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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初禾二 52495 字 2024-06-23

陈争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分局肯定方寸大乱,但事已至此,更不能让赵知跑掉。“爆炸如果是赵知引起,他一定还没有逃远,封锁整片区域,人手不够,就向上级申请加派人手!”

指挥愣了下,“我这就报告!”

市局的增援队员已经在路上,陈争耳边充斥着哭声和痛苦绝望的□□,眼前更是一副残酷血腥的画面。他闭了闭眼,走向被救出来的工作人员,“你们院长在哪里?”

一人指向火海,哽咽着说:“老胡,老胡还在里面……”

救援、灭火、追踪同时进行,大量警力被抽调过来,陈争中途接到鸣寒的电话。

“又出事了?”鸣寒语气听得出不安,“我在网上看到……”

养老院爆炸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但网上并没有真相。陈争无暇解释太多,“听着,我没事,别担心。爆炸可能和罗应强的秘书有关,程蹴已经派了大量队员过来。”

鸣寒忍不住打断,“你在现……”

“别打岔!”陈争说:“是,我在现场,我想到赵知可能会到养老院,但没能阻止他杀人!你继续待在槐李镇,查你想查的东西,程蹴应该没办法调队员去槐李镇了,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鸣寒没出声。陈争皱眉,“听清楚了?”

鸣寒这才道:“行,哥,你一定注意安全!”

第86章虫翳(12)

火势在高压水柱中渐渐小了下去,下午,大火终于被扑灭,消防队员进入废墟中寻找爆炸原因,所有的幸存者已经被送去医院,空坝上摆着遇难者的遗体,已确认身份的死者有二十一人,其中十七人都是想要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的老人,另外四人是工作人员,包括院长胡长泉。

陈争蹲在焦黑的尸体边,叹了口气,尸体面部的皮肤肌肉已经被烧掉大半,露出狰狞的牙齿,仿佛正在诉说着不甘。

当救护车和消防车撤退,家属们的车终于能够开到山上,山路上哭声震天,如同悲痛的洪流。他们慕名而来,以为这家评价颇高的养老院能够善待他们的父母,没想到人好端端地送来,带走时却连尸体都不再完整。

失控的家属们堵着幸存的工作人员、警察,讨要说法,陈争被挤到被熏黑的院墙边,面前是无数双指责的眼睛,无数根指责的手指。他大脑短暂地放空,很难不去想,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判断出赵知的动向……

封锁搜查还在继续,程蹴发誓就算将西郊这片山林铲平,也要找到罪魁祸首。同时,消防终于确定爆炸的原因——院长胡长泉办公室的煤气灶被放置了一枚炸弹,点火之后引爆了整条管线。

厨房负责人老钱爆炸时不在养老院,躲过一劫,他惊魂未定地说,胡院长喜欢烹饪,经常到厨房来帮忙。厨房的管道是单独的,火非常大,今年胡院长让工人改造他办公室的管道,和厨房的连在一起,平时炒点菜,和老人们分享,一听到老人们夸他手艺好,他就特别高兴。

“这个是有隐患的。”老钱哆嗦着说:“我跟他提过,他办公室不能接我们这种管道,但他不听,说怎么可能出事?他是院长,我们的工资都是他开,我尽到提醒责任就不错了,总不能和他对着干啊。”

“所以这人是冲着胡长泉来的?”程蹴被爷爷奶奶带大,想到那些被无辜波及,在痛苦中失去性命的老人,就咬牙切齿。

陈争抬头望着碎石中的空架子,脑海中浮现出赵知来到养老院的画面。有些事情只有胡长泉才知道,杀胡长泉一人容易,但胡长泉说不定将什么东西藏在院长办公室。赵知的时间非常少,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就是爆炸,用火焰来清洗一切痕迹。

可一旦这样做了,养老院就会成为南山市警力关注的中心,迟早会查到他身上去。他已经不在乎了?以为自己能够成功跑路?那么问题又绕回来,既然决定消失在警方的视野中,消除某些秘密就不是必须要做的事。

陈争摇摇头,感到事实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这样,赵知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养老院管理具体事务的主任姓付,爆炸时受了伤,现在情况已经稳定,陈争赶去见她。她看着赵知的照片,满面茫然,“这是谁?我不认识。”

同样的问题,陈争已经在其他工作人员口中听到类似的答案。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赵知,对罗应强这个南山市的名人虽然很熟悉,但从没听说过自己工作的养老院和罗应强有什么关系。

陈争问付主任,“你是怎么来灿阳工作的?”

付主任说,她一直就是做这一行的,以前在市里一家大养老院工作,后来胡长泉来挖她,给她开了远高于以前的工资,还给她配车。她起初觉得胡长泉不靠谱,但又禁不住高薪的诱惑,最终和胡长泉签了合同。

今天之前,她一直很感谢五年前的自己,养老院发展得很好,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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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越来越多,胡长泉也很好相处,不怎么管她的工作,批款批得很快。

陈争又问:“胡长泉有没说过为什么要开养老院?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付主任有些困惑,“他,他就是有钱,但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他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不太像能赚钱的人。可能是祖上冒青烟吧。他的钱哪来的我是真不知道,我们聊以前,他老说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

灿阳养老院的登记信息显示,胡长泉是唯一的投资人,但如付主任所说,他的钱从哪里来,不得而知。他祖籍在函省的居南市,开养老院之前他是做什么的,暂时无法确认。

“他只是罗应强和赵知手上的一张牌,给他们做事而已。”陈争觉得针对养老院的调查遗漏了什么,但事情太多,一时想不起来。

入夜,整个西郊仍然随处可见警察,重案队接到群众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快递站附近抓获试图逃出南山市的赵知。他蓬头垢面,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和应强集团宣传片中那个文质彬彬的第一秘书判若两人。

审讯室灯光刺眼,赵知盯着程蹴,半晌笑起来:“你们赢了。”

程蹴一掌重重拍打在桌上,“死了那么多人,这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当然是。”赵知说:“我以为我能够顺利离开函省,养老院爆炸,你们不应该联想到和我有关,死那么多人,你们的警力会调往养老院,没那么多人查我为什么失踪。当然,只要给你们时间,你们还是会查到我和养老院的关系,但那时我已经逃出生天。”

说到这里,赵知握了握拳头,“你们居然在爆炸之前就发现我会去养老院,我本来都可以趁乱离开西郊了,你们把西郊封锁起来。程队长,愿赌服输,我承认你比我厉害。”

程蹴怔住,今天早上,重案队得到赵知失踪的消息,仅凭这条消息,根本不可能查到养老院去。而养老院爆炸的消息传来,市局当然也会派人去调查,但轻易也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正如赵知所说,警方会错失抓住他的机会。

是陈争,如果陈争没有打来那通电话,他不会联系分局立即出发。爆炸发生后,也是陈争在救人之余提出立即封锁西郊。

“程队。”耳机里突然传来陈争的声音,程蹴立马回神。

“程队,赵知没能逃走已经是事实,现在不要考虑我们为什么能抓到他,查清他的动机才更关键。”

程蹴深呼吸,“为什么要杀胡长泉?为什么要为了杀他一个人,连累养老院那么多条性命?”

赵知沉默了会儿,然后露出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的笑容,“谁跟你说,我只是为了杀胡长泉?我的目标根本不是他,只是他的办公室更方便我下手而已。”

“什么?”

赵知冷笑,像是恶魔露出了滴血的毒牙,“我只是在惩罚那些得了好处,又没有替我消灾的人而已。”

看到他的表情,听着他的低语,不仅程蹴,就连监视器前的陈争都脸色一变。

赵知“咯咯”笑起来,看程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单纯得脑子空空的稚儿。

“你猜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养老院?我为什么要每年花那么多钱,去供养那些和我无亲无故的老人?老人有什么好,除了吞噬本就不多的社会资源,他们还能干什么?”

“哈,他们唯一能干的,就是替我消灾。”

应强集团曾经重点包装过赵知,说他父母都是高知,他小时候就跟随父母来到A国生活,名校高材生。罗应强一次去A国求贤,发现了他这颗明日之星,遂求贤若渴,将他招纳进团队,亲自培养。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辜负罗应强的栽培,果然成了最被罗应强最信任的人,集团多次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但事实却是,他根本不是什么高知之子,和罗应强也不是在A国认识。真实的他不过是罗应强还未发达之前的邻居,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病恹恹的爷爷。

罗应强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他便认定了罗应强。而罗应强大概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在生意有了起色之后,掏钱送他去A国上学。他的脑子很灵光,衣食无忧,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理所当然地成为罗应强需要的精英。

罗应强其人,满腹猜忌,只信得过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赵知就是这样的人。罗应强给了他新的人生,他愿意用这人生去回报罗应强。罗应强对他的志向相当满意,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除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槐李镇好人隋宁。

隋宁曾经是罗应强最感激和尊敬的人,在罗应强被菜农们瞧不起时,他给了罗应强最需要的两个东西——钱和尊严。

赵知时常从罗应强口中听到隋宁的名字,罗应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今后如果自己赚到了钱,会将其中的七成分给隋宁。那时罗应强还年轻,赵知也还小,罗应强忙着报答隋宁,赵知忙着报答罗应强,有空就跟着罗应强去槐李镇,鞍前马后忙活,因此见过隋宁多次。

在他的印象中,隋宁人如其名,是个很安静温和的人,除了做生意,最大的爱好就是收点古董。看他忙得满头大汗,隋宁会笑着递给他冰镇饮料,有时是他舍不得买的冰淇淋。他以为隋宁会永远是罗应强的后盾,隋宁庇护罗应强的话,他也会拼尽全力为隋宁做事。

可是长大之后他才知道,商场没有他想象的简单,而人,也是会变的。

罗应强毫无疑问有着卓越的商业头脑,有眼光有胆识,为了赚钱豁得出命。隋宁与之相比,就太保守了。保守是罗应强给隋宁的评价,他却觉得隋宁不是保守,而是对钱满不在乎。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的骄傲,因为从未吃过苦头,轻易便拥有万贯家财,所以钱财变得更多或者减少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过得舒心便好。

人们称赞富家子的从容和潇洒,可在他和罗应强看来,这份不思进取和淡然恰恰是最刺眼的。连他都渐渐在和隋宁的相处中感到难受,更别说是罗应强。

应强集团走在飞速发展的路途上,罗应强吃下个体户的速度和手段难免残忍。隋宁过去不曾对罗应强的决断提出异议,他并未在应强集团里占据任何领导席位,但罗应强每年都会给与他丰厚的回报,并且征询他的意见。

不知是天真还是骨子里习惯俯视罗应强,隋宁头一次在集团会议上发言,便否定了罗应强收购某家娱乐中心的想法,并大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一套。赵知至今都记得,罗应强虽然点头称是,但脸色有多怪异难看。

这事几乎将罗应强和隋宁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事后隋宁大约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和罗应强唱反调,于是私底下找到罗应强,提出应强集团的诸多问题。应强集团的问题便是罗应强的问题,这无异于仗着恩人的身份打罗应强的脸。

赵知亲眼看到,罗应强毕恭毕敬将隋宁送走,转头就摔了一桌子昂贵的茶具。

“我已经忍他很多年了,他这人就是管得宽,当年管我死活,现在又来管我的决策,是不是生于安乐的人都这么天真?”罗应强露出残忍的笑,“如果他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槐李镇,应强集团的财富会持续不断流向他,我说过要报答他,就不会食言。但他偏偏要和我对着干,小赵,想个办法,让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知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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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很“诚实”,但对付隋宁这样的人,这正是最好的办法。

他神色慌张地来到槐李镇,盯着隋宁,哆嗦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隋宁还是老样子,做任何事都不紧不慢,给他倒了热水,等他冷静下来,“不着急,慢慢说。”

他学的明明是管理,却像修了四年演技,抓着隋宁的手臂说:“隋先生,您快走,A国也好,其他随便哪个国家也好,先带着大家去躲一躲,罗总他,他疯了,想除掉您!”

隋宁惊讶了一会儿,摇摇头,“怎么会?应强不是这种人。”

“真的!我在他身边办事,我不会搞错!您就信我这一次吧,尽快出国。等罗总想通了,您想回来的话回来就是!您现在本就是半退休状态,出国了一样能赚钱的,您的生活不会改变!”

隋宁沉默,“我,我去和罗总谈谈。”

“不行!您这不是撞在枪口上吗?”他急道:“您影响了应强集团的发展,罗总那人您也知道,他那么狂热,有时候简直,简直六亲不认啊!”

隋宁认真地看向他,“小赵,你为什么会来给我通风报信?你应该是罗总最信任的人了。”

“就是因为我是,我才不希望他犯法,他要是真的动了您,他一定会后悔!”他激动地说:“罗总现在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觉得阻碍应强集团的人都得死,我根本劝说不了他,所以只能另想办法,来劝您先避一避。他迟早会想明白!您是他的恩人,您要是因为他一时糊涂出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再说,对您动手那是犯罪啊!”

隋宁说:“你让我再想想。”

他知道隋宁动摇了,趁热打铁,“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您和家人尽快搬去A国,您知道我在那边留过学,我会在那边让人打点,对外就说您急流勇退了,移民享受生活。您这一走,罗总知道您不会再干预应强集团,心结也会慢慢解开,我继续劝他,时间一长,他必然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隋宁接受了他的提议,不久举家前往A国。槐李镇的人全然不知他是被罗应强逼走,只知道他赚够了钱,不想再待在小地方。大家都很羡慕,孙老板之流望着飞机感叹:“有钱就是好啊,想当哪国人就当哪国人。”

然而这只是赵知除掉隋宁一家的第一步。在国内,任何命案都会引来警方的注意,即便他做得再滴水不漏,都可能露出马脚。再说,隋宁在槐李镇颇有声望,菜农们都知道他是罗应强的伯乐,他一旦死在南山市,罗应强必然会被调查。

可他已经身在A国,一切阻碍都不再是阻碍。

赵知假模假样地前往A国,名义上是帮助隋宁一家安顿,实则高薪雇佣了当地的杀手,轻易抹掉了隋家五口,连最小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隋宁悄无声息地死在异国他乡,罗应强的第一个心头大患消失了。

此事让罗应强对赵知刮目相看。过去,他只是知道赵知对自己忠诚,是条难得的好狗,这次他才后知后觉,赵知的脑瓜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好用,隋宁死在A国,其死亡甚至无人知晓,给他省去了一大麻烦。应强集团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因为帮助过他而对他指手画脚的远远不止隋宁一个人,他要走得更远,这些人就必须全部消失。

一个接一个任务交到赵知手上,赵知的双手开始沾满鲜血,而应强集团仿佛一朵吸饱了鲜血的花,开得越发娇艳欲滴。

罗应强站在光明中,他散发出来的光有多盛大,赵知承受的黑暗就有多浓烈。六年前,赵知突然生了一场病,病来得突然,毫无预兆,险些要了他的命。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赵知难得放空的时间,他开始想到这些年欠下的孽债,不由得想,这场病是不是自己的报应?

做生意的人多少带点迷信,生意越大,迷信越多,罗应强就是这样,赵知耳濡目染,也受到影响。罗应强来看他,提到让他去问问风水先生。

如果是大病之前,他或许懒得耗费这个时间,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不得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风水先生告诉他,他得病是因为他杀生太多,这场大病为他挡了一劫,以后恐怕没这么轻松的事了。他问,那自己应该怎么办?风水先生说,善恶相辅相成,他作了恶,就应该向善,以此来为自己赎罪。

他又问具体要怎么做,风水先生给他卜了很久的卦,说现在社会上宣扬爱护老人,但实际上老人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礼遇,好事都让年轻人占尽了,如果他能真心做一件爱护老人的人,可抵他犯下的无数罪孽。

半年之后,他在西郊建起灿阳养老院,此事不仅公众,连罗应强都不知情。他认为赎罪是非常私人的人,不可大张旗鼓,他私底下做善事,就像他私底下杀人一样,只需要因果看得见就行。

胡长泉是个老实人,默默无闻地当着保安,没有家人,心地善良且愚蠢,是最容易利用的人。他调查过胡长泉的背景,这人原本是居南市有名的企业湖韵茶厂的老工人,妻子也是茶厂的工人,但他们的孩子在成年前突然丢失了。妻子大受刺激,一命呜呼。胡长泉寻找孩子多年无果,索性离开伤心地,来到南山市讨生活。

他没有物色到更合适的人,便让胡长泉成为名义上的院长,胡长泉需要做的仅仅是用心照顾老人们,并且隐瞒他这个幕后的金主。他每次去养老院,都是胡长泉开车将他接进去,几乎没有工作人员见过他。

也不知是胡长泉傻人有傻福,还是善良有好报,养老院聘请的员工都相当出色,老人们享受幸福晚年,灿阳的名声一年比一年好。而他的身体也好了起来,自己的运势、罗应强的运势都不错,因果似乎真的相互抵消了。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罗应强竟然突然被人杀死,成了南山市最大的新闻。应强集团是罗应强一个人的领地,不存在老总死了,后继有人的情况。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崩塌了。警方已经启动对应强集团的全方位调查,不久,罗应强所做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公开。

他的心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他那样诚心地赎罪,每日过着和身价不符的俭朴生活,却还要落到这副田地?他是杀了人,作了恶,但他不是也行善了吗?如果善恶不能相抵,那他为什么还要行善?那些无能的老东西白白享受了他提供的幸福生活,为什么不给他消灾挡灾?他们该死!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敬老爱老的人,相反,在被风水先生指点之前,他对老人抱有深刻的嫌弃和敌意,他们散发着恶臭,听不清,说不明,每次和上了年纪的人接触,他都感到老去是一件邪恶的事。

此时,他对老人——灿阳养老院的那些老人的敌意达到巅峰。他想,好啊,你们挥霍了我的赎罪,既然赎罪没用,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

第87章虫翳(13)

匆匆赶回南山市之后,赵知无暇在家中多待,避开监控,来到养老院,以很久没有和胡长泉聊天吃饭了为由,提出想下个厨,炒一盘胡长泉最喜欢的螺蛳下酒。

胡长泉要帮忙,他却让胡长泉去将最近的经营表格找来,他一会儿要看看。胡长泉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翻文件柜去了。而他假装炒菜,却将提嗯提固定在了管道后。

螺蛳炒好,胡长泉很高兴,他却假装接电话,说要马上离开。胡长泉遗憾地说:“那下次我炒给你吃,我最近新学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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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菜……”

下山之后,他按下远程操控键,巨大的爆炸声中,昔日祥和的养老院变成一片火海。

程蹴听得目眦欲裂,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人心中住着一个怎样的恶魔。赵知平淡地扬起脸,咧起一个嘲讽的笑,是嘲讽自己,也是嘲讽警察,“我被你们抓到了,我认。但那些人死得也并不无辜。”

程蹴忍不住了,拍桌而起,“他们怎么就不无辜?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花钱来安度晚年,他们凭什么充当你那狗屁因果相报的工具?你又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们的死活?”

赵知愣了愣,满不在乎地说:“可是我就是决定了他们的死活啊,这不是事实吗?”

程蹴满面怒气离开审讯室,想到那些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就在大火中痛苦死去的老人,双手死死抓住了阳台的栏杆。

同一时刻,陈争仍旧盯着监视器。赵知还在审讯室,但审讯已经暂时中止。赵知乍一看很平静,但肩膀正在轻轻颤抖。陈争想,不对,这不是全部真相,这个人赶回来放这一场大火,轻易向警方坦白,他隐瞒的是更深的东西。

是什么?陈争蹙眉思索,心中一个声音说: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所控制。

也许赵知希望的,正是刺激警方,让警方被情绪控制,从而忽视本可以想到的东西。

陈争拉开窗户,冷空气灌了进来,刮在脸上像是锋利的刀片。赵知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门外传来程蹴的骂声,陈争听了会儿,才明白今年初,程蹴的爷爷就差点被送去灿阳养老院。程爷爷自己打听到灿阳服务很好,收费也不高,退休金就能够支付,不会给儿女添麻烦。程蹴不愿意让爷爷去住养老院,那里再好也不是家。爷爷还和他们几个小辈生气,说什么也要去。

但因为中间的拉扯耽误了时间,当他们最终决定送爷爷去时,已经没有名额了。程蹴想起来就无比后怕,那时如果顺着爷爷,那么爷爷就可能是被烧死的老人之一。

“程队,你是重案队的队长,现在正是需要你冷静的时候。”陈争将一杯刚兑好的咖啡放在程蹴面前,程蹴抬起通红的眼,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陈争说:“我是个外人,按理说不该我在这里指挥你的工作。但我曾经也是刑侦队长,安抚重案队队长是我经常做的事。”

程蹴渐渐平复下来,手中的咖啡溅出几滴。

陈争说:“赵知现在认罪认得蹊跷,我们不能按着他的方向来,这样会错失找到真相的机会。”

程蹴将咖啡一饮而尽,“陈哥,如果是你,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陈争靠在桌沿,沉默片刻,“进行常规排查。”

程蹴愣了下。陈争又道:“养老院发生如此重大的案件,一般的思路应该调查每一个老人及其家属,还有每一位工作人员的背景。而这起案子因为和罗应强有关,我们又以最快速度抓到了赵知,所以常规排查并没有进行。说不定这就是他希望的事。”

程蹴恍然大悟,“难怪他故意刺激我!陈哥,多谢!”

陈争摇摇头,“我也有很多没有想明白的地方,特别是……”

程蹴问:“什么?”

陈争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赵知提到他以前经常和罗应强去槐李镇,那么他对槐李镇的菜农们应当相当熟悉。但除了隋宁,他只字不提其他人,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藏在这里。”

陈争说得模糊,程蹴也未能完全理解。时间紧迫,他立即带人去补常规排查,陈争想到自杀的高管李嗣峰,这也是个拿着关键钥匙的人物。

李嗣峰不久前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醒不醒得来现在谁都无法确定。病房外挤着一群李家的人和李嗣峰的下属。李嗣峰两个孩子都在外国,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他的妻子雍女士哭成了泪人。下属和亲戚们都在安慰他,说些并无把握的吉祥话。

陈争听得最多的就是——李总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李嗣峰是个好人,隋宁和其他被赵知夺去性命的高管、合伙人又何尝不是?那为什么早期和罗应强一同打拼的人,只有李嗣峰还稳稳坐在罗应强的身边?

应强集团目前的管理团队中,只有李嗣峰是“不离不弃”的老人,其余都是罗应强物色来的,李嗣峰是名义上的应强二把手,但从警方此前的调查情况来看,李嗣峰并不管事,相当于罗应强显示自己同甘共苦的吉祥物。

陈争来到雍女士面前,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一双泪眼望着陈争。陈争说:“方便的话,我们聊聊。”

雍女士压抑着悲伤,点点头,“你是想知道我们老李和罗应强的关系吗?”

陈争说:“表面的关系我在应强集团就能查到,我更想知道李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雍女士发出一声哽咽,又很有教养地摆摆手,以示歉意,“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老李自杀,他是太自责了,恐怕也是想保护我们一家。我没必要再隐瞒。”

雍女士和丈夫李嗣峰都出生在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自幼受到良好教育,没吃过苦,年轻时对世界有很多不切实际的美好想法。罗应强曾经在李嗣峰的公司附近卖炒饭,夫妻俩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

罗应强和其他小贩混个温饱不同,他对未来有很宏大的愿景,喜欢听李嗣峰说生意场上的事。李嗣峰没什么心机,罗应强的捧场让他忍不住对罗应强敞开心扉。后来罗应强不卖炒饭了,他还关心罗应强以后会做什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一定会帮忙。

一年后,罗应强折腾起蔬菜生意,找到李嗣峰。李嗣峰二话不说,为罗应强提供了渠道上的便利。罗应强这时倒是感恩,分红绝无二话。李嗣峰经常给妻子说,自己这笔投资是投对了,罗应强今后绝对是个大人物。

这话没有说错,罗应强认准了风口,早期的质朴踏实又为他吸引到不少像隋宁、李嗣峰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使”投资人,这一切将罗应强推到了时代红利的中心。可是当罗应强的实力已经超过所有帮助他的人,他变了。他仍然可以将财富共享出来,可是他不能接受任何人质疑他、低看他。

李嗣峰本就是个好好先生,没什么主见,不爱管事,所以罗应强的屠刀迟迟没有挥舞到他的头上来。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雍女士和丈夫一同目睹了罗应强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而罗应强也变得面目模糊。

他到底是市民眼中的慈善企业家罗先生?还是悄然抹去异见者的罗刹?雍女士越来越搞不清楚。

后来,罗应强身边的老人就只剩下李嗣峰一人了。夫妻俩就算再在蜜罐中长大,也不至于想不到那些人遭遇了什么,而罗应强没有对他们动手,仅仅是因为他们太听话。

此时的罗应强已是南山市呼风唤雨的人物,雍女士清楚自己的家庭根本无法和罗应强对抗,继续留在南山市,迟早会遭遇罗应强的毒手。她向李嗣峰提出趁早从应强集团离职,让罗应强知道,他们是听话的,绝对不会威胁到罗应强的地位和资产。

然而李嗣峰却未能离职。

雍女士大感不解,“为什么?我们这些老人都走了,应强集团就真正是他一个人的了,他为什么还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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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李嗣峰心如死灰地坐下,想到罗应强的笑容就感到胆战心惊,“他需要我们留下来,如果一个老人都没有了,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他,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啊,他要我们继续听话。老婆,我们不可能逃离他!”

近年来,李嗣峰在应强集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罗应强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杀掉。外人羡慕他不必工作就能稳坐集团二把手的位置,只有他和雍女士知道,他们过得有多煎熬。去年,李嗣峰确诊了抑郁症,但那又能怎样,他还是得在集团扮演闲人老总。

罗应强遇害的消息传来,雍女士在惊讶之余竟是松了口气。罗应强死了,那片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总算消散了,从此以后他们就自由了!

然而李嗣峰却很不对劲,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嚎啕大哭。雍女士起初以为他感念当年和罗应强的感情,人死为大,就算罗应强再怎么不堪,终究没有对他们一家下毒手。

李嗣峰却死死抓着佛珠说,“报应,都是报应!罗应强的报应来了,我们也不远了!”

“什么我们也不远了!我们没有做过坏事!”雍女士喊道。

“为虎作伥就不算吗?明知道罗应强在做什么,却假装不知道,苟且偷生不算吗?我们完了,罗应强一死,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自从患上抑郁症,李嗣峰偶尔胡言乱语,雍女士以为这次也是,连忙喂他吃药,安慰他不要乱想,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然而就在夜深人静之时,李嗣峰自杀了。

“他这个人,一辈子天真软弱,没有做过多少正确的判断,但他这句话没有说错。”雍女士无声地落泪,“我们确实是为虎作伥,这是我们的报应。”

另一边,重案队完成了对养老院所有人员的核对以及背景调查。

院长胡长泉也是个不幸的人,警方了解到的情况和赵知调查的相似,不过当年居南市湖韵茶厂丢失的孩子不止一个。胡长泉和工人们一同寻找孩子,还结成了互助小组,但始终没能找回孩子。

大约是触景生情,他不愿意再留在居南市,来到南山市讨生活,遇到正在物色傀儡院长的赵知,得到了这份要命的工作。

居南市的连环失踪案值得关注,但不管是南山市警方还是陈争,此时都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在养老院的员工名单上,有个护工不见了。

程蹴看着名单,对付主任道:“你确定你们这儿有个叫殷疏文的年轻护工失踪了?”

“确定啊,他昨天早上还……”付主任忽然卡住了,“还……”

程蹴问:“昨天早上殷疏文干了什么?”

付主任抬起手,一脸诧异,“我昨天好像没有见到他,前天,前天好像也没有。不对啊,他最近应该都在我们这里的。”

程蹴连忙让其他队员去打听殷疏文,继续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们这儿工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付主任胆战心惊地回忆,殷疏文是个长得白净的小伙子,很有书卷气,像个大学生。养老院除了正式的工作人员,还会招一些护工。出于对老人们负责的宗旨,护工都不是随便招的,首先要有爱心,然后手脚要勤快。

殷疏文年轻谦逊,相貌又好,一看就是在富足的家庭中长大,不缺钱,在善良的驱使下来履行一份社会责任。

殷疏文是两年前的夏天自己找来的,付主任对他印象很好,但担心他吃不了苦,让他试着干几天,谁知他完全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脏活累活都肯干,每天精力充沛,脸上还总是挂着笑容。很多老人都很喜欢他,说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家的孙子。

养老院给工作人员安排了宿舍,殷疏文也有自己的房间,不过他并不是每天都住在宿舍。至于他家在哪里,付主任不清楚,猜测可能在西郊有房子,不然不方便。

程蹴看着养老院的建筑分部图,一共三栋楼房,宿舍和办公区都在1号楼,也就是说,殷疏文的房间和爆炸中心——胡长泉的办公室在一处。另外两栋虽然也受到爆炸和火焰的波及,但楼梯并没有垮塌,只有1号楼成了彻头彻尾的废墟。

程蹴的眉心皱得很紧,难道这场爆炸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抹除殷疏文在养老院的痕迹?但只是炸一栋楼够吗?警方只要一开始调查,就必然得知殷疏文的存在。

付主任说了不少殷疏文的好话,这人似乎是个无所求的天使,降临到养老院,只讲奉献,不求回报。“对了,小殷虽然是个男生,但多愁善感,我好几次看到他掉眼泪。”

程蹴忙问:“哭?为什么?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哭?”

“看到老人经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听老人述说想念家人的时候。哎你也知道,很多家庭是不愿意照顾老人,才把他们送来的,我们虽然会尽可能提供好的服务,但我们不能代替家人啊,所以有些老人想到家人就会哭,他们一哭,小殷就会陪着他们哭。那种共情能力,我是没有的。”

重案队从其他工作人员口中也打听到了殷疏文,他们对殷疏文的看法和付主任一致,都觉得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人,但也都说不清这个好人为什么忽然不见了。他们中有人确定道,最后一次看到殷疏文是14号下午,他在院子里陪老人晒太阳,晚上吃饭就没有看到他了,以为他已经下班回家。

1号楼的监控已经被炸毁,其他监控暂时也无法查看,但技侦队员说,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争从医院回到市局,程蹴也已经从西郊赶回,两边的信息一汇总,陈争拧眉道:“赵知果然在误导我们。”

“但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们现在还是查到殷疏文的存在了。”程蹴不解,“等监控恢复,应该能看到殷疏文的长相。”

陈争说:“如果他想清理掉的不是监控呢?”

程蹴说:“足迹?指纹?DNA!”

陈争盯着桌上的一叠调查报告,忽然沉默下来。程蹴走来走去,“陈哥。”

陈争说:“殷疏文姓殷,我刚才想到张易楠早就过世的母亲也姓殷,殷小洋。”

洗脚城案的两名被害人,罗应强和张易楠,目前虽然警方的调查重点在罗应强身上,多数人认为凶手的目标是罗应强,张易楠只是顺手被杀掉。但鸣寒在槐李镇调查到的情况让陈争非常在意,张易楠家的疑点并不比罗应强少,而他的母亲殷小洋据传和罗应强发生了点什么。

不久前审问赵知,他明明对槐李镇相当熟悉,却只字不提殷小洋。

程蹴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殷疏文可能和殷小洋有关?爆炸消除的是可能存在的DNA信息,一旦我们找到殷疏文的DNA信息,就可能和张易楠的比对上?”

陈争说:“养老院的付院长说,殷疏文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养尊处优,没有吃过苦,那他到底成长在什么样的家庭?”

程蹴眼皮直跳,“殷疏文难道是殷小洋和罗应强的孩子?所以他才和赵知有牵连?”

这时,监控修复得差不多了,陈争和程蹴一起盯着显示屏。如付主任所说,殷疏文的确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举止不像一般的护工。他长得不像任何人,仅仅因为姓就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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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他是殷小洋的孩子,非常武断。但不管是他来到养老院还是在爆炸前失踪,都给他打上了巨大的疑点。

户籍系统里并没有他的存在,他展示给付主任的身份证是假的,他也许根本就不姓殷,那他取这个名字的目的是什么?

赵知再次被带到审讯室,这次坐在他对面的不是程蹴,而是陈争。赵知皱着眉打量陈争,仿佛在判断这个新来的和程蹴谁更难对付。

陈争将截图打印的图片以此摆在赵知面前,赵知低头看图,他则盯着赵知的脸。在看清图上之人时,赵知的呼吸明显一顿,额角绷起青筋,嘴唇数次紧抿。但当赵知抬起头和陈争对视,那种惊讶的情绪已经被牢牢收敛住。

“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赵知声音里带着一丝仓促的颤抖,但并不明显,他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陈争手指在图片上点了点,“这个人叫殷疏文,是你养老院里的护工,你认识他吗?”

赵知摇头,“我说过,我只是背后的出资人,除了胡长泉,我谁都不认识。”

“是吗?”陈争将图片收起来,在桌上对了对,“那你刚才在紧张什么?”

赵知瞳孔一缩,努力克制着情绪,“我紧张?我刚才只是在看你给我的图片,仅此而已。”

“但我却发现,他可能才是你炸掉养老院的真正原因。”陈争说:“你想尽可能清除他在养老院的痕迹,你没有太多时间,爆炸是最好的方法。”

赵知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稳如泰山,但眼中的光点却不受控制地扇动。

陈争说:“你很清楚并不能完全将他的痕迹抹去,他在那里当了两年护工,不说老人们,工作人员肯定都记得他,说不定还和他拍过照,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的DNA消失,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赵知张开嘴,半晌发出一声嗤笑,“我简直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不认识的人的DNA?我还没有表达清楚吗?养老院是个抵消我因果的工具,但那些老人享受了我给与的生活,我却依然遭受了报应,他们该死!”

“你就是这么刺激我的同事,妄图干扰警方下一步侦查。”陈争也笑了声,“殷疏文姓殷。”

赵知面色一僵,声量不由得增大,“那又怎样?”

“你说过你以前经常和罗应强一起到槐李镇,和菜农们打交道,你就没听说过一个叫殷小洋的女人吗?”在陈争的视线下,赵知的神情越来越僵硬,“菜农们都知道她和罗应强可能有点什么,你却一个字都不肯提到她。”

“因为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罗总和殷小洋的关系不是外面传的那样。”赵知低下头。

“哦?”陈争说:“看来你很清楚。那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样?”

赵知许久没有说话,然后道:“人死为大,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好一个人死为大!”程蹴拍着桌子,“他这明显就是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陈争坐下休息,问:“殷疏文还是没有消息?”

第88章虫翳(14)

程蹴摇头,“我们调取了西郊的大量公共监控,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养老院大门的监控没有拍到他,要么他一直躲在养老院里,要么另外找了个地方出去。但他会逃到哪里去?他为什么要逃?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主动离开?他已经出事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陈争叹了口气,“现在赵知不肯开口,另一个或许知道真相的人躺在ICU,我们只能竭尽所能,继续调查。”

养老院爆炸进一步搅乱了南山市扑朔迷离的案情,连唐孝理都打电话给鸣寒,问具体情况。鸣寒站在张家早已长满荒草的田地边,神色凝重,“老唐,问题大了。”

鸣寒这趟来到槐李镇,本来打算深查移民的隋宁一家。认识隋宁的人说他爱好收藏古董,鸣寒打听到一家古玩店,老板姓费,听到隋宁的名字,连连道:“隋老板啊,以前是我这儿的常客!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的好些东西都还在我这里。”

鸣寒问:“能给我看看吗?”

费老板起初有些犹豫,他们这一行,惯来是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的,但警察已经上门,好像也躲不掉。费老板一边带路一边说:“我这店开在这儿几十年了,合法经营,隋老板给我的,也都是从合法渠道得来的。”

鸣寒看到十来件古玩,问:“隋老板为什么放在你这儿?”

“还不是因为出国了,不方便带吗。”费老板说,当年隋老板走得匆忙,他也不知道向来不紧不慢的隋老板为什么会急着出国。古玩这种东西,不好带出国,隋老板便找到他,说先放在他这里。隋老板是他的老顾客了,这个忙他当然是要帮的。哪知道隋老板一出去就没再回来,后来有个老板带着隋老板的信回来,说是想要收一些古玩走。

费老板认得隋老板的字迹,认为对方是隋老板的朋友,便将其中十件卖给了对方。再之后,费老板觉得隋老板不会再回来了,便按照行规,陆陆续续出手了不少,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这些不大值钱的了。

鸣寒问:“带着信来的是谁?”

费老板翻过陈年账目之后道:“哟,这不是詹老板吗?”

詹富海,从外省来南山市经商的企业家,在南山市的名头虽然没有罗应强响亮,但在文娱领域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鸣寒默念着他的名字,眉心轻轻皱了皱。知名娱乐公司云享娱乐就是詹富海的,南山市新城那座恢弘的云乡剧院属于云享娱乐,而陈争十分在意的明星凛冬,背后正是云享娱乐。

费老板说,詹富海只来过那么一次,他印象并不深刻。鸣寒本想查一查詹富海,但养老院爆炸的消息传来,紧接着赵知被捕,交待了谋杀隋宁一家的过程,更加扑朔迷离的变成了张易楠一家。

他和他父亲张木等于是从槐李镇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张易楠这两年多竟然都在南山市读大学。曾经有一对父子被张木雇佣干活,他们的下落也未知。

鸣寒只得暂时放下隋宁这一边的线索,重心放在张家。走访的过程中,鸣寒得知一件事——十多年前,槐李镇治安混乱,先后有七个小孩失踪,且都是男孩。传宗接代的观念在落后的地方深入人心,大家都认为孩子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鸣寒回到张易楠位于槐子村的家,重新勘查,在一楼尘封的仓库里发现大片陈旧血迹。这些血迹已经无法鉴定DNA,但至少可以说明,张家不简单。

看到警察又来查张家,村民们赶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聊着张家父子。鸣寒听到其中一人说,张木这人古板阴沉,但对小孩子特别好,会对孩子笑,送点糖果什么的。可能是因为自己家的孩子身体不好,所以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会既羡慕又怜爱吧。

张木喜欢小孩?鸣寒眼前浮现出一个不苟言笑的粗人,对所有人都沉着脸,但会在干完地里的活回家的路上给经过的孩子们糖果吃。

人都具有多面性,倒不是说张木不能有一颗爱小孩的心,但他从槐李镇离开得十分蹊跷,再加上张易楠惨死,还有张家仓库里的血,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

尤其是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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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刑警。

鸣寒来到张家的田地前,虽然是冬天,但槐李镇的田几乎都是绿油油的,冬天的蔬菜在湿润肥沃的土壤里发奋生长,明日就将成为人们盘中的美餐。只有张家的田地长着杂草,没人来占用。那些杂草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像一个个枯萎的身影,挣扎着想要发出最后的喊叫。

“翻张家的田?这……”听到鸣寒的要求,派出所民警有些为难,“没必要吧?那地方很久没人去过了。”

鸣寒说:“正是因为很久没人去过了,所以我这次才要看看地里是不是藏着东西。”

种地的人将田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民警家里也是种地的,很犹豫。鸣寒又说:“张家的血迹你们都看到了,他家里出过事,彻底调查这一家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民警连忙说:“是是是,我去问问我们所长的意思。”

所长一看鸣寒是省厅的人,虽然也不大愿意翻地,还是立即派出人手。张木当年勤劳,地也大,清除杂草耗费了不少时间,鸣寒挽着袖子下地,干得比谁都积极。看他这样,民警们打起精神,一锄头一铲子下去,埋藏在地里多年的秘密终于见光。

在天地的西北角,埋着数个半人高的坛子,这种坛子在农村非常常见,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用来腌制酸菜泡菜。而此时出现在坛子里的,却不是什么菜,而是一堆堆骨头。有的尸体并没有完全腐烂得只剩下骨头,还能看到干掉的皮肉蒙着骨骼。

这一幕即便是警察也有些受不了,几个刚分到派出所来的当场就呕吐不止,即便是年纪大一点的,也愣在坛子边,不敢轻易将里面的尸骸拿出来。

警察翻地的时候,不少村民都围在田边,张家地里挖出尸骨的事顿时就传遍整个槐子村,有人惊呼:“这是以前的邪术啊!张木,张木居然在做这种事!”

现场混乱,鸣寒一边维持秩序一边通知市局。不断有村民想要下田里来看看坛子,鸣寒招呼民警拦住他们,谁也不可擅自动尸骨。市局的法医和痕检师正在赶来的路上,鸣寒站在警戒带边上,接听唐孝理打来的电话。

“有这种事?”听完鸣寒的汇报,唐孝理也难掩惊讶,“我倒是知道有些地方会把人放进坛子里,用来做祭祀、炼小鬼,但函省破除封建迷信的工作向来做得很好,南山市也是个大城市……”

“可能和封建迷信没有多少关系。”鸣寒看着黢黑的坛子,眼神越来越冷,“只是有人杀了人,觉得用坛子装起来方便。”

南山市这边的案情越来越复杂,刘品超依然音讯全无,鸣寒和陈争为了“量天尺”的线索而来,却像是踩进了泥潭,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一双双沾满污泥的手,困住了他们的脚步。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鸣寒看了看,是陈争,“老唐,我先挂了,有事。”

唐孝理没说什么,鸣寒迅速接通陈争的,“哥。”

“我听说张家地里的事了,全是小孩?”陈争那边背景音很吵,像是在路上。

“啊,全是小孩,恰巧槐李镇十多年前接连有小孩失踪。”鸣寒蹲下,“张木为人冷漠,只对小孩热情,有很大的概率,这些尸骨就属于那些失踪的小孩。”

陈争沉默下来,“张木如果是个杀人魔,那张易楠……不对,还有殷小洋的死……”

“殷小洋的死应该不涉及命案。”鸣寒说:“我在医院调到了殷小洋的病例,她确实是患了癌,在医院咽气。不过从时间点来看,有点问题。”

“什么?”

“我在派出所查到,最早有村民报警说孩子丢了,是在殷小洋去世之后的第三个月。殷小洋死之前虽然也有孩子丢失的情况,后来都找到了。”

陈争说:“殷小洋的死刺激了张木,他因此开始作案?”

鸣寒说:“一切要等法医来确认DNA之后再说了。你在哪?别告诉我你要来槐李镇?”

陈争简单说了下审问赵知的情况,又道:“李嗣峰醒了,我去医院,看他的状态能不能接受问询。”

鸣寒轻轻念着“殷疏文”这个名字,“其实……”

陈争问:“什么?”

鸣寒也没有想得很明白,但既然说到这里了,便没再藏着,“其实我和村民们接触下来,虽然他们都知道张木有个儿子,但好像没有人和这个儿子实际接触过。”

陈争对槐李镇的了解没有鸣寒这么深,“那说明什么?”

鸣寒说:“他们说张易楠小时候是个病秧子,总是在家,张木不让他们母子出来。后来殷小洋死了,按理说在张木下地的时候,家里没有人还可以管着张易楠,但他也没有离开过院子,张木不在家,他就安安静静在家待着。我在想……那时张家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

陈争说:“但后来确实有个张易楠在南山市上大学……这个张易楠其实不是张木的儿子?”

市局的队员赶到了,陈争也已经来到医院,鸣寒说:“我先和法医沟通,保持联系。”

坛子被小心翼翼转移到水泥地上,里面的白骨被取出,五个坛子里一共放着七具尸骨,全都是五六岁的小孩。每个小孩的面部骨骼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鸣寒说:“是捂住口鼻造成窒息?”

法医点点头,拿起其中一个头颅,指着枕部的伤处说,“这孩子后脑被钝器击打过,年龄比其他孩子稍微大一些,很可能和凶手展开过搏斗,但反抗未果。”

看着这些小小的尸骸,每个人心中都万分沉重,无法想象凶手怎么会对这么多小孩痛下毒手。小孩失踪家庭的父母纷纷赶来,看到尸骨,有的直接昏厥了过去。

多年来他们抱着孩子只是离开了自己,还在其他地方好好活着的愿望,而这愿望在白骨出现的一刻几乎化作泡影。虽然此时并不能确定死在坛子里的就是他们的骨肉,但如果不是,这又会是谁的骨肉?

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中被磨平的疼痛再次尖锐起来,田边回荡着令人心惊的哭声。

鸣寒和法医一道将尸骨转移到车上,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请失踪家庭的父母们提供DNA。

很多父母沉浸在悲痛和恐惧中,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不确定那些尸骨就是他们的孩子,那他们就可以继续相信,孩子还活着。

鸣寒挨个说服,最后一位父亲签字提供DNA样本时,已经是17号凌晨。鉴定报告随后出炉,槐李镇失踪的七名孩子早已遇害,在小小的坛子里,欣欣向荣的田野间,含恨长眠。

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张木,但据村民说,张木对自家的地看得特别严,除了他和雇佣来耕作的工人,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入,更别说持续将孩子的尸体埋进地里。退一步讲,就算他不是凶手,他在种地途中也肯定知道自家地里埋着什么。

这样一来,除了张木父子,曾经被张木雇佣的何树友父子也十分可疑。张易楠已经死了,他的男友娄小果、南山大学的同学都没有见过张木,何树友父子更是去向不明,张易楠的死真的只是被罗应强所牵连?还是原因出在张家身上?这成了摆在警方面前的两条岔路。

医院,李嗣峰虽然已经有了意识,但状态很差,医生说他短时间内可能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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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问询。但警方迫切地需要从他口中得到信息,陈争等了几个小时,雍女士眼含泪水地走向他,“陈警官,你去看看老李吧。”

李嗣峰躺在病床上,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医生叮嘱他休息,他知道警察在,情绪激动起来,“我,我要说……”

陈争走过去,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选择自杀?”

眼泪从李嗣峰眼角滑落,“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如果我不死,他们迟早会对我全家动手!”

雍女士捂住脸,“老李,你在说什么啊?”

陈争在听雍女士说起“为虎作伥”时就有些怀疑李嗣峰自杀不单单是对长期以来的沉默感到懊悔,他有不得不选择死亡的理由。而现在他被救回一条命,想法是否有所改变?

“不着急。”陈争安抚道:“我先告诉你几个情况,赵知已经被我们控制,他承认接受罗应强的命令杀死隋宁等人,现在还有一个我们没能掌握身份的人出现,这个人叫殷疏文,你有没有印象?”

“是他!是他!”李嗣峰瞳孔震荡,“他就是罗应强的孩子啊!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赵知会杀了我,就像杀死其他人一样!”

“殷疏文是罗应强的孩子?”陈争问:“罗应强告诉你的?”

李嗣峰落下眼泪,“不用他告诉,我自己猜得到,殷小洋就是,就是我介绍给他认识的!”

李嗣峰和殷小洋家庭背景悬殊,李嗣峰是南山市的富家子,殷小洋老家在甘卫县下面一个小乡村,但李嗣峰高中时家庭短暂动荡过,他被母亲送到甘卫县寄读了半年。正是在那半年里,他认识了品学兼优的殷小洋。

当年县城里教育资源贫乏,教授外文的老师发音很不标准,殷小洋喜欢学外文,李嗣峰这个早就出过国的城里男生成了她的小老师。后来李嗣峰家里的问题解决,李嗣峰回到南山市,和殷小洋还保持着书信往来。

说到这里,李嗣峰看了看妻子,解释道:“我和她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我们那个时候连性别的观念都很淡薄。”

雍女士含泪在李嗣峰手上拍了拍,“我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李嗣峰继续说,他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而殷小洋考上了省内一所不好也不坏的大学。他本以为像殷小洋这样的人,一旦来到城市,就绝对不会再回到故乡,她在信中也写到过,自己虽然不像他那样生来就有翅膀,但经历会让她长出翅膀,有朝一日一定会飞往更广阔的天地。可当他回国,却得知殷小洋的确没有回到故乡,却嫁到了另一个农村。

他内心无法理解殷小洋的抉择,殷小洋看出他的不解,主动告诉他,在城里闯荡几年,翅膀没有长出来,反而感到脚上长出了根茎蔓藤,牢牢地扎在土地上,好像就这么过点平静安逸的生活也不错。他见过殷小洋的丈夫张木,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与他毫无话题。

那几年,他和殷小洋渐行渐远,各自为生活奔忙。后来他认识了罗应强,开始在罗应强身上投资,去槐李镇的次数变得多了,这才发现殷小洋和张木一直没有孩子,殷小洋在菜农中很受欢迎,经常村里镇里两头跑。他头脑一热,觉得殷小洋要是跟着罗应强干,今后肯定可以赚大钱,于是找了个机会,让罗应强和殷小洋认识认识。

他是男人,了解男人心中所想,罗应强第一次见到殷小洋,那眼神就不对劲。他有些尴尬,这二人都有各自的丈夫和妻子,他的目的也绝对不是让他们搞地下情。好在罗应强当着他的面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应强在槐李镇的生意蒸蒸日上,不久,他得知殷小洋怀孕了。再去槐李镇,菜农们都抱怨张木是个小心眼,自己人缘差,就见不得老婆受欢迎。他一打听,才知张木将殷小洋关在家里养胎,不让她接触其他男人。养胎倒是没错,但他总觉得奇怪,孕妇再虚弱,也不至于关起来吧?

他去探望殷小洋,张木阴沉地打量他,而殷小洋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坐不住,没待多久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从张家出来后,他隐约有了个荒唐的猜测,殷小洋和张木结婚多年也没生育,现在忽然怀上孩子,按理说家中应当喜气洋洋才对。

除非,殷小洋肚子里的孩子……他不敢想下去了,负罪感让他在路上摔了一跤。那之后,他刻意不再去槐李镇,几乎断绝了和殷小洋的联系。

殷小洋产后几乎就没了消息,他观察罗应强,倒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罗应强为工作而生,家庭、女人对他来说似乎都不重要,他和杜芳菲有个女儿,但他似乎从未履行过父亲的职责。

李嗣峰有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那段时间应强集团发展势头非常猛烈,他也将心思放在如何赚钱上。再次听到殷小洋的名字,是合作的菜农说,殷小洋得了癌,没多少日子了。菜农露出遗憾的表情,却不是在为一条生命即将消逝而遗憾,遗憾的只是,在这个女人香消玉殒之前,自己竟然没有品尝到她的身体。

李嗣峰想到年少时的过往,没忍住去槐李镇探病,殷小洋已经非常虚弱,见到他勉强地笑了笑。镇医院条件很差,张木没有能力将殷小洋送到大医院接受治疗,殷小洋只是在那里等死而已。他差点问出:你为什么不让罗应强想想办法?

话到嘴边,他忽然想到,罗应强这时还不出现,不正是说明罗应强和殷小洋之间没有什么吗?

殷小洋的过世将一段似真似假的秘密带进坟墓,他以为这就结束了,直到他在罗应强家中见到一个小孩。那一刻,他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罗应强和杜芳菲早已不住在一处,那天他有事去找罗应强,那个孩子安静地坐在花园的凳子上,一双干净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他见过这个孩子,就在他去探望殷小洋的时候。这是殷小洋和张木的孩子,怎么会……在罗应强的别墅里?

第89章虫翳(15)

“你们认识?”罗应强笑着说。

李嗣峰下意识否认,孩子却说:“李叔叔。”

罗应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李哥,进来说吧,让小文在外面玩。”

那天和罗应强谈了什么,李嗣峰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占据着他脑海里是罗应强、殷小洋、张木这三人的关系。

孩子如果是罗应强的,张木为什么心甘情愿帮罗应强养孩子?罗应强爱殷小洋的话,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殷小洋受癌症的折磨?难道说殷小洋的死另有隐情?不不,孩子不是罗应强的,罗应强只是接孩子来玩?

李嗣峰混乱了,根本想不出一个答案。罗应强却跟没事人似的,和他聊完工作,还问他和嫂子最近好不好,说羡慕他们儿女双全。他如遭雷击,罗应强只有女儿,杜芳菲生产时遭了罪,再也无法继续生育,所以罗应强需要一个儿子?

他离开时,罗应强还招呼小孩过来,“来,跟叔叔说再见。”

“李叔叔再见!”小孩听话地挥手,和在病房外对他挥手的姿势一模一样。

原以为已经埋葬的秘密现在又从土里生长了出来,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李嗣峰明白自己不应该去探知真相,可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没能忍住,再次来到槐李镇。张家大门紧闭,张木下地去了,他试着和附近的村民聊天,打听张家的事。

村民们都说张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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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样子,张木死了老婆,但还有孩子要养,起早贪黑,比以前更勤劳了,可能是想攒点钱,给孩子讨个后妈吧。

他越听越觉得迷幻,张木哪里还有孩子需要养?孩子不是已经被罗应强接走了吗?他在张家院墙外徘徊,想要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孩子,但张家锁着的不仅是院门,还有里面的房门,他什么都看不到。

村民乐呵呵地说:“你看啥看啊?他们家一直是这样的,小洋还在时就这样,孩儿身体不好,不出声的。”

他尴尬地退开,要走,正好撞到张木从田里回来。张木一双冷得令人发毛的眼睛盯着他,充满敌意和戒备。他不由得接连后退,张木也不对说话,开门,关门,将他挡在门外。

他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放任自己掉入漩涡中。此后几年,他未再见到那个孩子,而罗应强身边的人被一个个除掉。他早已没有和罗应强对抗的能力,只盼着自己和家人能有个好下场。

他去见罗应强,提出功成身退,从此离开应强集团。罗应强却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哥,你说什么呢?集团现在发展得正好,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他不安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离开你?那些人是主动离开的吗?他们难道不是被你……

罗应强给他点烟,就像很久以前那样,“李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我哪里不一样?”他脱口而出,随后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他不该开口的,他暴露了!

“你从不多事,从不试图拿你的想法来影响我。”罗应强从容地说:“你其实才是最聪明的人,知道自己该投资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拿走多大的红利。现在,你甚至知道自己应该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他汗流浃背。消失?罗应强真的要他消失!

“当然,我最感激的还是你明明知道了我的秘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罗应强抖了抖烟灰,笑道:“要是知道的人是隋哥,他肯定早就摆着师长的架子,对我说教了。”

“你……”他讶然,“你知道……”

罗应强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我也不想和你聊她。我们的话题是你。你想急流勇退,但我希望你能够多留几年,至少帮我稳定稳定人心,不然外界会怎么说我?罗应强有现在全靠当年那批元老,现在应强集团里元老是一个不剩了啊。李哥,你得给我做做样子,证明我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你,明白吗?”

除了明白,他还能说什么?数年来,他将罗应强和殷小洋的事烂在肚子里,扮演着元老吉祥物的角色,罗应强确实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但两年前,罗应强喝多了,和他聊天,说起年轻时打拼的事来,他听得如坐针毡。罗应强说,自己操劳这么一辈子,一想到后继有人,心里就觉得踏实。

他不敢问这个后继者是谁,罗应强主动说,小文长大了,在A国,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不过无所谓,父子的亲情斩不断。

但小文根本不在A国!他曾经看到赵知和一个清瘦的青年走在一起,非常亲密的样子。如果他没有见过小文,他会以为那是赵知的伴侣,但他见过,即便那个小孩长大了,五官还是看得出少年时的轮廓。

“罗应强出事,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但我隐瞒的桩桩件件,都是足够要我和我家人的命!”李嗣峰泣不成声。

但陈争却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他的全部想法。罗应强被杀害,复仇的可能性很高,李嗣峰这个唯一没有被清理的老人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他因此害怕,选择自杀,这好解释。可这和殷疏文有什么关系?和他保护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知是个比罗应强更疯狂的人,罗应强还能留我一条性命,他不会!我知道小文的存在,他也知道我知道。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似乎想要把小文藏起来。罗应强一死,我要是不死,你们就会从我口中得到小文的消息。他一定会让我死,把我的家人一起灭口!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能了结!”

在李嗣峰癫狂的话语中,陈争终于窥到了些许真相,也隐约想通赵知炸养老院的动机。只是,原来殷疏文一直生活在南山市,罗应强竟然不知道?赵知这个忠诚的象征,竟然将罗应强的儿子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李嗣峰身体状态变差,医生立即终止了这场问询。陈争关上病房的门,缓缓走在明亮的走廊上。

李嗣峰提供了大量关键信息,用这些线索去审问赵知,赵知很难再保持沉默。然而陈争还留意到一个细节,李嗣峰说殷小洋过世之后,罗应强就将殷疏文接到了南山市,这中间也许有一些时间差,但不长。可为什么李嗣峰到槐子村时,村民们全都认为张家的孩子还在?

村民们眼中的张易楠实际上就是殷疏文,他因为身体不好被常年关在家中,被接走也没人注意到,只要张家偶尔有孩子的声音传出来,左邻右舍就认为他在家里。

那么在殷小洋被接走后,偶尔发出声音的是?现在这个和罗应强死在一起的“张易楠”又是谁?起初警方认为“张易楠”是罗应强包养的“鸭子”,但罗应强听到这个名字不会感到奇怪吗?怎么下得去手?

现在这个“张易楠”能给罗应强当情人,本身就不可理喻。

陈争走进夜色里,瞳色被深深浸染。联想到鸣寒在槐李镇查到了失踪案、小孩尸体,一个残忍的真相呼之欲出——张木没有生育能力,当殷小洋怀孕之后,他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为罗应强养小孩。这个原因或许是罗应强给与的压力,连李嗣峰都惧怕罗应强,张木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民,更是不敢违背罗应强。

没有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被戴绿帽,戴了绿帽还要给人养孩子。张木本就阴郁内向,这件事恐怕让他心理更加扭曲,所以在后来,他无法报复罗应强,便将仇恨发泄在其他幼小的孩子身上,这是后话。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殷小洋根本没有告诉过罗应强自己怀孕了,罗应强也不知道张木不能生育,他起初以为殷小洋的孩子是张木的。就像李嗣峰所说,罗应强其人,唯一看重的只有事业,女人不过是一时的玩物,他并没有多爱殷小洋,春风几度后想扔就扔,这能够解释他为什么在殷小洋病重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

殷小洋死后,他从某个渠道得知殷小洋的孩子其实是他的,他大喜过望。他可以不珍惜为自己生下的女人,但他会珍惜孩子,尤其这个孩子是男孩,而他的妻子杜芳菲只给他生下女孩。他打下的家业需要男孩来继承,上天就这么正好给了他一个男孩。

他从张木手中将孩子夺走了,也许根本不算夺,张木并不想养育别人的骨肉。殷疏文曾经和罗应强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应该不长,不久后他被送到国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李嗣峰说殷疏文和赵知关系不一般,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李嗣峰只能猜,但赵知手上握着真相。

回到张木这边,他是个不能有自己孩子的人,殷小洋在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克制,但殷小洋死了,罗应强又以夺走孩子的方式直白地羞辱他,他再也不需要装了。

他用亲善的面孔面对孩子,用糖果引诱他们跟随自己,然后关起门来,将他们杀害。邻居有时听到张家有小孩的声音传出,误以为是张易楠,但其实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再往后……陈争捂住额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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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很难再往下推了。比如后来这个“张易楠”是怎么出现?张木为什么一声不吭从槐李镇消失了?还有张木曾经雇佣的工人父子,他们又去了哪里?最关键的还是,后来这个“张易楠”为什么会被罗应强包养?真正的张易楠(殷疏文)为什么在养老院做护工?

陈争靠在车上,点了根烟,放空思绪,看着天空。他应该去审问赵知,可是现在还没有捋清楚思路。审问需要技巧和经验,此时他没有把握不掉入赵知的节奏。

左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摸到手机,无意识地拿出来看了看,才发现鸣寒发来了两条信息。

“哥,你那边怎么样?”

“我去一趟烟水镇,何树友的老家在那里。槐李镇这边其实还有点隋宁的消息,等我回来再说。”

陈争脑子里堆挤着大量线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鸣寒说的这个何树友就是在张木家打过工的工人,目前也是音讯全无。

还有隋宁的消息,是什么?

烟水镇北边就是南山市,西边是槐李镇,但烟水镇不归南山市管辖,区位条件很差。镇里不像槐李镇那样能发展自己的优势产业,年轻人为了生计,几乎都会选择外出打工。鸣寒开车来到烟水镇,路上看到的几乎都是老人。

根据工头云哥给的地址,鸣寒找到一条萧条的巷子,两侧都是农村的自建房,门敞开着,里面看不到什么人。

“你找谁啊?”见鸣寒在附近徘徊,一个老头儿拄着拐杖走过来,“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鸣寒说:“何家是在这附近吗?何树友家。”

老头儿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了,“你找何老三?你谁?”

鸣寒索性拿出证件,老头儿叫了声,连忙指着最矮的那栋房子说:“何老三住那里,但家里早就没人了,他亲戚最近也在找他。”

鸣寒一听,“他什么亲戚?在这里?”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人就从老人喊叫的方向走了出来,“二叔,您叫我?”

老头儿说:“警察来找何老三了,你们好好说说,这次得把人找到了。”

中年人显然不习惯和警察打交道,一看鸣寒就缩了缩脖子,“诶警察,警察……咋?何老三在外头出事了?”

鸣寒问:“你是何树友的?”

中年人忙做自我介绍,他是何树友的堂哥,何树友在家里是老三,他是老二,从小关系就很好,何树友人不见了,他偶尔会回来看看何树友有没有消息。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何家门口,鸣寒问:“能进去看看吗?”

何二哥拿出钥匙,“行行,就是里面太久没住人,很脏。”

鸣寒在院子和房子里都走了一圈,何二哥叹气,说何树友是个善良踏实的人,宁肯自己吃点亏,也绝对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坏就坏在命太硬,克死了很多人。

鸣寒不信谁克谁这种事,但既然这里的人信,他就得了解是怎么回事。“何树友克死了哪些人?”

何二哥掰着手指头说,何树友出生不久,父亲就没了,母亲把他拉扯大,和同乡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重组家庭,结果连带继父的儿子一起出车祸走了。何树友取了个老婆,把老婆也克死了,后来很多年,他都是独自带着儿子生活。

亲戚们劝他找一个来伺候他和儿子,哪哪家的哑巴女人瘸腿女人就不错,他说他不考虑再婚,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不要再因为他出什么事。

十几年前,何树友外出打工,儿子住在各个亲戚家里,何树友也就春节回来。后来儿子大了,想跟在他身边,他便把儿子带走了,父子俩相依为命,但逢年过节,也还是会回来。两年前,何树友第一次没回乡过年,谁都联系不上他,警察也找不到人。有亲戚猜测,他们要么发了财,不愿意再回这穷乡僻壤,也不想被穷亲戚缠上,要么为了生计偷渡出国,赚外汇去了。

“也就我还放不下,总觉得他们爷俩儿会回来,才偶尔来看看。”何二哥头发都花白了,苦笑着说:“老喽,来不了多少次喽。”

鸣寒拿出“张易楠”的照片,递给何二哥,“你看,认不认得这个人?”

何二哥端详良久,手轻轻颤了颤,“这不就是我们云超?这么大了?你们找到他了?他现在在哪里?”

鸣寒问:“他叫何云超?你确定他就是何树友的儿子?”

“确定啊!我眼睛还没瞎呢!”何二哥激动地说:“云超最喜欢到我家里来,其他亲戚家他还不爱去!我给他做过多少顿饭啊,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他们爷俩难道出事了?”

鸣寒说:“他遇害了。”

何二哥像是被雷击中,半天没反应过来。

目前虽然何二哥认出了何云超,但警方还需要更切实的物证。18号上午,鸣寒在取得他的同意之后将他带回南山市,立即取检材做DNA比对。

法医将报告送来的时候,陈争和鸣寒一同打开。遇害的“张易楠”和何二哥存在亲缘关系,他真正的身份是何树友的儿子,何云超。

陈争再次找到娄小果时,他已经从男友遇害的悲愤中平复,遭受背叛的情绪占了上风,大骂道:“骗老子的钱,骗老子的人,睡了老子又去被老男人睡,我呸!杀得好!活该!什么张易楠,我看他应该改名叫张渣男!”

精品店的顾客全都向娄小果看来,面露惊讶。娄小果连忙双手合十,笑道:“没事没事,我讨伐渣男呢!你们选你们的。”说着,他摘下工作时穿的围裙,压低声音对陈争道:“陈警官,今天有什么事吗?我们出来说。”

陈争说:“‘张易楠’确实骗了你,他并不是真正的张易楠,他真正的名字叫做何云超。”

娄小果愣住,“什么?连名字都假?”

陈争点点头,“你们平时住在一起吧?”

娄小果还沉浸在震惊中,愣头愣脑地盯着陈争,点点头,又摇头,“他大部分时候住在学校,有时会来和我一起住。何云超?这是谁?”

陈争说:“本来他一遇害,我们就该去你家里查看,但你当时状态太差,只得暂缓。你看今天带我去看看怎么样?”

娄小果是店里的经理,加上事出有因,走开一会儿没事,他连忙说:“你等我一下,我跟其他人交待一声。”

去娄小果家的路上,娄小果不断提问:“这个何云超冒充了张易楠?那真正的张易楠呢?难道已经死了?卧槽这么刺激?”

陈争说:“你确定从一开始和你谈恋爱的就是现在这个人?”

娄小果说:“我当然确认啊,我和他都睡那么多次了!”

开车的刑警忍不住咳了一声,娄小果小声说:“啊,冒犯到你们直男了,对不起对不起!”

陈争问:“你再详细说说你和何云超是怎么认识的。”

娄小果大概不愿意回忆这个欺骗了自己的人,说得咬牙切齿。

他十多岁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父母的感情早就破裂,各过各的,也没有人来管教他,他按着自己的喜好成长,高中毕业之后就和一个大他快二十岁的老男人好上了。老男人教了他很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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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他也从一个懵懂的男生变成了真正的gay,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老男人喜欢年轻的,他身上不再有男高的感觉后,老男人就和他提出分手。那时他从经济到人格上都已经独立,就算老男人不说,他也是会离开老男人的。两人和平分手,他很快有了下一个男友。

他用戏谑的口吻说gay这个群体都是一帮烂人,从来没有忠诚一说,他在不同的男人间混得如鱼得水,男友玩腻了就换。原来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混下去,等他到了老男人的岁数,就跟老男人当年包养他一样,去找个男学生来玩玩。直到一年半以前,他遇到了“张易楠”。

一行人已经来到娄小果家门口,他打开房门,说“张易楠”经常来,又改口:“哦对,他叫何云超,我老记得张渣男。”

陈争和其他刑警进入室内,房子半旧不新,看得出当年装修时花过很多功夫,吊灯壁柜都是以前流行的款式,但时过境迁,流行早已变成过时。娄小果大约不是个喜欢收拾的人,客厅乱七八糟,丢着好些快递盒子,沙发上是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桌子上挤着好些购物袋。

娄小果继续说他跟何云超相识的过程。大约在两年前,娄小果挑男友的风格从哥哥系变成了弟弟系,他有意在工作之余出现在高中和大学,看学生们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他是过来人,很清楚这些享受女生欢呼的男生里,有少数同类,而他这样出了社会的人,对他们来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高中管得严,供他发挥的空间不大,几次尝试后,他索性专注于男大,很快盯上了何云超。何云超在球场上肢体舒展,脸也长得不错,是他喜欢的类型。和其他男生打完球一身臭汗不急着洗,勾肩搭背污染空气不同,何云超不会上场太久,而且打完就会回宿舍洗澡。

他跟着何云超,看到何云超顶着一头吹得蓬松的头发下楼,带着书本去图书馆。他承认自己当时就很有感觉,这种带着点禁欲感的男大简直就是他的天菜。

他长得年轻,混在校园里像个研究生学长,借口自己忘记带学生证,请其他人帮忙刷卡进了图书馆。何云超坐在落地窗边,也许是有点累,正看着窗外的天鹅湖发呆。

他随便拿了本书,不做声地坐过去。图书馆的桌子很大,他坐在何云超斜对面,那距离不近也不远,正适合他这个不怀好意的人观察。

何云超大约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和他的目光短暂相对。他看得很大方,倒是被偷窥的何云超有些尴尬,很快低下头。那一刻,他就明白,何云超是个双。

那之后,他有空就去南山大学,跟着何云超去篮球场,陪何云超在图书馆看书,但从不主动打招呼。他是个经验丰富的gay,钓这种初出茅庐的男大那还不是一钓一个准?

但他没想到的是,何云超会去他常去的酒吧堵他。

第90章虫翳(16)

南山市北边的夜店一条街里有个小众酒吧,是娄小果这些人的大本营,他偶尔会去喝一杯,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人。但自从盯上何云超,他已经很久没有光顾了。

“姐妹”们约他过去玩玩,他去了,没想到顺眼的没看到,倒是被看不顺眼的骚扰。那是个麻杆似的男人,长得像个猴儿。但在1少0多的环境下,“猴儿”竟然也很有市场。他瞧不上,婉拒,“猴儿”大约被捧惯了,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拒绝,恼羞成怒,缠着他不肯走。他烦透了,正准备离开,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何云超!

何云超护住他,推开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的“猴儿”。“猴儿”一看来人比自己高大,再看他小鸟依人地躲在对方身后,不敢再有越距举动,悻悻走了。

他很意外,望着何云超,“你是……”

何云超看上去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你这是在管教我吗?”娄小果逐渐在和男大的较量中找回上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

何云超愣住,尴尬地说:“准你跟踪我,不准我跟踪你?”

“姐妹”们开始起哄,他知道自己已经钓上这条大鱼了,粲然一笑,忽然牵起何云超的手,“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说。”

换的这个地方就是酒吧旁边的酒店。事后,他逼何云超说出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何云超红着脸,说他第一次坐在自己斜对面时,就对他一见钟情,也猜得出他对自己有意思,但不明白他为什么来了那么多次南山大学,都不肯叫住自己。

他听得哈哈大笑,何云超很囧的样子,说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跟踪他的,没想到会看到他被“猴儿”骚扰。

“那要是我没有被骚扰,你是不是打算继续默默跟着,什么都不说啊?”他颇有兴趣地调戏。

何云超脸红得越来越厉害,“你别说了。”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娄小果本以为自己对何云超也是随便弄来玩玩,很快会失去兴趣。但这一玩就是一年半,他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何云超了,想和何云超好好过日子。

何云超学业比较忙,有时周末有时周中回家。娄小果开始学习做菜,养儿子一样养着何云超。何云超以前是直男,一点点被他给指导出来了。他想要开自己的店也是因为何云超,何云超大学毕业后肯定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他也不想落后。以后他们都有了稳定的事业,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没想到他居然背着我出去卖!”娄小果再次激动起来,“一想到他和姓罗的这样那样,回来还对我这样那样,我就……呕……”

陈争在这个家里看到很多何云超生活过的痕迹,书桌上放着他的课本,衣柜里有他的衣服,卫生间有他的牙刷和漱口杯,厨房的餐具也是情侣款。乍一看这确实是一个用心经营的爱的小家。

娄小果看到这些东西却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杯子就要摔。陈争制止他,接过,“你不要,这些我们就暂时拿走做检验。”

“行行行,全拿走,可别再给我送回来了,晦气!”娄小果生够了气,疲惫地将自己摔在沙发上。

陈争问:“你上次说何云超的家人一次都没有来过,当时你以为他父亲叫张木。那这个人呢,你有没有印象?”

递到娄小果面前的是何树友的照片,娄小果看了半天,茫然道:“也没有。这才是他的真爹?”

“你们相处时,还有什么你现在想起来觉得不正常的细节?”陈争又问。

娄小果说:“好像没有?其实我们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我要上班他要上学。他给我说哪天回家,我就去接他,然后我们一起去买菜,我做饭,他给我打下手。哦对了,我不爱做扫除,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整理房间。”

娄小果露出难过的表情,“我那时觉得我们真的很幸福,他和以前我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吃饭的时候他会给我说学校的事,我喜欢听他说那些,感觉自己都年轻了。晚饭后我们散散步,回来就做‘正事’。”

陈争问:“你确定他从来没有提到过应强集团?”

娄小果摇头,“我一点儿不关注什么民生大事,我也不爱看电视。哎我是真想不到,他怎么会去当‘鸭子’?我去卖都不该他去卖!”

这话又让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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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刑警听愣了,不住咳嗽。

娄小果大声道:“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们这个圈子就是很乱,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但张易……但何云超不像这样的人,他,他太干净了。”

这句“干净”听来十分刺耳,娄小果虽然不具备警察的查案意识,但直觉是准的,何云超接近罗应强有目的,绝对不是简单地被包养。再往前推,何云超在酒吧演那一出恐怕都是别有居心。他发现娄小果跟踪自己,对自己有意思,索性顺水推舟,利用娄小果的喜欢。

娄小果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我还得感谢那个杀死他的人,他这种人渣,就该死!陈警官,你说凶手是不是以前也被他骗过?所以这次把他们这对j夫y夫一起杀死?”

陈争来到阳台上,这阳台是开放式里,栽种了不少绿植。在洛城市局时,他有个最可靠的下属,就爱在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

分神想到以前的事,视线转向绿植中的一处,看到趴在枝干上的大蜘蛛时,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定睛一看,那里有个透明箱子,蜘蛛是被关在里面的。而在其他绿植间,也有几个透明箱子,有的养着蜗牛,有的养着蛾子。

娄小果连忙说:“都是关着的,不用怕!”

陈争倒不是怕,但他不喜欢虫子,突然看到这些比正常出现在南山市的品种大得多的虫子,有些生理不适。“这是你养的还是何云超养的?”

娄小果说:“当然是我养的,要不是我自己喜欢,我敢养啊?”

陈争点点头,随口道:“你喜欢昆虫?”

娄小果忽然露出真诚的笑,“对啊,你不觉得昆虫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种族吗?”

陈争有些在意,因为娄小果在说起昆虫时,语气堪称狂热,而他用了“种族”这个词语,那么在他眼中,昆虫这种种族,对应的是什么?

刑警勘查得差不多了,物证被一个个装袋。陈争扫尾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书桌上的昆虫绘本上。这种绘本在市面上很常见,一本搭配五颜六色的笔,照着图案填色,一下午的时间就消磨过去了。娄小果玩绘本很正常,精品店里就有卖。

但因为看过了阳台上那些被饲养的昆虫,陈争再看到它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他拿起绘本,“这个我带回去,你不介意吧?”

娄小果表情却变了变,“这个是我的绘本,他没有动过。”

陈争找了个理由,“我知道,不过它和何云超的书本放在一起,他说不定翻看过,我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娄小果瘪了瘪嘴,不是很情愿,“那行吧,但这个你们查完了要还给我。”

回市局的路上,刑警问陈争:“陈老师,我也没明白你为什么要拿这个绘本,它好像没有什么用处?”

此时陈争脑海里浮现着和吴展对话时的场景,当年他以学生身份参与调查的那起案子,嫌疑人薛晨文虽认罪,但因为薛晨文身上的矛盾感,还有现场附近那个莫名其妙的蜻蜓涂鸦,吴展始终没能放下。三年前南山市新的命案中又出现了蝉的涂鸦,这次则是蚂蚁涂鸦。

昆虫,都是昆虫,而娄小果是个爱昆虫之人,并且是被害人之一的男朋友。从动机出发,娄小果其实有可能杀死何云超。这样一来,娄小果刚才说的那番满是细节的话,会是真相吗?还是真假参半?

昆虫这条线索吴展并没有在重案队完全披露,陈争也不便说得太明显,笑道:“一本书而已,多的我们都带回去了,这也没多少重量。”

刑警挠挠头,“陈老师,你真会开玩笑。”

西郊聚集着许多媒体,无数的镜头对准灿阳养老院。

重案队一部分队员继续在养老院调查,主要是为了寻找殷疏文的蛛丝马迹,他住的地方虽然在爆炸中被夷为平地,但是另外两栋楼并没有垮塌,按照工作人员和老人们的说法,他温柔细心,经常去房间里陪老人说说话,所以老人的房间里说不定能够找到线索。

另一部分队员则在西郊走访。西郊并不是一个区,只是市区西边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城乡结合部,开着一些小厂和物流站点,居民不是很多。

鸣寒从烟水镇回来后,休息了一晚上,便投入西郊的排查中。李嗣峰的证词说明赵知在养老院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是因为殷疏文,目前殷疏文下落不明,并且除了监控中的影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重案队已经去赵知的住所勘查,并未发现除了赵知以外,其他人的痕迹。他早有准备。

程蹴想再审赵知,却被陈争拦住了。程蹴有些不解,“不是陈哥,我们现在已经有李嗣峰的证词了,看赵知还能怎么狡辩!”

陈争摇摇头,“李嗣峰铁了心要让殷疏文‘消失’,我们现在去审他,只会让他更确信,我们手上没有关键证据。”

“那怎么办?”程蹴说:“难道要找到殷疏文才行?找不到就一直耗着?”

陈争说:“那倒不是,我们现在在养老院、西郊搜索,不正是为了找到殷疏文的生物检材?这也是赵知最想要抹除的,找到了,结果拍在他面前,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

程蹴说:“那要是找不到呢?”

陈争皱了皱眉,“两天时间。”

“两天时间。”鸣寒品了品陈争这句话,笑着自言自语,“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哥。”

按照陈争的判断,殷疏文出于某个原因瞒着罗应强回国,并且藏在养老院。西郊虽然不像市里那么方便,但反而是个能够避开罗应强,安稳生活的地方。

殷疏文有时住在养老院,有时回家住,他的住处不会离养老院太远,大概率就是在西郊的居民区中。这排查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因为西郊人流量很大,也没有老居民区那种互相都认识的氛围。

鸣寒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实则耐心观察周围,忽然,他停在一家花店前。西郊有很多便利店、菜摊,但花店鸣寒只看到了这一家。生活在这里的人忙忙碌碌,浪漫并不是他们追求的东西。

鸣寒抬头看看招牌,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要照顾花花草草,室内没有开空调,外面里面一样冷。她的手指被冻红了,听到迎客铃的声响走出来,“你好,想买什么花?”

鸣寒视线落在玫瑰上,眼前出现陈争收到玫瑰的画面。他笑了笑,拿出照片和证件,“打搅了,养老院的事你听说了吧?”

店主愣了愣,叹气道:“那些老人太可怜了。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鸣寒说:“我们正在找这个年轻人,他是养老院的护工,可能在这附近活动过,你有没有见过他?”

店主一看,惊声道:“是他?”

鸣寒说:“你认识?”

店主紧张地点点头,“你别告诉我他是凶手?不可能的,他看上去那么……善良。”说到最后,店主也有点不确定了,小心地看了鸣寒一眼。

鸣寒说:“不,他不是凶手,但他手上可能有关于凶手的重要证据,他现在失踪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

店主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说:“我就说,他怎么会是坏人。那你的意思是他有危险?”

鸣寒说:“他经常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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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你们聊过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店主很慌张,断断续续地说,照片上的人好像姓文,她叫他文先生。文先生第一次来,差不多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进来看花,她看他面善,打扮得也很得体,对他印象很好,以为他要买花送给女朋友或者妻子,他却笑着问,有没有什么花适合送给老人。

她马上反应过来,问是不是家里老人住院什么的。他说不是,只是老人心情不太好,想送花逗对方开心。

店主是个细心负责的人,跟他打听具体是位什么样的老人家。他说是自己认识的邻居叔叔,孩子很久不来探望,感到寂寞。她很快挑选好花,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是位好人。他温柔地笑了笑,摇头。

之后文先生又来过几次,每次都会买一小束花,但并不都是送给老人。其中一次,他买的是玫瑰,手上的购物袋里装着一只杀好的鸡。店主猜,文先生是要去见女朋友。

店主经常在店外打包花,看到文先生从对面的坡道经过,猜测他应该住在那上面。

鸣寒离开花店之前给她看了看赵知的照片,她茫然地摇头,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花店对面的坡道上有一片居民区,搜索范围缩小,鸣寒和重案队上去挨个打听,基本锁定了殷疏文的住处。楼内没有电梯,但比较整洁,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地上有个被打碎的花瓶,原本插在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拖鞋胡乱扔在地上,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痕检师分别提取到了三份生物检材,鸣寒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相框,殷疏文和赵知对着镜头微笑,身后是大海,海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他们看上去那样无忧无虑。

差不多同一时刻,在养老院搜查的队员找到了一根疑似殷疏文的头发。一位老人喑哑地说,他觉得新换的被子很不舒服,可能是被套没有套好,工作人员糊弄他,不愿意重新给他弄,只有殷疏文笑着来到他的房间,将被套拆开又换好。正是在这张床上,队员找到一根头发,怀疑是殷疏文当时掉落。

多份生物检材被送往市局,老人房间的DNA和殷疏文家中的DNA一致,而这DNA又和罗应强比对出了亲子关系。失踪的殷疏文的确就是罗应强的孩子。

赵知坐在审讯室,看着陈争递到眼前的报告,身体紧绷得像一块被烙红了的铁。

陈争又将鸣寒找到的照片放在报告上,“罗应强让你关照他的儿子,但你似乎和他的儿子发展出了另外的关系。殷疏文在哪里?”

从看到殷疏文的DNA报告时起,赵知的肩膀就颤抖了起来。他满含恶意的双眼紧紧盯着陈争,似乎不相信面前的警察已经窥探到了真相。

“殷疏文在被带到罗应强的家之前名叫张易楠,和这次的另一位被害人同名。他是罗应强和殷小洋的孩子,而你,和殷疏文曾经一同生活过。”陈争一边说一边观察赵知的反应,此时在高清摄像头中,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被捕捉无遗。他小幅度地摇着头,不知是下意识否认,还是不肯接受警方已经查到殷疏文这个事实。

“罗应强重男轻女,杜芳菲给他生的女儿在他眼中没有资格继承他构筑的商业帝国,只有殷疏文这个非婚生子才行。他将殷疏文送到A国,让他接受优厚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暂时将他藏起来,时机合适时,才接他回国。”陈争继续道:“你作为罗应强最信任的秘书,殷疏文年少时依赖的大哥,是少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罗应强应该授意过你帮忙解决殷疏文在A国遇到的问题吧?但殷疏文为什么会悄悄回国?并且藏在你的养老院里?”

赵知忽然笑了起来,狰狞又残酷,好似全然不将那些消失在爆炸中的人命看在眼中,“原来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啊陈警官。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查,要来问我这个死罪难逃的人呢?”

陈争说:“你觉得罗应强爱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吗?”

赵知怔了怔,仿佛不明白陈争为什么跳转到这个问题上。

“他给殷疏文优渥的生活,殷疏文在A国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吧?今后罗应强死了,或者在这之前,退居二线,殷疏文就能继承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财富。可是……”陈争一顿,“罗应强居然连殷疏文早就回国了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爱?儿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工具。”

赵知脸颊浮起咬肌的线条,咬牙不语。

“这其中当然有你帮忙隐瞒的‘功劳’,但说到底,你和殷疏文都清楚,当罗应强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哦对,你把罗应强当恩人,但殷疏文不一定。他的母亲殷小洋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谁?他对罗应强并没父子亲情,他只想摆脱罗应强。”

赵知摇头,“够了。”

陈争说:“不够。你经常去西郊吧?有人看到殷疏文带着玫瑰花回家,还提着刚杀的鸡。玫瑰花是送给你的,鸡也是打算炖给你吃的。”

赵知睁大双眼,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陈争挑眉,“怎么,你没有收到?那就奇怪了。”

赵知低垂着头,片刻,唇角轻轻弯了起来,仿佛回忆起了一段普通却也甜蜜的日常。

“你们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他从家里匆匆逃走时不小心摔碎了花瓶,花瓶中还插着他喜欢的花。”陈争说:“我跟养老院的很多人都聊起过他,他们说,他是个善良温柔的男生,很少有护工像他那样细心,无微不至。他应该是在认真经营和你一起的生活吧?你真的爱他的话,为什么要让他背上这辈子也无法洗清的罪孽?”

赵知双眼已经通红,望着陈争,久久未能说出话来。他仿佛整个人被按进了能将人毒哑的苦水中,张开嘴,用力呼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赵知最终嘶哑地说:“他会好好活着,远离纷争,这就够了。”

陈争皱起眉,感到一股闷气堵在胸中。审讯暂时中止,陈争靠在走廊的墙上休息。

他闭着眼,稍稍放空,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着自己的鼻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浅淡的清香。

睁眼,看到的是一支红色的玫瑰,拿着玫瑰人是鸣寒。

陈争一把将玫瑰拿过来,动作颇不斯文。鸣寒连忙说:“弄坏了!弄坏了!”

“哪来的?”陈争握着枝干,轻轻敲着鸣寒的头。

“就在殷疏文常去的那家店随手买的。”鸣寒说:“哥,送给你。”

陈争却似乎很不解风情,“叫你去查案,你还顺便购个物?”

鸣寒委屈道:“就一支,自费买的。”

陈争终于笑了,背起手,将玫瑰拿到身后。两人一同回临时办公室,陈争用矿泉水瓶接了半瓶水,将玫瑰插进去。

不久,一名队员赶来,急切地喊道:“殷疏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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