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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 林城木森 41034 字 2024-05-25

两个不要脸的家长挨了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周姐姐又道:“我是女的,妈妈也是女的,娘炮是骂人的话是吗,像个女的是骂人的话是吗?”

周奕唯不敢说话,背着手,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周姐姐收起脸上的笑,忽然发怒:“我问你话呢!”

周奕唯连忙答:“不不是。”

“你不是喜欢骂同学娘炮吗,行啊,就你阳刚,天底下就你配当男人,这学你也甭上了,待会我就带你去理发店,剃个秃光亮,好好彰显彰显你那阳刚之气。”

周姐姐说到做到,当天就把周奕唯领回了家,尹雪凌的余光再看向窗边,只能看见一张空荡荡的课桌,和两只被当面杀鸡吓破了胆的猴。

尹雪凌连哭了三节课,不出声,也不说原因,就是眼泪吧嗒吧嗒往笔记本上掉,肖艺被她哭得头疼,又忍不住好奇,一下课就跑来和江语乔吐苦水:“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失恋了?她不是早就失恋了吗?”

这人的嘴从小不把门,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也是难得。

总算熬到午休,江语乔在假山后找到尹雪凌,尹雪凌没去吃饭,大冷天呆坐在池子边流眼泪,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干嘛,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殉情呢。”她骂她一句,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热乎的。

尹雪凌没接,也不看她,江语乔是不会哄她的:“不吃我就放把火,把你的照片烧了。”

尹雪凌只好接过去,眼眶红得像个兔子,瞪人也凶不起来,看着怪可怜的,江语乔叹口气,语气无奈:“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尹雪凌梗着脖子,点了下头,又摇头。

江语乔抱着胳膊坐下来,被石头冰了屁股,龇牙咧嘴地问:“那你之前为什么喜欢他?”

尹雪凌没道理地说:“因为,因为他穿过一件白衬衫,他穿白衬衫去参加运动会,跑长跑拿了第一”

冬日的冷风中,她和讨厌的女生讲起喜欢的男生,许是哭得太久了,尹雪凌声音有些哑,往日尖锐的音调平和了许多,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了,她絮絮叨叨,说着他们之间的鸡毛蒜皮,江语乔安静听着,偶尔递给她一张纸,没有不耐烦。

因为一件白衬衫,因为走路姿势好看,因为帅气,又或是仗义,因为姓氏好听,因为曾在拐角撞了满怀,因为换过两次座位他仍坐在自己身后因为这些加起来便是一见倾心、独一无二、命中注定的注解,少女的喜欢往往遵循名为浪漫的指引,尹雪凌眼中的周奕唯,是不同于江语乔的。

“我知道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他有错,可他真的对我挺好的,我发烧,他就请假去校外给我买药,还被老师骂,我说想吃馄饨,学校里没有,他就从家里带过来,保温饭盒放到中午都是热的,他还答应我好好学习,他真的很不喜欢学习的,一上课就犯困”

女孩絮絮叨叨哭个没完,鼻子上鼓起一个鼻涕泡,傻里傻气的,实在狼狈,江语乔抽出最后一张纸,她用力去擦,鼻涕擦干净,眼泪却更多。

“你既然舍不得他,又为什么把证据交给老班?”

尹雪凌的哭声戛然而止:“我没有!我都说了我没有登他的账号!”

江语乔只一个字:“哦。”

尹雪凌到底沉不住气,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找老班了?”

“猜的。”江语乔还是欠揍的样子,“挺好,又猜对了。”

她相信尹雪凌不会偷看别人账号,但她也相信老班想要调查周奕唯,一定会找到尹雪凌,江晴和她说过,没有不了解学生的班主任。

“什么叫又”尹雪凌嘀咕了一句,“我没登他的账号,我说的是真的,只是老班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里有几张截图,就是之前他说过‘花姐’的一些聊天记录”

“明白了。”江语乔笑笑,“你以为花姐是女生,截图找人问过对吧。”

“不能因为一件事就给一个人判死刑的,真的不能。”尹雪凌拼命解释,也不知道是想说服谁,“他是嘴欠,是欺负同学,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而且他也认错了,他只要改了,改了就行,对不对,人都是会犯错的。”

“那是他的事情。”江语乔点醒她,“他要不要改,能不能改,都是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愿意喜欢就喜欢,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喜欢你,那前途就比爱情更重要。“

纸用没了,尹雪凌抓着江语乔的袖子放声大哭,江语乔简直要揍她:“用你衣服擦!尹雪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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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雪凌才不管,呜咽着:“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又是傻得没边的蠢问题,江语乔道:“你那么喜欢,干嘛和他提分手,就是你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尹雪凌老老实实答:“我害怕,早恋影响学习,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就完了。”

江语乔无言以为:“你既然知道,当初又为什么答应他?”

尹雪凌又羞又恼:“我喜欢呀。”

又绕回来了,江语乔搞不懂她,少女心事总是诗的。

尹雪凌嚎啕:“你知道吗,他本来成绩很不好,是为了我才考到了这里来的,特别特别努力才考进来的。”

“你考高分是为了父母考的吗?你怎么不开窍呢”江语乔丝毫没被感动,“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你醒醒吧你。”

尹雪凌气不过,抓起一把雪塞进江语乔领口,江语乔突遭偷袭,跳起来窜出去四五米,她向来不肯吃亏,有仇当场就报,立刻弯腰攒起一个大雪球。

尹雪凌某些方面和她很像,例如不能吃亏,一个雪球降落,立刻有新的雪球起飞,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从假山旁追着到了操场上。

一个雪球击中尹雪凌的后背,尹雪凌大叫:“江语乔!我跟你没完!”

吃完饭的学生路过,纷纷看向她们,江语乔玩疯了,一路奔跑着躲避攻击,两只手都被冻僵了还在叫嚣:“来呀!你又打不到!”

尹雪凌力气大,但是准头极低,挥舞着胳膊砸出的雪球全部脱靶,唯一一个拿分的,砸在了向苒身上。

向苒像个影子一样忽然出现,江语乔吓了一跳,忙扶起她:“没事吧。”

说着,又有更多的雪球砸来,江语乔忙把团好的雪球塞到向苒手里:“愣着干嘛,还手啊。”

她握着向苒的手用力挥舞,雪球划过一条弧线,正中尹雪凌脑门。

向苒当场傻眼,懵懵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尹雪凌尖叫:“你!你!你俩都完蛋了!”

江语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打得好,她那脑子也该清醒清醒了。”

向苒看着她笑,也觉得很好。

她们像是回到了初一那年的操场上,江语乔振翅起飞,又变成那只自由的鸟,而这一次,向苒终于跟上她的脚步,世界变得梦幻起来,仿佛坠入千变万化的万花筒中,一切都拖着朦胧的虚影,摇摇晃晃的雪,摇摇晃晃的温度,摇摇晃晃的嬉笑,摇摇晃晃的青春。

尹雪凌不知道又发什么病,玩着玩着忽然停住,站在雪地里大哭。

江语乔目瞪口呆:“姑奶奶你拍电视剧呢。”

她还在问:“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这问题不是问过了吗向苒找出纸递给她,江语乔无奈解释:“失恋,失恋的人都这样。”

“那我那我还能喜欢他吗?”

尹雪凌又问,江语乔无言以对,只好奇这么冷的天,她脑子里的水怎么还没结成冰,倒是向苒点点头:“能。”

尹雪凌止住哭声,抬眼看她,江语乔轻声问:“人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向苒郑重其事地回答她:“因为喜欢是很私人的事。”

江语乔不明白,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脱口而出,而后愣住,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向苒已经开口:“有。”

第47章2018-2014(1)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公交车上嘈杂纷乱,一旁的小孩起身,书包撞掉了向苒的伞,于是江语乔再一次回到2018年,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姐姐。”

她抬头,看见车厢昏暗,雨还在下。

公交车后门缓缓关闭,正要捡伞的小孩跳起来:“叔叔叔叔!我要下车!”

司机连忙刹车,江语乔的头撞在向苒肩膀上,她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仍抱着她,连忙松手,脸色红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到哪站了?”

向苒看向路边的站牌,雨太大,遮天蔽日的,什么也看不清,车内广播恰时响起:“乘客您好,文明出行,平安到家,本车始发站”

向苒听了一会儿,回应道:“你到环栾城下是吗,还有三站。”

“你怎么知道我到环栾城?”江语乔脱口而出,又想起来,她曾告诉过她,在2013年。

向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散落的伞:“你告诉过我的,我们我们上高中的时候。”

多年前的一句话,能记得这样久吗,江语乔盯着她看,又在她坦诚的目光前败下阵来,错过脸,也“露出破绽”:“那你呢,你回家不该坐这辆车吧。”

她明明记得她是698路。

“对,但是雨太大了,698不好等,113也可以,只是往回走一段路,不碍事。”

公交车上冷气开得足,衣服被水打湿又浸了凉气,阴冷阴冷的,向苒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巾递给江语乔,让她擦一擦裤脚,向苒的掌心是温热的,她的温度一直比江语乔略高一些,这些年一直如此。

这些年。

江语乔看向向苒的脸。

这些年,她们并没有很熟悉,只是两个在楼道遇见,会点头示意的普通同学。

因为邵华杰的事情,四班班主任本就神经紧绷,那天刚吃完饭,又看见向苒在和外班女生打雪仗,顿时冷脸,当场把她训了一顿。

校规明令禁止学生串班结交,不许午休时间在操场逗留,更不能惹麻烦生是非,前几天刚有个高三生因为滑冰摔了腿,李群山三令五申,杜绝在学校奔跑打闹,更不能玩雪,江语乔扭头就顶风作案,把老师的话当放屁,简直胆大包天。

她和尹雪凌一人领了一份罚写,之后几天几乎没离开过座位,一下课就趴在桌上赶进度,再见到向苒时,已经一周过去了。

向苒正在办公室整理数学作业,四班班主任就坐在一旁,江语乔怕自己又连累她,没敢打招呼,对视一眼,匆匆离开。

除了办公室,偶遇地点还有卫生间、楼道、食堂、小卖铺,有时老师在,江语乔不能说话,而有时她要说些什么,向苒又躲闪着别过头。

或许是因为她不想惹麻烦,又或许,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向苒和她是不一样的,向苒很温柔、很安静,看人时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神色认真,夹着淡淡笑意,她让人感觉被重视、被需要、被爱着。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那她喜欢谁呢,江语乔一次又一次路过四班窗口,将整个四班或文气或张扬的男生挨个审视了一遍,没能得到答案。

难道不是他们班的?可全年级的男生不都一个样?十五岁的江语乔和二十岁的江语乔并无不同,同样蛮横又霸道。

她不知道向苒的答案,但知道了很多其他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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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向苒是数学课代表,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都会去办公室问作业,于是江语乔作为英语课代表,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制造偶遇。

例如向苒去食堂,桌上常放着一罐小菜,江语乔听墙角,知道那是她小姨做的,她从小吃到大的萝卜小菜,微微辣,微微甜。

例如她很会画画,是四班的宣传委员,黑板报评选时期经常翘掉体育课留在班里,画风铃、画水母、画夏日里繁盛的洋槐树。

四班的黑板报永远是第一名,而三班的黑板报上不是必背诗文就是英语范文,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从排版到内容,都透着敷衍二字,丑得惨绝人寰。

哦,除去风铃、水母、洋槐,向苒最喜欢画的是星星,饱满的、金灿的、江语乔的视线飘过去,总能看见明亮的黄色。

有时星星在许愿瓶里,有时星星在女孩怀中,她也常常画着一个女孩,抱着星星、吹着泡泡,江语乔觉得,那女孩并不像她,向苒应该应该反正应该更好一点。

她第一次后悔小时候没听蒋琬的,去学一学画画。

十五岁的江语乔在想这些事。

而向苒呢,她在想自己陪她去了医务室,一起坐了公交车,短短几天,甚至在她面前承认,她有喜欢的人。

她喜欢谁?她问自己,她不敢认。

于是江语乔看过来时,只好慌忙错开眼,怕脸红、怕冲动、更怕心跳声太明显,她的心事不可告人。

一开始,江语乔在三班,向苒在四班,两人只有一墙之隔,那时她们并不相熟,再后来,江语乔决心要考医科大,瞬间变了个人,整日困在教室看书做题,那时她和谁都不太熟。

而大学的忙碌又和高中不同,起初向苒在老校区,和医科大隔着一小时的车程,之后搬到了新校区,江语乔又困在图书馆和宿舍楼里,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也许久未见了。

直到在这个格外艰难的雨天,向苒来学校看老师,下楼时看见一个女生背着书包往大厅走,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江语乔。

这些都是向苒说的。

江语乔原本的记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一次,向苒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去公交站吗”,而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略带缱绻的温柔问题,江语乔点点头:“我还好。”

向苒并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在原礼一中,为什么穿着校服?复读吗?出了什么事?人人都好奇的问题,她没有问,只是问,你还好吗

车窗外夜色浓重,路灯的光亮被大雨吞噬,光线微弱,公交车上的光线同样微弱,向苒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她说起这个夏天,像是又回到2012年。

这个夏天,她实习,去一个公司做设计,每天稳保996,争当007,组长整日在会议室和人吵架,吵赢了就给大家点奶茶,吵输了就改群名,他们的群名从“gogo一稿过”变成“今天不加班”,又从“今天不加班”变成“跳楼三千遍”。

公司离家不算近,向苒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才回家,那个时候路上居然还在堵车,说是他们公司附近就是最大的外卖软件办公地,日常十二点下班,等熬到家洗漱完毕,上床已经两点了,设计真不是人干的。

江语乔笑着听,撇撇嘴:“那完了,肖艺天天念叨,说实在不行她就回来当美工。”

江语乔和她讲起范凡和肖艺。

范凡没听家里的话,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报了考古学专业,整日不是研究这块青铜器就是研究那块头盖骨,拿着个小刷子东扫扫西扫扫的,肖艺还给她画了个头像——一个拿着刷子的小女孩。

范凡性子稳,招老师们喜欢,今年暑假跟着班主任做社会实践,此刻人还在江语乔没听说过的大峡谷里。江语乔上次见到她还是去年夏天,她剪了短发,黑了,也瘦了,整个人和中学时的书卷模样截然不同,身上透着一股坚定的、野生的、蓬勃的东西。

肖艺呢,也挺忙的,她人在英国留学,学校没有宿舍只能住在外面,她的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人很好说话,房租也便宜,房子八百多平,坐北朝南,又宽敞又舒服,唯一麻烦的,是那院子里长不完的草。

八百平的房子,院子占了五百平,野草一礼拜长一片,每周日肖艺都要空出半天时间和另一位租客在院子里除草,两个人从吃完午饭开始忙,一直忙到太阳西垂,除草机四块电池全都用完才算结束。肖艺累得直不起身子,两条腿直打颤,再走一步就要跪下,然后趴在床上,给江语乔发一长串语音信息。

她说她现在知道野火烧不尽的草是哪里的草了,就是她房东院里的草。

江语乔都睡了,她还在喋喋不休,英国和原礼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原礼的夜半十二点,英国刚过下午,黄昏还未来临。

她们谈论起学校的某某,某某某,又或是某某和某某某,二十岁的年纪,各有不同,都很年轻。

“那你呢。”向苒问。

她想要知道,江语乔的夏天呢。

“我啊。”江语乔笑笑,“复读啊,考试啊,早自习晚自习,然后就开学了。高三生的生活,很枯燥的。”

“那,为什么要回来呢。”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偶尔有一两盏灯划过,像是拖着长尾巴的流星,又像是世界末日那年,她们并肩站在心理咨询室窗前,看见地平线上有烟花闪烁。

“因为因为不想当医生了。”江语乔呼吸绵长,这句话说出口,像是松了口气。

小细胞肺癌是绝症,治不好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肯和江语乔说这句话,到后来,所有人都在和江语乔说这句话。

但是治不好也要治,奶奶躺在病床上时,江语乔想的最多的,就是希望世上有神仙,她可以求神拜佛,只希望他们能救奶奶一命,可是没有神仙搭理她。于是她又想,要是世上真有妖怪也行,可以吃她的肉,吸她的血,让奶奶平分她的生命。

然而妖怪,也是人类杜撰的。

江语乔无路可走,只能寻医问药,看病就诊,挂六百块的专家号,八百块的国际号,祈祷专家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神通广大,妙手回春,拍拍自己的肩,告诉自己:“放心吧,肯定能治好。”

可专家看了看,只是摇头,让他们回家。

她求到神仙脚下,神仙却不收。

江语乔近乎崩溃,那些年,她在医院里崩溃了无数次:“为什么不收?”

专家说:“没有治疗意义了。”

江语乔把新拍的片子和病历本堆到他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都没用,无论她说什么,专家的回应都只有一句:“没有治疗意义了。”

一周后,周文红去世了。

而后没过几天,江语乔忽然在学校见到了那位专家,那专家是一门选修课的任课老师,看见江语乔,他居然还记得,开口问她:“你奶奶怎么样了?”

江语乔摇摇欲坠的情绪轰然倒塌,她质问道:“你们不是说不放弃每一位病人的吗?我们入学时宣誓了的,不会放弃每一位病人的”

那一刻,神性光辉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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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语乔突然发现,一切可以相信的,甚至盲从的权威、向导、人生指路灯,也不过都是寻常的大人。

他们并非无所不能,他们只是大人。

江语乔再也不会乞求神仙了,她不信神仙,不信妖怪,她什么也不信,她累了。

医科大让她觉得恶心,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向苒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语乔面色平静,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可向苒还是想去握她的手。

江语乔被她掌心的温度吓了一跳:“你的手好热。”

向苒低低“嗯”了声,江语乔这才听出她的呼吸里夹着短促顿重的鼻音,她用手背去贴向苒的额头,很快皱起眉:“你在发烧。”

向苒轻描淡写:“有点感冒。”

第48章2018-2014(2)

冒着大雨走了一路,受了风、着了凉,原本好转的发烧又开始反复。

许是头晕的缘故,江语乔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水,听不分明,于是向苒垂着头,凑得近些、更近些,江语乔伸手扶住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向苒哪里都不舒服,身上肌肉酸胀,每个关节都在疼,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刺痛,鼻腔渐渐被堵住了,呼吸时要费力张开嘴,可是冷风灌进喉咙,又带起生硬的疼。她摇头,不愿意说话,只是伸手抱住江语乔的胳膊。

向苒很轻,靠在人的肩膀上,像只脆弱的小蝴蝶。

江语乔稍稍坐直,让她靠着舒服些,侧过脸小声和她商量着:“你到松坪路口站下车是吗?尚丽家园北区?待会到站我陪你下车,先打车送你回去。”

向苒点了下头,头发划过江语乔的脖颈,是柔软的。

“你家里有人吗,你住在几零几,要不要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向苒摇了下头,头发又划向江语乔的下巴:“401。”

摇头是没有人还是不用?江语乔不明白,但看她不舒服,便不忍心问了。

下雨天不好打车,她们在公交站等了五分钟,加价加了一倍,仍显示前方有二十人在排队,好在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里全是清凉的泥土香,向苒的小腹依然在痛,她感觉不太好,握紧江语乔的手询问:“要不我们走回去?”

她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再这么等下去怕是要烧得更厉害,江语乔连忙答好:“你扶好我,需要我开导航吗?”

向苒摇头:“不用,导航的路不通,得绕路。”

尚丽家园离公交站并不远,但因为小区修路,北区大门暂时关闭,只能绕去对角线上的南门,从公交站到南门要走十五分钟,向苒又是个病号,走不快,耽误的时间也就更多些。

约莫走了一半,向苒忽然开口:“我想去下卫生间。”

她小腹痛得厉害,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江语乔忙去找,拐过路口发现一家肯德基,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好在卫生间无人使用,江语乔送她到门口,轻声说:“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就喊我。”

说完,她帮她摘下了背包和外衣。

过了五分钟,向苒还没有出来,江语乔忍不住敲门:“怎么样,还好吗?”

向苒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你带卫生巾了吗?”

“没有。”江语乔想了想,“不过这附近有家超市,你等等,我去买,很快。”

卫生间在肯德基二楼,卫生巾的货架又在超市二楼,江语乔楼上楼下跑了一大圈,路上脚滑,差点撞到人,被大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干嘛呢干嘛呢!你那眼珠子不看人啊!”

江语乔闷声挨骂,也没计较她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的事儿,喊着对不起离开,她这一路仿佛火烧屁股,像个人形窜天猴,然而到了向苒面前却又压下急喘的呼吸,不肯让她看出端倪,装模做样地说:“我回来了,你伸手,我从下面塞进去。”

除了卫生巾,江语乔还买了一些暖宝宝,附近没有药店,就算是有,止痛药起效也要好一段时间,不如暖宝宝效果来得快,虽是治标不治本的,但总能舒服些。

向苒洗过手,江语乔拉她坐下,先撕开一张暖宝宝让她握在手里,又撕开一张让她贴在肚子上,然后再把剩下的一张一张往她袖子上贴——刚刚她总把伞往江语乔的方向推,身上湿了一半。

“你感觉冷吗?”江语乔低着头忙碌,“不着急走,先休息一下喝点热的,我刚点了杯橙汁。”

受凉痛经最是难熬,江语乔总在经期第二天馋冰棍,又每一次都奉行及时行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生信条,因此十次月经要倒下八次,每每痛得坐立难安,只能倒在床上打滚,周文红气得不行又心疼,一边骂她一边喂她热糖水。

店员喊号取餐,江语乔端来橙汁,小心去掉盖子吹了吹:“还好,不是很烫,喝一点吧,身上能舒服些。”

向苒不说话,只看着她,用江语乔招架不住的目光。

江语乔轻轻咳了声,错开眼,又看她:“现在只有咖啡牛奶和橙汁,太晚了,喝咖啡会睡不着,有人对牛奶过敏,我怕你不能喝,所以选了橙汁,怎么了,你不喜欢橙汁吗?”

她慢慢的,小声解释着。

向苒摇摇头:“喜欢。”

很喜欢,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被烫得蜷缩起来,很快又舒展开,身上升起一层温热的汗,是舒服的。

江语乔问:“还要吃些别的吗?你饿不饿?”

向苒又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吃,只想靠一靠江语乔。十几岁的年少时光里,她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靠一靠她,碰一碰她,抱一抱她

向苒会纵容自己在妄念中沉溺片刻,然后强迫自己清醒,看见江语乔坐下,便换到稍远的位置,看见江语乔走近,便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又喝了一口橙汁,而后忽然靠上江语乔的肩,和她并肩看着窗外。

江语乔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去摸她的额头:“头疼吗?”

向苒笑,对啊,头太疼了。

向苒的中学时代,她们总是一前一后,她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她坐在前排做作业,她坐在后排看书,她和她之间总有一段距离,轻易就能靠近,但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的距离。

那是向苒允许自己动心的必要条件,必须坚守的行为准则。

可她还是过线了,世界并没有毁灭。

路灯照亮湿漉漉的水泥地,她捧着热橙汁靠在她的肩膀上,在这个潮湿的夜晚。

向苒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别的什么,又或许是橙汁的味道,江语乔分辨不清,她缓缓坐直身子,放慢呼吸,看见玻璃倒影里,向苒的长发垂在她的胸前。

那个瞬间,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橙汁是什么味道的?真的是橙子味道的吗?”

她从来没有点过肯德基的橙汁,热橙汁和冰橙汁的味道一样吗?如果加一些牛奶进去呢,味道会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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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语乔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怪问题,像是在逃避其他奇怪的问题。

到家时已经过了七点,沈柳给向苒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急得不行,正要出门找人,忽然听见门铃响,连忙迎上来。

江语乔朝她问好:“阿姨好,我是我是向苒的同学,她发烧不舒服,我就送她回来了。”

“啊呀,同学好同学好。”沈柳回应两句,连忙去看向苒,“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快进来快进来,哟,这衣服怎么都湿了,你这孩子也是,发着烧还要往外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向苒翻出手机看了看:“静音了,没听到。”

沈柳伸手去拽她的衣服:“快把外套脱了,这整的湿乎乎的,你不遭罪谁遭罪?”

向苒乖乖照做,沈柳又去看江语乔:“哎,小同学是吧,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拼桌喝丸子汤的清晨,对于沈柳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当然认不出她,江语乔回答:“我叫江语乔。”

“语、乔?”沈柳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伸手去摸江语乔的袖子,“哎呀,你这衣服更湿,快脱下来换一件,我拿去给你烤烤,这穿身上不等着落病呢。”

江语乔推脱了一下:“不用了阿姨,我马上就回家了。”

“回什么呀,没看这又要下雨,我给你烤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走,这穿着湿衣服,冷气进了骨子,你现在不觉得,老了是要得骨头病的。”

江语乔一愣,这话奶奶也说过,沈柳趁她愣神的功夫,迅速脱下她的外衣,又找来一件绒衣让她穿上:“入了秋屋里凉,你先披着点苒苒的衣服,我锅里炖了梨汤,润肺的,待会你俩一人喝一碗,这身上就暖和了。”

向苒问:“家里有布洛芬吗?”

“布洛芬?我得找找,你来大姨妈了?”

“嗯,痛得厉害。”

“那快去躺着,你说你这瞎折腾什么。”

沈柳把向苒推进卧室,翻了半天却没找到药,扭头和江语乔说,“哎,语乔,叫语乔是吧,家里止痛药没有了,感冒药也不多了,阿姨出去买点,你帮阿姨看着点苒苒,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行不。”

向苒听见,在屋里嘟囔着:“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语乔已经应下了:“好。”

沈柳给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在向苒床头,椅子上套着钩针防护套,是四只表情各异的小兔子。

向苒见她盯着看,解释说:“老房子,隔音不好,拖椅子楼下会听到,就做了些防护套。”

“你做的吗?”

“嗯。”

江语乔和她讲起奶奶:“你手真巧,我奶奶也很会做这些,但我一点都不会,每次想学都没耐心,天天和毛线打架。”

向苒笑她,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江语乔便不敢说话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端坐着。

向苒喝了口梨汤,缓缓说着:“我小时候也做不好,又着急,一做错就生闷气,我妈就笑我,说该让我去超市打酱油,小嘴翘起来,能挂二两。”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的笑声仍在这间屋子里,向苒闭上眼,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色昏暗,江语乔听她描述,想象着小向苒耍脾气的样子,她的嘴巴翘着,胳膊是不是要抱在胸前?妈妈去拽她,她就甩开手,一副不好哄的样子?江语乔不自觉笑出声,向苒看她:“笑什么?”

“没”江语乔连忙正色,胡乱说着,“你爸爸呢,这么大的雨,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向苒犹豫了一瞬:“我爸爸,不住在这里了,他有新的家庭了。”

江语乔愣住,连忙道歉:“对不起。”

向苒摇摇头:“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江语乔不敢再说话,只点了下头,她怕自己勾起她的伤心事,紧张地盯着她的神情,或许真如向苒所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再讲起,也只是一桩旧事。

向苒的眼睛里装着一片静谧的湖泊,里面没有哀伤神色,却有一些江语乔说不分明,只觉得分外熟悉的东西。

她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在世界末日之前。

“向苒我们”

钥匙转动的声音从前门传来,江语乔的问话被打断,沈柳端着杯温水进来送布洛芬,暖了暖手又去摸向苒的头:“哎呀,还是热,今儿个早点睡,别瞎熬夜了,饭我都做好了,我去热一热,你吃了就快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江语乔站起身:“那阿姨,我先回家了。”

“急什么啊,你那衣服还没干呢,刚好留下吃饭,尝尝我们苒苒最爱吃的香肠,八里乡香肠,吃过没,那味儿老好了。”

向苒看向她:“八里乡香肠?”

话音落地,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新的记忆。

“你可不能吃。”沈柳哄她,“你现在病着,这油腻的东西都吃不了,仔细胃难受,等好了,等好了我再去店里拿,少不了你的。”

魏叔的店已经从铁道局那条街搬到附近的美食城,背景调查、店面装修、菜品定价,桩桩件件都是沈柳帮衬着安排的,当年沈柳拜托公司法务去调查,发现吉祥街的那份合同果然有漏洞,而后不出两个月,创业街项目就被叫停了,听说出面签合同的第三方公司卷走好几百万,到最后也没追回来。

向苒哑着嗓子开口:“魏魏叔呢?”

“他今儿店里做货,且回不来呢。”沈柳问,“能坐起来不,能坐起来先喝点粥,有萝卜小菜,刚做好的。”

江语乔还想走,向苒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陪我吃顿晚饭吧。”

江语乔袖子上的纽扣松了,向苒稍稍用力,扯下来握在手心。

她们只是多年未见的普通同学,意外相逢便留在人家家里吃饭,是否太亲密了些?

也太熟悉了。

向苒没等到回答,指尖从她袖子上划过,勾着她的手,摇了又摇:“好不好?”

她的声音沙沙的,小声询问时,像是撒娇。

江语乔只好留下来。

家里难得来客人,沈柳夹菜的手不停,围着江语乔问了许多问题,江语乔一一作答。

她家住得不远,家里还有姐姐和弟弟,她排行老二,现在在一中读高三,是回来复读的。

今天是在学校碰见的,她没带伞,向苒便带了她一段路。

嗯,是同学,但不是同班,向苒是四班的,自己是三班的,高中的时候就认识。

怎么认识的?其实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三,当时她们在楼道里撞见老师,怕挨骂便躲到了心理教室,聊着聊着就认识了

沈柳给江语乔夹了些萝卜小菜:“尝尝这个,苒苒就爱吃这个,每年秋天都缠着我做。”

江语乔咬了一口,是奶奶做给她的味道,奶奶的菜谱是和一位大厨学来的,说是大厨的自制秘方,轻易不外传,江语乔问:“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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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您是厨师吗?”

“真会夸人。”沈柳笑,“怎么样?好吃吧,这可不是我琢磨的,也是跟人学的。”

一扭头,她还在好奇些陈年往事,活像帮闺女把关,打探相亲对象家底子的:“躲去心理教室?聊什么了?”

那样久远的事情,谁还会记得,江语乔“想不起来”,忽然听见向苒说:“我们在聊世界末日。”

江语乔看向她,她也看过来:“你和我说,你是从未来来的,那你找到时空之门的钥匙了吗。”

那样孩子气的傻话,向苒居然记得,江语乔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还记得啊。”

“嗯,可能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能穿越时空的人吧。”

第49章2018-2014(3)

下楼时运气不错,在路口打到一辆出租车,江语乔这才发现,向苒家居然离自己家这样近,一脚油门踩到底,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推开家门,江朗猴子一样窜过来,伸长舌头让她看:“姐,你快看看,嗓子眼还有东西吗,我咽干净了吗?”

“干嘛,干净了。”江语乔对他还是没什么好脾气。

江朗跳着脚窜回沙发上,解释说:“我明天体检,学校说了,过了晚上八点就不能吃东西了,嘿嘿,还好我吃得快。”

江语乔扭头,看见挂表显示此刻是七点五十九分。

十四岁的江朗仍旧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只要碰到沙发就得“软骨病”,身子扭出八个弯,两个眼镜片有啤酒盖子那么厚,无论江语乔回去多少次,都不能动摇分毫,拖鞋是单只的,臭袜子是乱扔的,手机是身体进化出的电子器官,永远粘在两只手上。

垃圾桶里全是吃完的辣条包装袋,江语乔看他一眼,感觉他都要被辣条腌入味了,眉头又皱起来,忍不住训他一句:“你那手机壳是五零二做的是吗?”

江朗没听懂,眨巴着眼看她,怕她生气,放下腿坐正了些。

江语乔的头更疼。

听见说话声,蒋琬从厨房里探出头:“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没看见你爸呀,你爸说去车站等你了?”

“嗯?”江语乔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没电了,我打车回来的。”

蒋琬哎呦一声:“那得赶紧给你爸打电话。”

她正在弄肉馅,手上都是油,便去指挥江朗,江朗嚷嚷着:“干嘛让我打,不让我姐打。”

然后被瞪了一眼,不请不愿地翻出手机。

江朗身上永远臭烘烘的,江正延进门,身上则永远是一股烟味,不用问也知道,大好的雨天,他自然是躲出去抽烟的。

因为戒不掉的烟,江语乔小时候没少和江正延吵架,她不许他抽,他说她小孩子屁事多,也不看看这个家谁做主,江语乔才不听,头一扭爬上柜子,把几十盒烟翻出来扔进垃圾桶,江正延去捡,她抢先一步,一盒一盒拆开掰断,通通扔进卫生间,后来蒋琬找人通厕所,花了三百块。

江正延的烟都是生意伙伴送的礼,不是这个总就是个总,蒋琬称呼他们是狐朋狗友,江正延却说,你懂什么?这玩意大几百一条,都是好货。

管他多少钱呢,江语乔才不管,他要抽,她就把钱扔进马桶里,再之后,江正延便躲出去了,他戒不了烟,但也不在江语乔面前点火,彼此各退一步。

江语乔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洋洋得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曾和肖艺说起过这件事,肖艺悠悠道:“你爸还是惯着你的,要是我爸,早就揍我了。”

江语乔没说话,江正延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

入了秋,又下了雨,屋里温度降下来,再盖夏凉被怕是要冻坏人,江语乔折腾一路,此刻也有些头晕,喝过感冒药便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去找蒋琬要毯子。

她有一床毛绒绒的小毯子,蓝色的,软软的,这个季节盖最舒服。蒋琬还在忙,回她一句:“没在你那吗?那就是在你姐房间吧,可能我收错了。”

江晴不在家,江语乔发消息和她打了声招呼。江晴的卧室布局和之前不一样了,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面的白色书柜,最中间那一层放着一个玻璃奖杯,奖杯下刻着一行金色小字,放的时间太久了,字迹颜色变得很淡,江语乔看不清,用手去摸,小声念着:“国风大赏造型组第三名。”

奖杯旁边是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里面记录着每一个发型的制作步骤、灵感来源、发饰和妆容建议。本子里还加着几张拍立得,江晴怕放久了褪色,又用塑封纸裹了一层,这么多年过去,仍和新的一样。

大多数都是江晴给别人拍的,有几张是她和女孩子们的合照,其中一个女孩江语乔看着眼熟,许是江晴的同学,暗色相纸上,她们发着光。

背面是一行飞扬的连笔字:“至晴,我的大造型师,此时此刻,2013年12月31号,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开心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周。”

江晴小时候上过很多兴趣班,学书法、学钢琴、学画画,初中毕业时,她给全班每个人画了一张卡通毕业照,老师常夸她有天赋,也问过她愿不愿意走专业的路,但蒋琬却说这些当个爱好就行了,那可千万不能走艺术,画画算哪门子正路?

又要学的出众,但又只能是兴趣,要拿奖露脸,但又不能走“歪路”,大人们的奇怪规矩,实在是多。

毛毯在最后一层,江语乔翻出来,连带着一包假发片滚落到地上,里面装着大把U形夹、发网、小皮绳,还有江晴自己打的璎珞项圈、绒花发夹、缠花发钗、烫花耳挂兜兜转转,江晴还是去当了老师,好在她也留下了一些珍贵的,日后想起能感到幸福的回忆。

幸好及时吃了药,又盖着舒服的小毯子,江语乔睡过一觉,晕眩的症状好转了很多,高三生的周末总是转瞬即逝,再开学,孟媛从书包里拿出两盒豆花蛋糕:“你不是说喜欢吃吗,给,一份蓝莓的,一份草莓的。”

江语乔诧异:“不是说,店已经不开了吗?”

孟媛又翻出两把叉子递给她:“是不开了呀,但是做法都还记得,你尝尝看,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江语乔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不该拒绝朋友的好意,只好拆开一盒蓝莓味的,慢慢咀嚼着,孟媛还像是趴在柜台后写作业的小孩子,满脸期待:“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江语乔点头,蛋糕还是她记忆中的味道,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她问,“孟媛,你家做生日蛋糕吗?”

“生日蛋糕?”孟媛想了想,“好像,没怎么做过。”

“哦。”江语乔又收回念头,应该不是她家做的,毕竟自己去过那么多次,从没见店里有过生日蛋糕。

正说着,徐涵风风火火冲进门,看见吃的,直奔她俩跑过来:“好啊,你们有好吃的不叫我。”

“给你留着呢。”孟媛又从书包里掏出两盒递给她。

徐涵立刻变脸,亲亲热热地闹着“你最好啦”,她有些饿了,狼吞忽然吃了三四口,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你俩听说了吗,附中好像出事了。”

附中?江语乔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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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

徐涵不敢大声说话,朝着江语乔使眼色:“凑近点啊!”

江语乔只好微微翘起屁股。

听徐涵说,她在办公室录成绩,电脑在最后一排,显示器又特别大,挡住了她的脸,几个老师进门聊天,不知道办公室有人,说的悄悄话全被她听见了。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就差把办公室的水分含量描述一遍了,江语乔越听越没耐心,好在徐涵说完废话,总算说到正事上:“那几个老师说,附中有人咸猪手,被人举报了。”

“啊?”孟媛吃了一惊。

徐涵很满意她的反应,更兴奋了:“吓人吧,更吓人的是,那个咸猪手,还是个老师!”

孟媛捂住嘴:“天啊,那那个老师对谁咸猪手?对学生吗?”

江语乔嚼着蛋糕,只听,不说话。

徐涵摇摇头:“那不是,他是对一位女老师,听说那咸猪手老师的老婆怀了孕,前几天刚生完宝宝,女老师这才敢把证据交到学校,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说怎么还有这样的老师啊,真可怕”

晚上江语乔放学时,江晴已经在家里了,江正延难得在家里抽烟,整个餐厅烟雾缭绕的,蒋琬看见江语乔,摆手让她回房,江语乔也不多话,扭头就走,然后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口听。

江晴的声音很平静:“录音、照片、视频,我都已经提交了,学校这边提交了一份,教育局那边也提交了一份,你们找我也没用,这样的人留在教育系统里,是对所有学生的威胁,我也不该成为面对性骚扰闭上眼睛的老师。”

蒋琬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急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那都算是什么证据,那人家拍你一下,说你一句,就算证据了?你说性骚扰就性骚扰?人家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要闹,那也得有人听你的啊。”

江晴反问:“那什么算性骚扰,当众扒我的衣服吗,当众强吻我吗?”

蒋琬气急败坏,也不知道怕谁听到:“哎呀呀,你小点声!一个女孩子家家,嘴上没把门的,这话也敢说?不怕被人笑话。”

“谁要笑话我?我也很想知道。”

“我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蒋琬躲开这个话题,又道,“不是妈不向着你,你这工作可是有编制的,你闹这么一出,万一弄丢了怎么办,且不说从公立去私立不好转,就是真转去了,也是没有编制的了。”

江晴坦率地说:“那就不当老师了,我也不是只能当老师。”

闷声当盆景的江正延总算开口:“你不当老师当什么?”

蒋琬也当她是胡话:“那哪行,那你肯定得是老师啊,要我说啊,明儿你去学校,先去和领导好好说说,实在不行让你爸去找找人,你那王叔叔不是有认识的吗,他虽说不管事,但也能说上点话,但是最好别动用到你王叔叔这儿,万一闹大了,这几家都认识,你让文礼怎么想”

江晴开始不耐烦:“跟他有什么关系。”

蒋琬嗔怪道:“你说有什么关系?”

“我俩没关系,我俩的关系都是你瞎想出来的!”

江晴语速飞快,江语乔从见过她这样强硬过,江正延猛地拍了下桌子:“你看看你的态度!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蒋琬忙唱红脸:“没事没事,咱好好说,好好说啊,别动气。”

家庭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江晴得到的结论是——她不认错,这个老师她也不想当了。

而蒋琬和江正延得到的结论则是——越大越不懂事,还不如小时候呢!

三个人不欢而散,江晴一出门,就拨通了程文礼的电话,两人约在第二天下午见面,蒋琬怕程文礼知道的事情,江晴自己讲给他听。

蒋琬担心程文礼介意些什么,江晴心知肚明,然而面对崔震的举动和江晴的反击,程文礼并不愤慨也没有说教,只是平和地劝慰着:“没事,闹开了也好,工作不顺心那就辞了吧,大不了就不上班了。”

江晴问:“不上班做什么呢?”

程文礼答:“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结婚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也忙不过来啊,不上班也挺好的,省的在外面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有问题的是加害者,不是受害者吧。”

程文礼解释着:“我没有说你有问题,只是这个事吧,你知道的,那些证据也没什么用,你要是觉得上班不开心了,就不上了,躲远点不就行了,别又被那人欺负,我是这个意思。”

被人欺负?江晴的思绪忽然跑远了。

有一年夏天,爸妈接语乔来城里玩,城郊新修了一处小公园可以划船,小朗闹着要去,几个人开开心心出门,回来时却闹了别扭,小朗哭个不停,语乔也不肯说话,江晴摸到她头发湿了,问了好半天,她才说掉湖里了。

当天晚上,语乔就闹着要回老家,爸妈让她多住些日子,她不肯,第二天一早揣着零花钱去了客运站,独自一人上了大巴车。

一家子是在山塘庄附近的稻谷地里找到她的,大路修电,巴车不往这边走,只能把她放在附近的井峪村,从井峪村到山塘庄要穿过大片人高的稻谷地,爸爸气疯了,照着她的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

那是江晴第一次看见爸爸动手,妈妈也和平日的样子全然不同,叫嚷着,甚至是嘶吼着问:“这里多危险!啊?女孩子家家,被欺负了怎么办?”

江朗吸溜着鼻涕,江语乔咧着嘴流眼泪,他们都还小,不明白爸妈口中的“欺负”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江晴听懂了。

每次回老家,坐车路过大片大片的稻谷地时,蒋琬都会搂着她指给她看,不要去往那片田,所有女孩子都知道,不要去往那片田。

江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程文礼讲起这些陈年旧事,或许她还有一丝期待吧,然而程文礼听完,只是笑笑:“你妹妹也是不懂事,听你爸妈的话不就行了。”

躲远点不就行了?听你爸妈的话不就行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忍无可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会让江晴打开录音笔开关,把摄像头别在衣服领口,让她有勇气敲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在教育局大厅里平静地说:“我是原礼附中的老师江晴,在这里实名举报”

或许是崔震覆上来的手,或许是蒋琬一次又一次说那是玩笑,又或许是此刻的程文礼,他不理解那片田带给女孩们的恐惧,他所强调的是,不去不就行了?

但是不重要了,他不是她的学生,她也不是来要满分答案的。

她只是来和他说,她要离开原礼了。

第50章2018-2014(4)

一场秋雨一场凉,入秋后的日子,温度总是降得很快,上周还是半袖短衫,前几日已经换成了长袖卫衣,到了今天,出门时要披一件薄毛衫,才能挡住太阳落山后的寒风。

路上落了些叶子,被风追着满街跑,店门口坐着一位拉二胡的瞎子大爷,他那二胡琴皮掉了一半,质量不好,技艺更是生疏,一首曲子被拉得断断续续,说是噪音也不为过。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另一位大爷在卖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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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天冷,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避风的地方,翘起的脚随着二胡声,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江晴小时候各种兴趣班都上过一些,能听出大爷拉的曲子是《空山鸟语》,程文礼开好发票跟出来,见她盯着看,解释说:“这人一直在这,来来回回就拉这一首,你吃烤红薯吗?”

江晴摇摇头,程文礼又问:“我开车了,送你回去吧,你去哪儿?回家还是教师公寓?”

家里乌烟瘴气,教师公寓也都是些风言风语,江晴哪里也不想去,她只想站在这儿,听大爷拉完这首曲子:“没事,你先走吧,有人来接我。”

程文礼没再多问,只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她注意安全,小心着凉,别和家里起冲突,有事多和叔叔阿姨商量,江晴敷衍应付着,等他走后,把身上带的零钱放到了二胡大爷面前的小碗里,大爷察觉有人,停下乐声朝她点点头。

卖红薯的大爷朝着这边招手:“小姑娘,来来来。”

江晴犹豫着上前:“您喊我?”

“对。”大爷麻利地打开炉子,掏出个红薯递给她,“拿着,天冷冻手,捂捂身子。”

江晴有些无措:“那那您算算,多少钱?”

“不用。”大爷摆摆手,“值不了几个钱,你刚给的不少吧,我都看见了。”

他朝着二胡声的方向指了指:“那老东西可怜,又瞎又聋的,家里也没人管,但你们小年轻赚钱也不容易,拿着吧。”

江晴还要推脱,江语乔忽然发来信息,是一张江朗的照片,配文是:“猪一样,点了两个汉堡了,还说不够吃。”

紧接着是江朗的信息:“姐!我姐是不是偷拍我!你快删掉!不能留我丑照!”

江晴才不听,长按保存,回复江语乔:“怎么去肯德基了,妈没做饭啊?”

江语乔发来一个鬼脸表情包:“老妈没心情下厨,放我俩出来吃了,还不是那个猪非要吃什么肯德基。”

江朗的信息紧跟着传来:“姐!我姐是不是又偷拍我!”

“没有。”江晴安抚他,又笑江语乔,“还说他,你不也爱吃?”

江语乔没反驳,把自己的原味鸡和薯条拍给江晴,又使唤江朗:“去,给我点一杯橙汁,要热的。”

“你自己怎么不去。”

江朗嘀咕了一句,没等江语乔抬眼瞪他,转身就跑,江语乔问江晴:“姐,你吃饭了吗?”

江晴想了想,把手里的红薯拍给她。

得到一句:“啊?你就吃这个啊,还不如我俩呢。”

过了一会儿,江语乔又问:“甜吗?”

她今天格外话多。

江晴撕开滚烫的红薯皮小心咬了一口:“甜。”

这人又拍了张照片发过来,是一杯热橙汁,江朗神经兮兮地追着问:“姐姐姐!我姐就是偷拍我!你不准保存!”

江朗这几年愈发臭美,虽说他那卧室仍旧和猪窝一样,球衣袜子满地扔,鞋子一脱能臭出二里地,但只要出了家门,就格外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一有风就要抬手顺毛,生怕毁了脑袋上的鸡窝造型,整日不是好奇为什么自己脸不对称,就是好奇为什么江晴和江语乔肤色匀净,他却一晒就黑。

江语乔每次听见都要打趣他,一晒就黑?你不晒不也挺黑的。

江朗敢怒不敢言,只能扯着嗓子喊妈,半大小伙子,还天天把妈挂嘴边上。

被他俩热热闹闹地吵上一会儿,江晴的心情舒展了些,江语乔和她说,好好吃饭,没有什么比好好吃饭更重要。

江晴咬着红薯站在街边,近旁服装店的落地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她的头发已经及腰,长长地垂下来,光洁柔顺,这一头长发像是勋章一样,长辈们见到总要夸一夸,顺着头发延伸出诸多赞美,例如规矩、乖巧、懂事、淑女。

看了这么多年,也有些腻了,江晴原本无事可做,这会儿忽然心血来找,抬手打了辆车,来到中心商场楼下的一家理发店。

店员正扫了垃圾要往外扔,一边帮她抵着门,一边说着欢迎光临,温温柔柔的问:“女士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她身上的香气和店里的香气融为一体,明亮的窗子透出大片柔光,屋里装修布置皆为白色,点缀着蓝粉色的花,玻璃门上缀着一只银色铜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

朋友曾和江晴提起过,说中心商场这边有家叫“hairgarden”的理发店,店里都是女生,审美很好。

江晴没有预约,店员引她坐到窗边的长椅上,细心询问她需要什么服务,店里哪位理发师还有空档,前台递来一本册子,挨个介绍理发师们擅长的方向,听完江晴的需求后小声解释着:“目前这两位还有时间,但是需要等半小时,您看可以吗?”

有人送来水和一小碟水果,半小时后,店员将江晴引到座位上。

江晴朝理发师笔画着:“我想把头发捐给癌症患者,需要30厘米长,剪完还想把剩下的头发染成粉色,您看看能不能实现。”

理发师背着手,听她说话时微微弯着腰,听完后找出卷尺细心量过尺寸,询问道:“除去三十厘米,剩下的部分需要烫一下吗?浅色发色可以搭配一些卷发造型,会更有层次一些。”

她拿来一个平板,翻出图片给她看。

江晴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从没换过发型,不知道哪种更适合自己,理发师耐心介绍着:“平时打理的时间多吗,如果不多的话,这几种不太建议,虽然好看,但是维护起来比较费时,您可以看下这几种”

她们说着话,有店员上前查看水温,用手背摸了摸江晴的玻璃杯,又在上面盖了一小块杯盖遮挡碎发。理发师沟通完毕,叫来两个助理帮忙,三个人认真测量着江晴的头发,确保长度足够后,一束一束剪下来绑好装进袋子里,处理好存留的部分,理发师开始一层一层修剪剩余的层次,江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么多年,她终于剪掉了这一头长发。

店员们说话做事,声音很轻,店里除了偶尔响起的吹风声,只剩下缓缓流淌的音乐,乐声是一首钢琴曲,或许是少时音乐课学过,听起来很熟悉,江晴闭着眼回忆,在机器烘烤的高温中泛起困意,再睁眼时已经过了半小时,理发师查看情况,又换来另一种机器。

忙了将近五个小时,忙到附近的商铺纷纷黑了灯,江晴的发型终于做好,一位助理小声说:“好像洋娃娃哦。”

另一位助理拍她一下,两个人互相瞪起眼,又都笑起来。

江晴也笑起来,镜子里的女孩很陌生,但很漂亮,此刻笑起来,便更漂亮一些。

离开时已经很晚了,店里温度太高,吹吹夜风反倒觉得舒畅,减掉三千烦恼丝,人身上变得轻飘飘的,江晴步子轻快,蹦蹦跳跳,路过一面窗便要停下来看看自己,而后实在忍不住,在路灯下转了一个圈。

她觉得好快乐,好自由。

走出两条街,看见一家米线店还亮着灯,江晴也有些饿了,坐下随便点了份套餐。店家的儿子帮忙送餐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又怯生生跑回去,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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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妈妈!我们店里来了个公主!”

妈妈指挥道:“去,给公主大人送可乐!”

江晴忍不住笑,又侧过脸看了看玻璃上的自己。

很多很多年前,江晴还是玩娃娃的小孩子时,也曾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公主。那时伙伴们的洋娃娃都是金发碧眼,只有她的娃娃头发是粉色的,那是江正延出差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给她买来的。

江晴问蒋琬:“妈妈,为什么我的头发不是粉色的呢,我喜欢粉色头发。”

蒋琬就哄她:“等你长大了,长大了头发就变成粉色了。”

长大了,江晴变成了写不完作业的高中生,她没有粉色头发,只有一层又一层的青春痘,蒋琬又说:“等你上大学了,考上大学就自由了。”

可是真的上了大学,江正延又不允许:“那多不正经,还是个学生染一头粉毛,别人怎么看你,不得说你没家教。”

可等江晴不再是学生,她又成了要有老师样子的大人。

但她真的很想染一次粉色头发,浅粉色,羊毛卷,耳边别着精致的小发夹,像是她小时候的那个洋娃娃,她拍下照片发给江语乔,得到三个叹号和一句真情实感的夸赞。

“姐!你超漂亮的!”

江晴离职那天,特意搭配了一条粉色小裙子,有学生怯怯的不敢和她说话,也有学生一股脑冲上来围住她,叽叽喳喳地喊:“江老师——江老师好漂亮啊——”

正如蒋琬和程文礼所说,江晴提交的证据算不得证据,崔震得到的处罚,无非是被撤销了优秀教师评选的机会,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但对江晴来说,在她敲响校长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了。

回家后又是一顿吵,蒋琬知道她提离职的事情,来来回回念着:“那么好的工作,离家近,又稳定,当初花多大力气考进去的,铁饭碗,你说辞就辞了?”

她缓口气,继续问:“到哪一步了?你这孩子咋这么大的主意啊,这事不行、不行、让你爸找找关系,帮你去说,这么好的工作,不能没了。”

江晴摇摇头:“离家近,哪里好了?”

蒋琬愣住了。

江正延放下烟,似是不耐烦,扔她一句:“不想上班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该干什么?”

江晴明知故问,凌厉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江语乔,她们是亲姐妹,本该十分相像的。

“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江晴学着他的语气,他不说,她替他说,“我和程文礼已经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他,也不会和他结婚的。”

“啊?你找人家文礼了?”蒋琬捂着心口,动作夸张,“哎呀,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啊,人家文礼那小伙人多好,人板正,家境不错,工作也稳定,你说你,你有啥不满意的呢?”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江晴又一次重复,“他很好,但我不喜欢。”

她向来低眉顺眼,少有反驳,如今脱口而出的话却字字带风,也像是江语乔的口吻。

江正延又点燃一支烟,蒋琬咳嗽两声,来来回回劝着:“这结婚过日子,不能单看喜不喜欢的,你都这么大了,再等你找喜欢的,那得找到什么时候,找到了,也不一定合适,那、那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江晴问:“人就不能不结婚吗?”

“那哪里成。”蒋琬道,比起辞职,程文礼倒显得更重要了,她抛出那句至理名言,“哪有女人不结婚的啊,不结婚的女人不完整!”

这次,连江朗都会说了:“哪有男的不当市长的呀,没当过市长的男的,不完整。”

江正延终于逮到机会发作,站起来吼他一句:“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家里日日争,夜夜争,没完没了,江晴是个寡言菩萨,江语乔却是个反叛的主,蒋琬的大道理翻来覆去也就那些,但是江语乔的反击却日日新鲜,换着样儿来。

蒋琬会说听人劝,吃饱饭。

江语乔就呛声:“我减肥,吃不了一点。”

江朗从小跟在一旁听相声,学了一身不服管教的口舌,挨了骂就扮个鬼脸,拎着两袋辣条窜回卧室。

大的小的都不省心,蒋琬心力交瘁,抓着江晴问:“那你离职了干什么去?去私立?去教育机构当老师?那都不是靠谱的工作。”

江晴淡淡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去做理发师?造型师?好像都挺有意思的。”

蒋琬简直要晕倒,江正延骂道:“自甘堕落!你真是脑子抽筋了你,好好的正路子不走,去当那伺候人的!”

蒋琬则抓着她的手:“你别说疯话,想一出是一出的,先好好休息休息,实在不行出去玩几天,玩几天就好了。”

江晴笑笑,她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不好的。

蒋琬说一千,江正延道一万,大道理翻来覆去,但是江晴还是走了,她那么大的人了,家里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捆住,临行前,江语乔帮她收拾行李,翻出了本子里的拍立得。

江晴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女孩对她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大学时的学姐,叫周羡,当年进社团,就是她带我去的,她还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之前也是一中的。”

照片上的女孩五官模糊,江语乔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也是老师吗?”

“她啊。”江晴笑起来,“也在收拾行李呀,她家里也催婚,我们两个商量着,既然要逃,那就一起跑。”

江语乔撑着头点评:“听起来真浪漫。”

几天过后,江语乔放学回家,在楼下见到了和江晴一起逃跑的学姐,周羡正在打电话,声音从摇开的车窗里飘出来。

“为我好光是嘴上说说就行了?要真为我好,你就把家里收拾收拾空出间屋子,去庙里求个财神爷供着,每天沐浴吃斋焚香礼佛,分早中晚上三次香,没事就在财神老人家面前念叨念叨我的身份证,让他保佑我大富大贵,有朝一日中他个五百万,这才是要紧事。天天就知道讲那些没用的,没劲。”

“周羡——”

楼道口传来江晴的声音,周羡放下手机下车帮忙,江晴朝着江语乔这边招招手:“回来啦。”

这两天有些回温,周羡穿了件黑色宽肩背心,外面罩着一件白衬衫,一圈银色项链从衣服领口窜出来,头发半披着,发髻里别着一只桃木钗,本该温柔的发型在她身上却显出些凌厉,看人时目光略带审视,比江晴还像个老师。

“哟,这就是你那位宝贝妹妹呀。”周羡歪头看过来,“你姐可没少和我念叨你。”

这个学姐看起来是个靠谱的,江语乔稍稍安心了些,江晴还在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儿翻出个卷好的纸筒:“语乔,这个给你。”

江语乔打开,居然是她初二那年的通报批评。

“在学校档案室看见的,我心说谁的通报批评花花绿绿的,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叫什么?江语乔哦——”江晴托起长音逗她,“这东西放在学校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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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才子书库网,www.cz4g.com 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网<a/>www.cz4g.com提供的《原礼来信》 40-50(第19/19页)

我打了声招呼,就带回来了,算是给你留一份黑历史吧,怎么,你当年还在学校吃过蛋糕啊,我怎么不知道?”

“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可能你不记得了吧,也可能我没和你说过”

“那肯定是你没和我说。”江晴斩钉截铁。

周羡收好东西,从车子里探出头:“小晴,该出发啦,这会儿堵车路不好走。”

“哎。”江晴应声,哄小孩一样揉了揉江语乔的头,“我走啦,有事给我打电话。”

江语乔低低嗯了声,车子消失在拐角后,她掏出手机给江晴打了一笔钱,郑重其事地说:“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钱不够就和我说,我有很多钱。”

江晴要走,蒋琬拦不住,反复盘问她手里有多少钱,得到回复仍不放心,拿给她一张卡,告诉她别苦着自己,实在不行就回家。

江语乔也没少问,唠唠叨叨得简直不像她,就连江朗都要操心,出去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我零花钱没用完,先给你用。

江晴坐在车里抹眼泪,周羡捏捏她的手,打开天窗,让她去看天上的星星。

老话总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今夜星光闪烁。

江晴删删减减,还是发出那句话:“语乔,不要不开心了,嗯?往前看。”

江语乔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关上手机上楼做作业,做完两张卷子,江朗拿着那张通报批评跑来敲门:“姐,你东西忘在客厅了,嘿嘿,你还被批评过啊。”

江语乔瞪他一眼,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指尖划过黄色的“要幸福”、粉色的“天天开心”,而后,她的手一顿,视线落在“生日快乐”四个大字上。

她神色凝重,吓得江朗紧张起来:“咋了,我可啥也没碰。”

江语乔忽然起身,哗啦哗啦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明信片掉落在地板上,她举起来,用力盯着看。

明信片上的生日快乐,和通报批评上的生日快乐,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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