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纲常,毕竟养育我多年。”顾意弦的谎话信口拈来,为轻松脱离这场游戏。
“你说得对。”他直起身,轻和涣散的目光落在璨亮澄明水池。
她笑着道谢,“谢谢四哥。”
几秒后,江枭肄的目光重新聚拢于顾意弦的笑靥。
他的咬字清晰,平直口吻带着深意与不容反驳,“三天假期足够。”
顾意弦眼底划过丝讶然,随即掩饰,“没问题。”
反正三天后,她早就溜了。
他双眼缓定沉郁深悉,垂在侧腿地手指跳动一下。
提高分贝确保门外的人听见,“裴瑞。”
门开了道缝隙。
“衣服。”
裴瑞从缝隙里钻出来,目不斜视走过来递上衣服与毛巾,却还是瞥到男人左脸被扇出的掌印,惊到差点摔进水池。
江枭肄把毛巾扔给顾意弦,没再看她,利索套上衬衣,语气冷淡,“万小弦,速度穿好你的鞋。”
他转身,一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回榆宁。”
·
流连街4号,华贵大气的中式宫廷风格建筑,金碧辉煌的五个大字“南楚俱乐部”,入会费20000美金,年费1500美金,除此之外对会员身价及声誉有着严格的审核制度,Gallop旗下以城市名命名的顶级俱乐部,各国口味餐厅,世界水准的酒廊、雪茄生蚝吧、运动设施,康乐按摩设施应有尽有,国内极富盛名且首屈一指的高端商务会所。
在一片金碧辉煌中,紫檀木屏风后,隐藏着千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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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的宁静和温情。
桌面摆放一块怀表,时间停滞在十二点。
江枭肄垂睫看着,修长的指心不在焉地拨弄表盖。
直到包间门再次打开,屏风出现一个身影。
男人走路非常慢,头微微朝下,镂空透出了他的白色连襟衫。
他收起怀表,抬头。
两人对视战火十足。
顾檠低头调整中式盘扣,双手交叠在一起,再抬头,黑眸里是势在必得的不屑,“听说江先生最近遇到了麻烦?还愿意见我,真好。”
江枭肄坐姿松散,答非所问:“顾先生的衣服不错。”
“你也是。”
“谢谢。”
谈判中长桌靠门的座位具有次级权重的,相对应的首位代表掌控全局。
顾檠反客为主慢慢坐在长桌靠门的那一边,笑着说:“万关散打,纵横MMA,虽都是格斗,江先生猜猜哪种更厉害?”
江枭肄不为所动,从烟盒拈出根卷烟,金属火机咔擦响,他的腮边迅速凹陷,吐出大团白雾,“我在实战种学习的格斗,那里并没有太多的技巧,只有弱肉强食,而被咬死的,往往都是曾经有肉吃的人。”
墨绿的眼睛酝酿无形的威压,他的口吻平淡,“就像你一样。”
这句话撕开了两人礼貌客套的试探,房间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顾檠没心情耗,自从顾沭做了蠢事,顾意弦连电话都不接,只要江枭肄现在松口把人送回来,他可以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于是主动打破僵持,“你我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因何而起,停火很简单。”
“烟斗不错。”江枭肄转移话题。
顾檠忽然笑了,亮起纯白烟杆,“确实不错,有人特意帮我做的。”
江枭肄的指腹摩擦火石,焰在指间跳动着。
不过是妹妹送给兄长的玩意。
“还亲手刻下一句土耳其语。”
他瞥了眼。
蓝焰倏地熄灭。
威士忌倒进玻璃杯,高浓度烈酒一点即燃,火焰在酒面熊熊燃烧。
江枭肄抬起杯底,嘴唇发麻,喉间灼烧到胃腑,酒精疯狂刺激粘膜。
他面无表情一饮而尽,踱步到长桌另一头首位坐下,更明亮的灯光让五官包括有伤口的唇角清晰。
当看到顾檠表情凝固,江枭肄卡住杯口旋了圈摆正位置,语气刻薄:“顾大公子,不过区区十年半载,就变成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已惘然了。”
“我也没想到江家老四和外界传得如此不同,甘愿成为游戏里被玩弄的人。”
他不自觉又看了眼纯白的烟杆,漫不经心地说:“人生如戏,每个人不都是棋子。”
也许是这句话太沉重,亦或各怀心思,两人沉默许久。
“江枭肄,你根本不了解她。”
顾檠阖上眼,面色颓然疲惫,他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争论,他只想让顾意弦回到身边。
“她爱大海,是因为波涛起伏能冲浪,她爱青翠的高树,是因为可以伐木做船去远航,海与树本身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天生的探险家只会对惊奇洞穴感兴趣,她会为了一探究竟全力以赴,柔情似水,而一旦她发现只是个洞穴而已,就会心硬如铁瞬间抽离。”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但你应该懂对弈的人不会爱上棋子。”
江枭肄吸了一口烟,起身俯视顾檠,眼底难掩嘲谑,“你有空在这与我说教,不如回去算算华森的损失。”
·
榆宁家宅的主楼再无人看守,门口又拴上了四条加纳利獒,家仆们大气不敢出,只敢偷偷扒着玻璃窗看坐在花圃温室里的男人,花枝茎叶在雨里颓败,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蒲甘和裴瑞在外保持缄默,从与顾檠会面后,江枭肄的气场就变得冷厉骇人,他们大致能猜到这些反常和从榆宁消失的古怪女人有关,奇怪的是,江枭肄撤掉了跟在她周围的人,就像一切到此结束的感觉。
蒲甘的肩膀被拍了拍,回头,“珺娅姐,您怎么来了?”
江珺娅含着根烟,并拢两根手指勾了勾,裴瑞立刻掏出火机点烟。
温室不能抽烟,她深吸几口给了裴瑞,一语不发到白棚打开门。
男人慵懒地躺在木藤椅,长腿交叠,右手松垮反吊,瓶口掐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
左前方是一片紫色玫瑰,脚边有几个空掉的酒瓶,以及一支砸碎的烟斗。
他很警觉,听到动静立刻循声淡淡一瞥,见是自家长姐又转过头,喝了几口酒,嗓音有些哑,“小彦还不够你操心,跑到我这来了。”
“我还不能来看看自己弟弟了。”江珺娅走过去手搭在藤椅靠背,看了眼他的唇,笑着说:“阿肄,什么时候有闲情雅致欣赏玫瑰了,我记得你以前觉得路易十四精贵难养,还准备全部铲了换药材。”
江枭肄虚着眼,情绪全部掩藏于浓密睫帘之下。
南楚四大家族的破烂事不少,想要握住权力,坐上王座,不可能顺风顺水,更何况是最年轻的掌权人,没点手段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敞开心扉等于暴露弱点,对任何人。
江枭肄一直有所觉悟,习惯被惧怕,被瞻仰,被算计,习惯孤独,只是现在看着这片紫色,想起了某些画面。
他并不想谈及,看穿一切,直点主题:“华森的事不用担心,顾檠撑不了多少天,伍和也没资格来威胁,你只需要跟进直播那边的事宜,不必操心。”
江珺娅轻叹,“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商人,很好的商人,一点也没变。”
“改变什么。”江枭肄语气淡薄,他伸出手在半空,好像在与魔鬼握手,“改变别人眼里认为坏的一面,少做些阴狠毒辣的手段,让江家、纵横、Gallop所有人饿肚子,被人踩在脚下,所有操蛋的话,操蛋的生意现在都由我来接手,还想要什么样的改变。”
“别再说这种天真愚蠢的话了。”
沉默蔓延。
姐弟之间虽没有勾心斗角,但也从未有过理解。
许久地面多了瓶空掉的酒瓶。
“听说昨日在水族馆你下水了。”
“嗯。”
“好像还是有改变的。”江珺娅拍了拍江枭肄的肩膀,“阿肄,我想只有一件事能蒙蔽你这种聪明人的眼睛,丧失理智清醒,不计得失。”
江枭肄缄默不语,弯腰折了一朵玫瑰拈在指间,倒刺刮在皮肤表层,又用另一只手触上了唇瓣。
荆棘刺进皮肤表层是单纯的痛感,捏住伤口的疼痛却带来微妙而迟钝的快感,以及渴求充实、占有虚幻的欲望。
他掀开眼帘,森绿瞳孔一直以来的混沌散去,不那么愿意承认的猜想愈来明晰。
“是什么?”
“爱上一个人。”
——是她。
·
南楚宝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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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隐匿在蔓围之中一家名为GHG高端护体美容馆中心,它的顶楼同名GHG法律事务所,其营业范围涉及广,包括不限于低价为已婚妇女提供离婚方案,提供心理咨询,资助学习等,杂七杂八,只要有需求无论以公或私都承接——顾意弦的秘密基地,至今已经营业三年。
老板和员工们早早等在电梯口。
朱可是事务所明面的老板,她当年不止在孤儿院被顾意弦解救,日后还受到大笔资助与培养。而GHG一些员工大部分都来自孤儿院的女孩,她们多多少少受过顾意弦的援助,可以说GHG是顾意弦忠实拥护者的大本营。
私密电梯叮的声。
女人穿着Sportmax裸咖色包臀西装裙,卷发高高束起,神情慵懒的像条露出尾巴的狐狸。
她们笑着上前迎接,朱可调侃道:“大小姐,终于舍得来看看了。”
“嗯,”顾意弦兴致不太高,“小蕾还没到?”
“在路上。”
员工们打完招呼回去工作,顾意弦与朱可往休息室走,走廊磨砂玻璃隔间坐了几位年纪三十多的女人,其中一位穿着雍容华贵,却难掩疲态。
她扫了眼,谁知女人正好回头,两人视线对上,女人急匆匆起身拉开门,冲上前。
“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意弦抱臂,直言了当,“有什么事?”
窦丽姝在赌局当天也在GallopCruise,她一眼就认出顾意弦是站在江家老四旁边的女人,“能不能请您帮我与江先生说说,我愿意帮他里应外合整飞牧。”
不是,这女人以为自己和江枭肄什么关系,说这种没分寸的话,顾意弦本来不想搭理,但被飞牧二字勉强勾起几分兴趣,“换个地方说。”
“好的。”窦丽姝点头。
朱可偷笑,低声道:“早听小蕾说那个江家老四特别宠你,看来传言非虚。”
“闭嘴。”顾意弦在女生里很高,今日又穿了粗跟靴,轻易搂住朱可的肩膀,这两日因水族馆那个吻失眠许久,现下心里挥不去的烦躁让她面色不虞,“游戏已经结束了。”明天一切就绪,她就会从江枭肄的视野里消失。
朱可啊了声,收到警告眼神,耸耸肩。
窦丽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家长里短,譬如仇祺福不止家暴,搞婚外情,养女人,还喜欢玩些变态的角色扮演,多年让她丧失人权尊严。
顾意弦自动过滤没营养的废话提炼最有用的信息,猜到行为动机后,她睁开眼,喝了口特制的花青素饮品,放下玻璃杯终止这场对话,“你的个人财产与飞牧农业的公司财产混合了吗?”
窦丽姝太久没接触外界,一脸迷茫,“什么意思?”
朱可解释:“夫妻共同债务应当共同偿还。”
顾意弦靠向朱可肩膀,神情懒散,语气轻飘飘:“所以最正确的办法是,在飞牧破产前,从你家亲亲老公的口袋把存款、房产、股权whatever,全部掏出来,然后放到另外一个人的口袋,接着再和你家亲亲老公说再见,懂了吗?”
没等人回话,她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细长的眼眶盛满轻蔑淡薄,“我可以帮你一起玩这个游戏,合法的让你家亲亲老公变得‘一毛不拔’。”
窦丽姝起了身鸡皮疙瘩,但莫名觉得在顾意弦这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那是一种强大的气场与力量感,即使作为女性的她,也觉得面前的人有种致命吸引力。
朱可对顾意弦的恶趣味感到好笑又无语,拨了拨她的卷发,语气纵容:“咱能别一口一个亲亲老公行吗?”
“那么多年现在才想离婚肯定因为爱情啊,怎么不是亲亲老公呢。”顾意弦歪头,戏谑地看向窦丽姝,“你说是吧,窦女士。”
窦丽姝:“”糟心。
朱可无奈,“你吃火药了,阴阳怪气的。”
火药没吃,倒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顾意弦一想就来气,窦丽姝还偏偏提江枭肄,那就别怪她黑心收额外的手续费。
“回归正题,我帮你有两个条件,第一,除正常费用,我要抽取三个点的辛苦费。”
“只要能成功,五个点。”窦丽姝很大方,她以为顾意弦是江枭肄的人,俩人分别帮自己搞定财产转移和整垮飞牧,非常信任,继续问:“第二个条件呢?”
想到江枭肄昨日讯息提及的信息,顾意弦面色微变,但笑意不减,“问问你们那个圈子,顾家二十三年前有什么大家只敢在私下讨论的趣事。”
第027章
窦丽姝让司机在艺术中心停车,看到门口的人时,眼神微动,保持距离跟在后面进入南楚油画作品展。
迷宫似的廊道人来人往。
“我在GHG碰见了江先生的女伴,她不止接下我的请求,还如江先生预想的一样列出了调查顾家的条件。”
“行,”男人拿出准备好的资料,缓速地念完后,礼貌询问:“仇太太,记住了吗?”
窦丽姝点点头,“那”
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也请仇太太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裴瑞看着窦丽姝离开,叹了口气,前往被黑衣保镖清场的角落。
墙上挂着镇馆作品,银灰色调的画布,参天菩提树,墨绿色的菖蒲中,迷朦的月光透过林木空隙散落在一位红衣少女身上,使她显得格外皎洁明亮,却又像山妖精怪般魅惑神秘。
而站在镇馆画作前的男人,一袭黑色西装,挺括衣领,考究的剪裁,贴合的腰线和富有质感的面料,气质稳重利落,鼓起的胸肌撑起款型,斯文中透露一股上位者的威势。
“四哥。”
江枭肄嗯了声,“让蒲甘联系伍荏苒。”
他看着斜靠在布满玫瑰花长椅的少女,口吻平淡,“把这画买了,下午去朱陵。”
·
许新蕾下班后抵达GHG刚进最里间办公室收到朱可的眼神提示,她看了眼躺在沙发的女人,走到办公桌前低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朱可摇摇头,“顾家。”
她关掉电脑,两人一起过去。
“大小姐,”许新蕾拉开顾意弦挡在上半张脸的腕,看到柳叶眼里有层迷茫的雾气,她不自觉放低声音,“谁又惹你了。”
顾意弦的眼睛恢复聚焦,上半身懒懒靠向后背,抱臂勾唇,“我在想,我的身世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需要被人特意抹去。”
她抬手欣赏新做的指甲,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说:“江枭肄说我的身世与顾家二十三年一个沙场的塌方事件有关。”
“什么?”朱可和许新蕾异口同声。
“别嚷嚷,大惊小怪。”
两人哦了声,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乖乖等待下文。
她把两人想挽胳膊的手拍开,“且不论江枭肄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肯定不会无中生有。”
许新蕾插嘴,“你怀疑江枭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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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信任他?”顾意弦好笑地反问。
现下华森与Gallop交战激烈,江枭肄可能本就在调查顾家丑闻,多半提供的是有效信息,那么意味着顾檠与顾沭都知道这件事,不排除他们故意隐瞒,简而言之,养自己十多年的家人不再可信,更别说江枭肄。
她拿指尖轻点前额,倏地低低笑出声,梨涡晃动,“不过,还真感谢他送来的新游戏。”
朱可和许新蕾想到前两天接到某人电话吐槽初吻的事情,对视一眼,笑笑没说话。
顾意弦懒得理她俩,大脑飞速运转。大换血也许换掉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与情夫私奔的顾家主母必定不简单。她轻眯了下纤丽的眼,“去网上发几条高价招聘家佣的信息,按顾家的高标准来。小蕾联系那边去查查汪芜华。”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江枭肄这死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说不定在过程已经识破伪装,利用这件事搅混水,反他的道而行才能使信息差降到最低值。
·
隔天。
Gallop娱乐投资大厦,蒲甘和邓帛在楼下等待,黑色BenzG650从远处驶来停下,裴瑞下来拉开车门,随后下车的男人今日穿得很正式,选了套出自萨维尔街Huntsman的高定,甚至戴了领撑和祖母绿色的领带钉。
“这是昨日的报表,昨日的已经整理发到您邮箱里了。”邓帛将文件翻开,“凉川那边的文旅开发有事联系。”
江枭肄刚从朱陵回来,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他随意扫过,拨开怀表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后视频会议。”
“是。”邓帛迅速回复过去,肩膀被拍了拍,他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说,“我先上去安排。”
蒲甘这才上前,“四哥,传媒视讯那边的消息放出去了。”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早上万小姐把南楚所有高资质家佣全部召集了,窦丽姝刚刚联系上,她现在估计亲自去华森以前废弃的沙场了。”
江枭肄没什么表情,嗯了声,“看看。”
蒲甘秒懂,打开平板慢速划拉。
【南楚富豪圈望添喜事,Gallop娱乐投资和新世纪娱乐投资“强强联手”,新世纪大公主伍荏苒将嫁入亿万豪门。】
两岸三地的媒体纷纷以此标题展开,从两家集团的背景、联姻优势、各方学历,以及伍和对大公主的器重与宠爱进行高谈阔论。
江枭肄从上至下仔细查阅,理了理特定选的宝石袖扣,“去联系媒体发第二轮公告。”
蒲甘无语地看了眼裴瑞,应下后问:“什么时候联系伍荏苒。”
“现在。”
“那江掣宇那边。”
“不用管他。”
“”
江枭肄冷淡撂下一句,“人来了在小会议室候着。”
意思是别来烦我。
蒲甘听懂了。
他特意放慢脚步,等江枭肄进了大门后,推搡裴瑞的胳膊。
两兄弟特有默契一拍即合。
裴瑞马上献出八卦,“你知道我们去朱陵干嘛了吗?”
“别卖关子了行吗?”
“砸钱。”他比了个九的手势,夸张地说:“砸了八个零!八个零呐!就为了那么一条不确定的消息!”
蒲甘扶额,“完了,四哥已经彻底失了智。”
自从那女人出现,一切都变得疯狂混乱。
“你这边呢?”交换信息。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看我还有人样?他妈被媒体烦都烦死了!”
裴瑞幸灾乐祸,“你说要是人家不过来怎么办。”
蒲甘搭上他的肩膀,“我真佩服你还能笑得出来,人不过来,咱俩就等着死吧。”
·
南楚安善沙场,由于以前出现塌方事件,后协议不落实,一直没有停工关闭,直到近一年才被下令整改。
废弃空旷的沙场裸露在外,前日的暴雨径流冲刷,到处都是泥泞。伴随轰隆隆的机器声,两台挖掘机正在作业,铁爪将废弃多年的沙场一铲铲挖平,回土、平整、挖沟……
工人们被轰鸣声吸引,抬头看到一辆紫色迈凯伦轧过砂砾停在入口处,车灯闪烁了两下,剪刀门缓缓往上升起。
笔直白皙的长腿跨出,女人侧身出来,黑色的卷发紧紧绑了两条拳击辫,运动背心,印着火焰的三分裤恰恰遮臀,细腰马甲线,纤细却不干瘦,身材火辣。
顾意弦戚着眉头,不耐烦地把蓝牙耳机随手扔在副驾,拿出一件宽松白T套在外面。
她扫了眼满地污泥,拎着一个硕大的包往工人那边走去。
领头的男人色迷迷地摸了摸下巴,顾意弦面无表情地从口袋掏出张纸甩过去。
男人看到纸上的印章立马点头哈腰,“您有事请说。”
她直言了当,“把彭坛叫过来。”
男人示意手下去叫人,挖掘机停止,一长相敦厚老实的男人被带到面前。
锻炼到一半听到那些该死的消息已经够让人烦躁,顾意弦没什么耐心,“带我去之前塌方的地方。”
彭坛神色微变,但面前的女人气场太强且穿着与车都代表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他点点头,右边较偏僻的地方带路,“您小心点,这边不太安全。”
路程十分钟,塌陷的沙堆被铁杆围住。
顾意弦静视几秒,托住挎包底部垫了垫,“顾家给你的封口费是多少?”
彭坛楞了一秒,淡定道:“小姐,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嗤笑声,“放心,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只是好奇一些事情。”
人为财食鸟为食亡,顾意弦懂得如何拿捏,软硬兼施,“你可以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但若是日后我从别人口中听到想知道的,顺手揭露个什么做点好事也未尝不可。”
她拉开拉链,粉色的人民币露出来,将挎包怼在彭坛胸前,笑着说:“说了,这些都是你的。”
·
三十四楼的落地窗前,怀表翻盖被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
江枭肄长得笔直,浓密黑睫遮住瞳色,看不出来什么心思。
六点十四分,表盖关上。
目光锁定从副驾下来的女人,他的眉梢挑起几不可见的弧度,扫了眼白色办公桌,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江枭肄拨通内线电话,淡声说:“蒲甘,让伍荏苒半小时后敲门。”
挂掉电话,他往后仰靠,指腹触上了已经长好伤口的嘴唇,无奈地笑了笑。
不出意料,三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四哥,是我。”熟悉清丽的女声。
他敛去所有的情绪,理了下领带,表情矜冷沉静,“进。”
门打开,顾意弦压下心中那口闷气,款款走到江枭肄的办公桌前,直勾勾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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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自己的目的,纤长睫毛一眨,笑着问:“三天不见,想我了吗。”
江枭肄喉结往下咽,他视若不见也不言语,手指轻点多媒体按钮。
桌架的液晶屏推送娱乐消息,音响传出字正腔圆的播音:“Gallop娱乐投资和新世纪娱乐豪门联姻”
第028章
从接触江枭肄那天起,无论是从花边还是绯闻一概被镇压,暂不论故弄玄虚只点名女方,男方绝口不提。顾意弦可以确定今日疯狂播报的联姻新闻绝对是他故意散布。
“四哥,”她装作惊讶,“你、你们要联姻了啊。”
江枭肄淡淡睨着她半响,关掉多媒体,站起来走向沙发,“是,三天可以改变很多事。”
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事。
顾意弦捏了捏手心,跟在他身后,“谁是抱的美人归的幸运儿啊?”
江枭肄没有回答,屈身而坐,稍抬下颌,漫不经心地说:“沙场塌方的前因后果与你的身世查到了。”
从沙场回来顾意弦已经不相信任何人,她也知道他要提这件事,随口问:“这么快,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单手划拉手机屏幕,“具体发你邮箱了。”
她点开浏览一段,放下手机,想听听江枭肄口中是怎样的“事实”或给他一次机会,撒娇的语气,“怎么这么长。”
暗示很明显,这一般是蒲甘裴瑞做的事,江枭肄默了几秒,口吻平和而简短的道来:“你的父亲卞修文与顾元恺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死于二十三年前的沙场塌方,这场塌方是顾元恺设计的。”
想到被朱陵周家抹去的信息,如果非猜测中的结果会让她的处境变得危险,权衡之下他只讲了前半段,“你的母亲木青在卞修文死后被顾元恺金屋藏娇了七年,在顾元恺死后被人赶出来也去世了。”
顾意弦感觉到体表的温度慢慢下降,心脏里某种奇妙的喜悦在这瞬间冷却。
她安静地看着江枭肄,静到连自己的鼻息也觉得嘈杂到让人烦闷。
这是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
若没有花大价钱特意查汪芜华,拜托西京的朋友,谁能想到突破点在顾元恺的原配。
卞修文与木青曾是情侣没错,被抹去的真相——顾意弦是顾元恺与木青的孩子,而顾檠是汪芜华与情夫祝泽宇的孩子,汪芜华为了确保顾檠成为唯一继承人,误导顾元恺让他认为顾意弦是卞修文的孩子,顾元恺死后,顾檠又把木青从顾家赶走,导致木青跳河身亡。
江枭肄为什么骗人?
查到她是养女?还是查到她是顾元恺的孩子?
或,利用顾元恺害死卞修文这一点让她与顾家反目成仇,与他站在同一边对付顾家。
无所谓了,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
江枭肄从顾意弦的眼神中揣度出没有预料到的情绪,蹙起眉,欲言又止。
“四哥,这个结果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以前还能幻想父母在世界某个角落,也许有一天会重逢,但现在人都没了,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顾意弦说了句心酸的实话,她垂下睫,双目酸胀但没有泪光,嗓音带点哽咽,“我还是一个人。”
“别哭。”他的语气有点生硬,掺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哭?
顾意弦浅吸一口气,吐出细细柔柔的嗓音:“没哭,只是难免伤感。”
——被无形之间操控摆布的二十三年简直可笑。
“我这个人好像有点倒霉,养父母目的不纯。”
——原感激顾檠的收养,但现在无法证实是否出于愧疚,谎言包裹的真心又有几分。
“亲生父亲被人谋害去世了。”
——顾元恺是亲生父亲也是夺人所爱背负人命的畜生,死了也算他的报应。
“亲生母亲是个可怜人,被人强取豪夺,还落了个扫地出门的下场,最后也不在人世。”
——汪芜华可怜又可恨,害我与亲生母亲分别,害我在孤儿院漂泊七年,害还未见过面的母女阴阳两隔。
好与坏对顾意弦来说没有明确定义,心软、妥协、退让、不懂反抗的乖顺等于慢性死亡,她受不得这份憋屈,偏要离经叛道,逆流而上。
“幸亏遇见了四哥,不然我该去哪里找一处容身之地。”
——江枭肄,既然你主动送上门,那我便利用你玩这场复仇的游戏,暴徒的狂欢。
她抬头,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却在下一秒怔了怔。
江枭肄的睫半遮,灯光漫射的一线光让他眼神称不上清晰透彻,浓淡不一的瞳色有种微妙的反差。阴影匍匐处,一隅墨色暗角藏纳湿浊;明影映照处,一片翠色天光澄明温泽。
那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混搅壅塞。
顾意弦张了张口,想发声,至少用一个气音表达她没有溺陷。
江枭肄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正在大张旗鼓的显露,收紧下颌,垂低眼帘。
“所以你回来了。”他的语调抹平了所有波澜,叙述已知的事实。
顾意弦不自觉看向江枭肄的唇角,嗯了声,“是啊,打工人的三天假期结束了。”
互相利用谈不上卑劣,她攥紧右手又松弛,继续道:“过去已经过去不值一提,况且四哥履行了约定,反而是我现在一步都没帮你走,三百万美金我拿着问心有愧。”
江枭肄眼底氤氲出淡淡的笑意又很快消失,“原来万女士不是那种拿了钱跑路的人。”
“当然不是,我还指望尾款呢。”
他反屈指骨,在扶手轻轻敲了两下,“你还挺豁达。”
顾意弦没懂,眨眨眼。
“看来我们不是一类人。”江枭肄低头,拿出烟盒。
“嗯?”又在暗示什么。
他抬眼,卷烟在干燥的唇划两圈含住,“如果我是你肯定会百倍奉还。”
死男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她笑了笑,反问道:“四哥,那不是已经包括在交易里了吗?”
火光擦亮江枭肄俊美的五官,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这样啊。”
他往后仰靠,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是我记错了,记成你只帮我走两步。”
顾意弦一滞,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两步不包括顾家,不可能,江枭肄要是知道为什么不拆穿,他又不是脑残。
她眼角弯了弯,“之前说两步,是因为我觉得龙楚比较难搞定,害怕引火烧身。”
江枭肄的神色松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所以现在?”
她点头,比OK的手势,“现在四哥帮我这么多,我当然得知恩图报了。”
他挑眉梢,又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太狭隘,竟然没有领悟到你原来是有恩必报的人。”
顾意弦总觉得江枭肄在阴阳怪气,干笑两声,“不不不,四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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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最热心的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真诚。”江枭肄的语气含混着烟雾,轻到像自言自语。
她以为自己听错,但也懒得再问,嗯了声。
他也没再说话,锨熄烟头闭上眼,模样闲适,似乎在养神。
气氛安静和谐。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人精神焦躁疲惫,顾意弦靠着扶手缓缓闭上眼。
有时觉得奇怪,呆在江枭肄身边总能让情绪平和,可能过了几秒,亦或更久,困意席上眼皮后,她轻声问:“四哥,什么时候回榆宁。”
江枭肄没回应顾意弦,目光流连之处已过了百遍。
油画活灵活现,酒红色的衣裙,体似酥,态如妍,脂粉敷面艳丽清冷。
与第一次见面毫无二致,每分每秒的流逝加速沉溺牡丹花箭。
意外之弦,拉弓即射入骨髓。
他选择坦然接受。
江枭肄摩挲着怀表的挂链,等待一个契机。
呼吸声渐缓平稳,当办公室外传来高跟鞋咚咚的声音,他起身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伍小姐!你不能进去!”
“滚开!”
“伍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
“好他个江枭肄!在这儿金屋藏娇呢!把我们新世纪放在哪里!”
顾意弦拧起两道细长的眉,不耐地睁眼,缓了两秒,大致猜到来者何人,还未探究心口无缘无故的酸意,右臂被轻轻推,侧脸看过去。
她看着江枭肄精致的领带钉,又挪到与之搭配的袖扣,“四哥,你今天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就是为了与她见面吧?”
他眉宇之间陡然阴郁肃冷,视线变得阴恻恻,“看来你想好怎么搞定她了。”
“”关我屁事。
顾意弦摸了摸手背,抚平因被恐吓竖起的汗毛,假笑,“这不在工作范围之内。”
江枭肄倾身倒了半杯酒,靠回来,手指卡在杯口边缘晃动,长腿松懒交叠。
“联姻代表所有一切共享,如果她成为我的妻子,”他冷冷瞥过来,不紧不慢地说:“必定会参与以后的计划,分刮财产,说不定我还会是妻管严,她现在已经如此善妒,仅仅你在我办公室都容忍不了,到时尾款无法支付,你也会面临失业。”
“还谈什么工作范围。”
顾意弦哽住,她真的想说
江枭肄,你他妈的扯什么蛋呢?就你那样是会被掣肘的模样?
江枭肄仰脖灌下半杯酒,“原来知恩图报是假的。”
他取了一支卷烟点上,嗓音发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真诚,别说三步、两步、一步,半步都难行。”
威胁,绝对是威胁。
顾意弦额角神经敏感地抽跳,大概是刚刚小憩过,思维还处于混乱凝滞的状态。
复仇游戏如果有江枭肄的助力,胜算会更高也会更有趣,但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想与他做交易必须拿出足够的诚心,为什么到现在反而忘记了。
似乎有什么线索缠绕着解不开。
莫名的,有双手把她推进了另外一个游戏。
江枭肄转头,眼底的光浮沉,映有她艳秀面靥,一根透明纤细的丝线穿过烟雾起伏在两人之间。
他的语速不疾不缓,咬字清晰稳定,每一个音节饱满,“我这人精神洁癖严重,口味刁钻挑剔,只会与爱的人步入婚姻,埋进同一座坟墓。”
语声稍歇,又再次开口,“合作讲究互帮互助,你不帮我么。”
顾意弦松开攥紧的五指,手心蓄满温热的汗意,湿润而柔软。
砰!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推开。
她的躯体如同应激反应腾空,她看到自己的左手抢过江枭肄右手指间掐着的那根烟,右手圈搭他的脖颈后方,然后臀部下坠,软弹的肉撞到他坚硬的大腿。
“”完了。
顾意弦与江枭肄的目光交错。
他瞳孔急遽扩张,一瞬间的讶然,随即冷厉的眼犹如被快速磨平棱角的翡翠,瞳膜碧绿小颗粒在雀跃的跃动。
她后悔想撤离,接着,腰就被一只有力手臂狠戾地攫住,往下按,弄皱了西装整齐的衣摆,往里按,强迫着牢牢贴紧了他上腹。
“小弦。”
两人离得太近,江枭肄磁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和酒香一起抓了抓耳廓的小绒毛。顾意弦的脸颊腾地烧红,脑子里浮现那日在池边火辣辣的轮廓。
她不自觉攥紧他的衣领,嘴唇张了张,该怎么解释呢。
江枭肄低眼,压平她的裙摆,随后手臂搭上沙发高靠背,修长的指放松蜷屈,靠近墙壁的手背血管经络浮突。
搁在她腰间的手,指腹抬起压了压,顾意弦右耳的斜上方传来他的声音,鼻息缠绕发热,轻飘飘落在鬓角的发隙间。
“能不能让四哥幸福,就看你表现了。”
第029章
“好你个江枭肄!”
顾意弦全身僵硬地循声源转头,与站在门口踩着小高跟怒视自己的女人对上视线。
清秀甜美的乖乖女,眼睛很大。
她带着几位保镖愤然地冲了过来,“还没联姻呢!你就在这儿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我真嫁到你们江家,岂不是要天天看你们在这亲亲我我!”
顾意弦没什么反应,只想从江枭肄腿上下去,以及把抢来的烟给灭了。
腰侧的手指点了点,那处敏感,她不自在地扭了扭。
江枭肄微眯了下眼,搂住腰,抱着她往前倾身,他的手臂长,轻而易举将搁在方几的烟灰缸拿起。
死男人知道她想做什么,就不能放她下来?顾意弦无语地掸了掸烟灰,报复性的把卷烟一递,送到江枭肄唇边,他配合地含住,又稳稳抱着她靠回沙发,懒散地朝伍荏苒的方向抬眼,“蒲甘。”
蒲甘上前一步,伸出手,“伍小姐,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请你出去。”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伍荏苒提高分贝,指着顾意弦的鼻子骂道:“小狐狸精,仗自己有个不错的脸蛋就到处勾引男人!”
江枭肄瞥去,没有任何温度的一眼。
伍荏苒后背发寒,立刻怒斥身边的保镖,“还不把她给我拉下来!”
伍荏苒的话顾意弦权当耳旁风,诸如此类诋毁的话听过太多,但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的地方——江枭肄领地意识极强,怎么会允许他人带保镖冲到自家地盘挑战威信,Gallop的安保和榆宁相差无几,特别是高层,江家鹰犬每人佩戴泰瑟警棍,甚至腰间别了把三棱.军刺.刀,别说三十四楼,二十楼以上根本没有人能擅闯。
所以,面前的女人是江枭肄故意放进来的,他们在演戏。
死男人把她当蠢蛋,玩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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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她倒是想看看设计这一出到底有何用意。
能知于知,见于不见,方能料敌如神。
顾意弦嘴角小小浮起个弧,腿一翘,软弱无力的往后靠,腰间手臂如磐石托住。
她圈住江枭肄的脖颈,淡淡睨着蠢蠢欲动的保镖,声音酥媚入骨,“四哥。”
“嗯。”
得到回应,她抬手戳他坚实的胸膛,继续娇娇地埋怨:“这些人好凶,人家好怕怕哦。”
江枭肄松弛地靠坐着,半阖着眼,任她作乱。
美人在怀,颇有幽王沉湎淫逸的荒靡。
江家鹰犬素质高视而不见,蒲甘想起揍人撒钱的视频,眼角抽搐。
“一群废物等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拉下来!”
伍荏苒很敬业,改口骂道:“江枭肄!你这伪君子!与我父亲保证都被狗吃了吗?不到几天就来打我的脸!”
顾意弦佯作委屈地问:“他与你父亲说了什么话。”
“他与我父亲说尽管商业联姻但是真心喜欢我,还说什么要一直对我好!”
哦,原来联姻也是演戏。
她立刻扑到江枭肄胸口,攥住他西装的领,柔顺卷发从耳后脱落,遮住勾起的唇,嗓音充满不可置信,“四哥你、你怎么能转头去和别人联姻?”
江枭肄缓缓吐一口躁淤的气,面部线条被白雾映衬得虚淡,流畅峻利的骨型此时显得刻薄而不近人情。
他似乎并不想参与这场对话,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的苍翠过于浓烈,不过毫秒光景,无形的疯狂在里面延申,生长。
死男人怎么没反应,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顾意弦咬唇,小绿茶怎么演,她就怎么演,想挤两滴眼泪挤不出来,只好抖动肩膀,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指责道:“你怎么一边吃碗里又看锅里的?那些誓言都是骗我的吗?”
红裙袖角摇曳在视野边缘,江枭肄捻熄烟,唇边挂起笑意,不易察觉。
伍荏苒瞅了眼,痛心疾首:“他竟然也对你说誓言!难道和我的一样?”
八点档的爱情肥皂剧,顾意弦以身表演,握拳捶江枭肄的胸口,“四哥,你怎么能这样”
“追我时说不看重家世,无论以后有怎样的苦难都不会屈服,后来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说会永远对我好只爱我一个人。”她像讨伐负心汉般,边捶边数落,“我是不会伏低做小的,你要是骗我,我就再也——”
蓦地动作被制止,拳头被一只大掌包进手心,扶在腰间的手挪到后脑勺。
江枭肄的下巴顺势搁在顾意弦发顶,唇边的笑意加深,向上延展一直到深邃的眼窝。
他轻轻抚上她的卷发,一下一下抚平小毛躁,温柔地哄:“小弦乖,别生气。”
江枭肄的掌骨单薄,力道轻如一片云雾,顾意弦眼角怔松,呼吸变得不顺畅。
那两道相反的力又开始在心口角力撕搏,她从睫毛的缝隙中窥探,从流利下颌线到颈,凸起的硬块在皮肤包裹下滑动,最尖锐的前端呼之欲出,低缓嗓音与奇异的韵节便落在了耳畔。
“没有骗你,只有你一个人。”
似真似假,身体里的嘈乱声响让眼睫微跳。
顾意弦想拉开些距离,却被力道按了回去。
“伍女士,抱歉,我可能没有办法与你联姻了。”
江枭肄抚摸头发的动作没停,口吻温和抑着某种愉悦,“今日扪心自问一番,还是舍不得让我家小弦受委屈。”
“蒲甘,请不相干的人出去。”
伍荏苒见状大喊:“江枭肄!你把我当猴耍啊!”
蒲甘无奈的给出一个眼神,见保镖们因自家老大诡异变化而呆愣,他叹了口气,“还不请人出去?”
伍荏苒偷偷瞄了眼顾意弦那张男女通杀的脸,不情不愿地带人撤离,末了还补了句,“江枭肄!你给我等着!我回去一定告诉我父亲今天在Gallop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
门砰地声合上。
室内只剩两个人,空气渐渐热臊起来。
顾意弦捏紧指节,“四哥,人走了。”
力道卸去,她灵活而利落地起身,坐到对面的沙发。
江枭肄视线轧过去一秒,低头有条不紊地整理被弄乱的领结与衣摆,“抱歉,刚刚唐突了。”
顾意弦一言不发,几乎屏息,等萦绕在鼻尖的体温与气味散去,双颊依然晕红。
“小弦。”他改口,“万女士,刚刚表现不错。”
死男人还在装。她拢住沁着潮汽的掌心,皮笑肉不笑地说:“四哥,表现也相当出色呢。”
江枭肄慢条斯理倒了杯酒,启唇一饮而尽后,往后姿态放松地半靠沙发背。
“可惜,我倒成了出尔反尔表里不一的小人,”
你本来就是。顾意弦心里冷嗤,原来还有后招,她笑着配合他继续演,“怎么说?”
“伍和在南楚是众所周知的女儿奴,他素来疼爱伍荏苒,找Gallop联姻也是因为命不久矣,想找一个靠谱的人托付女儿的终身。现在这么一闹,”他掀开眼皮,神情稳固,连目光也毫无变化,“伍荏苒看到我与你纠缠不清,回去再与父亲添油加醋,说江枭肄欺辱她如何如何,你觉得伍和会放过你和我,放过Gallop吗?”
顾意弦半抬一只手,差点没把面前的酒杯砸到他脸上。
“四哥,什么叫不会放过你和我,我只是一介打工人,听命老板的指令而已。”她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伍荏苒这人口无遮拦,此后必定会大肆宣扬,江家老四身边有一个叫小弦的女人,并且他为她要美人不要江山,拒绝了新世纪的联姻。”江枭肄很慢地摇头,双指压了下镶嵌祖母绿的领带钉,“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伍和耳朵里,他自然会将小弦与江枭肄的名字绑定在一起。”
依然没有情绪裹挟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转述无关痛痒的常识。
顾意弦唇角紧绷,咽下一口气,问:“你可以选择解释。”
“一人难敌众口,双拳难敌四手。”江枭肄垂着睫,眼里的乍然闪动,继而浓缩成野兽扑食般的芒点,“百口莫辩。”
“那你还叫我陪你演?”
顾意弦不耐烦地拔高了些声调。
被人盯上还怎么玩游戏,她总觉得自己掉进了某种圈套。
江枭肄的情绪纹丝不动,语气平静缓慢,“抱歉,我本打算只想用你做借口搪塞伍荏苒,谁知今日发展的,这么亲昵暧昧。”
他抬眼看她,“万女士确实有天分,连我都禁不住配合你。”
倒打一耙。
顾意弦气的不行,“那你先答应人家联姻做什么?”
“当时被蒙蔽双眼,利益熏心。”江枭肄轻笑,继续诡辩,“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如儿戏,我是个普通人,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缠绕在一起的线索慢慢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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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心中有个猜想,想要抽茧剥丝必须继续周旋问出他最后的目的,她冷静几秒,展露一个浅层的,公式化的笑容,“四哥,我听命于你的指令办事,现在这样的结果,你不售后吗?”
“嗯,容我想想怎么解决。”
顾意弦懒得再看他,目光在办公室兜转一圈,在董事长办公桌落了脚。
平放在桌面的那本书,羊皮护封,配色熟悉,书脊处压印的字她看不清,但有种不详的预感。
江枭肄定定注视顾意弦的侧脸,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犹如带着难以言说的重量,深深嵌入她的皮肤。
他坦荡接受自己在短时间爱上一个人。
抢夺、计谋,野心、欲望流动在血液,利用算计达到目的是惯有手段。
以往价值互换,但这次不一样。
他知道她回来的目的,他就是自甘堕落,设计一切诚心诚意让自己被利用。
对弈的人不会爱上棋子,那就成为对弈的人。
喜欢就得争取,想要就得靠谋。
其一,制道在隐与匿,暗渡陈仓。
其二,从外制内,一点突破。
“万女士。”
顾意弦一惊,心脏搏动失去了平缓而规律的节奏。
江枭肄眸光收敛,敛去所有情绪,用最稳妥的腔调说:“也许我们可以再拟定一份新的合作计划。”
无数个念头掠过眼前,顾意弦深深吸气,又缓慢吐出来,良久才转过头。
他剪裁平滑熨帖的衣领,那里还有被自己抓皱的痕迹。她的咽喉蓦地被烫到,声纹里有一丝波折,“什么计划。”
江枭肄的视线在顾意弦发顶停留不到一秒,低头点了支烟。吸入的尼古丁压制辗转翻腾的血液,困住想撑破胸腔的力量。
“既然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暂时还是合作伙伴,且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想与之厮守终生的人。”
他冷淡而沉静地说:“不如我雇佣你当我现在的未婚妻。”
第030章
顾意弦回到榆宁还是懵比状态。
从小到大表白送礼的人数不胜数,千奇百怪的方式,从来没有人说雇佣她当未婚妻。
“我正巧差一个拒绝联姻的挡箭牌,而你需要江家的保护伞,况且表面掩护可以提供许多便捷,利于后续的计划推进。”
“我会命人拟定一份公平公正的协议,终止时间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佣金从实际利润抽成百分三十,按照三三四的比例支付。”
“我不强迫你,你可以好好考虑。”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江枭肄或多或少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但他的表情真的像在谈公事。
她那么多天已经把他的行事作风摸了个七八十,江枭肄这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讲究名利与进取,权谋术的一把好手,非狂妄自大那类,他深明顺应时势,知权善变,因精于心理揣摩,他看人绝大部分一眼定生死,衡量过的人或事分为配与不配两类,判定为蠢材或能获取利益没达到既定标准值,他压根就懒得周旋,直接强硬粗暴那一套镇压抢夺完事。
某方面来说江枭肄非常吝啬,比起浪费时间精力于被淘汰的人或事,顾意弦目前为止发现他更愿意研究车、黑胶唱片、烟草、酒、表等杂七杂八又烧钱的爱好,甚至选不同阻尼的钢笔书写,再亲手为他的钢笔抹硅油这种更离谱的事。
所以为了除联姻挡箭牌一纸毫无益处的协议,大费周章算计实在有违他的脾性。
相信江枭肄为得她芳心的无稽之谈,还不如信他想利用她达到另外目的。
——我这人精神洁癖严重,口味刁钻挑剔。
顾意弦思绪一滞,想起池边青涩又强势的吻,总不能他是初吻所以赖上她了?
这圈子的权贵子弟多为纨绔,顾檠清风道骨是例外,江枭肄那种脸和身材,即使没有钱权傍身,依然会有大票的女人想睡他。
洁身自好到初吻留至今岂不是笑话。
顾意弦拉被角盖过头,脸颊红扑扑,不到片刻她又爬起来研究最近市场行情,检查埋下的长线是否有纰漏。
“赚钱使人快乐,赚钱使人快乐。”
她念叨几句,撑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入睡前忍不住低骂:“不是,这死男人有病吧?”
·
“你在华周信托和基金砸了九千万美金就为了让周知越亲自接待?”
“结果人还不在国内。”
一颗圆润闪亮的小钉珠在江枭肄的指腹间被反复摩挲,他漫不经心地说:“把财产换个地方经营管理而已。”
视频那头的严聿怀噎了几秒,“行,那公布联姻消息呢。”
“他也许会告诉你,”何不濯脱下军官服,冷冷地嘲谑:“又没提及他的名字,江家还有两位,挑谁不是挑。”
“江四,你不会还有后手吧?”
“我建议你再去回顾下他当时实战演练的视频。”
三大军校的联合行动—2018,凉川军校江枭肄指挥的陆军组,通过诡谲莫变的计策,攻心俘虏获取机密情报,占领阵地与毁坏实物靶标碉堡数量在三军中首屈一指。
其他阵营被耍得团团转不说,被利用完就被毫不留情杀掉出局的俘虏气得上报控诉其手段卑鄙狠戾。
结果还在装甲坦克里的江枭肄,慢条斯理地解释:“趋合倍反,各有形势,因事为制,计中诡计,兵不厌诈。”
然后毫不留情开炮射击,把总参谋一级指挥所炸了个底朝天。
严聿怀默了几秒,“阿肄,你不继续留在军队真的可惜了。”
“不可惜。”
男人一贯沉郁偏冷的嗓音沾了几分微妙的温感。
何不濯如鹰隼犀利的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烟雾与昏黄灯色飘渺,江枭肄懒洋洋撑着头,视线在桌面的白纸黑字上定住。
他喝完最后半杯酒,“明天还有事。”
“别,好不容易”
[江枭肄退出视频通话]。
严聿怀如鲠在喉,无语地吐槽:“还说自己对女人过敏,我真没想到江四有女人之后是这样的,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他还没有。”
“啊?”
[何不濯退出视频通话]
“”
·
顾意弦被内线电话吵醒。
“起床。”
昨晚睡得太晚,她阖着眼,慵懒又不耐地问:“四哥,你这还提供叫.床服务呢?”
那头沉默一瞬,低哑的笑声从音筒钻进耳朵,“烦请万女士为我的叫.床服务评个星级。”
耳廓被撩到发烫,顾意弦意识到这两个字太有歧义,再加上昨天的未婚妻协议,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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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负星。”
她翻了个身,急于岔开话题,“老板,现在才几点,你如此压榨员工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你听过哪个私人助理有私人时间?”
“”
开场的暧昧让私人助理这四个字都变得奇怪,顾意弦一时失语。
江枭肄没给她细想的机会,沉声道:“速度,十五分钟。”
真该死啊你,江枭肄。
顾意弦浑浑噩噩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吃早餐,出主楼,上车。
乌尼莫克平稳驱驰,她实在挨不住困意睡得五感丧失,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江枭肄叫醒。
“喝水吗。”
玻璃杯从旁边递过来,身体机能处于宕机状态,她又被伺候惯了,耷拉着眼直接侧头,用嘴唇卡住杯口。
圆润饱满的唇珠半浸水面,往里收紧,想要吮吸。
半天没动静,顾意弦轻哼,杯口缓慢而小心的倾斜,酸甜果香入喉,喝了半杯,她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眯了一只眼去瞧。
背光看不清江枭肄的表情,他没收回手,保持举杯的姿势,平静而自然地问:“还要?”
太亲昵了,起早床真要命,顾意弦有点局促,赶紧摇头轻声咕哝着,“不要了。”
死男人自己保持神清气爽害她变社畜,她面朝另一边的车窗,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
“四哥,”她揉了揉溢出生理性泪水的眼角,“下次有这种工作,你别叫我了,直接扣钱行吗?”
杯口的唇印,颜色很特别,像细腻柔软的红豆沙与浓郁玫瑰搅合。江枭肄不动声色地托住杯底旋转,代替品比不上唇齿交织缠绕,他淡淡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都不要钱了。”她哀怨道。
他抿了口,很快蹙起眉,大步走向盥洗台将果汁全倒进水池。
顾意弦转头恰好看到他的动作,不满地问:“怎么全倒了?”
不锈钢上浮着的紫色液体,主楼厨房特意按顾意弦的口味用紫甘蓝、蓝莓、桑葚特调的鲜榨果汁。江枭肄的表情难以言喻,拉开冰柜拿了瓶威士忌,直接启开用酒漱口,“不小心。”
听见打呵欠的呼吸声,他不理解地回身,顾意弦趴在桌面,精致尖尖的下巴枕在小臂,看着他的眼有层朦胧雾气,没有平时的警惕提防,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
抬杯的空隙,她的长睫又要阖上了,他抑着笑说:“中午再让人给你送。”
“好,”她撑起磕磕绊绊的眼皮,“怎么还没到啊。”
“到了。”
话音刚落,车降速停稳在政务区域的土地交易中心。
这里即将举办一场主题为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公开出让的拍卖会,压轴是今年争霸赛前颁布的竞品地皮岗白溪。
与艺术拍卖会完全不一样,公家的场地朴实简陋但不容造次,保镖不得入内且入场资格只限竞买人。蒲甘裴瑞等人自动退居身后,顾意弦拿着文件袋,思绪渐渐回归清明,拧起两道细长的眉。
江枭肄今日穿了套意式软结构的褐棕色西装,剪裁非常有品,肩部选定棱角感的重结构,上宽下窄,身形被衬得更加挺拔,哪怕是站姿松弛也有种压迫感。
他在第三格台阶回头,薄镜片的反光遮住瞳色,“傻站在那做什么。”
还不过来,浅显易懂的潜台词。明知道她进不去还让人起这么早?顾意弦无语,轻飘飘回怼,“那回车里坐着?”
蒲甘和裴瑞满头汗,这女人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三秒钟,”江枭肄低头单手拨开怀表盖,动作斯文,“自己过来,我请你过来。”
先礼后兵,软的不行来硬的。
顾意弦终于明白网上想谋杀老板的言论,抬腿跨上阶梯,露出职业微笑,“一秒钟就够了。”
她知道很假很虚伪,但谁能在工作日的早晨保持愉快!谁能!没有人!
他打量她几秒,转身步伐迈小了点。
江枭肄不诡辩时废话一句不肯多说,顾意弦已经习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大佬身后唯唯诺诺的小跟班。
真正的场地在一间老旧会议室,装修白红为主非常正统的官家专用色。
工作人员找顾意弦要了竞买资格证书,分发统一编号的应价牌,跟在江枭肄后面进门,只粗略扫一圈,忍不住暗自咂舌。
不过一百平方,掌握南楚钱权的人全坐在这了。
同时所有人也看了过来,包括坐在第一排的顾檠与顾沭,眼神特别奇怪,奇怪到让她摸了摸脸,担心早起浮肿。
偏偏江枭肄像没事人似的在第一排最右边坐下,顾意弦错开顾檠的眼神,只能委身坐进靠墙的位置,低声道:“四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伍和在哪儿啊。”她得尽量避免这人。
他往后靠,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你后面。”
“”您真会挑位置。
拍卖员拿出一本册子摊开,报出国家注册拍卖师的编号,给监督方公开验证,说了些官话,继续介绍坐在最前方委托席的政府工作人员,“南楚市土地土备中心的王局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李局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的熊部长,公证处的刘公证员和杨公证员,欢迎各位领导的莅临。”
后座响起一片掌声。
原来土地拍卖会这么装模做样,顾意弦跟着鼓掌。
余光里江枭肄坐姿松懒,表情淡漠,连抬手的动作都没有,与平时一样,高高在上的藐视。
不止他,第一排四方王座的人皆如此。
莫名格格不入,正在她尴尬时,江枭肄敷衍地拍了两下掌,接着他左边的几位也稍微意思了两下。
拍卖员与委托席捏了把汗,快速开始土地介绍环节:“今日共有15宗地块出让,建筑面积158.43万方,起始总价约189.68亿元。15宗地中涉宅地块10宗,商务商服地块4宗,科研用地1宗。本次土拍,是2023年以来出让宗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不乏城市核心地段的优质地块亮相。”
前面的过程都在备述土地位置、面积、用途、使用年限、规划要求和其他有关事项,非常枯燥无味,顾意弦活动起腰肢,官家场地寒酸,桌椅不软也不符合人体工程学。
“无聊了?”
她老实点头,“嗯,四哥,什么时候到我们啊?”
江枭肄单手随意拨动了几下资料,从里面抽出几张纸甩到她面前,口吻平淡,“无聊就分析哪块地的价值最高。”
死男人又整活,顾意弦意兴阑珊翻一遍合上,“我又不懂地产,只能肤浅评价哪块地的平面图好看。”
“以万女士的品味哪块好看。”
她搜寻记忆,下意识地说:“P(2023)08号吧,像爱心一样。”
他注视着被她形容成爱心的地界,点了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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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在桌面的应价牌被他重新塞回手里,顾意弦推算他的意图与决策,无论哪一种都让心情变得太过复杂,不可置信、讶异、更多的是不解。
她感觉江枭肄正在凝视她,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现得到反馈,想制止的想法才冒出苗头,他的视线已经不着痕迹撤离。
江枭肄注视着前方与往常一般吞云吐雾,卷烟松散夹在食指与中指的骨节间,仿佛世界在这时也屏气止息了,敬候差遣的魅力。
“P(2023)08号位于南楚沽江开发区,土地面积11274.87㎡,住宅、公园与绿地用地,建筑面积25932㎡,出让年限:住宅70年,竞买保证金6890万元,起始价34450万元。”拍卖员继续宣布增价规则及增价幅度。
“开始竞拍。”
江枭肄捻熄烟,用另外一只手捞起她的细腕,指腹抵住脉搏,轻轻往上抬了抬。
“14号34950万元。”
全场凝固,沉寂。
除顾檠外,所有人没明白江枭肄玩什么操作。
为一个爱心买地惊悚程度100%,加上江枭肄主语惊悚程度1000000%。
南楚明面上的土地拍卖会,其实各家私底早确认分属,做样子走过场给上头一个合适的价格。除却拳击争霸赛的竞品,商业价值最高的四块地每年自动划归,一般来说产业领域不同,龙楚邢家商品住宅,Gallop江家商业娱乐旅游,华森顾家工业与采矿,飞牧仇家公园与绿地。不限制等于被垄断,于是默认规则四大家不参与竞买保证金一个亿以下的竞品。
P(2023)08号被划分到新世纪,联姻那破事还没过去,伍和气得差点没双脚一蹬原地升天,“江、江先生您这是?”
“无聊。”简简单单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语气懒散,但每个人都听到听懂。
——这块地归我江枭肄了。
制定规则的人,谁敢说有问题。
顾意弦怀疑自己后背被喷了口水,大概猜到弯弯绕绕,无奈地压低分贝,“四哥,你不会因为那句玩笑话”
“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江枭肄用两根修长的指拎着她的腕往上提,往下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有。
“14号34950万元一次。”
为了防止出现刻意压价的情况,后面安排的人员反复加价,几回合抬到最低出让价。
“20号38450万元。”
江枭肄合拢指,隔外套圈住她的腕往上抬。
他捏了捏,“太细了。”
他们有亲密到可以随意肢体接触吗?顾意弦甩开,手指悄悄探进衣袖,蹭了蹭发烫的手腕,心口麻麻的。
“14号38950万元,14号38950万元一次。”拍卖员看到第一排举出的红牌,眼底诧然,声音洪亮,“6号39450万元。”
华森的编号。
顾意弦越过江枭肄看过去。
顾檠是典型的淡颜,眉宇疏离清冷,对比以前他的面色憔悴疲惫,黑色眼睛笼罩一层随时会倒塌的悲伤。
奇怪,她与他的距离曾那么近,直到轨迹改变,现在有种灵魂从未与他相认的遥远陌生感,既没有恨也没有爱,空空的。
视线突然被阻隔,辛辣烟草香席卷而来,江枭肄的手强势而霸道地盖住眼睛,潮热的掌心以极快的速度熨烫了眼皮,顾意弦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视觉削弱让触觉更敏感,
他手背偾起的血管和青筋比别处的皮肤更灼人,按进皮肤,松开后又回弹勃.起。
顾意弦被蒙住双眼,无法感受场面有多骇人。
江枭肄与顾檠对视,两人脸色都沉郁阴鸷,低气压一寸一寸往外扩张。
拍卖员与委托席大气不敢出也不想惹事,上头在开拍前暗示以合理价格把地弄出去就行,其他甭管。
邢兴生若有所思,仇祺福幸灾乐祸。南楚上层圈子阶级分明,其他人选择明哲保身,今天还有几宗地,这两尊大佛明枪暗箭,万一战火殃及周边就真的连汤都喝不到了。
但总有人打破僵局。
等许久没动静,顾意弦拨挠两下,小声嗫嚅,“干什么,还不松开。”
没过两秒,手听话地拿开了,重返光明,她不适应地微眯眼睛,熟悉的气息离了近些,她侧头,“你——”
话头戛然而止。
江枭肄侧着身,肘部撑在桌面,宽阔身躯占满了视野。
镜片泛冷光,他的瞳眸燃着炙焰,在她映进去后,慢慢变得克制而隐晦,因蕴藏了无数隐秘的渴望,那片墨绿色更为深邃。
“继续。”
拍卖员秒懂,“14号39950万元。”
他将应价牌再次塞到她手里,交接时手指不慎相触。
他们不约而同停顿,只让体表温热逗留不到半毫秒,心照不宣又心思各异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察觉到暗涌的顾檠面无表情地举起应价牌,桌面下握拳的手,每一块骨节绷成青白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断裂。
“6号40450万元。”
顾意弦没动作,这块地江枭肄和顾檠弄回去不好处理,没必要哄抬价格把钱当流水泼出去。
复仇游戏对象败亡没意思,另外承不承认,她的姓氏为顾。
“溢价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不划算,没有必要再跟进,四哥。”顾意弦的分贝不大不小,吐词清晰,唯“哥”的前缀念得轻。
接着她又对江枭肄扑朔两下长睫,笑得昳丽蛊人,漂亮的柳叶眼恃靓行凶,“四哥,知道了吗?”
江枭肄藏匿在镜片反光之下的眼神情绪难辨,唇角慢慢勾起嘲谑的弧,“知道了。”
说完毫不犹豫拉起她的手腕举起应价牌。
“14号40950万元。”
“14号40950万元第一次。”
“14号40950万元第二次。”
无人跟价。
“14号40950万元最后一次”
铛——
落槌,成交。
“恭喜Gallop娱乐投资,恭喜江董。”
拍卖员与委托席站起来鼓掌,场下人无动于衷,他们悻悻地说了些客套话继续下一宗地皮的拍卖。
顾意弦偷偷瞟江枭肄,被他抓个正着,赔笑,“四哥,恭喜啊。”
“拍卖会是不是比想象中的有意思,还无聊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加上那副架在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更像高深莫测的斯文败类。
她一激灵,无从探知包含的深意,只知道江枭肄话多起来必定还有下文。
“还行。”顾意弦不着痕迹往墙角挪。
江枭肄取下眼镜后摇摇头,“但我似乎不太好。”
他低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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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旋袖扣,嗓音带几分凉意,“这么多人在场,方才你插手我的私事,特意告诫我鲁莽的弊端,别人会怎么猜想。”
顾意弦镇定道:“我那叫好言相劝,四哥。”
“嗯,我仔细思索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
正当她琢磨江枭肄话里话外的深意,会议厅门开。
穿着朴素的工作人员手托茶水,径直走到顾意弦面前。
因为南楚土地拍卖会上竞拍人只允许带家属或亲信进场,她低声询问:“江太太,请问您需要热水还是凉水?”
顾意弦被这声江太太叫得头脑发昏,脸颊发烫,恍惚地反驳,“你搞错了,我只是江董的助理。”
工作人员摆好瓷杯,给了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走向下一桌。
江枭肄从烟盒取出支卷烟,金属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簇火光途径墨绿眼底,照亮了瞳膜的纹理。
他低头浅吸一口,清淡地谓叹:“明日传闻可就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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