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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 林城木森 39766 字 202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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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2018-2012(5)

“你是不是没带伞?”江语乔歪头,看向身侧的女孩。

女孩没有戴帽子,长发盖住耳朵和大半张脸,下巴埋在高高竖起的围巾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听见江语乔询问,她微微转头看她,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小鹿。

唔睫毛好长。

这是江语乔的第一个念头。

又不认识,突然和人家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这是江语乔的第二个念头。

江语乔长这么大,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恐怖社交,生出如此生疏的拘谨来,她心里莫名紧张,反复盘算着是不是冒犯和打扰,简直想要顾左右又言他,胡乱找个借口溜掉。

啰里吧嗦又别别扭扭的,这很不像她。

街对面文具店的许愿墙上,几十个颜色各异的心形木牌在冷风里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像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于是江语乔又迈不动步子了。

她是不是没带伞,这种天气,没有帽子和伞,走到公交站怕是要感冒的。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带她一起去公交站?

等等,如果不顺路呢,不顺路怎么办,人家要是不去公交站呢。

江语乔想七想八,默默发愁,几秒钟的功夫排完了一出戏。

女孩不会读心术,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江语乔得到回应,长出一口气,从书包侧兜拽出一把伞,径直塞到女孩怀里。

“用我的吧,我戴帽子了,不用伞。”

说完,似乎是怕对方拒绝,她慌忙抓着肩带冲进寒冷的冬夜里,都忘了问一问对方,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江语乔用力跑,径直跑,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落荒而逃,不过半分钟就消失在路口拐角。

向苒则撑开江语乔的伞,她的伞是蓝色的,漆黑一片的风雪里,向苒站在晴空之下。

2018年9月,向苒读大三,刚开学有好些事情要忙,学生会负责新生签到,办理入住,她一早在楼下迎接,连轴转了十二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忙活到晚上六点,收拾东西上楼时感觉后背断成一节一节的,痛得厉害。

舍友在身后喊她:“向苒,你不吃饭啦。”

一整天,向苒只吃了半块干面包,下午饿极了直犯恶心,这会儿饿劲儿过去了,倒是不想吃东西,闻声朝背后招了招手。

向苒就读于原礼大学新闻专业,原礼大学分两个校区,老校区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学校小到站在南门能看见北门外卖煎饼的大爷放的是薄脆还是油条,使用操场需要抢号,每人每次只能预约一小时,唯一一家小卖铺建在地下防空洞里,整个店只有二十平,一小盒哈密瓜要十五块。

一整个大一生活可谓“困难重重”,好在大二传媒院搬到了新校区,新校区位于大学城,有二十个老校区那么大,从二浴室去三浴室需要打车,取完快递回宿舍要走上足足十分钟,向苒在这边住了一年,至今不知道学校东门究竟长什么样子,只听人说东门远在湖对面,暂未开放,与隔壁湘中医科大学只有一墙之隔。

于是向苒去医科大,还是要先上天桥到马路对面,去坐二十分钟才来一趟的公交车。

医科大上周就开学了,向苒特意早来两天,去往十九楼宿舍,敲敲窗问宿管阿姨:“阿姨,307宿舍的江语乔来了吗?”

阿姨翻了翻册子,答说307没有叫江语乔的。

这怎么可能?向苒退出来去看楼牌,是十九楼没错,江语乔明明就住在这里。

她小声重复:“阿姨,麻烦您再看看,江语乔,江水的江”

阿姨把册子推给她:“没有的嘛,307哪里有姓江的?”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问:“同学,你找江语乔?”

向苒回头,见一个女孩刚洗完澡,穿了一身睡衣,头发湿漉漉的。

“嗯。”

“你是?”

向苒捏了捏手指:“我是她同学,高中同学。”

“哦。”女孩点点头,“她退学了。”

原礼大学新校区的宿舍是上床下桌,向苒爬上床,身子发痛,手机叮铃一声,提示特大暴雨预警,她在宿舍群里问:“都带伞了吗?”

食堂信号不好,向苒没有收到回复,宿舍里很安静,飘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初秋微凉的温度从阳台窜进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味,向苒平躺在床上,像是泡在一条流淌的小河里,风从睡裙窜进她的裙角,是温热的。

时间显示还不到七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雷声轰隆隆响过,乌云从北面滚来,向苒慢慢合上眼,陷入平静的呼吸中。

她仿佛睡了许久,恍惚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舍友回来了,向苒问了一句有没有淋到,但她没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许只是做梦了。

窗外雨声渐密,滴滴哒哒地打在阳台外洋槐的叶子上,她伸手在床上乱抓,团了一件衣服塞进怀里,侧躺着,缩成一小团,感觉更舒服了些。

再之后,她听见到了清晰的,生日快乐歌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爽朗的女声:“微辣还是中辣,香菜吃吗?”

向苒猛地睁开眼。

江语乔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位子上,被一群女孩子围在其中,女孩子们摇头晃脑,大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面前,阿姨正在重复:“同学,同学,微辣还是中辣?”

向苒回过神,但又没有完全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胡乱答:“微辣。”

她认得这家店,这里是附中门前的早餐店,平时卖些白粥面条什么的,有段时间向苒很喜欢吃他家的豆腐包,每天早上都要来买两个。

她也记得这一天,这天是2012年11月7号,她们两个的生日,她拜托糕饼店店主帮她把蛋糕送到门卫,没等放学就收拾好了书包,一路飞奔穿过一整个楼道,在七班后门等到了江语乔。

她跟在江语乔身后,像个小尾巴。

有人跑来喊江语乔去门卫,女孩们哄笑一团,个个要江语乔给个说法,江语乔求饶,我真不知道,真的真的。

向苒垂着头,悄悄笑,她才不知道是谁送的呢。

女孩们不肯信,围着江语乔去门卫,又围着江语乔来到这家店,向苒佯装买文具,视线却越过街道朝对面飘去。

文具店店主看见她,招呼着:“来啦。”

顺手递给她两本书,说是新到的。

同班同学和她打招呼:“向苒,你来买书呀。”

隔着一条街,向苒却仍怕惊动江语乔,慌忙低头,用门板遮住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同学奇怪地朝外面看了一眼:“你看什么呢?”

“没”向苒小声说,“下雪了。”

她胡乱拿起一本杂志付钱,也没仔细看,出了门才想起这本同桌已经买过了,向苒心里懊恼,又不好意思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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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换,在路边转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着头走进了对面的早餐店。

店主认识她,热络着迎上来:“小同学,吃点什么?”

向苒得了口腔溃疡,吃什么都不舒服,看来看去点了一碗米线,再三叮嘱要清汤。江语乔就坐在她身后,向苒微微偏头看,某个瞬间似乎撞到了江语乔的视线,顿时心跳空拍,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身后,女孩们还在叽叽喳喳争论蛋糕的来历,店主扭头问:“葱花香菜都要吗?”

向苒心不在焉:“都要。”

然后挑了半天香菜叶子。

2012年的少女心事,仿佛还在眼前,店主也回到了眼前,起锅生火,照旧询问:“葱花香菜都”

这一次,向苒及时阻止:“不要香菜。”

说完,她回头去看江语乔,江语乔愣愣的,被同伴们催促着:“吹蜡烛啊吹蜡烛。”

她许了什么愿呢?向苒想知道。

她为什么要退学呢?向苒想知道。

她来自2018年的哪个瞬间呢?向苒想知道。

可是,如果江语乔问她,你是谁?她该怎么回答?

米线是微辣的,很烫,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浮在表面的辣油包裹起虾丸和鱼豆腐,向苒吹了又吹,慢慢抿一口,汤很好喝,溃疡也很疼。

冬天落雪的日子,向苒经常来这里吃米线,这么多家米线店,只有这家的木耳是脆的,咬起来咯吱咯吱响。后来上了高中便很少来,再后来,这家店就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彩票站,放学时分总是堵满了人。

附中这条路上的小店开开关关,总也停不住脚,上了大学后,连巷子里那家老板颇有想法的奶茶店也不见了,他当年说想开个咖啡馆的,也不知道愿望有没有实现。

身后几个女孩在分蛋糕,叽叽喳喳的,说着真好吃,哪家店的啊。

肖艺拖着长音回:“都说了——语乔,不知道——”

另一个女孩笑着:“是呀,她哪知道,她连谁送的都不知道。”

向苒喝了一口汤,汤太烫了,她身上起了汗,脸上染了盖不住的红。

分完蛋糕,雨夹雪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女孩们手挽着手起身回家,肖艺和范凡纷纷撑起伞,朝江语乔招呼着:“语乔,你快点啊。”

江语乔朝她们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向苒收好东西默默站过去,她没带伞,她知道,她带了。

果然,江语乔翻了一会儿书包,抬头问她:“你是不是没带伞。”

向苒点点头,江语乔忽然想起来,她好像记得这一天,然而没等她仔细回想,就听见向苒问:“那,你要去哪里?”

她带着口罩,声音嗡嗡的,恰巧有车鸣笛,江语乔没听清,凑近了些:“什么?”

“我说,你去哪里?”

“公交站。”

向苒侧过脸:“我也要去公交站。你能带我一段路吗?”

她伸出手挽住江语乔的胳膊,向苒身上有一股甜腻的香味,像是小孩子的味道,但更清爽些,夹着些许雪天的冷涩,江语乔不习惯肢体接触,但她没有躲。

于是向苒靠得更近了些。

许是因为伞太小了。

去公交站要等一个红绿灯,她们站在文具店门前看那些许愿牌,江语乔也曾写过这样的许愿木牌,在附近山上的寺庙里。

她希望奶奶长命百岁,写完觉得自己太贪心了,贪心的愿望是不被允许的,于是划掉,又写,希望奶奶活到九十九,想了想又划掉,再次退让一步,希望奶奶不要生病,不要生病,要健康,不要痛苦。

后来没过多久,奶奶就病倒了,这世上好多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冷风里,颜色各异的木牌撞在一起,有的人祝福家人身体健康,祝福学业有成,有的人祝福友谊长存,天长地久,还有求恋人永远在一起的,名字用的是缩写,也有暗暗发誓,考上高中,不然出家的。

字迹最好看的那张上面写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语乔神色冷漠,向苒却看得专注,不小心滑了一跤,被江语乔紧紧接住,羽绒服的面料蹭到一起,袖口传来轻微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

像是踩雪的声音。

向苒低着头,看脚下。

雪还在下,有人的步子乱掉了,是谁,向苒不说。

晴空般、蓝色的雨伞下,她们看同一场雪。

第32章2018-2012(6)

公交车站位于近旁的街上,要稍走几步路,不算近,但也不算远,街上走满了没打伞的人,双手插兜捏紧袖口,脖子缩在领口里,身子往前弓着,躲避着湿漉漉的雪,飞快朝前走去。

江语乔和向苒走得很慢,天色太暗了,一把伞下挤着两个穿冬装的人,总归有些拮据,只能紧靠着往前,这条路修的不平整,凸起晃动的石砖都被积雪和杂乱的脚印盖住了,看不分明,女孩们靠在一起,时不时开口提醒。

“这里有台阶”、“小心脚下”、“别踩空,砖是活动的”

终于到了公交站,江语乔看了看站牌,问:“你是哪一路,113还是756?”

都不是,向苒想了想:“我是217,去西台路方向。”

“哦,那不在这个公交站,还要往前走一段。”

说话间,江语乔要坐的公交车已经进站,近旁等待的两个学生从长椅上起身,收起伞,抖了抖湿漉漉的雪。

江语乔把伞递给向苒:“伞给你吧。”

她恍惚记得,这把伞,自己本就是留给她的。

向苒没有拒绝,只是问:“你下车不用吗?”

雨夹雪而已,不打伞也没什么,只是奶奶总担心她感冒发烧,察觉天气不好便要往她书包里装雨伞,叮嘱她不能受凉,免得打湿衣服被风一吹,湿气进了骨子,老了要犯骨头病的。

哪有那么娇气了,不打也没事的,再说,奶奶会来接她的。她听话,奶奶却不听话,江语乔说过许多次不要她来,可只要下了雪,奶奶一定会等在公交车站接她回家。

她心里泛起一点温热。

“我家里人来接我。”江语乔把伞塞到向苒手里,三两步窜上了公交车。

到家时,蒋琬正在厨房炒菜,江语乔按响门铃,听见她高声喊着:“小朗,去给你姐开门。”

咚的一声,江朗从沙发上跳下来,垫着脚尖去开门,又急匆匆拿着手机跳回沙发上,两只脚踩完地板踩沙发,没骨头似的横躺着,身子扭出八个弯,游戏声刺啦啦地从手机里传出来,是这一年最流行的神庙逃亡。

江语乔把书包放到沙发上,见两只拖鞋一只卡在茶几底下,一只飞出去两米远。

“你那金贵的脚穿不了拖鞋是吗?”

江朗打小就怕江语乔,江语乔喘气频率慢了半秒,江朗都能听出来。老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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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总是老二最横,他这个二姐比爸妈加起来都可怕,平日里爸妈说他个什么,他撒泼打诨装疯卖傻,总有糊弄过去的办法,但是在二姐这不行,江语乔眼里不揉沙子。

“穿得了。”江朗嘀咕一声,没等江语乔发作,自觉把游戏音量调小了些。

桌上放着一副眼镜,是蒋琬新给他配的,店员忽悠说这眼镜是特殊镜片,能够延缓度数加深,蒋琬就是典型的当代孩子妈,一听说为孩子好,心甘情愿上套,脑子一热花出去两千四百块。

江语乔问过,如果度数加深了,眼镜店退钱吗。

答案是当然不退,如果度数加深了,可以免费更换镜片,这和存了一张两千四百块的储值卡有什么区别?

江朗刚开始戴眼镜,还不习惯,此时那两千四百块被他扔在桌子上,镜片朝下,江语乔捡起来看了一眼,看见两道清晰的划痕。

她火上心头:“你没长骨头是吗?”

江朗闻声,乖乖坐起来,从烂泥形态进化成人。

头发乱七八糟,校服脏兮兮的,领子乌黑一片,洗都洗不干净,人佝偻着背,脸和手机只隔着十五厘米,像是被游戏吸走了魂。

简直没一处看着顺眼的。

江语乔越看越烦躁,刚要发作,忽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江正延和江晴回来了,江晴抱着个大礼物盒子,招呼江语乔去看,江正延则瞪了一眼江朗:“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你那眼珠子还要不要啊。”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江朗嘟囔两句,扔下手机也跟着去看礼物。

江晴把两个礼物盒子推到江语乔面前:“这个是爸爸买的,这个是我买的,你猜猜看,是什么?”

江语乔当然知道是什么,但还是配合着掂一掂,摇一摇,故作疑惑地问:“娃娃?”

江晴笑眯眯的:“保温杯,天气凉了,你在学校要多喝热水。”

江朗跟在一旁搭腔:“姐,我也想要保温杯。”

周文红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他:“不是刚给你买了吗?”

“那个不够大,我还想要个大的。”

江语乔问他:“巴掌够大,巴掌你要不要。”

江朗想发脾气,但又不敢,戳了戳另一个礼物盒子:“那这个呢,爸爸买什么了。”

江语乔回头,轻轻看了一眼江正延。

江正延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像是没听见江朗的问话,他抬手要点烟,看见江语乔看过来,又把烟揣了回去。江正延的烟是戒不掉的,但自从江语乔闹过几次后,他要抽烟会小心避开她,躲去楼道或是厨房,免得江语乔闻到味道,又来和他吵架。

江语乔看着面前的礼物盒子,盒子上裹了包装纸,还贴了两个丝带拉花,艳粉色的,丑得很,一看就是江正延的审美。

她小声说:“是电脑吧。”

江晴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快打开看看。”

2012年的电脑,像块大砖头,沉甸甸的,分量很重。

“爸说看别人家孩子都有,就给你也买了一台,方便你做作业查资料用,咱家那个台式机太费劲了。”

“就是,太费劲了,一碰就卡。”江朗眼馋,闹着说,“爸,我也想要电脑。”

江正延看见他就烦:“你姐那是学习要用,你要干嘛,给你买电脑,你也就知道打游戏。”

江朗大叫:“你偏心眼!”

蒋琬擦了擦手,也跟着帮腔:“哪里偏心眼啦,你爸花了多少钱买电脑,就花多少钱给你买书好不好呀。”

“啊啊啊啊!你们就是偏心眼!”江朗鬼喊鬼叫的,跳着脚去找周文红。

周文红也不帮他,装傻充愣:“什么电脑嘛,奶奶不懂,奶奶觉得家里那台不就老好的嘛,等你到了你姐这么大,再买也不急。”

江朗哭丧着脸:“那还要等多少年啊。”

蒋琬逗他:“你算算。”

江朗仰着脖问:“算对了就给我买电脑?”

江晴也学坏了:“算对了说明你数学有天赋,可以多买几本数学书。”

一家子喜笑颜开,连向来疾言厉色的江正延都眯起了眼,周文红连声说对,气得江朗跳脚,蒋琬见小孩被逗急了,拉开烤箱端出一盘鸡米花,推到他怀里哄着:“吃吧,不好好吃饭,就爱这些垃圾食品,番茄酱要不要?”

江语乔抱着保温杯靠在一旁,认真记录下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人,她穿越时空来到世界末日这一年,见到的是她热闹温暖的家,或许是暖气烧得太旺了,江语乔冷漠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她轻声问江晴:“姐,你想当老师吗?”

江晴还是老样子:“我是师范大学的,肯定当老师呀。”

江语乔不认:“就算是师范大学毕业,也可以不当老师的,做你想做的。”

“我没什么想做的。”

“真的吗,一点都没有吗?”

“嗯”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或者,你想当理发师吗?”江语乔一把把江朗拽过来,“要不拿他练练手?”

江朗正在吃鸡米花,粘了满嘴番茄酱:“啥?”

江晴莫名其妙:“不想啊,我为什么想当理发师呀?”

江语乔答不上来:“真不想吗?”

“嗯,不过”江晴笑着摸了摸江语乔的长头发:“不过,造型师倒是可以试一试,要不要我给你梳个公主头,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吗。”

江语乔惊呆了,从牙缝挤出一句:“我不喜欢。”

江朗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着:“她喜欢她喜欢!她还拍过公主照呢!”

2012年11月7日,星期三,原礼在下雨夹雪,这天是江语乔十四岁的生日,爸爸的礼物是电脑,姐姐的礼物是水杯,妈妈给她买了双新鞋子,奶奶则买来一只钢笔,江朗也从零花钱里扣出一袋阿尔卑斯,酸奶味的,每个人都为她精心准备了礼物,爸爸还特意把姐姐从学校接回来,只为了可以一家子为她唱生日快乐歌。

江朗想玩电脑,讨好地跟着她,她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沙发扶手上,小脑袋顶着她的颈窝,蹭蹭她的头。

江语乔没骂他,公主是不能骂人的。

——江晴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个精巧的小皇冠,也是当年在流行美买的,非要给江语乔盘公主头,江语乔在一声声的“小公主”中数了三次后槽牙,眼睛一闭心一横,到底顺从了江大造型师的安排。

当公主就当公主吧,十四岁,还是喜欢当公主的年记呢。江语乔反复给自己洗脑,不小心打了个饱嗝,都是豆角焖面的味道。

她觉得很幸福,在这个传说中世界末日的年岁。

江晴在给她编辫子,江朗咬着蛋糕凑上来嘀咕:“姐,你许了什么愿啊。”

然后被江晴拍了一巴掌:“不能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了什么愿呢?双手合十那一刻,所有愿望都消失了,江语乔只想留在这里,只想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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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能吃很多很多豆角焖面。

第33章2018-2012(7)

原礼的冬天总是多雪,淅淅沥沥的雨夹雪从学校跟着向苒回家,她戴了帽子,又打了伞,身上没有淋湿,只有靴子沾了些灰黑色,进门前要先在门垫上跺一会儿脚,蹭掉泥巴,避免踩脏地板,江语乔被江晴捉住扎辫子时,她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细心整理着那把淡蓝色的伞。

沈柳把提前做好的菜一样一样端到餐桌上,招呼她:“先吃饭,快洗手去,这伞没见过,新买的啊。”

向苒摇摇头:“同学借我的。”

“哎呀,那你得谢谢人家。”沈柳翻开她的书包,拿出饭盒泡进厨房的水池里,这才抹抹手摘掉围裙,“哪个同学呀,今儿我去菜市场,看见山楂球不错就买了点,明儿你带去学校,叫上人家一起吃。”

“好。”向苒努力多说一些话,“哪家的山楂球?”

“还能是哪家的,路口哪家,你不是就爱吃他家的吗。”

向苒有一点印象,但不是很确定,她只记得小区附近的菜市场在她高一那年改建过,翻新后很多商贩都不见了。

她初中时爱吃山楂球吗?她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放进嘴里,山楂外裹了一层糖,入口很甜,快速把山楂咬碎,又是大口的酸,要熬过前两秒,味道才能中和在一起,不算好吃,但有些上瘾。

这是向苒第四次回来了,每一次,她都会努力把她和沈柳的关系修正一点点,例如一次又一次大声的、甜甜的喊她小姨,例如夸赞她的手艺,敞开肚子吞下三大碗米饭,又例如像是现在这样,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柳身后,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搭把手的

沈柳反手把她拍了出去:“你跟着我干嘛,出去出去,别捣乱。”

“哦”被赶了。

向苒坐到桌边,捏起一片土豆,探头问:“小姨,还有萝卜小菜吗?”

“有——”沈柳拉着长音,而后话音一转,“哪里还有,你看我像不像萝卜小菜,都说了刚做完,得放俩礼拜呢,哪那么快,天天吃也吃不腻,你啊,八成是兔子投胎的。”

“哦“被怼了。

没有萝卜小菜,但是有草莓巧克力味道的生日蛋糕,沈柳帮她插上蜡烛,喊她许愿,向苒乖乖闭眼,许到一半又掀开眼皮,不满地叮嘱道:“生日快乐歌要大声唱。”

沈柳抬高嗓门:“祝你生日快乐——”

沈柳做了一桌子菜,向苒有心捧场而肚子不足,干完两碗饭外加一块蛋糕后,灰溜溜地败下阵,坐在一旁用筷子顶着下巴,细细碎碎地讲起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儿。

2012年11月7号发生了什么,向苒当然记不住,她讲述的都是一些大学的事情,哪个老师又压堂啦,哪个同学又被点名回答问题啦,作业多不多,考试难不难,她添油加醋一番,再胡编乱造一番,乱七八糟融合在一起,反正学校里的事情就那么多,都是通用的,倒也看不出破绽。

这些事,向苒之前从不和沈柳说,如今有了机会,她巴不得把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全都讲给她,就当是迟来的道歉。

沈柳听她啰里吧嗦足有一小时,忍不住轰人:“今天没作业?”

向苒熊熊燃烧的分享欲刹了个车:“有吧。”

“那你还磨蹭,吃完了吗,吃完了赶紧做作业,别又熬到大半夜。”

原礼初三生的作业可是很多的,向苒日日都要忙到十一二点,有时沈柳都睡了,她的灯都还亮着,撑不住时趴在桌上打个盹,再醒来就是夜里两点了。

沈柳赶她回去做作业,她躲不掉,只好拖着书包回房间,初三生的书包沉得令人咂舌,向苒对照着清单一项一项把待完成的试卷练习册整理好,于是桌上出现了一座高二十厘米的小山。

虽说初三生的作业对大三生来说并不复杂,但诸多抄写和练字的内容还是耗费了许多时间,等向苒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夜里十点了,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肚子里的晚饭还没消化,沉甸甸的。

她正要出门找水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电话铃声,是沈柳的手机。

沈柳并没有接听,而是带着手机回了卧室,手里铃声跟着她走远了,卧室房门一开一合,发出两声轻响。

向苒当然知道那是谁的电话。

向苒缓慢推开门,在电视吵人的广告声遮掩下,轻手轻脚地挪到沈柳卧室前的拐角处,房门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是沈柳和什么人在争吵。

向苒回来了三次,从未见过向良,她也并非有意避开他,只是不凑巧罢了。

对于向苒来说,这么多年过去,父亲的形象已经很模糊了,她能回忆起来的父亲,没有年幼时的慈爱,也没有沈柳口中的狡诈,他永远是一副悲切的面孔,偶尔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说上一两句话,或是远远望着她,带着歉意和愧疚,总是想要弥补什么。

他想要弥补什么都不重要,过去是于事无补的,道歉再多次时光也不能倒流,她不恨他,也不爱他。

电视机太吵了,沈柳和向良究竟在吵些什么,向苒听不清,大抵又是提议带她过生日,或是带她回老家一类的事情,沈柳明显不想与他浪费时间,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她刚刚挂断,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广告声恰好中断,悠扬的音乐声中,向苒听见她低声应着:“嗯,妈,都好,苒苒做作业呢我不想去,您别说了,您俩别操心了,就这样就挺好的”

他们在聊相亲的事情。

向苒慢慢回忆起来,她初三这一年,沈柳二十八岁,外婆说她请大师算过她的命数,如若这一年嫁不出去,再想嫁人就难了。于是外婆着急起来,催婚,催她相亲,沈柳被逼着见了几个,都是吃过饭再无下文,向苒当时从未深思,此刻忽然明白,大概是自己的缘故。

正想着,沈柳已经挂断电话,快步朝着这边走来,向苒连忙躲开几步,她来不及开房门,只好蹦跳着坐到了沙发上。

沈柳带着怒气走进客厅,看见她压了压脸上的愠色,问道:“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今天作业少,我想看会儿电视。”说完,向苒察觉电视上播的不是自己会看的节目,连忙摸了摸身侧,然而遥控器不知道放去了哪里,她没摸到。

沈柳似乎是叹了口气,坐过来,从棉坎肩口袋里掏出遥控器递给她,轻声问:“我刚和你爸打电话,你听见了吧。”

向苒把玩着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些,轻轻点头:“嗯。”

沈柳似乎是累了,人往后靠在沙发靠垫上,她没有看向苒,只是盯着电视里跳跃的画面,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问问你爸打电话做什么吗?”

“要带我吃饭吗?”不用问也知道。

沈柳点头:“他说他去学校接你了,但是没找到,问我你周末有没有空,他想给你过个生日。”

向苒没说话。

沈柳说:“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向苒当然没有那个兴致,她正要拒绝,忽然瞥见沈柳头上的一根白发,小姨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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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苒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拖累她了?如果没有自己,小姨的生活是不是会好过一些,她想要结婚吗?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吗?这么多年了,小姨照顾自己太多年了,如果自己离开小姨,对于小姨来说是不是解脱?自己原本不该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想去吗?”沈柳还在问。

“我想去。”向苒撒谎。

她在尝试把她们两个的轨迹推向另一个方向。

沈柳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似乎是愣了愣,顿时有些语无伦次:“那、行那我回头和你爸说,去什么、吃吃什么我再问你,你俩定、你定。”

向苒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只能点头。

“难得作业少,早点睡吧。”

沈柳看了看表,起身关电视,又把向苒推进卧室,很快,客厅里的灯灭了,紧接着是沈柳回房的声音。

才十点多,向苒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她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想要做的无非是希望小姨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可是对于沈柳来说,怎样的生活才是更好的生活呢。是照顾外甥女还是拥有自己的孩子,是结婚组建家庭还是独自一人,自由自在的。

向苒没有答案。

晚饭吃得太多,向苒又有心事,总算睡着又忽然醒来,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沈柳在哭。

像是回到了妈妈去世的那几天,向苒半夜惊醒,常能听见小姨的哭声,墙上的挂表显示此刻是十二点二十,已经是新的一天。

向苒犹豫了好一会儿,起身敲响沈柳的门:“小姨,你睡了吗?”

屋里的哭声停下来,过了片刻,沈柳回:“还没。”

于是向苒钻进来,小声问:“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沈柳愣了片刻,朝里移动空出位置,朝她伸手:“来。”

向苒借着月光钻进厚实的被子里。

向苒小时候是最喜欢沈柳的,沈柳来家里住时,她总要黏在她身边,要她抱她,要她陪她,晚上还要和她睡,要她给自己讲故事听。

小姨要上班,要回家,不能总是住在姐姐家里,向苒不肯,哭得声嘶力竭,抱着小姨不撒手。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柳也老了,向苒长大了,她老了许多。

被子很暖,向苒慢慢闭上眼:“小姨,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

沈柳说完又改口:“有,我希望你顺顺利利考上一中,考上好大学。”

“这个不算,我是说关于你的愿望。”

“那没有。”

于是向苒换了个问法:“那,你有后悔的事情吗,除了,除了那件事。”

沈柳的声音很轻:“有过。”

“我之前后悔没有阻止你妈结婚,如果她没有结婚,也不会过得那么苦,到现在也就三十多岁,还很年轻,当老师,有寒暑假,可以随便出去玩,她喜欢种花,就种一阳台的花,人生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她还能种很多花不过后来也不那么后悔了。”

向苒轻声问:“为什么?”

她听见她说:“不结婚,你怎么办?”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进了枕头里。

向苒知道答案了。

“小姨,周末我们去看妈妈吧,然后去老家住两天,我想外公外婆了。”

沈柳帮她塞好被角:“你不是要和你爸去吃饭吗?”

“不去了,本来也不想去。”向苒大声答。

“行,不去就不去。”沈柳笑笑,声音舒缓下来,“咱找外婆去。”

“嗯。”向苒点头,“我想听故事。”

“多大了还听故事啊。”

“那就听儿歌。”

“行,你是小寿星,都依着你。”

沈柳哄小孩,一下一下拍着向苒的后背,轻轻唱着:“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生日这天,向苒梦到了妈妈,许是因为她过得很好,沈鹤放心,向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梦里的人生着和沈柳一样的面容,她知道她是妈妈,可她又分不清。

分不清就分不清吧,小姨本就也是妈妈。

向苒在梦中落下一滴泪:“妈妈,我和小姨过得很好,很好很好,你在那边也很好吧,最近天冷,要多穿衣服哦,我们周末就去看你了。”

第34章2018-2012(8)

星期四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

中考结束后,江语乔再也没上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体育课,高中的体育课多半是自习,不是做作业就是随堂测试,大学的体育课她选修了网球,半节课捡球半节课听训话,四十五分钟在闲聊中过得飞快。

哪像初中,一秒钟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喘个气都够她生生死死走个来回。

第一项是一分钟跳绳,女生们两两一组互相记录成绩,每人三组,最终成绩取三组平均值,平均值不够一百二的午休去操场挨罚。

老师吹了预备哨,所有人自觉组队散开,江语乔凑到肖艺耳边问:“一百二?一百二十个还要挨罚?满分多少啊?”

肖艺回:“满分一百五啊。”

江语乔莫名其妙,她明明记得满分是一百一十五的:“一分钟只有六十秒,怎么可能能跳一百五十下?”

肖艺更莫名其妙:“你第一天上课?”

事实证明,一分钟当然能跳一百五十下,跳绳作为体测三项中的送分题,满分率向来很高,老师一声令下,四周瞬间传来整齐划一的声响,绳子快速摇动拍打着地面,带起一层轻薄的尘埃。

体育老师背着手,转来转去,高声告诫:“都大点声,数出来,别耍小聪明!”

肖艺只好提高音量,同时夸张地给江语乔使眼色。

江语乔实在是跳得太慢了。

她那两条腿仿佛两跟木头桩子,弹跳力不足,净知道邦邦往地上落,下半身和上半身各干各的,一会儿腿追不上绳子,一会儿腿又踩住了绳子,每二十秒失误一次,肖艺目瞪口呆。

第一轮结束,老师拿着小本子记数,走到肖艺面前,肖艺支支吾吾:“一百一百四。”

“一百四?”体育老师扭头看了一眼江语乔,皱着眉点她一句,“不应该啊。”

江语乔压根没听见他在说啥,此时此刻,她的脑浆正在脑壳里乱窜。

等老师走远,肖艺连忙凑过来问:“你怎么回事,就跳了一百四十个。”

什么叫“就”跳了一百四十个。

她腿发软,紧紧抓着肖艺的手,恶狠狠地说:“我把肺吐出来给你得了。”

事实证明,江语乔真的尽了全力,之后两轮她的表现一轮不如一轮,呈直线下滑,幸好她平日都是满分选手,老师监督时没往这边晃悠,肖艺这才壮着胆子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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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报数据,让她躲过了中午的挨罚。

然而跳绳只是开胃小菜,三轮测试后,江语乔气都没喘匀,仰卧起坐就开始了。

照旧三轮,照旧两两一组,这项的满分标准是一分钟四十五个,江语乔勉强能做一半,还是在肖艺放水的情况下,十分钟后,她把后勃颈掐出一排血红血红的指甲印,整个人四肢瘫软,烂泥一般倒在瑜伽垫上,感觉身子快要散架了。

她第一次萌生了要是此刻晕死过去,是不是能回到2018年的期盼。

然而没等她晕死过去,哨声又响了,第三项测试是万恶八百米,江语乔实在撑不住,颤颤巍巍去和老师请假,然而临近中考,请假查的极严,她支吾半天拿不出假条,只能说自己来月经了。

老师神通广大的:“你经期不是月底吗?”

江语乔:“”

十四岁的孩子各个体力充沛,哨声一响,脱缰野马们立刻从江语乔身边飞了出去,而江语乔则仿佛那驮磨盘的驴,二十岁的灵魂跑不了一点,身后黑白无常都要索命了,她依旧迈不开腿,稍一动就觉得喘不上气,再一动又觉得嗓子眼冒血,两只脚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几乎要拉扯着她扎到地底下去。

大学只有期末考试检查跑步,不要求满分,及格就行,全班晃晃悠悠勉强跑进四分半,就这,跑完都有两天下不来床,只能虚弱地点外卖,这会儿突然让她跑满分,开什么玩笑,这和直接打断她的腿有什么区别。

江语乔落在队伍最后,跑完一圈半再也跑不动了,跪倒在一旁的草皮上干呕,范凡刚到达终点,听见动静起身来接她,帮她扶着垂下来的头发,小声问:“你是不是姨妈来了?”

江语乔摇头,又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感觉胃液在身体里打转。

好几个女生跑来看她,给她递纸,给她拿水,老师也来了,看她一头冷汗难受得厉害,摆摆手把罚跑免了,让范凡送她回班。

肖艺体能不好,跑完也没了半条命,佯装照顾江语乔,和老师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回班。

范凡一手拉扯着一个,带着两个残废以爬行的速度走出操场,走到楼下肖艺总算好受些,扭头问江语乔:“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范凡替她答:“姨妈期吧。”

肖艺道:“少来,她不是月底吗。”

江语乔头晕目眩,这事是写在她脑门上吗,怎么每个人都知道。

范凡也好奇,替她问:“你记得真清楚。”

“当然清楚,因为我本来是月初,就因为和她当同桌,我也变成月底了,每次月底考试,一坐俩小时,我都担心会蹭到裤子上。”

江语乔整个人挂在范凡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气音:“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肖艺理直气壮,“你今天怎么回事,低血糖?你早上不是吃饭了吗?”

江语乔腿迈不开,脑子也转不动,平时随口就能编一个的瞎话这会儿一个也想不出来,索性诚实地答:“因为我老了。”

肖艺眨眨眼:“开什么玩笑,你还没我大呢好吧。”

江语乔一愣,片刻后想起来,她是十一月的生日,肖艺是六月的生日,肖艺才是姐姐。

这个一米五的小东西是姐姐,江语乔嫌弃地看她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你不懂,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我是从未来来的。”

她全盘托出,像是疯话。

肖艺高冷点评:“幼稚。”

江语乔瞪着眼,一字一顿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眼看俩人越走越近,口水朝着对方脸上喷,下一秒就要伸手掐起来了,尽职尽责当拐棍的范凡伸出手,把她们拽开了些。

“是吗,那你有什么证据?”肖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质问道,“你知道期末考试考什么吗?”

江语乔答不上来,她哪记得这个。

肖艺一脸“我就说吧”,过了片刻又神秘兮兮地掏出饭卡,指着卡贴问,“那在未来,他俩结婚了吗?”

江语乔撇了一眼,卡贴上是一部热播电视剧的男女主,两人郎才女貌,默契十足,经常身穿疑似情侣装的衣服,遮遮掩掩地出现在狗仔镜头中,这时还不流行炒CP的说法,所有媒体话术整齐划一,都说他俩因戏生情。

肖艺对此深信不疑,文具盒夹层里攒了一堆贴纸,零花钱全用来随份子了。

“结了,但是——”

江语乔故意拉长音,在肖艺瞪圆的目光中吊人胃口。

“但是什么?”

“但是,不是跟对方结的。”

江语乔经历过的未来中,两年后,女方会快速闪婚,和另一位“因戏生情”的男演员,男方则会在五年后,和如今还在跑龙套的一位万年女配奉子成婚,走入婚姻的殿堂。

肖艺尖叫:“不可能!啊!快说呸呸呸!”

江语乔幼稚得很,头一仰,偏不说,气得肖艺跳脚:“范范,你看她!”

范凡只好当和事老,语带恳求:“语乔。”

看在范凡的面子上,江语乔努努嘴,勉强挤出一个字:“呸。”

“是呸呸呸!”肖艺强调,“还差两个!”

“你得寸进尺!”

肖艺又喊:“范范!”

范凡两个都惹不起:“我呸,我替她呸,呸呸呸,好不好。”

一节体育课消耗掉了江语乔一天的精气神,下午的课她都是撑着头昏昏沉沉混过去的,语文老师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知是看出她身体不适还是看出她胸有成竹,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点她背课文。

江语乔失望不已,她为了能一雪前耻,来之前可是起早贪黑把课文背熟了的。

等她恢复了精神,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天色暗下来,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临近期末考,自习课无人看管,可以自由出入办公室问题,江语乔趴了一下午,趴得头昏脑涨,随手拎起一本练习册,佯装问题的样子晃出了教室。

出了门,她径直拐进楼梯间,上两层楼,再走到尽头,就是少有人来的心理咨询室,心理咨询室近旁是几间会议室,除去开例会的时间,其余时间都空着,是可以躲懒的好地方。

然而她刚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一个女孩,那女孩站在窗边,面庞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出微弱的轮廓,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羊绒大衣,袖口和帽檐缀着一圈白色绒毛,江语乔认得这件衣服。

她和蒋琬去商场买东西时,曾在服装店遇到过一位阿姨,那位阿姨说她是来给孩子买衣服的,但是孩子不在,不确定尺码合不合适,江语乔的身高体重和她家孩子差不多,问江语乔能不能帮忙试一试。

江语乔穿好,张开手臂,像是八音盒里的小人一样转了一圈,袖口的绒毛轻轻蹭着她的手腕。

那阿姨说,真不错,粉色干净,衬得人气色好看。

江语乔远远看了一会儿,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女孩走去,楼道很安静,光线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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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寂静中,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渐次响动的心跳,江语乔努力让脚步放轻,于是心跳便显得格外明显。

女孩低着头,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呼吸扑在窗上泛起一片白雾,于是伸出手指点了点,画了一朵小小的花。

她在看什么?江语乔盯着看,好奇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女孩总算察觉到有人靠近,慢慢回过头,与此同时,一束手电从江语乔身后照过来,执勤老师大声问:“你俩!哪个班的,在这干什么!”

江语乔一愣,下一秒,女孩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飞快朝前跑去,江语乔的两条腿还处在恢复期,一步也迈不开,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好几套说辞,被抓住的话,就说出来问题,出来上厕所,出来去医务室,总有理由能蒙混过关的,她腿疼,疼得厉害。

总之窗边站站,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还是跟着女孩跑了,把尖锐的哨声和老师的叫喊甩在身后。

一开始是女孩拉着她跑,但女孩好像不太认路,跑出一层楼忽然顿住,像是犹豫要继续上楼还是钻进楼道,江语乔索性反手握住她的手,跑到前面拉起她,轻车熟路地拐弯上楼,确定老师没追上来后从消防栓里摸出心理咨询室的钥匙,进门后再把大门反锁,万无一失。

她喘着粗气趴倒在桌子上,心脏剧烈跳动着,整个人蔓延着做坏事的兴奋。女孩也累得不行,坐在对面位子上轻轻咳嗽着。

她们不敢开灯,坐在一片黑暗中遥望彼此,江语乔问她:“你不去上课,在楼道里做什么。”

女孩回应道:“那你呢。”

“我去问题。”

“那边不是办公室的方向。”

“好吧。”江语乔糊弄不过去,坦诚地说,“坐一天了,腰疼,想出来转转,你呢。”

“我看到星星掉下来了。”

女孩的声音很轻,很柔,很好听。

流星吗?江语乔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乳白色的月光蔓延进屋子,驱散了一小片浓重的黑暗。

她在看窗外,她在看她。

“你说,真的会有世界末日吗?”

女孩提问,一个来自十四岁的,最近学校里最为流行的问题。

孩子气的问题,江语乔听得想笑,索性哄孩子:“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从未来来的。”

反正不会有人信,江语乔可以放心大胆说。

“从未来?未来有时光机吗?”

未来没有时光机,也没有任意门,江语乔和一个陌生女孩讲起自己奇幻的故事,关于那张明信片,关于那颗腊梅树,关于找不到来源的毛线帽,关于老家的蜡烛,那是某次生日后剩下的蜡烛。

女孩没有问,真的吗,骗人的吧,那怎么可能,只是轻声说:“你看,烟花。”

远处的地平线上,绽放着一小朵一小朵烟花,一闪一灭,一闪一灭,因为离得太远,看起来像是星星。

属于她们两个的星星。

“那,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呢,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你想做些什么。”

江语乔看着闪烁的星星:“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我想留在这里。”

女孩没有问为什么,也跟着说:“我也想留在这里。”

江语乔会错意:“哪里?这间教室吗?”

她回头,对上女孩的眼睛,顿了一秒,忘记了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反问:“那你呢?”

“刚刚是我先问的哎。”小孩子真难缠,江语乔不和她计较,一字一顿地说,“江、语、乔。”

她在窗子上哈出一团气,一笔一划写着:“江水的江,语言的语,乔木的乔。”

女孩走近,慢慢重复:“江、语、乔,语乔。”

“嗯。”她抬头看她,她的眼睛很漂亮,像小鹿,微弱的月色下,江语乔只看到了这么多。

寒风呼啸,月亮隐到云后,屋子里似乎更黑了,女孩的眼睛和声音悉数远去,她的声音渐弱,另一个声音却响起,一片黑暗中,江语乔听见两个人在喊她的名字。

“语乔。”

“语乔。”

第35章2018-2013(1)

江晴举着手机从黑暗中走来,见江语乔抬头,把手电光线往下压了压:“你从哪找的蜡烛?”

面前的蜡烛已经灭了,江语乔张了张嘴,顿了几秒才道:“柜子里。”

“哦,那应该是家里用不到,爸妈拿过来的吧。”江晴说着去拉江语乔的手,“看着点路,东西太多了不好走,小心别摔着。”

江语乔被她牵住,像是回到了需要仰着头喊姐姐的小时候,她的掌心攥着剩下的四只蜡烛,窗外暴雨呼啸,风声裹挟着雨声雷声,猛烈拍打着破旧的玻璃窗,老房子像是一艘夜航的小舟,在巨浪中颠簸震颤。

江晴睡了,江语乔坐在床边,划动火柴,小心点燃了第一支蜡烛。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最后一支。

跳动的烛火映照在略显粗糙的房间墙面上,江晴背对着她轻声说:“语乔,快睡觉了。”

江语乔低低应了一声,烛光里,她看见装纸钱的篮子就放在床边,奶奶还是走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再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生日蜡烛只有短短一节,烛油滚落到桌面上,像是滴落的泪滴,很快,四朵烛火变成三朵、两朵,房间里彻底黑了下来。

窗外雨声依旧,江晴在她身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夜深了。

江语乔昏昏醒醒,睡得不安稳,第二天不过六点,就被刺目的日光从床上逼了起来,雨后的日子阳光总是格外强烈,老房子没有窗帘,初秋的盛阳长驱直入,可以穿破人的眼皮。

她下楼,看见江晴拎着早饭出现在拐角。

村里人起得早,早点铺子四点多就荡着饭香,江晴买了两份稀饭,一份小笼包,去厨房收拾出几个破碗装好,招呼江语乔去洗漱。

江语乔简单擦了把脸,看见昨晚放在廊下的火腿肠已经被吃光了,她撕开袋子,拿了两个肉包子放过去,廊下背面是一条小巷,左右两旁屋檐修得宽,凑在一起是个躲雨的好去处,约莫过了五分钟,昨日见过的大狗探出头,四下打量了几秒,飞快从盆里叼走一个包子。

江语乔背对着坐在堂院里,听见身后的动静,轻轻笑了笑,面前的稀饭夹着一丝柴火灶的香气,是她熟悉的味道。

江晴夹起一个包子放到她面前,江语乔早起没什么胃口,不爱吃油腻的,倒是尝到了肉香的小馋狗没出息,不顾妈妈的吠叫跑来蹭江语乔的裤子。

江晴惊呼:“呀,你怎么来了。”

远处,狗妈妈还在墙根下大叫,身子伏低,凶恶地盯着,随时准备抢回孩子。

江语乔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小狗头,把面前的包子扔给它,小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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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得圆咕隆咚,一点也不像野狗,不过行动倒是灵活,凌空而跃一口咬住包子,扭头就跑。

江晴远远看着,末了叹了口气:“要是能养只小狗就好了。”

江语乔试探着问:“带回去?”

“爸不会同意的。”

“那带回教师公寓呢?”

江晴摇头:“不行的,教师公寓不许养宠物。”

两个人沉默下来,小狗心里只有肉包子,看不懂人类的难过,它吃饱喝足,奶声奶气地叫了几声,朝着江语乔摇了摇尾巴。

狗妈妈对人类仍有戒备,不肯靠近,但也没再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耐心等小狗叫完,才领着它离开。

江语乔吃完饭,把碗洗干净倒了些水,又去小卖铺买了两大包火腿肠,和剩下的包子一起放在了廊下,出发去城里的客车早上八点开始发车,她和江晴上车时,整个山塘庄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冷风拂过她们的面庞,带来一层薄薄的水汽。

客车上挤满了去城里办事的人,江语乔坐在最后一排,随着车子的摇动昏昏欲睡,窗外是飞驰而过的连绵的绿色,浓郁的、粘稠的、浸泡在初秋的日光里,被洗刷得发白,客车带着她们路过山塘小学,路过种着玉米的田地,路过周家洼,以及那座奶奶曾经用尽全力跑过的桥。

微凉的风扑在人们的面庞上,江语乔眼眶湿润。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将头抵在车窗上,窗外的光影从她面庞上跑过,像是光阴的具象,车里不时传来说话声,手机外放声,车子吱呀吱呀晃动着,她微微闭起眼,让风吹散她杂乱的心绪,听了一夜的雨,江语乔心里奇异地安静下来。

江晴在她背后指:“就是那座山。”

“嗯?”

“迁坟,奶奶的坟会迁到那里去。”

江语乔抬头看。

几座山峰隐在浓重的雾气中,都是幼年时奶奶带她爬过的,只是山站的太远,记忆也太远,江语乔极目远眺,记不清那些山的名字,只记得其中一座的山谷处生着连绵的毛竹,雨后山里到处都是新鲜的泥土香气,她牵着奶奶的手,垫着脚,站在山上往下看,目光所至,皆是摇曳的绿色。

那绿色是什么,她认不得,脆生生地大声喊:“好多树——”

奶奶就摸摸她的头:“不是树,是竹子,毛竹。”

如果奶奶住的地方,能看到那片毛竹林就好了,江语乔平静地想。

她慢慢接受了奶奶已经离开的事实。

身后,江晴不知道什么时候接通了电话,手机有些漏音,传来蒋琬的催促。

“嗯,上车了,可能堵车,两三个小时吧。”

“对,中午到家,在家里吃,嗯没什么想吃的。”

“还是疼吗,好,那下午就去吧,我看看还能不能挂上号。”

“觉得松动吗?没有嗯,就是有些肿,好,知道了。”

等她挂断电话,江语乔转头问:“妈妈牙还是不舒服?”

“嗯,说是昨天下午突然肿了。”江晴打开挂号软件,开始查看当日号源,“我下午带妈去医院看看。”

江语乔点点头,不再问爸爸为什么不带妈妈去一类白费口舌的话,只是从包里掏出一管糖递给她:“妈怕疼,这个给你。”

江晴哭笑不得。

蒋琬女士生平最怕的事情就是去医院,她说她打小就听不得这两个字,大老远看见医院的招牌,腿肚子就打颤,一想到医生要拿“小电钻”钻她的牙,她这心脏直扑通,气都喘不上来。

这话虽有夸大的嫌疑,但也八九不离十,江晴小时候去拔牙,蒋琬看着害怕,趁她打麻药的功夫躲进了隔壁商场里,足足晃悠了一个小时,等江晴治疗完才敢冒头,被医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蒋琬的牙一直不好,时不时就要痛上几天,江晴拖她去医院,她推三阻四,说什么也不肯,但是这次的确严重了些,蒋琬电话里说“稍稍有些肿”,实际是整个牙床都胀开来,不知道是不是上火了,一喝水,嘴里都是血腥味。

午饭是水煮牛肉,蒋琬这幅样子,自然是不能吃,江朗在一旁狼吞虎咽,她就端个小碗喝蛋花汤,看起来怪可怜的。

江晴面露愠色:“这么严重还拖着,要是我今天不回来怎么办,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去医院吗?”

蒋琬没直说,不过看表情大概的确是这么想的,嘀咕一句:“那你跟语乔都不在,我这不是一个人害怕嘛。”

汤太烫了,江晴给她倒了杯奶,闻声道:“那小朗在啊。”

蒋琬哼了声:“他刚多大,不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爸呢,让我爸陪你去啊。”

蒋琬又哼了声:“快别提你爸,谁敢指望他干个啥。”

等到了医院,江晴才知道蒋琬究竟打的是什么注意,江正延没时间,靠不住,忙人一个,但是程文礼却可以出差结束立刻赶来,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医院大厅,手里拎着一兜水果和一箱补品,礼貌周到地问候着:“蒋阿姨,听说您牙不舒服是吗,我跟我姑姑打过招呼了,今天有专家出诊,诊室在二区四楼,我带您上去吧。”

蒋琬笑得像朵花:“你看看你看看,文礼这孩子办事就是妥帖,这还提着行李箱呢,大包小包的,刚从哪儿回来啊,舟车劳顿的真是麻烦了,小晴,还不帮忙拿着点。”

江晴嗯了一声,垂着头去拿程文礼手里的东西。

程文礼连忙挡开,朝向蒋琬笑了笑:“没事阿姨,哪有让女孩拿东西的,我拿着就行,您小心台阶。”

蒋琬握着江晴的手,意味深长地拍着她的手背,每拍一下,都要长吁短叹地哎哟一声,足足哎呦了三声,才拖着长音道:“体贴哟——”

蒋琬的牙要动的不少,有要拔的,有要补的,还有一颗要做根管治疗,患者家属不能进诊室,口腔科外没有空余的椅子,江晴也有意想要避开程文礼,于是佯装学校来电,举着手机下了楼。

楼下有护士在拐角出闲聊,说有个孕妇想吃一家私房馆子的雪菜烧饼,老公不肯去,倒是妹妹的男朋友特意跨了两个区去排队,等到妹妹带着烧饼赶来,姐妹俩见了面,抱头痛哭,这姐姐就一直说自己看错人了,说妹妹比她强,以后能过好日子。

其中一个道:“嗐,倒也不是看没看错人的事儿,只是这男人追你的时候吧,总是甜言蜜语,不辞辛苦的,等到真的夫妻一体了,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另一个笑着回:“看你这说的,怎么,被伤过啊,那天底下就没有好男人了?”

江晴站在自动售货机前,周围人来人往,机器屏幕上的光在她脸上涂了一层柔和的白。

程文礼是好人,还是那个她会在怀孕时哭着看清的人,江晴不知道。

算上今天,他们只见过四次,第一次吃了一顿复杂的西餐,第二次看了一场俗套的爱情电影,第三次将新开的商场转了两圈,买了二十个游戏币,但是没抓到娃娃,如果不是蒋琬制造机会,江晴想不到除了吃饭逛街看电影外,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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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掉彼此疲惫的周末,去执行父母下达的约会任务。

人人都说她和程文礼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每次见过面蒋琬都要追问进度,即便看出江晴兴致不高,她仍旧坚持推劝,反复告诫着,程家是好人家,程文礼是好孩子,这是当父母的,给她精挑细选的好亲事。

“那我跟你爸不都是为了你好,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就见见,去见见,见一见怎么了嘛。”

“人家文礼对你挺满意的,说你这也好那也好,你呢,你怎么说。”

“那感情不都是谈出来的吗,想当初我和你爸不也是相亲认识的,你别那么多顾忌,谈谈就熟了。”

江晴总有推脱,蒋琬也总有千万句话等着她,再摇头,便是一句:“那不然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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