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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虫翳(07)
娄小果情绪崩溃,无法接受问询,但他此前在车上透露的信息已经够多。鸣寒立即和重案队的几名队员前往南山大学外国文学学院。
老师们也在讨论早上刚听说的凶案,得知张易楠可能是另一名死者,都惊讶不已。“张易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除非是打工!”
鸣寒跟着老师前往男生宿舍,听老师的意思,张易楠是个很正直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一般,一直在做家教,但打工并没有耽误他的学业,去年还达到了奖学金的指标,不过他觉得还有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学生,主动将指标让了出来。
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人,老师找宿管要来钥匙,开门时手抖得不行。鸣寒接过钥匙,门打开,里面是男生寝室常见的光景。
痕检师立即在张易楠桌上、床上收集生物检材。鸣寒打开张易楠的衣柜和抽屉,衣服不多,也没有看到证件、银行卡之类的东西。正式确认身份要等到做了DNA比对之后,但考虑到娄小果已经认过尸,鸣寒问老师是否能联系到张易楠的家人。
老师找来学生登记信息,上面明确写着,张易楠是南山市槐李镇人,父亲名叫张木,后面跟着张木的电话。
谨慎起见,鸣寒没有立即打给张建,而是和张易楠的同学聊了会儿。
“楠哥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最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同学说:“但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楠哥平时不怎么说这些。”
鸣寒问:“那他有没给你们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
同学尴尬道:“没有,楠哥不好意思吧?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我交了女朋友,第一时间就给兄弟们看照片的。”
鸣寒又问:“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
“他不是在当家教吗?给高三学生补习英语。”同学只知道张易楠当家教,却说不出对方是谁,而现在张易楠的手机没有找到,这一点也无从查起。
“他有没有给你们提到金络风吕?”
“那个洗脚城?好像没有,我们倒是想去,但死贵!”
“那罗应强他就更没有提过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人说:“忘了谁提的了,我们一起吐槽过罗应强?”
鸣寒说:“嗯?吐槽什么?”
“嗐,就是说这人太会营销了,明明就是个猥琐的油腻中年男人,居然把自己包装成大众情人,太离谱了!我记得楠哥当时说什么人能营销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假还是不容易,假的都成真的了。”
鸣寒品了品这句话,“还有呢?他还说过什么?”
“好像没了吧?我们对罗应强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今早听说他死了……”
从南山大学师生的反馈来看,张易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除了有个从不曾露面的女朋友,以及主动将奖学金让出来的行为有些“圣母”之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此人却很可能被富商所包养,背叛自己的同性恋人。
如果说前者也许有什么苦衷,那么后者就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行为。
下午,经过DNA比对,确认和罗应强一同遇害的就是张易楠。凶手先在泳池杀害罗应强,张易楠听到动静,准备离开休息室,凶手冲了过来,一刀夺去他的性命。凶手很果断,他身上挣扎伤不多,仅肩膀处有撞伤。
同样是割喉,罗应强那边要惨烈得多。还原现场,罗应强似乎是在和张易楠“快活”之后,独自来到汤池休息。而凶手也是在这时潜入。他靠在池壁上,闭着眼,全不知晓死亡的降临。凶手出现在他背后,抓住他新植的头发,他条件反射挣扎,试图叫人,但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或许以前也经历过生死瞬间,生命被威胁并没有让他吓尿裤子,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想要反制凶手。这也是他脖子上的刀痕比张易楠多得多的原因。凶手占据着姿势上的优势,又有凶器,志在必得,经过搏斗,他的脖子被割十一刀,血如泉涌,头和身体只剩下零星的皮肉连着。
“感觉凶手是来杀罗应强,但罗应强身边还有个张易楠,凶手杀完罗应强,顺便灭口。”陈争看着法医和痕检报告说。
目前案情并不明朗,市局即将开会,程蹴看到鸣寒和陈争在走廊上,招呼道:“鸟,你们也来听听。来了就帮我干活!”
“走吧。”陈争先一步上前,回头说:“鸟。”
鸣寒:“……”
陈争停下,“对了我忘了问你,程队第一次看到我时,为什么叫我小争?小争什么?”
鸣寒哑火,“什么?这也太没大没小了,我去教育他!”
陈争心里还有好些疑问,但此时不是和鸣寒掰扯的时候,只得暂放。
这案子是南山市重案队负责侦查,发言的也多是重案队的队员,陈争和鸣寒坐在最后一排,不让自己喧宾夺主。程蹴的看法和陈争有相似之处,认为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多半是奔着罗应强去,张易楠是被牵连的倒霉蛋。
这样一来,下一步就得从罗应强的人际关系入手调查,此人既然是公众人物,又是个大商人,关系网络必然很广,需要大量警力来梳理。总的来说,这案子很像买凶。
会议将调查的重点放在罗应强身上,鸣寒小声对陈争说:“好像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陈争说:“那我们正好一边跟张易楠这条线,一边找刘品超。”
提到刘品超,鸣寒颜色略微一暗。这时,程蹴点到他俩,大家都看了过来。程蹴说:“陈哥和鸣寒的任务和我们不一样,但有交叉,大家都是合作关系,有什么尽管使唤他们。”
陈争低声跟鸣寒说:“你这兄弟怎么跟你一样?”
鸣寒笑道:“哪里跟我一样了?没我聪明没我帅。”
会后,刑警们分头展开调查。陈争找到程蹴,问:“罗应强的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
程蹴还没顾得上,“听说还在医院,我正打算去看看。哥,你跟我一起?”
陈争心想,也不必一来就跟着鸣寒叫哥,“我就不去了,鸣寒在联系张易楠的家人,等下我去见见他们。罗应强你们谁都比我熟,我听说这个人是出名的孝子?”
程蹴点头,“是,本来洗脚城年底才会开,提前到现在,就是因为罗应强要给老母亲祝寿,开业酬宾力度很大,目的也是让更多人祝老母亲生日快乐。”说到这儿,程蹴忽然顿住了,“嘶——”
陈争说:“你也发现了吧,既然那么有孝心,又为什么在母亲生日这一天都管不住自己,和包养的大学生在祝寿场地寻欢作乐?他‘梦中情人’这个标签是虚假的,那孝子呢?他的家庭关系值得好好查一下。”
程蹴转头就走,几步之后又冲陈争竖起拇指,“哥,通透!”
陈争:“……”
围绕罗应强的调查正在推进,而张易楠这边,竟是在联系家人环节就卡住了,登记在册的电话是空号。
槐李镇是南山市最西边的乡镇,再往西就出了函省的地界。这地方小归小,却是南山市乃至周围城市的重要蔬菜供应地。鸣寒跟随市局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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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赶到时已经是下午,菜农们仍旧忙得热火朝天,一辆辆卡车停在路上,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菜正在一捆一捆往车上搬。
张易楠填写的家庭住址在槐李镇下面的槐子村,道路两旁全是菜棚,即便已经是冬天,看上去也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不少村民背着背篓,将菜背出去卖。
开车的队员健谈,不知道鸣寒就是南山市人,给他介绍道:“你别看这些菜农好像过得很苦,这个年代了还要背着菜卖。他们啊,其实家里都有好些菜地的,种出来的菜绝大部分交给收菜的贩子,就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卡车,他们自己留一些,自己吃,或者搭地铁去市里卖,闲不住。”
车停在张家门口,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房,有个院子。但铁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往院子里面看,各种板材、凳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见有警车出现,斜对门院子里正在晒山货的大婶走出来,“警察啊?这家人找到了?”
鸣寒问:“张木父子是住在这里吧?我看这怎么像搬走了?”
大婶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警察们到自己院儿里坐,“你们这才知道啊?这家人不见起码有三年多四年了。”
“三年多?”鸣寒一想,张易楠在南山大学念书也还不到三年,“他们出什么事了?”
大婶说:“嗐,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他们了呢,原来你们啥也不知道?”
鸣寒说:“这不是来跟你打听吗。”
大婶乐了,“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鸣寒回头看了眼张家的院子,同行的队员已经将铁门打开,进去勘查了。他拿出和群众闲扯的语气,“什么都行,你们做多久邻居了?”
“哎哟,有二十几年了吧?反正这巷子里的房子一盖起来,我们就住这了,前脚后脚的事。”大婶叹了口气,“他们家挺好的,男人种地能吃苦,女人吧,也管得住男人和孩子,可小洋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得病走了。”
鸣寒问:“小洋是?”
“张木的婆娘啊。”大婶说,小洋不是槐李镇的人,外面嫁来的,长得很漂亮,村里已婚的未婚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惹得张木很不高兴。大婶自家男人是个老实的,大婶开他的玩笑,问是自己漂亮还是小洋漂亮,男人红着脸,不敢回答,大婶觉得好笑,“有啥不能说的?我还能吃醋啊?”
大婶不吃醋,张木的醋却吃得飞起,每次有人盯着他家媳妇看,他的脸就黑得像块碳。小洋刚嫁到张家时,盘了个门面做点烟酒生意,照顾生意的往往是男性,小洋会经营,给张家添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木却发疯,有事没事跑门面站着,谁盯小洋,他就盯谁,有一次还和一个老头打了起来,好好的生意让他给搅黄了。小洋没办法,只得把门面打出去,在家当家庭主妇。
但小洋也是从小干活吃苦的,让她在家歇着,她实在歇不住,张木这人轴了点,但也确实疼老婆,不让小洋下地干活。小洋脑子比张木活,那几年市里好些有设备有资金的菜贩子来乡下签合同,小洋给自家谈了份好生意,还准备跟着菜贩子们干。张木却又一次泼冷水,不让小洋去。
两口子为此两天小吵三天大闹,后来小洋可能是实在累了,也为张木不相信自己而伤心,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张木呢,可能是为了安抚妻子,种地更加卖力。勤劳换来回报,张家收成年年可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然而小洋过了几年享福的生活,却患上了肝癌,去镇上治了几个月,回来只剩一个盒子。
张木本就沉默寡言,妻子去世,就更加阴沉。小洋治病花掉了张家大部分家底,张木振作之后跟个魔怔人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劳作,大半夜还不回家,守在菜园子里。大家都说,不知道他那菜园子有啥好守的,还能长出个人来不成?
小洋是个活泼的妇女,以前张家和村民们的沟通都靠小洋,小洋没了之后,张家就跟个孤岛似的,大家都不想和张木接触。
后来张木父子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也都不清楚,都是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张木了,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反正就是三四年前吧。”大婶说:“你要问我更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谁也说不上来。”
鸣寒说:“那张易楠呢?刚听你没怎么提到他。”
“张家那小子呗。”大婶想了想,“也不是不想提,就……我对他没啥印象。你也看到了,我们村都不怎么关院门,小孩各家各户蹿着玩,但那孩子很少出来玩,性格内向得很。小洋还在的时候,我问过小洋,说是孩子身体不太好吧,受不了热,也受不了寒,平时都在家里供着。别的我真不知道什么了。”
鸣寒说:“他在南山市读大学,这你也没听说过?”
大婶惊讶道:“当大学生了啊?那小洋在天之灵算是能安息了。他们父子搬走,不会就是因为张小子读大学了吧?”
鸣寒告别大婶,来到张家院子中。此时,派出所的民警也赶来了。市局的队员正在跟他们了解情况,民警的说法和大婶差不多,三年多以前这家就没人了。但大婶说村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民警倒是打听到较为准确的消息——村民阿平说,张木在2月的某一天来找他打过招呼,说自己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回来,那天晚上,张木还请阿平到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阿平是个酒徒,去年喝酒喝中风了,鸣寒在民警的带领下去见他,他躺在床上“吱吱啊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怪了啊,张家的菜地经营得好好的,怎么说不种就不种了?张易楠根本没有和张木一起生活,张易楠现在死了,那张木呢?”刑警初步将楼里楼外勘查了一遍,没找到重要线索,能确定的是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鸣寒独自来到三楼的天台,看向不远处的田埂。开会的时候,警方还认为发生在洗脚城的两起案子重点在罗应强身上,凶手要杀的是罗应强,张易楠是因为恰好在现场,所以被一同杀害。
然而现在张易楠身上也充满疑点。张易楠和张木在三年多以前就从槐李镇离开,随后张易楠考上大学。根据学校、娄小果的说法,张易楠这两年多肯定没有和张木生活在一起。张木像是在离开槐李镇之后就消失了,这和张易楠有没有关系?但张木离开前找阿平喝过酒,不像是突然遇害。
还有张易楠这个人,大婶说他身体不好,性格内向,从不和同龄人玩耍,目前虽然还没有找大量村民求证,但问过的几人,也都是这个看法。而南山大学老师同学、娄小果口中的张易楠却不是这样,他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主动让出奖学金,积极打工,还和男生谈起了恋爱。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
槐李镇这边查到的情况出人意料,队员向重案队汇报,鸣寒则单独行动,回到镇上。此时送货的卡车已经少了很多,天不亮就起来忙碌的菜农们有的围桌而坐,喝酒吃肉,有的打麻将。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有的还要去学校接孩子,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忙碌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进行。
鸣寒买了瓶矿泉水,看着镇中心来来往往的人。槐李镇虽然有大片菜田,但是镇中心却很小,就这一条街。
两具尸体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样的死法,同一个凶手,张易楠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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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罗应强包养的同时,还交了个男朋友,罗应强不一定是同性恋,他早就结婚了,有妻有子,包养张易楠是出于什么心理,暂时不得而知。这两人的联系停留在包养的层面上,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一层联系——菜贩子。
罗应强早年做的就是蔬菜生意,他并不种菜,而是从菜农手中收菜,运送到南山市卖,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不仅卖到了其他城市,还自己开起超市、商场。算时间的话,罗应强初入这行时,差不多也是槐李镇开始和菜贩子接触的时候。
如果不是张木的阻拦,小洋很可能也会成为菜贩子,当年小洋说不定和罗应强有过来往。
难道罗应强和张易楠遇害和菜贩子这条线有关?
鸣寒一口气喝完冰凉的矿泉水,将瓶子捏扁,看来他需要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多待一段时间了。
重案队的主要警力此时仍旧围绕着罗应强及其应强集团展开调查。老总遇害,整个应强集团大受震动,高层的工作已经停摆。和罗应强关系最近的一拨人已经轮流接受了问询。
应强集团近几年的核心业务是零售和餐饮,为了适应潮流,设立了电商、直播等部门。南山市的消费者信任罗应强,应强集团在市内的生意虽然也受到网购冲击,但影响相对较小。但集团内部也意识到,如果不谋求改变,外面的市场会很快被蚕食,南山市的年轻人也早晚抛弃他们。
罗应强求变,在改革零售板块的同时,也开了一批吸引新一代的餐饮店。在金络风吕这个项目被提出来之前,集团的风向是年轻化。谁也没想到罗应强突然要开洗脚城,而且还是在市中心开,高层对此争议很大。
然而应强集团就是罗应强的一言堂,他铁了心要做什么,几乎没人能够改变。众人忧心忡忡,生怕罗应强是年纪大了,捕捉不到市场的动向,如果栽了,对应强集团来说就是伤筋动骨。
山文中心是南山市的老字号商场,但近年经营不善,渐渐被几个新的购物中心抢去风头,最早开业的A馆有大量商家撤出。罗应强看准这点,和山文中心谈判,低价签下五六层的合同。应强集团需要这个传统商业中心,山文也希望洗脚城能給商场再度聚集人气。
项目的推进可以说是十分顺利,原计划元旦后,春节前开业。这个时间段人们兜里有钱,也舍得花钱,容易拖家带口来洗脚城消费,营销团队还出了好几个合家欢方案。但罗应强又在关键时刻提出令人咋舌的要求——洗脚城必须在12月开业,原因仅仅是他要给母亲祝寿。
集团上下措手不及,六层的贵宾区肯定无法按时开放,五楼都够呛。但罗应强下了死命令,大家跟着他干了多年,都清楚他的脾气,只得硬着头皮干,终于让洗脚城如期开业。
金络风吕的项目负责人此时在警方面前疲态尽显,言语中不乏对罗应强的埋怨,但罗应强就这么死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仿佛罗应强没了,他的前途也变得惨淡无光。
调查中,警方接触到的都是应强集团的高层,他的家属无一出现——除了那个在医院神志不清的老母亲。
罗应强的其中一位秘书姓李,案子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警方目前掌握的金络风吕从立项到开业的大部分细节也是他提供的。此时他瘫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黑眼圈浓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争递给他一杯咖啡,“李秘书,还挺得住吗?”
第82章虫翳(08)
李秘书回头看了看陈争,陈争没穿制服,看不出是警察,他小心道:“你是?”
“查案的。”陈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注视李秘书,“想跟你聊聊。”
刚才和警察们“聊”了几小时,现在又来,李秘书苦着脸,将咖啡一饮而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你说的主要是金络风吕这个项目。”陈争道:“你是罗应强的第几秘书?
李秘书愣了下,“第,第二。赵总是总裁办的负责人,管业务上的事。我,我就是个打杂的,平时给罗总开开车什么的。”
陈争说:“他只有你们两个秘书?赵秘书是第一秘书,你这个第二秘书要承担一部分私人助理的工作?”
李秘书忙点头。
“那你知道张易楠?”陈争一问,就见李秘书脸色变得特别尴尬。陈争说:“就是那个和你们罗总死在一起的大学生。”
“我知道,有时还是我去接小张。”李秘书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但昨天真不是我去接的小张,罗总也根本没有说过他会见小张。你想,昨天那种日子,他怎么好招,招‘鸭子’。”
陈争说:“看来你很清楚罗应强包养张易楠的经过。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应强一直都是那种人?”
李秘书面红耳赤,“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我真不知道,我跟了罗总六年了,他,他私生活一直很那什么,女人不断的,基本都是我在送,男的就张易楠这一个,说实话,罗总第一次让我送小张回去时,我都被吓到了。”
陈争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今年8月吧。”李秘书镇定了些,“以前也不知道罗总喜欢男人,暑假前我还接送过女人的,也是大学生,他好像就好这口。”
“那8月之后呢?除了张易楠,罗应强还有谁?”
“真没了,也可能是我不知道,这事我也觉得怪。罗总这人……”大概是奔着死者为大的观念,李秘书有点说不出口。
陈争却猜到了他后面的话,“罗总这人虽然在中老年妇女中口碑极好,但那只是他伪装的形象,他本人有色心有色胆,在感情这件事上,要多乱来就有多乱来?”
李秘书结巴半天,面前这警察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为死者着想了,索性接着说:“是啊,罗总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说怪。自从有了小张,他好像就收心了,再没叫其他女人来陪睡。不过也有可能是瞒着我,担心我告诉小张吧。”
陈争说:“罗应强不是每次叫人,都让你接送?”
李秘书摇头,“罗总会自己去接人的,但我觉得他还是比较信任我,如果没有叫我接送,应该就是他自己接送。”
陈争打听罗应强其他情人的情况。李秘书的素质在这时候展现出来了,每个人父母是干什么的、读什么专业、住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争索性问:“那张易楠的家庭你应该也很清楚?”
李秘书却搓了把脸,“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做什么事,都是罗总让我去做,我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啊?罗总疑心重,睡了哪个女人,就要知道哪个女人的背景。我查他们,是罗总授意。但罗总没让我去查小张的底细,我还跟罗总提过一嘴,罗总说小张是个好孩子,他心里有数。我觉得,罗总是真的挺喜欢他吧。”
陈争心中冷笑,喜欢?一个打造万千妇女心中“梦中情人”形象的富商,私底下不断包养男女大学生,靠着权力和金钱让他们默默为自己服务,仅仅是没有调查其中一人的背景,这就谈得上喜欢?
陈争又问:“那罗应强的家人是什么情况?他并没有离婚。”
“是是,没离婚,但这些有钱人,离婚没离婚又有什么差别呢?反正都不在一起生活。”李秘书语气里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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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的不屑,他尊敬畏惧罗应强,似乎将自己带入了罗应强的角色,居高临下地看待罗应强的妻子和女儿,“我跟着罗总干的时候,她们就出国了,在A国,罗总好吃好喝给她们供着,但不允许她们回国。”
陈争微微拧起眉,“禁止回国?”
李秘书说:“我倒是能理解,她们要是回来了,到处乱说,给集团增加负面影响,那怎么办?杜芳菲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大局观的。”
杜芳菲正是罗应强的法定伴侣,罗应强还在挥锅铲时,她就陪着罗应强同甘共苦,给罗应强生了个女儿。在罗应强发家的过程中,杜芳菲存在感极弱,既没有像其他商人的妻子那样要求股份、名分,也没有给罗应强提供任何帮助。
大约在十年前,罗应强就把杜芳菲和女儿送到了A国,算是消除后患。李秘书并没有见过杜芳菲,只是猜测罗应强应该给了杜芳菲不少钱,该满足的全都满足,不然杜芳菲可能会回国来跟罗应强闹。
陈争记下这对母女,又问:“罗应强对妻儿没多少感情,对自己的母亲倒是情深义重?”
李秘书犹豫片刻,“其实,我觉得罗总这次搞祝寿,也只是在炒作而已。他妈就像他推出来的一个吉祥物。”
陈争早就察觉到罗应强和其母的关系不简单,“老人家好像是罗应强身边唯一的亲人?”
“说是这么说,但罗总把他妈养在南山苑,只有需要他妈出席的场合,才会把她接出来,就像这次。”李秘书有点酸,“当然能在南山苑里养尊处优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生活就是了。”
陈争知道南山苑是南山市一等一的别墅区,比鸣寒外婆家那一片别墅区新得多,也完善得多。
现在初步排查还没有做完,很难找到两起命案的动机,陈争看李秘书实在是熬不住了,让他先去休息,随后赶到罗应强母亲所在的医院。病房外有特警正在执勤,陈争想进去,却得知南山市局的副局长在里面。
陈争稍感诧异,此前重案队开会,程蹴还说要介绍他和上级认识,但到会的上级只有刑侦支队的队长,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有事缺席。他本以为这位副局长不会参与一线侦查,没想到人还专程跑来见罗母。
不久,病房的门打开,一张曾经见过的面孔出现在陈争面前。对方愣了下,但也许是程蹴已经提过省厅的人来了,所以很快反应过来,“小陈,不,陈队,好久不见。”
陈争也认出了这位副局长,吴展,当年他还是学生时,被前辈带到南山市协助破案,那时吴展还是中队长,和程蹴现在的职务一样。洛城和南山市近年来合作并不多,就算省里开会,吴展也没有来过,陈争和他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
“吴局。”陈争伸出手,“我现在在竹泉市的研究所工作,不算队长。”
吴展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说出的却只是客套话,“小程说你和机动小组的队员来了,我还在想,那我们就轻松了。”
陈争摇摇头,“还没什么头绪,我来见见被害人的家属。”
副局长自然都是忙碌的,吴展告辞,陈争看着他的背景,心中有些在意,他刚才的反应不像是见到一个普通的同行,但他到底想说什么?
病房里发出嘤嘤呀呀的声音,打断了陈争的思路,陈争推门进去,见罗母正在哭泣。
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但罗母的眼泪似乎不是悲伤,是恐惧和解脱。
“罗应强死了……你们没有骗我?”老妇人在病床上哆嗦,手上的输液针渗出鲜血,她望着陈争,眼中写满了惶恐,“你们是不是他派来试探我的!”
护士连忙处理针头,老妇人却躲得更加厉害,疯疯癫癫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赶来的医生说,她醒过来之后精神一直不正常,不断说着糊话,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独子的母亲。
陈争坐在病床边,耐心地说:“他遇害了,就在给你办过祝寿宴之后。你看,这是我的证件,我是警察,正在调查这起案子。”
老妇人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病房,护士在她的药水中注入镇定成分,她终于平静了些许,然后向陈争提出一个受害者家属一般不会提出的要求,“我,我想看看你们拍的照片。你们拍了照片的吧?”
陈争说:“你是说现场照片?”
老妇人鸡皮一样的双手哆嗦着伸过来,词不达意,“就是他,他的照片。”
陈争从手机里找出尸体的头颈部特写,递到老妇人眼前。那画面必然让普通人感到不适,一旁的队员想要阻止,老妇人已经看清了,发出一声惊叫。陈争将手机收回来,“现在相信我们没有骗你了?”
一瞬间,老妇人泪如雨下,哽咽中夹杂着凄厉的笑声,看得医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争说:“你早就希望这个不肖子去死,对吗?”
老妇人猛然抽气,像是要背过气去,“不肖子?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陈争不急不躁地问:“怎么回事?罗应强已经死了,有什么话,你可以放心对我说。”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直到医生和护士都离开,老妇人看过所有人的警察证件后,才说起束缚了她多年的往事,“我是罗应强雇来的,他本来的妈妈,我的远房表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老妇人本名范丽华,家境贫寒,早早离开家乡,到城市里来打工,做过保姆、清洁工、服务员,和罗应强一家失去联系多年。
大约是二十年前,她回家过年,和罗应强的母亲重聚了。那时她才知道,罗应强在创业,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而她自己早年过于劳苦,连生育的能力也丧失了。罗母显摆似的说着罗应强,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嫉妒。但人各有命,她并未将这份嫉妒表现出来。
春节结束,大家又要奔赴各自的生活,罗母忽然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一起搭个伴儿,做点家务什么的。她独自打拼惯了,生病都没人关心一下,一想到跟着罗母的话,以后就有一大家子人了,十分心动。罗母见她没有立即答应,以为她有顾虑,于是留下联系方式,说今后她要是想通了,就来找自己。
那之后,她有些后悔,如果干脆一点就好了,现在人都走了,她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去找?过了三五年,她继续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忍不住关注罗应强。
应强集团越做越大,她平时去的菜市场、超市、餐馆等等,都是罗家的产业,罗应强的名声也好得出奇,人们都夸他善良、正直、孝顺。她很想告诉这些人,他是我的侄儿!
原本已经接受一辈子都会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去这家当牛做马,去那家洗碗拖地,被吝啬的老板拖欠工资。但罗应强这个远房亲戚日复一日烫在她的心底,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飞上高枝。
翻出当年罗母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忐忑地打过去,对方听出是她,很高兴,说很想和她见面。电话中,罗母的声音很疲惫虚弱,似乎身体不太好。
见面那天,她咬牙拿出两百块钱,买了好看的果篮。罗母说儿子知道家里亲戚要来,专门派了车来接。她激动地坐进豪车,心潮澎湃,路上将已经演练了无数次的话在心里又说了一遍。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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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即便是当下人也好,也要挤进罗家的门!
罗母住的别墅区很大,车开进去后不断绕弯,她被绕得晕头转向,这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也是她想象不到的生活。
再次见到罗母,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个几年前还精神奕奕的姐姐,竟然已经形销骨立,卧床不起。罗母握着她的手,眼中有泪花,述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没多少日子了,活到了这个地步,就特别想见见以前的家人,可罗应强不准。
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种人之常情的要求,罗应强为什么不准。既然不准,她今天为什么又能来?罗母什么都没有解释,却问她愿不愿意住下来,陪自己一段时间。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到罗家来当保姆,这下根本不用她自己提出了,但是她没想过要照顾一位绝症病人,这人还是她的亲戚。
这时,罗应强出现,眼中满含着对母亲的担忧,对她说:“范姨,我妈累了,我来跟你说说她的情况吧。”
总是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她紧张不已,脑子一片空白,跟着罗应强进了书房。罗应强语重心长,说母亲的日子不多了,而自己因为工作,几乎抽不出时间陪伴她,所以特别希望有值得信赖的人能够陪她走过最后一程。以前找的其他护工都是外人,无法给与母亲家人的情感,而她是母亲的亲人,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他绝不会亏待她。
罗应强是个很有口才,也很有感染力的男人,否则也不会有“梦中情人”这一称号。范丽华轻易被说动,感动不已,觉得自己就算不拿钱,也愿意陪着罗母。
就这样,她在别墅中住了三个月,买菜做清洁有其他人来做,她的工作仅仅是和罗母说说话。最后的一个月,罗母长时间昏迷,几乎就是个死人了。她很清闲,内心却越发恐慌。因为她发现罗母的生活其实很不正常,这栋别墅就像一座牢笼,生活在里面的人被罗应强所监视。
罗应强似乎给母亲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但母亲都病成这样了,他却没有回来看望过,他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即将离世的母亲在他心中排在末尾。
她在电视上看到罗应强近期的采访,罗应强正在参加一个针对老年人保健的慈善活动,他竟然说,自己的母亲身体很好,这得益于他坚持陪母亲一起做适当的运动。
镜头前,罗应强告诫为人子女的观众,一定要关注父母的身体,不要等到父母生病了,才发现自己做得太少。
这一幕让她不寒而栗,罗母分明已经处在弥留期,罗应强怎么能说她身体很好?罗应强三个月没有来过别墅,说什么坚持陪母亲运动?
但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亲戚,她甚至无法和外界沟通,她什么也做不到。
罗母走的那天,清醒了半个小时,而罗应强仍旧没有回来。她守在罗母床边,想到无忧无虑的儿时,再看看被病痛摧残得不像样的姐姐,情不自禁落下眼泪。
罗母忽然抓住她的手,流着泪说:“丽华,姐姐对不起你。”
她不懂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对不起是指的让她照顾自己吗?可是这不是什么艰难的工作,这三个月比她在外面打工几年赚到的钱都多,也更轻松,她甚至应该说一声感谢。
罗母没了,她半是悲伤,半是失落,失落的是她这份工作结束了,她必须离开别墅,回到本来的生活中去。罗应强会给她一份新的工作吗?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又感到罗母尸骨未寒,自己就在想钱的事,着实卑劣。
罗母重病期间,罗应强没有回来,反而在罗母咽气之后迅速出现,表情十分沉重。她以为罗应强回来是为了给母亲办一个风光的葬礼,然而罗应强却只是到窗边看了母亲一眼,便转向她,像三个月前见到她时那样说:“范姨,跟我来一趟书房,我有事和你商量。”
她万分不解,脚步像被焊在地上,但罗应强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感到畏惧,她不得不跟在后面,书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感谢你这三个月来为我母亲付出的精力的和情感,有一个家人在一旁陪伴,她最后走得应该很安详。”罗应强用强势的语气说着客气的话。而她心中喊道:没有,她走得不安详,她有遗憾,你为什么不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罗应强忽然叹了一口气,“但她老人家走得实在不是时候,接下来,我还有很多场合需要她啊。”
她只是个初中都没有读完的妇人,听不懂罗应强的话,茫然地站在原地,“什么,什么意思?”
罗应强笑了笑,“范姨,等我母亲下葬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她结巴道:“找个别的工作,罗先生,你们公司……”
罗应强抬起手,纠正她的说法,“不要叫我罗先生,这太客气了。我母亲将你看做妹妹,你就是我半个母亲。”
也许是本能,她感到危险的迫近。
罗应强接着说:“出于商业上的考虑,我母亲会秘密下葬,我也不会告诉外人,她已经病逝。所以我需要另一个母亲,必要时陪在我身边,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依然是那个孝顺的儿子。”
她瞪大双眼,难以消化听到的事。母亲,母亲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
罗应强示意秘书进来,将一份合同放在她的面前,“小赵会详细给你解释上面的条目,没问题的话,你就签个字。范姨,我很相信你,除了我的母亲,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没有儿子,那就由我来给你养老送终吧。也算是你陪伴我母亲的答谢。”
罗母的尸体还躺在床上,罗应强就这么急着给自己找个新母亲。范丽华是个传统的人,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为人子的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不敢反抗罗应强,行尸走肉一般坐下,听着赵秘书一句一句念着合同上的话,那些拗口的词语她听懂了,连成句子却一句都不明白。
赵秘书生了一张精明刻薄的脸,非常年轻,但让人害怕,他告诉她:“范女士,合同不急着签,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慢慢给你解释,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留在这里。此外,我们今天的对话具有保密性质,你不能告知任何人,做得到吗?”
她接连点头,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
罗应强没有逼迫她,她眼睁睁看着罗母的尸体被带走,次日罗应强就跟没事人似的出席活动。此后多次来到别墅的是赵秘书,询问她的想法。
她问,如果自己不签合同,今后会怎么样?赵秘书笑了笑,说不怎么样,只是回到和以前差不多的生活,不,也许稍微差一点,因为罗先生顾及名声,恐怕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函省了。
她急切地问,那她可以去哪里?赵秘书笑道,说:“金丝岛吧?那里今后肯定是个天堂。”
第83章虫翳(09)
金丝岛?那是哪里?范丽华根本没有听说过!
和罗母刚过世那天相比,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翻来覆去想其中的利弊。她已经知道罗应强并非真正的孝子,罗应强不会放心让她走。她有能力和罗应强作对吗?没有!那么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留下来扮演罗应强的母亲。
“我签。”她颤抖地拿起笔,看到赵秘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初,她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给罗应强当妈,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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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还有佣人可以使唤,偶尔罗应强需要展示孝心的时候,她穿金戴银去走个过场就好。
但年复一年,她感到自己就像个被圈养的畜生,罗应强不允许她离开住所半步,她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她失去了自由,成为恐惧的囚徒。
每次作秀活动,罗应强都会规定她必须说什么话,必须有什么表情,做不到虽然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但罗应强冰冷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杀死。
在没有尽头的孤独和担惊受怕中,她终于明白罗母临死前那句道歉的意义。罗母大约早就知道罗应强有什么计划,却从来没有提醒过她,反而帮着儿子将她吸引到罗家。
但她也无法仇恨罗母,在她看来,罗母是个比她更可怜的女人,得了重病,儿子无暇陪在身边,明明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却不能让她死,一旦死了,怎么展示那大受好评的孝心?她已经死了,还要找一个人来扮演她,而她的骨灰呢?被凄凉地埋在什么地方?
听完范丽华的讲述,做记录的刑警倒吸一口气。
陈争继续问:“你有没有见过罗应强的其他亲人?比如他的妻子?”
“杜芳菲是个好人,她,她其实帮过我。”范丽华摇着头说:“就是因为她太好了,她有良心,所以罗应强容不下她!”
陈争慢慢引导,“怎么个容不下法?”
范丽华说,罗母重病时,杜芳菲曾经来探望过两次,但都来去匆忙,婆媳俩抱在一起哭泣。她当时并不明白杜芳菲为什么那么小心,后来才懂,她和罗应强的矛盾已经很深。
杜芳菲和罗应强是在一穷二白时走到一起,罗应强发达后,对身边的人多有忌惮,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人也得不到他的信任,杜芳菲知道罗母重病,罗应强却不愿意她来探望,多一个人知道罗母的病,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范丽华开始扮演罗母之后,一切和外界的接触渠道都被切断了,只有杜芳菲这个名义上的罗夫人还能找到理由来看看她。
杜芳菲对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这些人,都是老罗维持虚假形象的工具,他这个人眼里只有钱,什么亲情,在他看来都是粪土。范姨,你要好好活着。”
那之后,杜芳菲再也没有出现过,范丽华在电视中看到,罗应强说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妻子已经飞去A国陪伴。
“她们和我一样,也在‘坐牢’。我们这些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一旦被外人知道,他经营的形象就毁了。”
陈争嘱咐范丽华好好休息,随后离开病房。范丽华说的这些让罗应强这个被害人的面目更加清晰,但警方尚未联系到远在A国的杜芳菲母女,他打造虚假形象似乎和他遇害也没有直接的关联。
范丽华提到的金丝岛,陈争有些在意。范丽华不知道这个地方,但他知道。
金丝岛是M国的一片群岛,十几年前还是个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但现在已经被打造成了旅游、特殊服务、赌博的天堂。梁家那对双胞胎就死在那里,当年云泉集团的项目也在那里。
难道当年应强集团也关注过金丝岛?还是说,这只是他太敏感?
陈争站在住院楼门口,正在整理思绪,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人正朝自己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不久前打过照面的吴展。
陈争心下有了猜测。吴展刚才就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什么没说,现在没走,在这儿等着他,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对他开门见山?
“吴局。”陈争说:“有事?”
吴展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和老太太聊得怎么样?”
陈争把范丽华的话去繁就简说了遍,吴展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罗应强这个人……”
陈争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问范丽华只是对自己的一个试探,范丽华说了什么,他并不真正关心。
“吴局,你肯定很忙,在这儿等我这么久,不会只是随便跟我聊聊吧?”
吴展眼神一沉,“方便到我车上来一趟吗?”
陈争是跟着重案队的人一起来的,鸣寒把他的车开走了,他跟随吴展上车,“吴局,你这车停得够偏。”
吴展短促地笑了笑,“已经回去了,忽然觉得心里还是放不下,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陈争问:“到底是什么事?”
车里安静下来,即便是陈争,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吴展想要套他的话?车上有录音设备?但吴展一个副局长,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终于,吴展开口了,“南溪中学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吧?”
虽然和吴展的交集的确只有南溪中学的案子,但对方时隔十多年,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及,陈争还是觉得很古怪,“当然,那时我还没有正式成为刑警。吴局,那案子当时不是侦破了吗?难道出了问题?”
吴展再次沉默,陈争也迅速回忆了一下案件的大概情况——南溪中学是南山市的重点中学之一,从未发生过刑事案件,初三2班的学生历束星和平依依在一次课外活动后失踪,校方找遍了学校的角落,都没找到他们,警方介入调查,当时监控并未在学校普及,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有没有离开校园。
绝望的家长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孩子的消息。那时众说纷纭,有说孩子是受不了学校和家庭给与的压力,离家出走,有说是家长自己将孩子藏了起来,故意报警,向校方索赔。
三天后,一座早已废弃的工厂体育活动区突发大火,消防及时赶到,扑灭了大火,发现起火的地点是乒乓球场,而乒乓球场上面的棚子垮塌了。此处并不具备自燃条件,起火只可能是人为。消防员进入乒乓球场的废墟一看,竟然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经DNA比对,正是历束星和平依依。
大火和后来灭火用的水将现场的一切痕迹洗刷干净,调查短暂陷入僵局。直到后来警方锁定了平、历二人的语文老师薛晨文。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鸣寒的功劳。
陈争和前来支援的刑警在案件大致侦破以后,就离开了南山市,后来陈争在内部文件中看过后续的收尾工作,薛晨文对罪行供认不讳,但在等待审判时心脏病发去世。
警方在他家中发现大量精神类药物,法医判断正是长期服用这些药物,导致他心血管衰竭,在犯罪、受审的重压下诱发心脏病。但这些药物是外来药物,薛晨文不可能经由正规渠道得到。
警方找到薛晨文的医生,医生惊恐万状,说薛晨文找他看病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他绝对没有开过类似的药,也未能治好薛晨文。
种种线索显示,薛晨文似乎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在医药黑市上购买了这些药物。
由于没有投毒证据,薛晨文死后,命案自产自销。
“在垮塌的乒乓球棚附近,我们找到了一个蜻蜓简笔画,画得非常粗糙。”吴展说:“看上去是小孩随手画上去的。”
但简笔画并没有作为线索,毕竟在那种荒废的地方,这种图案太多。
吴展说:“薛晨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我每次想到他,都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慈悲,善良,单纯。”
薛晨文的名字被完整地说出来,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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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他也见过薛晨文,那是个文质彬彬,乍一看有些柔弱的老师,和警方说话时细声细气,就算是最后交待罪行的时候,情绪也十分平稳。
他认罪让很多人感到不解,毕竟他是公认的好人,鞠躬尽瘁,他怎么会对两个孩子痛下毒手?他的自白是,他们骄横跋扈,不尊重他这个老师,他冲动之下酿成恶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嫌疑人口供完整,物证也完整,唯一停留在吴展心中的就是薛晨文的眼神。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觉得真正的恶魔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时过境迁,薛晨文被淡忘,三年前,南山市发生了一起看似和南溪中学案毫无关联的案件,两个工人被杀死,警方围绕他们进行了大量走访,线索指向随机作案。吴展在现场看到眼熟的昆虫简笔画,不过这次不是蜻蜓,是一只蝉。
陈争呼吸一紧,“当年的案子凶手另有其人?”
吴展摇摇头,眼神疲惫,然后将手机递给陈争。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昆虫简笔画,蚂蚁。
吴展说:“程蹴他们没有注意到,洗脚城六楼的一根柱子上画着这个图案,很新,明显是最近才画上去。”
一股电流在陈争脊椎上飞窜,猛烈地冲向大脑,“你怀疑这次的案子和当年南溪中学的案子、三年前的案子有关?”
吴展将手机收回来,握紧拳头,轻轻捶着额头,“我不知道这些简笔画是不是巧合,但薛晨文这个人虽然认罪坚决,但杀人确实不符合他的本性。”
陈争冷静下来,“南溪中学那案子,凶手一旦被抓到,必然会判死刑,凶手另有其人的话,与薛晨文的关系应当相当紧密,他才愿意代替凶手去死。如果是被胁迫……吴局,你的印象里,他像是被胁迫的吗?”
吴展摇头,“顶罪的话,我觉得他是主动,看不出被胁迫的样子。”
陈争想了想,“这也说不通,我记得我们查这案子查得很艰难,当初条件比较差,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消除证据。如果不是他认罪认得快,这案子说不定会一直拖下去,变成无法侦破的陈年旧案。”
吴展说:“工人的案子,就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陈争思绪纷乱,“真凶没有落网,多年后再次作案,并且留下‘签名’,中间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
吴展说:“不,假如这个可怕的猜测是真相,那他杀的人可能不止我们知道的这些。昆虫简笔画很普通,谁都可能画,而且不管是乒乓球棚的,还有洗脚城的,都不是直接画在尸体附近,有一些距离,一般勘查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只是对南溪中学的案子放不下,才会在意附近的墙壁。”
陈争沉默了会儿,“所以你才会亲自到医院来,想从被害人母亲口中打听到点什么。那重案队接下去该怎么行动?”
吴展叹气,“暂时还是按程蹴的想法去查,薛晨文都死那么多年了,早就把真相带进坟墓。这些案子是不是同一人所为,说到底只是我私底下的猜测,不能让它影响正常的调查。”
陈争扭过头,“那吴局,你找我……”
吴展忽然另起话头,“陈队,我听程蹴说,你们这次来,是在追查某条线索。能告诉我,是关于什么的线索吗?”
陈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立即回答。并非他不相信这位兢兢业业奋斗了多年的老刑警,而是“量天尺”的情报在省厅也是不会随意公开的,他和鸣寒的行动都得由唐孝理担保,他又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是不能说的,对吧?”吴展点点头,“理解。我不是想打听机动小组的机密,纪律我还是懂的。只是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希望是我想多了,你听一听。”
陈争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南溪中学那案子,鸣寒算是出过力,当时我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薛晨文身上,是他将我们引向薛晨文。”吴展说:“你在刑侦口干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有时找不到凶手,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在我们的视野中,而一旦我们盯上他,找到证据就是迟早的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鸣寒,我们后期当然也会查到薛晨文身上,但时间会自然清除罪证,让他认罪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陈争神情凝重地看向前方,心脏在胸膛里隆隆作响。
“薛晨文认罪不是被胁迫,而是主动,他是在保护某个人,相对的,薛晨文对凶手来说,也是个很重要的人。薛晨文死后,他会恨鸣寒吗?我觉得会。”吴展接着道:“让我放不下的是,你们前一脚来到南山市,案子后一脚就发生了。我不知道你们来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有没有针对鸣寒的意思,但陈队,你和鸣寒都要小心。”
陈争郑重道:“谢谢提醒,我回头跟鸣寒商量一下。另外,三年前的案子能不能让我详细了解了解?”
吴展说:“回市局后,我带你去看调查记录。”
鸣寒还在槐李镇,太阳落山,不少菜农已经回到家中,也有一些聚集在批发市场打牌下棋,高谈阔论。鸣寒观察了一段时间,盯住几个五十来岁的,他们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精力相当旺盛,吹嘘着自己年轻时的能耐,啤酒一喝,更是满面红光。
这些人都是小老板,也许在城里人眼中,他们粗鄙土气,但批发市场外停着他们的豪车,他们的脖子上手腕上,挂着金链子名表。
鸣寒走近,当了会儿捧场的听众,问:“孙总,你以前跟罗应强干过啊?”
今天从市里送货的贩子已经把罗应强遇害的消息带回来了,大家的话题自然围绕着罗应强展开。罗应强早年亲自来槐李镇谈生意,上了年纪的菜农们基本都和他打过交道。这位孙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只听他得意洋洋地说:“哼,你这年轻人不懂事,什么叫我跟罗应强干过?当年他一穷二白,也就有一张会到处认哥哥叔叔的嘴,你别看他后来成了大老板,以前在我们这儿,他得求着我和他做生意!”
“哦哦哦——”大家一阵起哄。鸣寒接着问:“他怎么求的?”
孙老板面前扔着一堆酒瓶,醉是没醉,但谈性特别高,“求我们低价把菜交给他卖呗!他没有钱,空手就把菜拿走了。要不是看他姿态低,是个老实人,他那个兄弟又给他做担保,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所以说,他有现在的成功,都得感谢我们这些人!”
鸣寒问:“兄弟?哪个兄弟?”
孙老板嫌鸣寒麻烦,摆摆手,不耐烦,“我说话,你别打岔!”
鸣寒笑笑,踢来一根小板凳,“好好,我就听,不插嘴。”
孙老板看他那么大个个子,窝在小板凳上,忽然笑了起来,居高临下道:“哎别说,你还真像老罗,他当年也是这么坐着,求我们给他货呢!”
孙老板回味起来,感叹自己真是个好人。
槐李镇家家户户种菜,几十年时间,有的雇佣外面的工人,渐渐成了大菜农,有的那一亩三分地种出来的菜除了够自家吃,只够背着背篓出去卖。大菜农又从小菜农手里收菜,拉到城里去。
那时槐李镇的市场很混乱,大菜农三天两头抢资源,在镇里看着挺风光,但到了城里,却会被贩子盘剥,而运输的成本也巨大,他们实际上没有赚太多钱。
逐渐有贩子直接到槐李镇来收菜,这些人精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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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渠道,卡车一辆辆停着,将菜农们的价格压得很低。但大家一算,虽然单价少了很多,但他们不必担心销路,不用付出运输成本,所做的只是将菜送到批发市场,钱就到手了。
大小菜农都很高兴,纷纷和贩子签合同,回头再雇工人,扩大耕种面积,寄希望于种出更多的菜。
一些菜农早就认识罗应强了,他小打小闹做餐饮生意那会儿,为了以最低的价格买到菜,会天不亮就骑着摩托车来采购,跟个傻子似的。菜农们可怜他,能多塞点给他,就多塞点给他。当时有个大菜农,叫隋宁,是槐李镇最有钱的人之一,上一辈留下的田地大,他读过大学,学的还是农业,正好对口,种出来的菜又多又好。
贩子刚来收菜那会儿,菜农们大多持观望态度,都不肯降低单价,隋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其他菜农这才有样学样。
因为他帮助贩子们打开了市场,贩子们对他很尊敬,渠道、价格都是给他最优的。隋宁这人可能有点助人情节,见罗应强讨生活不容易,借钱给他开馆子。罗应强脑子也转得飞快,看到槐李镇的商机后,想在自家所在的居民区开个菜摊,这比每天支着锅赚钱轻松一些。
但他本钱不多,能开的只是一个小菜摊。南山市这样的居民点菜摊多如牛毛,基本都是从贩子手里拿菜,而不会直接找菜农,菜农胃口大了,也看不上他那点进货量。只有隋宁肯低价供货给他,并且不要求他先给钱,一周结算一次即可。
大家都觉得罗应强遇到了贵人,事实也的确如此,罗应强不仅有了稳定的货源,还没有垫钱的压力,他在隋宁这儿进货的价格比城里其他菜摊老板从贩子手里进货的价格低得多,于是他定价也低,飞快积累出扩大生意的本金。另一边,他的小馆子也继续开着,主要是由妻子杜芳菲负责。夫妻俩都是勤恳的人,钱包越来越鼓。
罗应强并不安于现状,小菜摊已经不能满足他,他也想做菜贩子。那时槐李镇还属于“群雄逐鹿”的时代,菜农和菜农,贩子和贩子,菜农和贩子都相互竞争。罗应强的本金不足以让他挤掉竞争对手,而他居然提出一个天方夜谭,要从菜农手中先拿菜,再结算,承诺一定让他们比以前赚得更多。
谁会信他的鬼话?菜农们都是实在人,交货不给钱,傻子才干!不管罗应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菜农们都不相信他。
这时又是隋宁站了出来,给罗应强担保,假如大家没有拿到钱,他愿意自掏腰包补偿。他这么一说,菜农们犹豫了,毕竟他是镇里公认的诚信之人,有钱又有眼光,跟着他干总没错。
于是下一次罗应强来求着大家供应菜时,孙老板等人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同意了,但大家还是有所怀疑,各家出的菜不多,真亏了那也就算了。没想到罗应强确实有能耐,将菜卖出了更高的单价,而且很快结清了货款。
逐渐,和罗应强合作的菜农越来越多,他和其他贩子不一样,那些贩子虽然有成熟的销路和设备,能让菜农们轻松赚到钱,但他除了钱,还会和菜农们畅想未来,陈恳地讲自己的规划,设想有朝一日有自己的商场超市,对蔬菜做进一步的细分,不仅要供应南山市,还要走向函省的其他城市,打造蔬菜基地……
他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孙老板砸吧着嘴,承认自己对罗应强是服气的,后来也理解隋宁为什么会帮罗应强,隋宁是在投资这个人。
之后发生的事,鸣寒作为在南山市出生长大的人,知道个大概。罗应强吃下槐李镇这个市场后,资金如同滚雪球,他也确实如跟菜农们承诺的一样,开起了超市商场酒店,成了南山市的商业明星。
“那这位隋老板现在……”鸣寒问。
第84章虫翳(10)
孙老板叼着烟,“早就出国享福去咯!罗应强赚了那么多,能少得了他的啊?”
鸣寒皱眉,“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个国家?”
“这我哪知道?”孙老板有些晕了,招呼其他人一起想,大家都说不出具体时间,反正就是十几年前。
罗应强最初开超市时,隋宁是出了钱的,算是合伙。但隋宁这个人在菜农们眼中有点与世无争的意思,赚钱的想法并不像其他穷了几辈子的人那样强烈,他看上去就像个书生,却是个备受财运眷顾的书生,比起赚钱,他更喜欢摆弄他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收来的古董。
有人说,他可能是钱太多了,这辈子都花不完,这才拖家带口移民,毕竟他那样的性子,和罗应强有分歧在所难免。
鸣寒问:“他们有矛盾?”
孙老板又插话了,“肯定有矛盾啊,是我也得和隋宁有矛盾,隋宁就不想赚钱,普普通通就够了,但还有嫌钱多的吗?老罗要做南山首富,钻到钱眼里去了,竞争手段有多龌龊咱不知道,但商战哪个不是血淋淋的?隋宁肯定接受不了,那不如和平分手,你说是吧?”
鸣寒笑笑,“也对,也对。”
天黑下去,大家继续七嘴八舌,说着说着话题就朝俗气的方向滑去,也是孙老板起头,语气猥琐,“老罗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我就没搞懂,他有钱之后居然还能和他那个老婆处到一块儿!”
“不然怎么说全南山市的老女人都钟意他呢?她们不就是看中他的钱,还有他的忠诚?”
“啧啧啧,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早就把老婆休了,都不用我找,女大学生排着队上门!”
“哈哈哈哈——”
“不过我听说他老婆早就出国了,不会是离婚了吧?我看老罗也没外面说的那么爱她老婆,不然怎么有殷小洋那件事啊?”
鸣寒一听,立即警觉起来,“殷小洋?你们说的是槐子村那个小洋?”
孙老板举着酒瓶,“管她哪个村的,反正就是那个经常来给老罗帮忙的女人。”
这一说,其他人也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女老板吗?嫁到那个什么张?张家去的!”
在菜农们口中,张易楠的母亲殷小洋,又和槐子村邻居口中不同。二十多年前,槐李镇的人多半还是和槐李镇的人结婚,张木其貌不扬,成天死气沉沉,却娶到了外面的媳妇。大家都很稀罕,有事没事跑去张家看看这媳妇到底长啥样,是不是个丑八怪。结果一看,哟,竟是个明眸皓齿的大美人!男人们顿感挫败,这种女人,怎么就让张木这土货给捡到了?
张木思想陈旧,是镇里最后和贩子合作的人,他似乎很不愿意和外人有所牵连,宁可自己开着面包车去送货。但殷小洋是他的反面,乐意和所有人打交道,有阵子经常来批发市场,和罗应强、隋宁都走得很近。
鸣寒在槐子村时就设想过殷小洋和罗应强有交集,得到肯定的答复,不由得想到更多可能。
孙老板像个当事人似的,滔滔不绝地说殷小洋和罗应强眉来眼去,镇里的婆娘没几个好看的,更没几个会打扮,到了夏天还一身汗臭。殷小洋每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却都是化着妆喷着香水,裙子一飞,仙女一样。
罗应强也是个男人,家里有个丑老婆,看看外面的美女太正常了。殷小洋似乎想进罗应强的公司工作,但大概被张木阻止了,这事不了了之。
再往后,罗应强的生意越做越大,亲自来槐李镇的机会少了,而殷小洋身体不大好,被张木关在家中不让出来。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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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死了之后,张木变得更不爱和人交流,一门心思种地。
鸣寒说:“对了,你们知道张木后来去哪里了吗?”
孙老板打着酒嗝,“不知道,你得去问他那些雇工,他们可能知道。”
鸣寒顺着话问:“那你们认识雇工吗?”
孙老板想了半天,答不上来,“真不知道,你想招雇工啊?来来来,我给你个联系方式……”
鸣寒拿到一个叫云哥的人的号码,据孙老板说,这人以前从外地介绍了很多工人,人脉广,相当于是工人头子。
时间已经很晚了,重案队的人准备回市里,鸣寒单独留下来,在一个按摩店找到云哥。
云哥年纪和罗应强相仿,辛苦多年,现在过的是退休生活。他也已经知道罗应强死了,警察上门,他以为鸣寒要跟他打听的是罗应强的事,鸣寒提到张木,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闷声儿啊?”
鸣寒点头,“对,我听说你介绍过工人给他工作。方不方便说说是哪些工人?”
云哥满脸疑惑,“方便倒是方便,你是警察,我不方便也得给你想办法啊。”他嘟囔着,开始翻自己的手机,一边翻一边仓促地说他们这些工人讨口饭吃是多么不容易。
鸣寒虽是南山市人,但对南山市周边乡镇的生态了解并不多,听他这通抱怨,才知道槐李镇富起来之后,其实挤占了其他乡镇的发展空间,以前能种庄稼的人也种不下去了,有的离乡背井打工,有的来到槐李镇当雇工,他就是从烟水镇来的,因为来得早,会交际,和大菜农们关系搞得不错,他介绍同乡来,会从中抽成,也相当于给他们做担保。
张木古板阴沉,云哥没有主动给张木介绍过人,张木找他要工人时,他是非常诧异的。
“他那双眼睛看着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云哥说着抱紧了自己,神情有些夸张和滑稽,“但我想,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白不做,正好我手上确实有几个闲着的工人,就给他介绍去了。他这人果然不好相处,去的人基本都没干多久!”
鸣寒说:“什么原因?那最后还是有人留下来了吧?”
云哥抖了串烟灰,指着手机里一张合照说,“这哥们儿跟着他干,叫啥来着你让我想想……何,何树友。”
鸣寒仔细看照片,那是一张吃饭时的合照,有十多个人,在工地上,大家几乎都打着赤膊,只有何树友穿着T恤,看着有些木讷。
“这也是个闷声儿,和张木一样,所以他俩才能处到一起。”云哥接着说,其他工人嫌张木不会说话,要求还多,张家就张木一个人,没啥人气。
“一个人?”鸣寒打断,“张木妻子那时候死了,但他不是和他儿子一起住?”
云哥愣了下,显然没反应过来,“是听说他有儿子,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儿子。”
鸣寒眸色沉下去。邻居们说张易楠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跟其他孩子玩,长期一个人待在家中。又说张易楠长大后,和张木一起在地里耕作。云哥则没有见过张木的儿子。
云哥话里带着一丝不屑,“何树友也是没办法,他老婆死了,带着个孩子,听说成绩还挺好的,他得赚钱啊,不然怎么供孩子上大学?”
鸣寒问何树友现在在哪里,云哥摸着下巴说自己也不知道,张木没在槐李镇待了之后,何树友也不见了。他还找过何树友几回,毕竟他是工人头子,但不管是何树友老家还是张家,都没看到何树友的身影,他便懒得管了。
鸣寒星夜赶回南山市,重案队刚开完了线索汇总会,对罗应强的人际关系排查进展得比较慢,程蹴有几个怀疑的目标,还需要明天继续排查。吴展顾忌很多,暂时没有将简笔画的线索告知程蹴,目前知道的就只有陈争。去槐李镇的刑警回来时,陈争以为鸣寒也跟着回来了,没看到人,当即心中一空,想到吴展的告诫,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鸣寒在回来的路上接到陈争两个电话,稍稍感到意外,一回市局,就看到陈争正在楼下等自己,更是好奇。
“哥,怎么了这是?以为我丢了?”
陈争蹙眉看着他,诧异于自己的心神不宁。鸣寒在电话里已经跟他解释过因为有更多相关者要见,所以没跟重案队一起回来,他却还是忍不住来到楼下。这样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鸣寒靠近,故意低头端详陈争。太近了,陈争下意识后退,鸣寒却一把扶住他的腰。
秋冬的衣服很厚,但陈争还是感到鸣寒手掌的温度传达到了他的脊柱上。
“哥,你好像在担心我。”鸣寒眼中夜色浓重,唇角却弯了起来,“我这么重要哦?”
鸣寒的手臂强劲有力,陈争无处可退,但抬脚向前踢却很容易。
“嗷——”鸣寒一声惊叫,蹲下捂住小腿,抬头委屈道:“你搞突然袭击啊?”
陈争双手揣在兜里,垂眼看他,“谁先搞突然袭击?”
这时,有不认识的警察经过,陈争觉得鸣寒那么大一“坨”赖在这儿有碍警容警貌,“走了,进去说。”
走出几步,后面却半点动静都没有。陈争转身,只见鸣寒刚是哪样现在就是哪样,唯一动的可能是脑袋和手,手正支着歪向一边的脑袋,笑着看他。
陈争:“……”
见陈争看了过来,鸣寒先是伸出一只手,示意陈争过来拉自己一把。陈争不为所动,他索性举起两只手,也不叫人,但喉咙里挤出哼哼声。
经过的警察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对此处发生的事很是好奇。陈争只得走回去,又在鸣寒小腿侧面踢了踢,“起来了,别人在看你。”
鸣寒只当听不见,左看看又看看,还和张望的警察友好挥手。对方不明就里,也跟着挥手。
陈争简直看不下去,“鸣哥——”
鸣寒开口了,“别,什么哥不哥的,你才是我哥。你先动脚,踢了我没点表示就想我起来?还有这么好的事?”
陈争做了个拦腰抱的姿势,“你这么重,我不一定抱得起来。”
鸣寒挑起眉梢,仍旧伸着手,“抱?还有这么好的事?”
陈争笑了,“啊,就有这么好的事。”
鸣寒却“害羞”了,“那还是留着以后吧,这在人家市局门口,有伤风化。你拉我一把就好。”
陈争算是发现了,要是自己不答应,这人的赖能一直耍下去,就算一会儿脚蹲麻了,也会一屁股坐下去。
“起来。”陈争弯腰,拍了拍鸣寒的右手手背,鸣寒一笑,将这递到面前的手双手握住。一瞬间,陈争感觉自己要被拽下去了,腰部紧急发力,这才稳住了下盘。
鸣寒已经站起来,满脸无辜,“哎呀不好意思,起猛了,哥,你腰没闪着吧。”
陈争很想再给他一脚,又怕他再次装柔弱摔倒,只好作罢。两人一同上楼,重案队有间空着的小会议室,程蹴拿给他们做临时办公室。鸣寒灌了大半杯水,脸上的玩笑淡去,“哥,你今天有点失常。”
陈争略微皱眉,确实,自从和吴展沟通之后,他脑海里的线索就变得纷乱,过去的案子像是终于被暗涌掀到海面的尸体,现在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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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海面的大片浮木,它们在极大的力量中相撞,破碎,撕裂。
“你先说你在槐李镇查到了什么。”陈争说:“其他人都回来了,你还没回来。”
鸣寒认真注视陈争,片刻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还是没有从陈争的脸上移开,“要不是你中途给我打电话,我今晚都懒得回来。张易楠身上的疑点很多,他和罗应强的关系很可能不是包养那么简单。罗应强发家时有贵人相助,这个人叫隋宁,但我以前还在南山市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认识他的人说他早就移民,我没时间去核实他的下落,但说不定他并不是移民。”
“又是出国。”陈争皱起眉,想到了被罗应强安排出国的妻子女儿,白天重案队尝试联系她们,但没联系上。她们是不是在A国好好生活,得打一个问号。
鸣寒在槐李镇待了大半天,并不清楚南山市这边的进度,说完张木父子、隋宁、何树友的情况,问陈争手上的线索。
陈争说:“罗应强这些年用虚假的人设俘获了大量拥趸,他既不是忠诚的丈夫,也不是孝顺的儿子,他的母亲早就病死,现在的母亲是他抓来演戏的傀儡,除了张易楠,他还包养过很多女大学生。”
鸣寒消化了会儿,“这人对财富、地位的狂热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为了获得成功,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陈争顿时明白鸣寒的意思,“你怀疑隋宁根本不是移民,而是被罗应强杀害了?”
鸣寒站起来,“半天时间,我对他们当年的事只是了解了个皮毛,但在孙老板这些人眼中,隋宁是个聪明的好人,会赚钱,但不赚不义之财。早期他帮助罗应强,不过是随手之劳,后来看出罗应强的潜力。但当罗应强开起商超之后,他发现罗应强已经是一头他无法束缚的怪物。他可能有强烈的道德心,想要阻止罗应强。”
“所以罗应强要让他消失。”陈争说:“应强集团里一切事务都是罗应强一个人说了算,对他有威胁的人都被他送走。你不是也说过,坊间传罗应强的合伙人失踪遇害?”
鸣寒说:“是有这种说法,但更像是那种都市传说,豪门秘辛。应强集团的高管都排查完了?”
陈争摇头,“哪有那么快,有几个现在不在南山市。”
线索一时半会儿梳理不清楚,两人安静下来,夜里起风,萧瑟猛烈地敲打仅有的一扇窗户。鸣寒说:“已经说完了?”
陈争回神,“什么?”
鸣寒说:“你刚才说的信息量是挺大,但我没有听出哪一件足以让你失常。哥,还有最关键的东西瞒着我吧?”
看着自己的是一双沉而黑的眼睛,仿佛藏着无尽的探索欲。陈争与这双眼睛对视,被拉进了一个隔绝掉声音的空间。
“今天吴局专门来找过我。”陈争说。
“吴局?”鸣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吴展。”陈争说:“南溪中学那起案子发生时的重案队队长,现在南山市局的副局长。”
南溪中学四个字轻轻在鸣寒神经上一刺,“他找你干什么?”
陈争说:“当年的案子可能并没有真正侦破。又或者,侦破是侦破了,但‘种子’传播了下去。”
陈争目前掌握的也只是吴展告诉他的信息,他一字不漏地向鸣寒转述,鸣寒沉默地听着,眉间越来越紧。陈争说完,没问鸣寒是什么想法,和鸣寒一起沉默。
“我今天又联系过超哥,还是联系不上。”鸣寒忽然说,“我们好像被卷进一个比想象中更大的漩涡中来了。”
敲门声响起,陈争打开,站在门外的是吴展。吴展视线穿过陈争,看到了鸣寒,“都在,跟我来吧。”
夜已深,吴展办公室这层楼无人经过,吴展说:“坐吧,工人的案子和南溪中学的案子我都调出来了,你们先看,看完给我说说想法。”
桌上的茶壶咕嘟嘟煮着茶,吴展将杯子递到陈争和鸣寒面前,陈争喝了一口,“奶茶?”
吴展笑笑,“加了点咖啡。”
鸣寒也尝了尝,“吴局喜欢鸳鸯奶茶啊?”
吴展说:“以前老熬夜,就瞎鼓捣,能提神的都加进去,喝了半宿睡不着。”
鸣寒喝什么都没有慢慢来的习惯,一杯下肚,对陈争说:“不用睡了。”
陈争没他这么豪放,放下杯子,翻阅案卷,“死者钟力山,三十四岁,孔春翔,三十岁,都是南山市大河县人……”
三年前的10月,“时光巷子”文具厂老板在清理仓库时闻到一股恶臭,循着臭气发现两具被丢弃在仓库后院的男尸。尸体上盖着大量废弃纸盒、纸张、打包材料,而那个角落平时几乎无人会去,所以直到尸臭弥漫,才被发现。
文具厂所在的岚湾坝是郊区,附近都是规模相似的作坊、仓库,人流混杂,警方赶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上去看热闹。尸体身上没有衣物,耳朵血肉模糊,凶手杀害他们的方式令人胆寒——是用尖锥刺入双耳,造成大脑重伤。
两具尸体均有捆绑痕迹,死前曾经饮酒,且酒中含有安眠药成分。凶手正是用酒精和药物使他们失去行动力,然后捆缚,完成杀戮。
确认被害人身份花了不少时间,警方起初还曾怀疑过文具厂老板自导自演。他和员工、合作方均有过矛盾,经常克扣员工工资,瞒着授权的合作方私自生产销售,昧下多出来的这笔收入,等于主动生产盗版,被发现了就撒泼耍混。有的员工几个月都催不来工资,愤而离开,他倒好,乐呵呵地招来新的员工。
但一通查下来,死的这两个人似乎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半个月后,派出所接到一位姓钟的中年人报警,说自己弟弟来南山市打工,以前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钱,这个月没有动静,联系不上人,去工地一打听,才知道弟弟早就不干了。
经过DNA比对,警方确认,死者之一就是报警者失踪的弟弟钟力山。再一调查,工地还有一位名叫孔春翔的工人也不见了,联系其亲戚,确认了第二名死者的身份。
得知自己承包的项目出事,工头非常慌张,接连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死,自己从来不拖欠工资云云。警方查下来,钟力山和孔春翔遇害似乎和工地确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两人是同乡,平时关系要好,经常一起喝酒打牌。钟力山家里比较复杂,人多,子女之间经常为了钱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孔春翔则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早年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留在大河县,没有出来工作,也没有讨老婆。后来母亲去世了,他才出来打工,遇到了钟力山,互相照顾。
工地上的监控显示,10月19号凌晨,收工之后,钟力山和孔春翔一同离开,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出现。工人们来来去去都太频繁,自己的温饱都操心不过来,谁会去关注别人为什么不见了。
工地和文具厂同在南山市的东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显示,他们很可能是在失踪当天就已经遇害。凶手对岚湾坝一带非常熟悉,知道那里缺少监控,白天热闹,晚上基本无人,也知道文具厂的仓库后院一般不会有人去。
针对被害人的人际关系调查找到了不少可能对他们动手的人,但后续又挨个排除掉了。时至今日,这起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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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悬而未决。
第85章虫翳(11)
吴展提及的简笔画出现在仓库墙壁面向外面的一侧,墙上有许多涂鸦,那只蝉在其中并不明显,但只有蝉是新画上去的。
吴展将在乒乓球棚旁边拍下的图案放在蝉的图案旁边,叹了口气,“老郑说我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这种联想,但我还是放不下,后来还找专家来鉴定过,说是作画风格有区别,蝉显然比蜻蜓的画法更成熟。”
陈争说:“毕竟时间隔了这么久,一个人的风格有改变,画法有进步也不稀奇。”
吴展盯着他,“你认同我的推断?”
陈争摇摇头,“吴局,我现在无法给出任何答案。但你的想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吴展说:“加上这只蚂蚁,恐怕就不止是有道理了。”
照片上,蚂蚁嚣张地贴在柱子上,而柱子就在前往命案现场的必经之路上。仿佛蚂蚁正从柱子后方探出头,窥探着现场发生的残忍屠杀。
如果说蜻蜓像是孩子幼稚的笔触,那么后面的蝉和蚂蚁,则更写实成熟,是成年人的风格。
“薛晨文不是凶手,那他是心甘情愿代替谁去死?”一直沉默着的鸣寒开口,“那两个死去的学生,和两年前死去的工人,以及现在死的罗应强张易楠,找得出联系吗?”
“南溪中学的案子过去太久,而且薛晨文早已认罪,暂时先放下,孔春翔、钟力山,和罗应强还真有点关系。”陈争翻到案卷的某一页,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他们当时工作的这个工地,是惠山商场的一个区域,应强集团是惠山商场的投资方之一。我刚才查了下惠山商场的现状,已经在今年初开业了,运转良好,占着地铁交通的优势,迅速积攒人气,和现在出事的这个山文中心一个天一个地。两个工人的死好像完全没有阻碍它的发展,市民也并不关心。”
吴展神情凝重,回忆当时的情况。“我们一直找不到这两人遇害的原因,他们太普通了,身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难发展到杀人的地步,好像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对其他人来说都微不足道。调查影响了工期,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封锁工地。没多久工地再次开工,后续的建设也没有再出岔子。”
“那结合现在这个案子,凶手的目的有可能是对付罗应强?”大概是咖啡和茶的混合物起作用了,陈争的头脑异常清醒,“凶手不希望惠山商场建起来,或者说凶手对惠山商场存在与否并不在意,他只是不想罗应强因此大发横财?”
“他以为杀死两个工人,会激起公众情绪,迫使建设停下来,这种项目停一天,对于投资方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还认为,商场在建设时出了事,后来就算开起来了,人们也会有所忌惮,影响人气。”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罗应强和其他投资方掌握媒体的话语权,案件的影响没有继续扩大,商场不仅顺利开业,还大赚特赚。这件事刺激了他,他终于把矛头直接对准罗应强。”
“可是如果想利用工人的死影响项目,为什么要将尸体丢到文具厂?”鸣寒说:“直接放在工地不是更好?工地不好操作,也可以丢在附近,当时那一片在开发,管理混乱,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怎么也比去文具厂抛尸容易。”
陈争和鸣寒的视线对上,轻轻吐了口气,“确实,我疏忽了这一点。”
片刻的静默后,吴展说:“南溪中学的案子很特殊,我暂时不打算让重案队掺和进来,罗应强这边就已经很让程蹴伤脑筋了。今天跟你们聊这么多,我心里也有数了。你们放手去查,如果你们追踪的线索需要我协助,我一定尽力。”
鸣寒说:“吴局,申请在你办公室多待一会儿。”
吴展有些意外,“哦?”
鸣寒扯起个笑,“这不是喝了你的鸳鸯奶茶吗?精神好,想再看看南溪中学的案子。你知道,那时我只是个学生,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你们查到的却不告诉我。”
吴展走后,陈争在鸣寒旁边坐下,好一会儿说:“就算薛晨文不是凶手,你也不必感到自责。”
鸣寒转头,“嗯?”
“别跟我装傻,你从知道那案子可能有问题之后,就开始不对劲。”陈争忽然按住鸣寒的后颈,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觉得你有责任。”
陈争的手指很有压迫感,即便没怎么用力,鸣寒也有一瞬间的震颤。
“那时你不过是个小屁孩,所做的不过是给警方提供线索。就算所有人都错了,你也没做错。”陈争说:“所以别给自己加负担,想想失踪的刘品超,想想‘量天尺’,你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说完,陈争在鸣寒肩膀上拍了拍。
鸣寒笑起来,“给我拍灰呢这是?”
“你就当是吧。”陈争拿过案卷,“我也睡不着,给我看看。”
案卷上记载的南溪中学案其实看不出什么疏漏,文字和数据都是冰冷的,吴展惦记这个案子的原因说到底并不是因为那个偶然发现的蜻蜓简笔画,而是在他接触薛晨文的过程中,觉得薛晨文并非杀人魔头。
直觉这种东西,不会记录在案卷中。
陈争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看到鸣寒眼珠都没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陈争走近,将案卷扣上,“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
“娄小果。”鸣寒忽然抬头,看着陈争的眼睛说。
陈争诧异道:“什么?”
鸣寒立即拿过案卷,玉衍。再次翻开,“当时警方排查了大量学生,这里是他们的口供,这个学生叫娄小果,不就是张易楠那个小男朋友?”
陈争重新坐下,仔细看鸣寒指着的那一段。
娄小果的笔录很不起眼,他与当时还只是失踪的被害人关系不大,虽然在同一个年级,但不在同一个班级,平时没有什么交集。警方在侦查初期,问过他是否和历束星、平依依说过话,是否在案发当天看到过他们。他的回答和其他学生类似,没看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他和你也是校友。”陈争说:“前天见面时你完全没认出来?”
鸣寒靠近沙发里,抱起手,“现在想起来,也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在南溪还挺有名。”
“嗯?”陈争说:“因为像个女生?”
鸣寒摇头,“你以为他从小就是‘假妹’?不是,至少上初中时,他很正常,跑得特别快,每次运动会,短跑第一都是他。”
陈争想了想娄小果现在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长手长脚,先天条件确实好。
“这个人是张易楠的男朋友,男朋友刚好给罗应强做‘鸭’。”鸣寒一边思索一边说:“这群人怎么都被聚到了一起?”
陈争的想法比鸣寒更加客观,娄小果是南溪中学的学生,并曾经因为当年的案子接受过调查,这乍一看确实有点意思,但仔细想,这样的巧合并不值得过多关注,每一个疑点都重视的话,往往会忽视真正的线索。
陈争在鸣寒脑袋上敲了敲,“回去了,吴局没同意我们在这儿借宿。”
“也是。”鸣寒跟在陈争身后,将门关好。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陈争忽然说:“你以前才像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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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
鸣寒愣住,旋即明白陈争是在跟他开玩笑,以缓解这一晚上的紧绷,“原来你喜欢长头发,那我从现在起,就不剪了。”
“我没……”陈争想要争辩,鸣寒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让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发夹,我要留妹妹头了……”
12月15日,调查全方位铺开。
鸣寒再次前往槐李镇,陈争原本计划见见娄小果,倒不是因为南溪中学的案子,而是他作为张易楠的男朋友,本就是排查的重要一环,只是昨天娄小果情绪崩溃,无法回答警方的问题,才暂时搁置。
但陈争还没离开市局,就得到两个消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赵知应该今天赶回南山市,接受调查,他却在凌晨回来后失踪了;应强集团的副总李嗣峰今早在家中自杀,已送到医院抢救,生死未知。
“这个李嗣峰在现在的应强集团里就是个闲人,空有副总的名头,却根本不管事,只有需要开会做决策时,被罗应强叫来表个态。”程蹴已经赶到医院,刚见过李嗣峰的家人,在露台上接陈争的电话,“我昨天见过他,他对罗应强的事一问三不知,哪知道今天就自杀了。”
陈争正在翻调查记录,李嗣峰是南山市本地人,父辈富裕,当初罗应强卖炒饭时,李嗣峰和妻子在附近开公司,经常照顾罗应强的生意。后来罗应强做起蔬菜生意,李嗣峰投了一大笔钱。
罗应强成功后,对李嗣峰不离不弃,让他做了超市里管生鲜的主任,随着罗应强生意越做越大,李嗣峰的职位也越来越高。最近这些年,罗应强大概是感念李嗣峰当年的付出,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坐在应强集团的高位,领取不菲的薪酬。
“罗应强不是能和别人共享富贵的人。”陈争忽然说:“李嗣峰只是照顾他生意、投资他,他就这么‘感恩戴德’,应强集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罗应强遇到的‘李嗣峰’必然不止一个,那其他‘李嗣峰’哪里去了?”
程蹴说:“你的意思是,李嗣峰看似无用,实际上帮罗应强干脏活。现在罗应强出事,他知道自己终于逃不了了,所以才……”
“还有一种可能。”陈争说:“他是最‘听话’的一个,所以这么多年还能一直留在罗应强眼皮底下。”
程蹴愤愤地一拳砸在墙上,“他手上有罗应强的秘密,要是抢救不过来就麻烦了。还有那个赵知,莫名其妙就给我玩失踪。赵知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跟罗应强时间最长,他必然知道其他秘书不知道的事。要是他跑路,或者躲起来自杀,就更麻烦了。”
“程队,我正想跟你说赵知。”陈争正色道:“赵知可能没有跑路,也不是自杀。我打算去一趟他家里。”
“嗯?陈哥,你查到什么了?”程蹴问。
“罗应强遇害时,赵知在k国出差。他是罗应强最信任,也是在罗应强身边待得最久的秘书。以他的级别,在我们通知他之前,他就一定知道罗应强死了,甚至可能知道罗应强是怎么死的。他如果要跑路,在接到协助调查通知时,他可以直接不回来。他人在K国,真玩失联,我们办法不多。”陈争说:“但他第一时间选择回来,并且昨晚已经到了南山市,在警方眼皮底下跑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同理,想自杀的话,也不必这么来回折腾。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程蹴说:“比方说,消除对他不利的证据?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我们的视野中?”
陈争点头,“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我对这个人了解不够,暂时想不到更多。”
程蹴说:“我这边已经派人去赵知家中,你直接过去,有什么要做的,指挥他们就是!”
赵知身为罗应强的左膀右臂,住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区。他今年三十八岁,未婚,家里养着两只乌龟。定期上门做清洁的阿姨说,赵先生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又想有个活物陪伴,所以才养了不用操心的乌龟。
赵知家中安装有监控,但警方调取监控发现,他在回家之前就已经将监控关掉了。仅有小区的监控拍到他于14号晚上11点50分进入小区,15号早上5点45分离开,没有开车。小区外的监控未能跟踪到他的行踪,很可能在摄像头的盲区,有车等待着他。
陈争观察整套房子,感到这不像是一个精英青年的居所,别说小区本身条件一般,就连家具装修也简洁朴素,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茶几抽屉里摆放着外文包装的香烛。
清洁阿姨说,这些香都是安神的,赵先生很喜欢,还让她每次做完清洁就点上一根,祛祛水的潮味。
陈争将香烛连同包装一起装进物证袋,继续勘查,在书房里看到一份财务报告。赵知是罗应强的秘书,手上有财务报告并不奇怪,应强集团的人提到他都说他非常敬业,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机器,将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是家常便饭。这样一份财务报告夹在赵知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很容易被忽略,但陈争注意到这似乎不是应强集团的项目。
灿阳养老院,陈争不记得昨天查阅应强集团的基本信息时看到过任何养老院,在手机上一查,该养老院位于南山市西郊,是一所五年前才开始运营的养老院。
西郊地价便宜,管理者善于开源节流,所以向老人们收取的费用并不高。虽然从市里去西郊交通不是很方便,但也有不少家庭愿意将老人送过去。网上对灿阳养老院的评价很高,最多的声音是:吃得好,过得好,老板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以赵知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人设”,他似乎不太可能去关注一个和应强集团无关的项目。难道说这个养老院背后的人是罗应强?
灿阳养老院口碑如此好,罗应强没道理做好事不留名,早就应该炒作起来了。不炒作,是因为不能炒作?这个养老院里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争心跳略微加快,保险起见,继续在书房查看,不久,找到另一份和灿阳养老院有关的文件。事不宜迟,他立即联系程蹴,“赵知可能去西郊的灿阳养老院了,我马上过去,但赵知家离那边太远。”
程蹴反应很快,没问陈争为什么如此判断,立即说:“我让分局的人立即赶去!”
陈争想了想,又道:“先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懂!”
此时正是堵车的时候,市里各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陈争想着那些文件,还有赵知家中的布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企业做慈善基本都是大张旗鼓,应强集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一个养老院能藏着什么秘密?
对赵知来说,时间非常紧迫,他必然知道自己白天一失踪,警方一定会全城寻找,那他消除这些秘密的时间就很少。这种情况下,赵知会怎么做?
陈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手机响起,一名队员说:“陈哥,你找到的香烛我们鉴定过了,那个不是什么安眠香,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忙问:“那是什么香?”
“这种……其实是K国的安魂香,给过世的人点的。”队员有点着急,“但有文化差异,和我们这边给死者点的香烛不是一个意思,怎么说,就一个人如果因为你死了,你在家里点香,是希望香形成一种屏障,让他不要来影响你,他要是来了,魂魄会被香所安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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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争说:“大概明白了,这么说,赵知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队员又道:“也不排除他不知道这种香是什么意思,觉得味道好闻,所以买来使用。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陈争眼皮跳了起来,普通人确实很有可能误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香,但赵知这种精明的人似乎不可能。他是罗应强的刀,他手上沾满了血,但恶魔也会害怕,所以他点起异国的安魂香,用这种迷信方式来寻求心理安慰。
迷信,等等……
陈争眼前再次出现赵知的家,对于赵知这种级别的高级打工者来说,他住得实在是太“寒酸”了。这是不是也是他寻求内心慰藉的一种方式?那养老院呢?那里或许并没有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赵知、罗应强在作恶后的“赎罪”?
车终于在拥堵中开到了南山市西边,前方一片通途,陈争却在这时接到程蹴的电话,程蹴语气紧绷,“陈哥,养老院出事了!”
陈争呼吸一滞,立即将车停在路边。
程蹴说,灿阳养老院发生了爆炸,房屋已经大面积倒塌,消防已经赶过去,但火势还没有控制住,爆炸原因不明,伤亡也不明,现场非常混乱!
陈争听得一阵胆寒,赵知消除秘密的方式就是一把火将养老院烧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灿阳养老院在山中,位置偏僻,给救援和灭火带来不少障碍。陈争抵达时,火还没有被扑灭,随时有继续爆炸的可能,现场停着数辆救护车,一位位老人被背出来,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的幸运者,离爆炸点较远,并且没有被压在垮塌的房屋中。
哭声在浓烟和水柱中弥漫,接到消息的家属也纷纷往养老院赶,然而山路就一条,为了给救护车和消防车让路,他们的车全部被拦在山下。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一些也被困在火海中,获救的要么精神恍惚,要么大哭不止,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像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做清洁,忽然就听见巨大的声音,像是地震,然后火就烧了起来,对面的房子轰塌,眼睁睁看着下方的老人被压住……
事发突然,现场混乱不堪,陈争不得不在这种人间惨剧下保持近乎冰冷的冷静,问分局的现场指挥:“发现赵知了吗?”
分局会赶来,正是因为赵知,指挥满头大汗,“我们刚赶到就爆炸了,忙着救援,根本没人手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