,院中已全是尸首,游照仪满身是血,把最后一个人扼在手里,轻声问:“说吧,谁派你来?的?,我留你一条性命。”

那人已经被她刚刚不要命的杀法吓傻,苍白着脸惊恐的?看着她,死亡的?威胁让他汗毛倒竖,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她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带着寒锋的血剑横亘在了他脖颈之下,剑刃之上还有粘稠温热的?血在流动?,滑过他的?脖颈,带来令人发麻的触感。

他像是被掐住了嗓子,长了好几下嘴才说出话来:“你真的能留我一条性命?”

游照仪点点头。

他问:“我怎么?信你。”

游照仪:“你没别的?选择。”

那刺客咽了口口水,冷汗直流,咬了咬牙说:“好罢,这?事儿?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猜的?没错,就是今上派我等来?杀你的?。”

游照仪神色僵冷,眼中淬出寒光,收走剑,放开了他。

他没了桎梏,立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朝院外跑去?,没看见身后的?游照仪依然满是杀意。

她朝许止戈扬了扬下巴,许止戈登时?出刀,从他后心贯穿而过,一刀毙命。

……

宣峋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不远处,刚好看到许止戈出刀的?一幕,血飞溅出来?,落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的?看着那摊血迹,又抬头看向院中浑身浴血的?游照仪握着剑站在十?几具尸体中间,目光沉沉,宛若修罗。

这?是宣峋与第一次看她杀人。

意识到这?一点,游照仪反应过来?,动?作有些?滞涩的?转身,不敢再看他。

可是下一息,却见那个惊鸿艳影便提着衣摆跨过尸山血河,用力朝她奔了过来?。

雪白的?衣摆和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交织,莹白如?玉的?面容在暗夜中愈发美丽动?人,整个人好似散发都散发着神性的?光芒,在一片地狱般的?鲜血中形成一副瑰丽的?画卷。

游照仪下意识把手中的?剑扔下,接住了他扑过来?的?身躯,可沾满鲜血的?手却不敢回?抱他。

宣峋与长发散乱,纤尘不染的?里衣迅速沾了她身上的?血,微微低头看她,声音喑哑:“灼灼、别怕,我来?了。”

……

灼灼、别怕。

这?句话就像是惊雷一样,在她心中最黑暗的?那一层桎梏中豁然炸响,一时?间万千情绪汹涌上来?,到了脸上最先出现的?却是茫然。

她想说,她不怕。

可嘴巴张张合合,却依旧滞涩,不发一言。

从小?到大,没人说过她怕。

不论是幼年时?入王府,进?书院,还是少年时?上战场,进?官府,她好似永远都可以第一时?间适应新的?环境,从未流露出一丝恐惧、不安。

从杀第一个人开始的?茫然,到现在杀一个人的?兴奋,也从没有人说过她怕。

没有人。

然而宣峋与只看见了这?一次,就看穿了她一切伪装和矫饰,抱着她说,别怕。

别怕。

……

不再担心鲜血是否会弄脏他,因为她已然无法克制戾气,随即伸手用力把他箍在怀中,凶狠的?亲了过去?。

那些?肮胀涌动?的?战栗、无法克制的?嗜血,在这?个越来?越温柔的?吻里消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宣峋与力有不逮,伸手在她背上轻拍,呼吸也急促的?发出一声低喘,游照仪才吮吻了一下他的?下唇,放开了他。

低头看,他还是赤脚,刚刚跑了一路,白皙漂亮的?脚变得灰扑扑的?,沾染了不少血迹,游照仪把他横抱起来?,向屋内走去?。

……

游照仪拧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蹲在他面前轻轻的?给他擦拭。

她还是一身的?血,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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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溅到了不少,已然干涸,此刻那些?令人胆寒的?杀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只有他一个人,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宣峋与感到澎湃的?感情再次从心里涌上来?——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够爱她了,可等下一次还是会不可遏制的?为她心动?,有时?候他都怀疑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能产生那么?多感情,多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恨不得变成她的?一部分,永远和她粘连在一起。

她耐心的?把他每一个趾缝擦干净,他有点痒,瑟缩了一下,被她毫不留情的?抓住。

衣服又被她脱掉,有些?血迹透过衣物沾在他身上,白玉般的?肌肤显出几道污痕,让游照仪戾气丛生。

——他不应该沾染这?些?。

宣峋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凑上来?亲了亲她,说:“你给我擦干净就好啦。”

游照仪低沉的?嗯了一声,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不要沾血。”

月落参横、落日熔金,她要他永坐庙堂高台,不为世事扰。

干净的?衣物一件件穿好,宣峋与乖的?不行,抬手抬脚,任由她动?作,直到最后又漂亮干净的?站在她面前,游照仪才松了一口气,倾身去?亲他。

他还坐在床上,比她矮了一大截,下意识的?想伸手抱住她的?脖颈,被她制止:“不要碰我,很脏。”

宣峋与委屈了,说:“那你别亲我了。”

游照仪便直起身来?,走到桌边拧布巾给自?己擦身子,宣峋与挽起袖子帮她,才发现她脸侧又被划伤了一刀。

哭腔一下子涌出来?,语气也埋怨:“怎么?又被伤到脸了?”

游照仪还没意识到,此刻被他一说,才感觉的?左脸一阵刺痛,洗干净手给他擦眼泪,说:“小?伤,别哭。”

宣峋与给她去?找要药,游照仪便找了干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待二人都拾掇干净,宣峋与才红着眼睛给她脸上抹药膏,又剪了一块纱布给她贴好,这?些?年来?,他进?步的?最快的?就是处理外伤,敷药上药这?些?事。

正待起身收拾药瓶,却突然被游照仪拉到身上,手慌乱的?扶住她的?肩膀,还没说话,就被游照仪咬住嘴唇,唇齿相缠间听见她含糊的?说:“现在可以亲了?”

宣峋与口舌被她堵的?死死的?,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回?应。

夫妻二人温柔相缠,互相抚慰对方的?情绪。

良久,宣峋与才被放开,游照仪极其克制的?把手从他衣服里抽出来?,说:“我们该走了。”

宣峋与点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说:“我爱你。”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游照仪有些?怔愣,宣峋与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从她身上下来?,说:“走吧,灼灼。”

这?回?轮她变成提线木偶了,任由宣峋与拉着她朝外走去?。

侍从已然把尸体清走,正在擦拭满地的?血迹,那边裴毓芙正带着兰屏赶来?,神色凝重,见到宣、游二人便道:“何人指派?”

游照仪:“皇帝,想要我的?命。”

裴毓芙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说:“上京不能留了,我们即刻动?身,先往广邑去?。”

二人点头,即刻清点人数,收拾东西,此事帝姬的?人才匆匆而来?,说皇帝下令,软禁帝姬,活捉世子殿下,游照仪杀无赦。

听到那三个字,宣峋与瞳仁骤缩,面目泛寒,游照仪抓住他的?手握紧,指派了两个人,吩咐道:“你们二人随卜同钰去?接帝姬殿下,我们即刻离京。”

一行十?来?个,一人一骑。

上京已然宵禁,街上行人寥寂,只有几队京畿卫在巡逻。

他们到了城门口,已然重兵拦路,足有三五百人,领头的?是一个游照仪没见过的?女子,恭敬的?行礼,道:“我等奉命带回?帝姬和世子,望游大人和王妃不要为难我等。”

游照仪眯了眯眼,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虽有三五百人,但都没有骑马,没有弓弩,只持械站在原地,拦路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木桩,连根木刺都没有。

……京畿卫。

周星潭。

她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眼,向身边与她并骑的?宣峋与伸手,道:“过来?。”

宣峋与把手递过去?,对方微微倾身,一把将他拉到乌夜的?马上,牢牢的?护在怀里。

那女子见状,随即举手示意,对身后军士道:“列阵!”

军士层叠排开,把城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盛夏已过,初秋的?风还有些?凉意,游照仪拿出一柄小?型的?弓弩递给宣峋与,附耳道:“别怕。”

她的?手臂紧紧的?扣在他的?腰间,宣峋与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轻声说:“我不怕。”

游照仪扭头看了几人一眼,卜同钰已然把宣芷与护在怀中,兰屏和许止戈也护持在裴毓芙身侧,剩下几个护卫也持械对阵。

游照仪率先策马开路,余下的?人紧跟而上,乌夜矫健的?跨过拦路的?木桩,冲向拦路军阵,她看准时?机,并未出剑,只用剑鞘挑开周围砍来?的?兵械,多是防御,并没有杀他们。

游照仪猜的?没错,那女子根本没有下死手,好像只是意思意思,很快被他们冲破了包围圈,疾驰而去?。

然而也正如?她所料,真?正难对付的?并不是京畿卫,而是很快追上来?的?一群刺客,和之前在王府里杀的?如?出一辙。

这?回?的?人数不止十?几,听那动?静足有上百,来?势汹汹。

游照仪咬牙,和裴毓芙等人商量:“你们几个先走!”

宣峋与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臂,说:“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游照仪回?头看了一眼,说:“他们不会伤你和帝姬,你跟着王妃先去?广邑,你放心,他们打?不过我,我杀了他们就来?找你。”

言罢吹响口哨,映雪立刻跑上前来?,游照仪作势将他扯开,宣峋与惊惧交加,死死抱住她,喊道:“不要不要!灼灼!不要丢下我!”

足有上百人,就算她能以一挡百,不死也伤,到时?候她生死不知,如?何让他安心在广邑等她?

……他才不要等,也不可能离开她。

他死抓着她的?手臂,游照仪甩不开,又怕伤了他,只能泄力,眼里全是挣扎。

宣峋与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好似被灼烧,他声音急促颤抖:“你就算把我丢了,我也不会走的?。”

几息之间,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游照仪扯了扯乌夜的?缰绳,使?它缓步,对着裴毓芙和宣芷与道:“你们先走!”

裴毓芙自?然不肯,作势要扯缰绳,游照仪喝道:“不!王妃你带着帝姬先走,相信我!”

时?间紧迫,二人对视一眼,裴毓芙见她眼中坚定,只能咬牙向宣芷与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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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二人共骑一马飞驰而去?。

兰屏与两个护卫迅速跟上,保护二人,许止戈和卜同钰回?过头来?,一起与她并肩而立。

“你先去?边上,乖。”游照仪哄他,又添了一句:“我不会丢下你的?。”

宣峋与这?才听话的?回?到映雪身上,马儿?在游照仪的?指挥下退至她的?身后。

那群刺客见几人停下,也止住了脚步,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策马冲了上来?。

游照仪迅速抽剑,寒光闪过冷沉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

出剑、收剑,迅速看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利落的?挥出剑锋,最好能一剑割喉,不然就再补一刀。这?些?年游照仪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此刻却有些?吃力。

这?百来?人确然是个顶个的?高手,不知是否是皇帝的?私卫,她穿梭于敌人围攻之下还能分出心神想:若是这?些?人能上战场,不知中衢能少死多少将士。

真?是荒唐……

……

皇帝似乎下了死手,非要她的?性命,这?厢已然不敌,竟还有后援追了上来?。

人越来?越多,游照仪左臂和腰侧俱伤,许止戈和卜同钰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个护卫也已经身首异处,只剩几个勉力支撑。

她用力架住一个刺客凶狠的?刀势,僵持间双手都在颤抖,身侧另一个刺客见状趁机出刀向她刺来?,两边都是死手,她自?知入穷巷,无处可逃,正想先生受一刀再行反击,却突然发现眼前之人刀势突然松懈,直直的?倒了下去?,她无暇多想,立刻反应过来?,扭身躲过身侧的?刀锋,抽剑回?头,寒光挥出残影,变成那人脖颈上细细的?血线。

死里逃生,游照仪才有空向前方看去?,只见宣峋与正面色苍白的?拿着那柄弓弩,脸上似有水光点点。

见她抽身,才心有戚戚的?放下弓弩,害怕的?看着她。

她心疼至极,却无暇安慰他,转身继续与他们缠斗。

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她再狠也斗不过千军万马,若是一朝势弱,今夜就是她的?死期。

默默掐算时?间,估计裴毓芙和宣芷与应该已经出了上京,她才对着余下几人大喝道:“撤!”

几人立刻边战边退,一刀挥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脚步凌空,飞身而起,踏过几点凌厉的?刀锋跃至马上,疾驰而去?。

第47章黄昏独立佛堂前

(3)

三人并?没有朝一个地方跑,跑进一个密林之时许止戈换了宣峋与的马,还穿苡華上了他?的披风,映雪在暗夜中太过显眼,果?然吸引了一大批刺客朝他追去。

护卫中的一女子也与游照仪更换了装束,有卜同钰和剩下几个人护她而去,密林中三人分道,各吸引了一批人追杀。

天光微微发亮之时,二人隐约看见了谭州城的城门,但?并?不知道是?否有皇帝的埋伏,不敢贸然进?城,只贴着谭州和既州外郊的接壤之地朝广邑而去。

乌夜毕竟行军了几年,比之不常骑马的刺客快了不少,很快身后便看不见队伍,但?游照仪还是?四处寻找偏僻的山里或是山洞,不敢在乡郊停步。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谭州是?雀潭江源头,山林不少,很快找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山洞,二人下马,小心翼翼的牵着乌夜走过崎岖的山路。

安顿下来后游照仪才有空处理身上的伤口?,宣峋与忍着泪握住她的手臂瞧了瞧,一个狰狞的刀口?自上而下横亘在整个小臂,他?咬着牙急促的呼吸了两口?,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伤药和绷带。

游照仪靠在他?身上,仰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声音嘶哑:“别哭。”

“嗯。”他?不看她,只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好似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忍不住流泪了。

药粉从衣服破裂的地方洒在伤口?上,游照仪强忍着灼烧的痛感不出?声,但?宣峋与还是?听见了她有些乱的呼吸,心口?疼痛难忍,恨不得替她受这个苦,可?最后只能低头轻轻的吹了吹伤口?,小心翼翼的把绷带展开。

左臂的伤处理好后又去看她的腰侧,好在那处的伤口?不深,只被浅浅划了一刀,血迹都快干涸了,但?宣峋与还是?不放心,依旧上了药包好。

“你救了我,阿峋。”

见他?收拾完药瓶之后就坐在一边发呆,游照仪把他?揽进?怀里,低低地说了一句。

闻言,宣峋与还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想起自己射出?的那一支箭簇——刚刚那千钧一发的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他?几乎心神俱裂,下意识的拿起那柄弓弩,朝那挟制游照仪的后心射了出?去。

他?眼泪终于落下来,避开伤口?抱紧她,呜咽的哭:“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哭得好不可?怜,小脸还有点脏兮兮的,不知从哪沾染而来,游照仪借着他?的泪给他?擦干净,笑着说:“你很勇敢。”

宣峋与流着泪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来,嘴里说得却是?:“……我好爱你。”

游照仪低头亲他?沾湿的长睫,又落到挺翘的鼻尖,最后攫住他?殷红柔软的嘴唇,纠缠间她才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这句话。

宣峋与浑身一震,眼泪又流下来,双手缠上她的脖颈,唇齿温驯的张开,恨不得被她吃进?身体,永远都不分开。

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

他?感受着游照仪的舌头一寸寸扫过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心里默默地想,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爱另外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己会怎么万劫不复啊?

所以一定不可?以分开啊……要永远留在灼灼的身边。

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游照仪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说:“睡一会儿吧,走了我叫你。”

宣峋与嗯了一声,乖顺的倚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

乌夜也在一边站着睡觉,山洞内未燃篝火,游照仪看着山洞外逐渐亮起的天光,默默思忖。

许止戈一人一骑,轻功卓绝,若是?能暂时甩掉刺客便可?以改换装束再入广邑,她倒是?不是?很担心。

值得担心的是?卜同钰等人,若是?被刺客追上发现遭骗,大概率不会被放过。

至于自己……现在天太亮,那些人黑衣夜行,白?日里也不大可?能大张旗鼓的搜人,现在已经进?入两城接壤之地,鱼龙混杂,能走的路太多,多少也能拖一时半刻。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然酣眠的宣峋与。

一路风尘仆仆,他?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原本束好的长发有些松散,有几缕落在了脸上,游照仪帮他?捋到耳后,他?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含糊的喊:“灼灼……”

她心下微叹,收回了手。

……

到了日头高悬之时,游照仪才把宣峋与叫醒,说:“阿峋,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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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峋与明明睡得不浅,此刻却立刻睁眼,听话地嗯了一声,借力站起身来。

二人继续顺着偏僻小路疾驰,路上不时停下来进?食或是?捕猎,休整完毕又立刻上路。

到了第?六日的清晨,终于看见了广邑的城楼,游照仪一开始并?不敢贸然进?去,在外徘徊了一会儿,直到城头之上出?现了裴毓芙的身影,她才骑马上前。

裴毓芙很快发现了他?们,一脸惊喜,忙下令开城门。

游照仪策马前行,入了城门才彻底放松了警惕,看着走上前来的裴毓芙问:“其他?人怎么样?”

裴毓芙道:“许止戈已经回来了,但?卜同钰还没有,你怎么样?受伤了吗?阿峋呢?”

宣峋与:“我没事,娘。”

游照仪:“我也没事,受了点小伤。”

裴毓芙皱眉,说:“小伤?”她看了一眼她手臂上被血浸染的绷带,说:“先回府吧,重新包扎一下。”

游照仪点头,三人朝广邑王府而去。

宣峋与是?在广邑出?生的,一岁时多的时候裴毓芙卸职,带着他?回到了上京,此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广邑的王府较之京城要大了很多,亭台楼阁也无?不精致漂亮,每一个地方好像都倾注了主?人家?的心血,轻柔柔的,安谧温存,一踏入这里,都似乎能触摸到飘散的晨雾和柔和的暖阳。

他?们俩的院子在府南,叫做竹烟阁。比之京城的院子大了不少,院角还有一小片竹林,照壁后还有荷塘水榭。

不过二人并?没有时间好好欣赏,裴毓芙差人送来了伤药和换洗衣服就走了,继续去城门口?视察,让二人先好好休息,有事再来叫他?们。

游照仪手上的伤口?当时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此刻卸下绷带,已然一片血肉模糊,宣峋与心口?发麻,把她手臂的衣物剪开,再小心翼翼的掀下来。

侍从送来了煮过的热水,现还热烫,宣峋与拧了布帕为她一点点清理,很快整盆血都染成了红色。

游照仪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但?依旧一言不发,任他?动作。

裴毓芙送来的是?药膏,比之药粉不那么灼痛,宣峋与取了一细细的竹片,顺着伤口?涂抹上去,游照仪感到一丝凉意,连伤痛都缓了些许。

最后用纱布重新包好,宣峋与才松了一口?气,游照仪唇色发白?,虚弱的笑着说:“这次竟然没哭。”

宣峋与眼眶红的不行,原本愣愣的,听她这么一说,才从刚才为她包扎的专注中回过神,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游照仪愣了,意识到他?刚刚哪里是?没哭,根本就是?没反应过来,忙道:“别哭啊,我才刚想夸你。”

宣峋与抬手给自己擦了擦,清凌凌的瞪了她一眼,说:“脱衣服,我看看你腰上的。”

游照仪抬手,让他?帮自己脱了衣服,腰侧的伤已然结痂,都快好了,宣峋与放了心,又帮她穿好衣服,二人一起去里间沐浴。

这个院子确然大——穿过与主?卧相连的两个屋子,甚至有一个带着温池的浴房。

二人赤身下水,宣峋与用布巾裹住她的手臂放在池边,取了香胰为她擦身,她身上疤痕遍布,除了右胸口?那个最为严重的箭伤,其余地方也是?伤痕错落,摸上去凹凸不平,颇有些骇人。

宣峋与并?不害怕,仔细为她擦拭,说:“我记得广邑这边的府中有一瓶伤药就是?祛疤的,明日我去找来。”

游照仪无?所谓的说:“都一样,我自己都不介意。”

宣峋与说:“我介意。”他?犹记得她在边疆之时说的那些话,道自己身上有疤,说什么配不上他?,吓得他?心惊肉跳。

游照仪说:“好罢,那你为我涂便是?了。”

宣峋与嗯了一声,继续为她擦身,擦完后想着她没法自己穿衣,边说:“你坐池边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言罢又取了香胰为自己清洗,游照仪无?所事事,便盯着他?光洁如玉的身体。

宣峋与动作之间与她对?视,见她专注的眼神,一下子满脸通红的背过身去,说:“你、你别那么看着我。”

游照仪:“你又不让我动,我只能看着你了。”

宣峋与咬牙,回过头走过来,伸手扯了她手上的布巾盖到她脸上,说:“不许看了!”

布巾下传来她一声闷笑,宣峋与立刻走开了两步,快速给自己弄干净。

二人沐浴完毕回到主?卧,唤了侍从绞发,待一切拾掇干净后宣峋与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伤口?,确认沾水没什么事后才放心,复又去看她脸侧的伤,那道伤口?也不深,已经开始落痂。

游照仪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好笑,调侃道:“我若是?破相了你不会不要我了罢?”

宣峋与说:“哪里还有我不要你的份,都是?你不要我。”

游照仪好笑,掀开被子让他?进?来,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她亲了亲他?的嘴唇,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会儿。”

宣峋与嗯了一声,在她怀中安心闭上了眼睛。

————————————————

二人睡到黄昏才醒,侍从送了吃食,填饱肚子后又去寻裴毓芙,她刚从城楼上下来,宣芷与一脸担心的跟在她身后。

见二人前来面?露喜色,道:“都没事罢?”

游照仪摇头,说:“没事,卜同钰还没回来?”

宣芷与一脸愁容的摇头,说:“还没消息。”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想来已是?凶多吉少。

裴毓芙叹了口?气,拍了拍宣芷与的肩膀,说:“别太担心,已经派人去找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宣峋与又问:“京中有消息吗?”

裴毓芙:“昨日陈西岳和越德时被拔舌枭首,诛了九族,二十岁以上的问斩,二十岁以下的流放,对?我们私自离京还没有明面?上的消息。”

游照仪:“皇帝想把这件事止在陈、越二人这里。”

裴毓芙:“对?,今上雷霆手腕,如今民愤已渐渐平息,京中那些南羌人虽然被送回原籍,但?洛邑的还没有,这件事若是?不斩草除根,怕是?吹风又生。”

游照仪:“可?是?如今皇帝已动杀心,广邑也并?非绝对?安全。”

裴毓芙看着远方群岚,声音有些飘渺:“是?、是?,风雨欲来了。”

游照仪与宣峋与对?视了一眼,说:“除此事外,或许还有一事,需要重查。”

裴毓芙看她:“什么?你说。”

游照仪道:“先圣宣懿皇帝的死因。”

此言一出?,裴毓芙和宣芷与都愣了,呆呆地看着她,宣峋与道:“娘,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姑姑练武不辍,三十来岁却突然崩殂?”

裴毓芙心跳如雷,道:“太医、太医说是?战场上带出?来的伤……”

宣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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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娘,你再仔细想想,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是?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那年太混乱了,她从来没细想过。

……

宣应亹是?宣懿二十年崩殂的,也才刚过了三十岁生辰。

只是?那年她还在广邑,宣峋与出?生还没一年,她也还有官职在身,不能随意回京,能听到的消息也只有杨元颐传来的,说宣应亹先是?有一日醒来识人不清,太医来看说是?她征战之时伤过后脑,如今被牵扯了出?来,需要好好休养。

然而修养了没几个月,宣应亹已然到了缠绵病榻、无?力起身的地步,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什么病因,临到了了只来得及对?身边女官吩咐,要弟弟妹妹们护帝君无?恙,不许其无?子殉葬,连皇位更迭都未明言,直接便撒手人寰。

等他?们急匆匆回京后,见到的也只有先帝的棺椁。

依照中衢立长之说,应是?宣应衷即位,但?朝中很多臣子不太看好这位洛邑王,纷纷上书暂时摄政的帝君,要求广邑王或是?镇国公主?登基。

可?先帝临了并?未指明皇位,根据祖训,不可?能直接越过宣应衷,兄妹未免皇位争夺,主?动找到帝君推辞,再加之洛邑有很多官员支持宣应衷,所以最后还是?依了祖宗规矩,由宣应衷即位,但?是?以尚书右丞江寻也为首的一批臣子却直接请辞,失望地离开了朝堂。

第48章大抵四时心总苦

(1)

月上中天,夜已深深,府中阒寂一片。

一行人跟在裴毓芙身后,进入了主院酩酊洲,脚下染了苍苔的青石板,如竹简一般一节节铺开?,依稀还能听到草丛中清脆的虫鸣,如墨的天空缀着点点星子,模糊的飞檐在这深重的天地之间。

游照仪牵着宣峋与的手跟在后首,宣芷与缀在她身旁,许止戈和兰屏则走在最后,警醒的看着四周。几人踏入一湖中水阁,落花在水中飘荡,有着无边浮动的声色,阁楼四角是岁月斑驳的楹柱,其?上还有曾经墨迹淋漓如今业以惨淡了的门联。

这个府邸的每一处似乎都曾经倾注了主人家?的心血和情感,可如今都?已经几近废弃。

裴毓芙曾经很喜欢这里吧。

……若是裴王妃没?有带宣峋与来到上京,那她……

正胡思乱想着,裴毓芙已然踏入了水阁,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又?让他们快进去。

阁内空间不大,四面都?关着窗,暗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兰屏寻了火折子点上灯,游照仪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木凳,再未有别的东西。

裴毓芙沉声吩咐:“把桌凳搬开?。”

兰屏和许止戈应声,二人合力搬抬,轻拿轻放,未发?出一丝声音。

随即她拿出火折子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确认后又?站起身,轻轻的朝一块地砖踩了下去,地底下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地面微陷,如窗一般打开?,赫然是一个幽深的地道?。

宣峋与的手?紧了紧,游照仪把他拉到怀中,一手?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未言语。

兰屏复又?接过火折子,率先走了下去,裴毓芙随后,边走边解释道?:“这地道?是王府刚修建的时候就?有的,建在水下,若是有一日暴露,按下机关便可直接淹毁。”

许止戈断后,关上了地道?的门,紧跟上来。

几人心中沉沉,只听着,并未多话。

地道?内的墙壁是厚厚的岩石,凹凸不平,尖锐嶙峋,每隔几尺都?缀着一个石灯,照亮了幽深的甬道?。

尽头是一个厚重的石门,上面雕刻着的似乎是一个卦象,游照仪并没?看懂,只见裴毓芙骈指在上轻点了几下,石门便应声而开?。

裴毓芙似乎有些急切,门还未全开?就?走了进去,直直的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几人定?睛一看,房内站着的赫然是如今应该在镇守并州的广邑王宣应亭,宣峋与也愣了,良久才讷讷的喊了一声爹。

宣应亭应声,让他们上前?来,

这个房内和普通的书房差不多,几个书柜和博古架,中间放了一张大桌,染着一盏明亮的油灯,此外并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石门已经关上,兰、许二人一里一外站在门边护持。

几人在桌边围坐而下,才看见桌上还有一堆胡乱堆叠的纸张,宣应亭挑出几张,放在他们面前?。

“前?两日你娘给我来信,说起最近这些事,我深觉该和你们当?面谈谈,便回?来了。”

游照仪朝着面前?的纸张看去,灯火幽暗,她仔细看了才看清几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名字,唯一认识的只有陈西岳和越德时二人。

宣应亭继续说:“长姐的死,我和阿映确实查过。”

阿映是镇国公?主宣应雍的小名,现如今约莫也只剩宣应亭会叫。

“查到如今,其?实早就?真相大白,只是我一直不敢信,也不愿意信,但如今皇帝已然动了杀心,我等?也不得不再做打算。”

宣芷与从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顿时浑身僵硬,心跳如雷,呆愣愣的看着宣应亭,嗫喏的问:“三叔,你别和我说姑姑是我爹杀的。”

她声音轻得听不见,可是在静室中却依旧听的清清楚楚。

宣芷与深觉荒诞的笑了一声,问:“不可能吧?他们是亲姐弟啊。”

宣应亭不言,只默默的注视着她。

宣芷与感觉牙齿都?在控制不住的战栗,哭腔涌现出来:“不可能吧?不可能啊,你说话啊三叔。”

宣应亭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

这句话宛若一锤定?音,狠狠敲击在她的脑子里。

宣芷与心口发?冷,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寒气,指甲嵌入掌心,难忍的疼痛给她带来了最后几分清明。

“母皇生我们之时伤了身子,自?觉自?己年岁不永,于是早早禅位给了长姐,她登基那年我才两岁。”

宣应亭语气沉沉,于暗室中缓缓道?出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

宣懿八年,十六岁的宣应衷封洛邑王,携王妃王氏去往封地,自?此除了逢年过节再也未归京。

是年宣应亭和宣应雍不过十岁,母皇与长姐二圣临朝,中衢进入了最为繁盛的时代,靠着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拿下南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果然到了宣懿十三年,宣应亭和宣应雍各自?封王,分别率领剑南铁骑和宣武卫与长姐顺利会师,并肩攻破了南羌都?城,一度被民间传为佳话。

这几年间,三姐弟共同习武,训练,议事,制定?战术,商量策论,一心想使中衢更上一层楼,然而他们却忘了,这中间,确然少了一个人。

那就?是一直被忽略的宣应衷。

他到了封地之后,宣应雍本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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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自?小这个二哥对她也是百般呵护,生怕她磕了碰了,可自?从她习武策论展露锋芒之后,这个二哥就?对她日渐疏远,对着千里迢迢前?来探望的妹妹也没?什么好脸色,多是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又?升官了罢,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等?酸涩之言。

宣应雍毕竟也是公?主之尊,时间一长也对其?起了愤懑之心,兄妹二人也渐渐离心。

宣懿十四年后,南羌彻底被并入我朝版图,宣应亭和宣应雍二人也手?持兵符去往了封地,兄妹几个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多靠书信往来。

宣懿十九年,宣峋与和郑集安出生,宣应亹很是高兴,让他们今年过年带着孩子回?京看看,然而还未等?到新春,她的身体却突然不行了。

“当?时为长姐看诊的御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李择善,是她先觉出长姐身体有恙,可是一时间却说不上来有什么,只好按下不表,还待看诊。”

“可谁知?长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开?始变得识人不清,李择善验了旧伤,认为是战时伤过后脑所带来的后遗。”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们又?无令不得归,只能靠帝君的信令知?晓些消息。”

“宣懿二十年年初,长姐崩殂,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只看见了棺椁。”

说到这里,宣应亭语气伤痛,握紧了裴毓芙的手?。

国丧过后,宣应衷登基,提出要宣峋与和郑集安留京相伴世子的帝姬,裴毓芙便和郑畔留在了上京,他和宣应雍继续回?到驻地。

至此,其?实事情都?告一段落,即便再悲痛,日子也还是要过,但宣应雍和宣应亭二人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

先查出端倪的是宣应雍。

乾明五年,押送粮草的官员来到宣武卫,这位官员出自?洛邑,曾经是宣应衷登基的有力支持着,在宣应衷登基后也一路升迁,直接到了户部。

宣应雍原本只是与他随意交谈,聊到送来的粮草,又?聊到那年洛邑大旱。

那官员道?:“当?年那位道?长真是通了灵了,说下雨便下雨,还说今上一步登天,结果便……”

宣应雍心中一震,却没?有表现,只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有这事儿?本宫竟未听说过。”

那官员见公?主感兴趣,便囫囵个说了,道?:“这事儿在洛邑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当?年有位叫做灵真的道?长,与陛下言明只要牲畜祭天,便可降下甘霖,还能一步登天。”

宣应雍狐疑:“只是牲畜祭天?”

那官员讪笑,并不敢再说话了。

以此为介,宣应雍越想越不对劲,向宣应亭去信,二人一边寻找当?年那个游方道?士,一边再次秘密探访了李择善。

先帝崩殂后,宣应衷以李择善医治不力为由将她连降两级,原来的太医院院正成了一个末尾的太医。

时隔五年,见宣应亭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才迟疑的说出了自?己未敢言表的猜测。

宣应亹的身子是宣懿十八年开?始有恙的,十九年中下旬突然急转,任何汤药、针灸都?无济于事,这实在是很不对劲。

可她思来想去,依旧没?敢把“疑似中毒”四字写在脉案上。

“没?有证据,李择善不敢妄下定?论,胡乱猜测,可到头来,依旧没?查出所以然。”

“这时候阿映的人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可是对方已被杀人灭口。”

线索到这就?又?断了。

直到乾明十年,宣应雍突然与他来信说,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在青楼的一个相好,他才知?道?妹妹一直没?有放弃这件事。

他们的人找去,那个青楼女子早就?被赎身了,还自?己开?了一家?酒楼。

一番询问下,得到的消息是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只是洛邑一个书院的先生,会些夜观天象的本领,常常到她这里卖弄,时隔多年她还能记这么清楚,正是因为给她赎身的就?是这位先生,不知?哪日突然多了钱财,为她一掷千金,说要娶她好好过日子。

谁知?院子、嫁衣都?置办好了,有一日他却匆匆赶来,把一堆银钱塞给她,说这辈子与她无缘,下辈子再做夫妻。

后来便再也没?见过。

听到这,宣峋与开?口道?:“所以,这道?士借由天降甘霖,让洛邑的百姓官员信服,又?说出什么一步登天的狂悖之言,是为了自?己登基做打算。”

当?时支持宣应衷登基的,大多都?是洛邑的官员。

游照仪:“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登基,还为此做准备。”

宣峋与:“他那时候就?已经想定?要夺位。”

宣应亭点点头,目光变得五味杂陈,说:“乾明十四年,我们才找到了一位被贬斥的官员,长姐缠绵病榻之时,都?是她在前?通传。”

前?一日还目光清明的皇帝,后一日便识人不清了。

深深夜半,心中沉痛,她守在皇帝床前?为她掩被,正要走时,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眼睛瞪大,用?嘶哑的嗓音说:“香!香……”

只喊了这两声,她又?立刻闭上了眼睛,昏沉欲睡。

她心中大惊,却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依旧日日前?去,盼着皇帝能清醒片刻与她话明,可是她最后还是没?等?到。

直到一日她偶然听见宫中几个小宫女闲聊,有一个道?:“陛下的殿中不知?是否掺了药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话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中,她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说的香是什么意思,趁夜半无人,挑了炉中的香饵收好,回?去自?查。

可查来查去,那香中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说得出来有点不对劲的只是那香中多了一味叫做般若的草,只出自?洛邑,上京并不常由,可是也是无毒,还伴有清香。

“这草我找来查了,确实无毒,可是只是对普通人来说。”

宣应亭继续道?:“长姐攻打南羌之时,曾被南羌皇帝所伤,毒入肺腑,虽不致死,但身体虚弱,无法领兵,当?时正战到紧要处,未免军心动摇,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映知?道?,一边装出今上无恙的假象,一边暗中秘密寻药。我们在战场上,抽不出手?,阿映便给今上去了信,后来也是由今上献药,才得以压制毒素,但需得每月一饮,我们便猜测此药或有问题,交由李择善查探,也是如此说法。”

游照仪:“难道?是炉中所燃的香,正好使这药变成了毒药。”

宣应亭苦笑:“是,这事儿查了十四五年,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查到了这里,很多事也就?明白了,比如为什么当?年今上要把阿峋和集安留在上京,表面上说是为了陪伴太子和帝姬,其?实是为了挟制我和阿映,未免一日东窗事发?,我们有了反意。”

“而长姐宫中的侍从、内官贬得贬,杀得杀,人证物证早就?残缺,时隔多年,只靠李择善的一面之词并无法作为证据,于是此事便僵持到了现在。”

宣芷与已经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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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爹献药救姑姑的时候,也许其?实心里想的怎么杀了她,对吗?”

静室幽幽,无人作答。

可这也是答案,让她无法自?持,崩溃大哭。

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宫闱深深,到底是谁让谁真的无情。

第49章大抵四时心总苦

(2)

一时间,暗室之中只有宣芷与的哭声。

她从叱蛮归来至今,不过短短三?年,就觉得过去的那些日子竟好似一场梦似的,全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无法接受,言语错乱,颠三倒四的问:“有没有可能是宫人不小心的?有没有可?能是查错了?有没有可能……”

宣应亭面?露不忍,缄默不言,游照仪却道:“当然有可能是不小心的。”

宣芷与顿时抬起头来,怔愣的看着她,可?对?方并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的手?——她正拽着宣峋与的几根指节,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似乎这些让她极为痛苦、震惊的事情在她那?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语气淡淡,指腹摸过宣峋与圆润的指甲,又滑到指缝间细细摩挲,说?道:“不小心从洛邑找出了?这种草,不小心加入了?先帝的香炉之中,不小心正好与曾经献的药相克……不小心杀了?先帝,不小心登基夺位,不小心猜忌宗亲,不小心对?我等痛下杀手?……京城广邑王府还有一院子?的尸体,卜同钰还未归来生死未卜……”

“别说?了?!别说?了?!”这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让宣芷与感到崩溃,激烈的打断了?她,满是泪水的眼中还有怨愤。

那?毕竟是她父亲……也曾真心爱护过她,也曾辛苦为国?事操劳……

可?游照仪转过头来和她对?视,面?目生寒,神色冷漠。

“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的命令清清楚楚——软禁帝姬,活捉世子?,游照仪杀无赦。

流云声一案只是导火索,不论先帝之死的真相有没有暴露,他都不会让广邑王府的人脱离掌控,今后要面?临的腥风血雨只多不少,她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前路交给一个还未下定决心的引领者。

更何况如今那?上位之人,比她想象的更要狠毒昏懦。

游照仪回过头去,继续看桌上的幽幽烛火,道:“若是您还未下定决心,还请回吧。”

“我……”她下意识的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游照仪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极其锋利,透着冷冷的寒光,这个女子?一向坚强、勇敢,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不费吹灰——曾在叱蛮两度救她于水火,一往无前,万夫莫当。

在叱蛮朝不保夕的日子?仍在眼前,父亲冰冷的斥责和话语犹在耳畔,得知叱蛮反悔之时燃起的滔天恨意,杀了?宗政和后的战栗惊怖……

幼年练武习文的辛苦,展露锋芒时遭受的打压,弟弟立储之时的失落,曾经燃起夺得天权的那?把心火,朝中女官女将的壮志难酬,曾经见过被抛弃的女婴……姑父温暖的怀抱,姑姑飒爽的英姿,阿满胆怯的眼神,太子?无奈的劝告……

这一幕幕过往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姑父的话穿过多年的蒙昧如惊雷般再次在她耳边炸响——“大约是你太像你姑姑了?。”

姑姑……

……家国?大义,终要做出取舍。

宣芷与抿了?抿唇,一直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抬手?擦干净眼泪,慢慢的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依旧看向游照仪,问:“你想怎么样?”

游照仪:“您是殿下,是宣氏血脉,皇族后人,应该是我问您,您想怎么样。”

宣芷与:“无故操戈,是为反贼。”

游照仪:“筹谋帝位,毒杀长姐,天理不容。”

宣芷与:“人证物证已然缺失,空口无凭,如何使人信服,若我得位不正,后患无穷!”

室内蓦然一片阒寂。

宣芷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可?游照仪却微微笑起来,挺直了?脊背,轻轻道:“殿下,看来您已经想好了?。”

宣芷与口干舌燥,半天没有动作,良久才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讷讷的坐下了?。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后面?的便不再那?么难,她眼神发直,声音却慢慢沉稳了?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抓住流云声一案,继续翻查洛邑,再寻找先帝旧案的证据,补齐卷宗,昭告天下,才可?讨伐。”

宣应亭和裴毓芙对?视了?一眼,语气沉沉:“你想好了?,阿芷,这条路没有归途。”

宣芷与定定的和他对?视,说?:“没有我,皇叔您也会反吧?”

宣应亭没有否认,说?:“是,一旦人证物证俱全,我是一定要为长姐报仇的。”

宣芷与也笑起来,灯光映得眸子?一片通红,说?:“若是事成,您一定会顾念最后一丝兄弟之情,扶持太子?登基,”见对?方眼神默认,她才慢慢的说?:“既如此,我也和皇叔做个交易。”

“我自愿回宫寻证,查明姑姑死因,交予皇叔,昭告天下,讨伐父皇。”

“作为交换,那?个位置,由我来坐。”

……

直至天光熹微,水阁的门才再次打开。

宣应亭已经从暗室内的另一条路连夜赶回并州,历经一夜大事,几人还尚算清醒,裴毓芙让他们先回各自的院中休憩,若有消息再做打算。

夫妻二人携手?回院,洗漱用膳后和衣躺在床上小憩。

这几日劳碌奔波,昨夜还一日未眠,宣峋与瓷白?的眼下透出了?青黑,让游照仪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郁气。

宣峋与靠在她怀中,还欲言语,却被游照仪打断,将他整张脸按倒自己?怀中,说?:“先休息,这些事有我。”

宣峋与没说?话,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游照仪揽着他纤细的腰肢,一边摩挲着安抚他,一边静静的思?忖着。

宜光帝姬比她想象的还要懦弱,虽然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反,但到了?最后……她必须给自己?、给广邑王府再留一条后路。

……

第?三?日正午,皇帝派来的刺客在广邑西城门的不远处追到了?正在逃跑的帝姬殿下和广邑王妃,争斗中广邑王妃身边之人护持着她逃走,无奈中抛下了?帝姬。

帝姬逃跑无果,只能被带回了?上京。

另一边,游、宣夫妻二人乔装改扮,带着兰屏与许止戈进入了?洛邑城,再查流云声一案。

————————————————

洛邑地处上京东南方,有中衢最大的河流之一雀潭江流经,气候较之上京更为湿润,夫妻二人与兰屏、许止戈扮作兄妹,身份是刚从乾州回来的商人,经历了?几年战乱,希望能在洛邑寻得落脚之处。

他们选定的地方叫做迈州,是洛邑最为繁华的城市,城门的筛查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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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好在几人的身份、文书一应俱全,盘查了?两轮就顺利进城。

城楼两边照例是营房、官驿,再往前就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摊贩,很是热闹,乍一看,自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

马车毫不起眼,车轱辘慢慢的在街上碾过。

宣峋与一反常态的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离得游照仪远远的,见她看过来,还恹恹的瞪了?她一眼。

兰屏见状,以?指掩唇低笑。

盖因几人出发前商议乔装,游照仪给宣峋与买了?一身秀美的女装。

她倒义正言辞,道他容色过于摄人,容易引起注意,不如改换性别,更能浑水摸鱼。

宣峋与拗不过她,不情不愿的穿上了?。

中衢民间的服饰多以?浅色为主?,但分类很多,光是青色一种都能染出十五六种不同的颜色来,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宣峋与今日便穿了?一件天水碧的交领窄袖绸衫,露出了?一小片瓷白?的肌肤,下身则是同色的织文束裙,腰间系了?条空青色的裙带,垂了?一枚圆润的玉佩,比之平常穿的广袖素袍更显腰肢纤细,浑然多了?一丝弱柳扶风之感,头发梳成了?一个漂亮的惊鹄髻,又缀了?一个金步摇,此外再无其他赘饰,虽未施粉黛,但一顾一盼间依然丽色不减,直叫人三?魂去了?七魄。

他穿了?女装,有些羞赧,兴致也不高,只靠着马车壁上一个软枕闭目养神,游照仪看了?他两眼,弯起指节置于鼻下,掩饰般的别开了?目光。

马车慢慢的停下来,许止戈轻敲车门,道:“客栈到了?,今日先歇一歇罢。”

兰屏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几人陆续走出马车。

宣峋与第?一次穿女装,浑身都不自在,下马车都不知先迈哪一步,一只手?微微掀着帷帽,另一只手?迟疑的扶着车壁。

游照仪好笑,走上前来朝他伸出了?手?。

宣峋与很是羞恼,轻轻拍开了?她的手?,硬是扶着车壁自己?下了?马车。

客栈的侍从已然上前来将马车带去了?马房,三?人跟在许止戈身后走向了?掌柜。

掌柜的下意识的堆起了?笑脸,热情的问:“客官要几间房?”

男人笑着说?:“三?间上房,顺便打些水、送些点心吃食来,我们都有些累了?。”

掌柜的笑了?笑,接过银钱,随口道:“好嘞,咱们家的吃食可?是洛邑独一份,”言罢又对?小二吩咐道:“三?间上房——小胡,你带几位客人上去。”

宣、游二人住在中间,许止戈、兰屏照旧左右护持,四?人现在此处歇一晚,明日开始寻找待租的院子?及商铺。

要了?解民生百姓,自然要先成为百姓的一员。

……

进了?房中,宣峋与立刻拿下帷帽,有些疲累的坐在凳子?上。游照仪坐在他身边,本想替他揉捏,谁知宣峋与顿时收回了?脚,含嗔带怨的看了?她一眼。

她颇觉的他可?爱,伸手?擎住他的腰轻巧用力,把他卷入了?自己?怀中,宣峋与身体突然腾空,吓了?一跳,可?惊叫还未出声,已被她堵住了?唇舌。

宣峋与挣扎的推她,却被她一只手?拢住双腕轻易的制住,一时间只能任由她的气息蚕食。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宣峋与早就不挣扎了?,被她制住的双手?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肩膀,此刻正乖乖的仰着头任她亲吻自己?的脖颈。

游照仪的吻轻飘飘的,握着他腰的手?却越来越紧,他有些吃痛,一只手?摸索下去,抓到腰间,略有些喘息着说?:“痛——灼灼。”

游照仪泄了?些力道,真心夸赞:“你好漂亮,阿峋。”

这句话宛若什么灵丹妙药,让宣峋与心中被迫穿女装的羞赧和窘迫竟都消失不见了?,还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来,说?话都带了?一丝娇气:“你喜欢这样?”

游照仪低低的嗯了?一声,咬住他锁骨上一块瓷白?的肌肤舔舐,宣峋与感觉身子?一阵酥麻,难耐的磨蹭了?一下双腿,手?软绵绵的推了?推她,哑声道:“别这样,灼灼……”

这地方不对?,时间也不对?,游照仪尚算清醒,勉力克制着自己?与他分开,几不可?闻的叹道:“真是疯了?……”

宣峋与知她为了?自己?容貌着迷,欣喜过后却感觉出一丝摇摇欲坠的不安来,浓重的失落和哀伤渐次涌现上来,纤长的睫毛敛下,很快被他掩饰好,照旧温驯的伏在她怀中。

只要……一直漂亮就好了?,灼灼就会一直看着自己?。

可?我总会老的……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口一片窒息。

游照仪还未注意到他的情绪,门口就出现了?动静,二人连忙分开,游照仪帮他整了?整领子?,起身去开门。

宣峋与背过身去,走到了?里间,游照仪没在意,接过侍从手?中的饭食,吩咐他晚点再送水上来。

侍从应了?,恭敬的关?好门。

洛邑和上京紧邻,吃食也差不多,称不上有什么特色,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可?宣峋与却兴致缺缺,吃了?两口游照仪为他挟的鲈鱼,便放下了?筷子?。

游照仪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她自小缺衣少食,虽然七岁上入了?广邑王府,吃穿不愁,但对?吃食却少有讲究,再加之后来入了?军营,口腹之欲就更加寡淡,可?宣峋与毕竟是广邑王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除从军之时与她同食外,其余时候并不愿意将就。

见他不语,游照仪又道:“想吃什么?我借用一下他们的厨房。”

宣峋与摇头,说?:“晚些再吃吧,估计路上累了?,我先去睡一会儿。”

游照仪迟疑的看向他,宣峋与和她对?视,神态自若。

几息之后,游照仪错开了?视线,说?:“那?你就去睡一会儿吧,晚些沐浴的时候我叫你。”

宣峋与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走进里间,不大不小的发出了?几声响动。

他行?走坐卧一向端肃,这倒是少有。

他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游照仪夹菜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宣峋与窝进被子?里,心头酸涩,听着外间死一般的沉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无助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难过的情绪像水一样没过头顶,心口窒息的疼。

不是的,她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她不知道他生气了?……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粗心大意,这种七弯八饶的小心思?,她怎么会留意。

对?,只是没留意……

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往他稍微显露出一丝不对?劲,她都会紧张的过来问他怎么了?,这次却不愿意再问一句了?么。

灼灼……还喜欢他吗?

自叱蛮之战中表明心意以?来,他一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竭力克制自己?的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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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不爱也没关?系,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终归二人这辈子?是绑在了?一起,还要奢求什么呢?

可?是自从崇月之争中她生死未卜开始,他就知道她从未想过他——她不惧生死,一往无前,是因为她没有牵念。

换句话说?,她不怕死,不怕死了?再也见不到他。

从始至终,她没爱过他。

第50章大抵四时心总苦

(3)

兰屏坐在马车一角,深觉的今日世子殿下和小游有些奇怪。

二人虽然也照常说话,但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和昨日穿女装的羞恼不?一样,今日世子殿下连脸色都冷得掉渣。

兰屏不?动声色的和坐在自己身边的游照仪对视了一眼,她正掀帘看向车外街道,看见她的目光却闪避了一下,没有回应。

不?是吧,吵架了?

她还来不?及多想,马车已经停了,昨日许止戈和兰屏已然出来踩过点?,选中了一个二进的小院,风景秀致,主人家也是一个经商的富贾。

昨日许止戈和他约好今日前?来,果?然对方早早的便等在了那里?。

游照仪掀帘看去,那富贾年纪不?大,面容清俊,穿着一件黑色绣金线的缎面长袍,腰间系着玉带,发冠也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二人的交谈声清楚的传来。

许止戈:“我原从乾州来,前?几年与崇月一战生意没落,这?才想到洛邑找找门路。”

那东家道:“原来如此,不?知兄台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许止戈:“我们?家祖传制香。”

那东家面露喜色,道:“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咱们?洛邑气候不?错,花草种类颇多,很适合香料制作,不?瞒你说,我家也有这?部分生意,若是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一同合作。”

许止戈自然佯装惊喜,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没想到刚来洛邑就遇上了生意,看来传言不?实。”

那东家蹙眉,问:“什?么传言?”

许止戈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来洛邑之时经过上京,听闻洛邑出了案子,州丞大人都被诛九族,我有些担忧,又问了一些从商的朋友关?于洛邑的情况,他们?却?说洛邑官商勾结严重,不?适合我这?种生意人。”

那东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讪笑道:“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洛邑是今上曾经的封地?,州丞犯了事儿,他立刻就将其处置了,不?是正能说明洛邑民风清正吗?”

许止戈道:“正是、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那东家道:“别站在这?聊了,我带你们?进去看看院子,昨日你说要带几个妹妹一起来看,今日可都来了?”

许止戈道:“来了,”言罢轻敲了马车的门,以一副长兄的口吻道:“你们?昨日说要自己来看,如今可到了,都下来吧。”

马车门打开,兰屏率先下车,游照仪宣峋与跟在后面。

许止戈给她们?介绍:“这?是郑蓄公子,这?个院子的东家。”

几人与他点?头致意,打了声招呼。

郑蓄举目望去,第一个他昨日已经见过,便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这?一看却?愣住了,那个女子身姿高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长睫敛着,肤色尚算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润,鼻梁高挺,唇色淡淡,穿着一身黛青的长袍,脊背笔直,身上毫无赘饰,头发也只?用了支素簪固定,可饶是如此朴素,却?依然掩盖不?知身上一股莫名的气质——他说不?上来,感?觉就像一个仗剑走天下的侠女,整个人透着一股桀骜不?驯。

直到许止戈叫他,他才惊觉自己盯着对方太久了,脸腾一下变红,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兄台三个妹妹真是各有各的风姿,郑某竟一时忘形,实在失态,请——”

许止戈也没说什?么,顺着他的手势往里?走去,他这?才注意到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身高与他也差不?离。

他没多看,对方戴了帷帽,就是不?欲别人窥视,经过的时候他低下了头,可一瞬间却?感?觉到一丝凉意,好似一道怨毒愤懑的目光如重千钧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跳漏了一拍,待人走远后抬起头,对方依然是娉娉袅袅的跟在姐姐们?身后,并未多看他一眼。

应该是错觉吧……

细碎的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榕树斜斜的照下来,斑驳的金光渐次划过几人的身影,跨过宅门就是前?院,院子不?大,种着些花草,青石板边缘涌现着碧意荡漾的苔藓地?衣,抬眼能看见四方藏蓝通透的天空,一绺墨色的檐角不?经意便做了这?片天的花边。

走过垂花门便是内院,正对着的是正房,左右是东西耳房、厢房,院中还有几颗不?大的桃树,业已入秋,满地?落叶。

这?院子似乎被细细打理过,每一处草树都透着温情脉脉,甚至墙上斑驳的痕迹,墙面剥落后出现的黄泥,都有着重新被细致修整过的痕迹。

游照仪颇为满意,轻轻掀开宣峋与帷帽的一角,问:“怎么样?喜欢吗?”

宣峋与面无表情,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游照仪便对许止戈道:“大哥,就这?个吧,我和小妹都挺喜欢的。”

许止戈笑着点?头,正待说话,郑蓄便走上前?来,对着游照仪问:“妹妹真是好眼光,这?院子原是我读书的时候买的,好几年不?住了,却?还是打理着——不?知妹妹叫什?么?”

他话锋变得?有点?快,游照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我叫徐昭。”

四人改名换姓,择了徐襄理的姓。

郑蓄道:“金昭玉粹,好名字,不?知徐昭妹妹今年几岁了?”

游照仪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连声叫妹妹,一时间还有些新奇,好笑道:“二十有三了。”

郑蓄惊讶,说:“竟与我同岁,那我便不?好叫妹妹了,叫你名字可行?”

游照仪点?头,说:“好。”

郑蓄笑起来,还待说话,她身后那个戴着帷帽的小妹却?伸出了一只?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玉手,扯住了徐昭的衣袖,对方声音清澈,还带着丝娇意,小声说:“姐姐,我头疼。”

徐昭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许止戈也适时走上前?来,与他商议租金等事宜。

这?边游照仪真以为他怎么了,有些紧张的问:“怎么头疼?”

宣峋与正伸手揉着自己的额角,声音也弱弱的,好不?可怜:“不?晓得?,就是有点?晕。”

游照仪看了一眼日头,说:“晒着了?那先回马车上好不?好?”

宣峋与点?点?头,游照仪便回头和许止戈道:“大哥,小妹有些头疼,我先带他到马车上,你好了就来。”

许止戈点?头,那边郑蓄闻言,又走上前?来,道:“头疼?严重吗?我认识几个大夫医术高超,若是你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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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带小妹去看看。”

谁是他小妹,贱人。

宣峋与怨愤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像淬了毒的冰箭似的穿过帷帽扎在对方身上。

可游照仪却?还是一副笑脸,说:“多谢你,不?过应该没事,我先带小妹回去休息。”想了想又说:“若是真有什?么事,再?找你也不?迟。”

郑蓄点?点?头,忙不?迭的说:“好,随时都行,那快去吧。”

游照仪与他话别,带着宣峋与回到马车上。

马车门一关?上,宣峋与便拿下了帷帽,也不?再?冷着脸保持距离了,黏黏糊糊的靠近她,恨不?得?整个人塞进她怀里?。

游照仪揽着他,一只?手握住他瓷白的脸抬起看了看,问:“怎么回事?真头疼?”

宣峋与长睫垂下,可怜兮兮的嗯了一声。

她将信将疑,但还是伸手穿过他柔顺的发间,轻柔的给他揉捏。

宣峋与乖顺的伏在她怀中,时不?时发出几声满足的喟叹。

自昨晚沐浴前?他拒绝了吃饭,游照仪也有些冷淡了起来,以往每一次到陌生的地?方她都会寸步不?离的陪着他,昨日沐浴只?是却?只?是坐在外间守着屏风,最多也就给他递了一件衣服。

他心?有戚戚,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意气让这?份古怪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就寝之时。

本?欲在床上服软,可游照仪神态自若,径直为他掖好了被子,淡淡的说:“睡吧。”

言罢便自己躺下了,没有抱着他,没有亲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灯光熄灭,他心?口一阵刺痛,咬牙闭眼,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人的呼吸平稳的响起,他扭头看她黑暗中的脸,心?中全是委屈和无助,都这?样了,她怎么睡得?着的?

他知道自己太过患得?患失,幼稚又小心?眼,他也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可是她真的太冷漠了。

那些让他欲生欲死的感?情在她那里?好像就是账本?上的得?失,一笔一笔都有明细,她很少失控,很少沉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清醒着看着他沉下去。

哦,或许还有怜悯。

怜悯他爱上了她。

……

……天边翻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睡着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一片冰凉,他吓了一跳,慌乱的坐起来看向房中,屏风后坐着熟悉的人影,正沉默的看着窗外发呆。

宣峋与又慢慢的躺了回去,游照仪望着窗外,他便隔着屏风望着她,夫妻二人心?思各异,就这?么默默的等着天亮起来。

直到房门被人敲醒,游照仪去开门,他才佯装闭眼,等着对方把自己叫醒。

起床、洗漱、吃饭,二人一言不?发,气氛冷若冰窖。

他那点?仅剩的骨气让自己忍耐,可当看到那个贱人用那么恶心?的目光看着他的灼灼,灼灼还与他言笑晏晏,一时间什?么俱都破功,只?想歪缠到她怀里?,隔绝别人的所有目光。

灼灼怎么可以对别人那样笑。

什?么都忍不?了了,只?能抖着手扯住她的衣袖——灼灼对他的身体一向很紧张,不?管是容貌还是健康,这?种紧张一度让他无比憎恨,此刻却?不?得?不?利用。

直到再?次靠近她的怀抱,委屈和伤痛再?次数以倍计的反噬,深切的无力感?涌上来,几乎要啃噬掉他的理智。

他才是快疯了。

————————————————

宣峋与自己提出要先回客栈休息,游照仪便先将他送了回去,又继续和许止戈、兰屏二人前?去寻找店铺。

郑蓄听闻几人要开店,很是热情的为其介绍,最后选定了离租院不?远处的一个街巷,左右都是开香铺的,也算有个参考。

事毕,郑蓄邀几人共进晚饭,游照仪道:“小妹还在客栈,我可能要回去照顾她,就由大哥二姐陪郑公子吧。”

兰屏道:“正是,你回去看看小妹,我与大哥请郑公子吃个饭。”

妹妹身体不?适,郑蓄也不?好强留,点?头应了,引二人去往相熟的酒楼。

游照仪不?动声色的和兰屏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去。

这?郑蓄家产不?小,起码遍布洛邑,再?加之许止戈试探他时他的反应,他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从他下手或可能找到一丝端倪。

几人分道,游照仪也很快回到了客栈,轻敲门,打开,宣峋与正坐在窗边,呆呆的看着窗外落花,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游照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门关?上,坐在他后面,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还是问了。

天气已然入秋,屋外流云落花,细细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他苍白的脸,眼睫轻颤,倏忽滑下一滴泪来。

他真的、真的好讨厌这?样。

她一句话叫他生,一句话叫他死,生死由她,半点?不?由自己。

宣峋与颤抖的声音在阒寂的空间内响起:“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游照仪难以遏制的咬了咬牙,说:“我爱——”

“别骗我。”他打断了她,语气可怜又笃定。

游照仪泄力,良久才问:“非要问吗?”

宣峋与嗯了一声,说:“你说,会越来越喜欢我,试着喜欢我,永远把我锁在你身边,陪伴我,”每一句接近爱的话都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反复咀嚼,试图从她的言行中找出一丝爱他的证据,可是始终没有,“现在我想听听,你做到了吗?”

她做到了吗?

她当然没有。

只?要他不?在身边,自己又有多少时候想起他,生死一线的时候,流落异国的时候,手刃敌人时候——都没有。

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才会下意识的拿出一副从小到大慢慢修补完善的面具,装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爱他的人。

面具偶有掉落的时候,但那并不?足以让她真的放下多年以来的机敏和戒心?,毫无保留的谈论?爱。

令人绝望的沉默不?断蔓延,宣峋与的眼泪愈来愈急促,指甲陷进肉里?,竭力的克制身体的颤抖。

游照仪迟疑的说:“就这?样——不?行吗?反正……反正都是一辈子。”

这?话像是最后通牒,宣峋与绝望的闭上了眼。

他可以命令她说爱她,也可以跪下来求她爱他,有很多办法能让他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话,可是他却?只?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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