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张老师再次听到郝乐的名字,竟然是他参与斗殴,进了派出所。老师们都在议论冯枫的小团体又闯了祸,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张老师连忙问为什么郝乐也在里面,一位老师说,郝乐退学后就跟混混们搅合在一起了,一天不干正事,早就堕落了。
张老师偷偷去看过郝乐,他仍旧在工地打工,还有其他诸如跑腿送货、端盘子之类的零工,他长高了一些,但整个人显得很灰败,仍旧没什么存在感。
张老师和他打招呼,他愣了愣,默不作声离开。那一刻,张老师突然明白,这个孩子,自己是拉不回来了。
鸣寒问:“那后来呢?你说他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张老师眼中流露出苦涩,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那一届学生都毕业两年多了吧,开同学会,也叫上了我。吃饭的时候我喝多了,问了句有没人知道郝乐现在在干什么,大家都笑我偏心,这么久了还惦记郝乐。”
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推杯换盏,摆着大人的架子应酬,郝乐的名字传来传去,终于有人说,他好像离开竹泉市了。
张老师猛然酒醒,追问郝乐去了哪里,那学生说不清楚,猜测可能去大城市谋生计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张老师尝试联系郝乐,他对郝乐最失望的就是自甘堕落,现在郝乐既然愿意出去闯一闯,那就说明有了上进心,他能帮则帮。然而越是打听郝乐的消息,他越是茫然,郝乐根本就不像是去别的地方打拼,而是像凭空消失了。
郝乐以前住在离二中不远的老街惠嘉巷,房子还是瓦房,他的邻居说他是冬天不见的,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收。邻居们可怜他,猜测他是在外面和人打架出事了,在他那个残疾父亲去世后,他经常伤痕累累回来,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但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够苦了,实在没人还能分担别人的苦。
张老师说自己想过报警,但回家和妻子一商量,又怕惹到惹不起的人。再说,当时郝乐已经不见一年多了,一年多以前一失踪就报警的尹竞流,警方尚且没有找到,更何况悄无声息消失的郝乐?
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已经有泪光,“我们这种人,就叫没种。现在你们找尹竞流,有空的话也顺便找找郝乐吧。找到了啊,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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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对不起你。”
这时,陈争来到二中,旁听鸣寒和张老师的对话。张老师办公桌非常乱,堆放着卷子、教案。但在混乱中也有一处整洁,那里放着一个相框。陈争将相框拿起来,照片上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张老师,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拿着证书,一手展示手腕上的手表。
张老师说,这是以前在教育局得到“优秀教师”表彰时拍的照,当时很得意,和奖品一起拍照。
陈争下意识看了看张老师的手腕,戴着的是另一块表。
告别张老师,陈争说:“看来我们打听到同一个人。”
来自和乐街派出所和二中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郝乐是冯枫混混团体的成员,但在退学之前,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和尹竞流像是站在光线的两端,尹竞流周身光明,而他空有天赋,却被黑暗淹没。
陈争踱着步思考,“既然郝乐和冯枫不是一路人,基本上没有交集,那他为什么退学后会和他们混到一起?他邻居看到的那些伤,都是混混斗殴造成的吧?伤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连人都没有回来……他以前的邻居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鸣寒说:“惠嘉巷的瓦房已经拆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要找也能找,但比较困难。要搞清楚郝乐和冯枫团伙的关系,我们不是有现成的问询对象吗?”
柯书儿,卫优太,一个是冯枫的前女友,一个是冯枫忠实的打手,他们必然认识郝乐。
这时,陈争的手机响起来。鸣寒凑过来看,“谁啊?孔兵?”
陈争接起,“孔队……嗯,我在二中……行,我立即回来。”
鸣寒问:“什么消息让你一脸兴奋?”
陈争诧异地一顿,“兴奋?”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有露出夸张的表情,那么很显然,是鸣寒在夸大其词。
“我们要找的人自己去北页分局报到了。”陈争说:“柯书儿昨晚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说要交待当年害死人的事。”
北页分局门口,孔兵叼着烟,来回走动。陈争的车一开进来,他立即上前,“柯书儿说她要等你到了才开口。”
鸣寒从车里探出头,“居然没有我?我才是第一个去见她的人呢。”
陈争说:“行了别废话,停好车上楼!”
问询室里,女警正陪着柯书儿。她一宿未睡,没有化妆,整个人憔悴得脱了相,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身体的抖动让咖啡不停晃动。
女警安抚她:“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坏人,更没有鬼。陈主任很快就来了。”
柯书儿近似疯癫地摇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女警叹了口气,焦急地到门口守着。
陈争一到,柯书儿立即抬起头,发出一声急而长的抽气声,“陈,陈警官。”
陈争微皱着眉,稍显严肃,也更加可靠。他拉开椅子坐下,直视柯书儿的双眼,声音温和,“别怕,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柯书儿充血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红,那是疯狂翻涌的泪意,她仰起头,将眼泪忍了回去,“他们以前,以前害死过一个人,我,我看到了,我是知情者,所以他也找到我了,他恨我没有救他的命!”
鸣寒也赶到了问询室,柯书儿一惊一乍,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鸣寒指了指自己的脸,“柯女士,我们在你店里见过,你还夸我夹娃娃技术好,这么快就忘了?”
柯书儿摇头,鸣寒关上门,靠在墙上。
“‘他’是谁?”陈争说:“是上次你提到的那个人吗?”
柯书儿缓慢地点头。
陈争略微前倾,“‘他’叫什么名字?”
沉默着的时间似乎被拉长,空气紧紧压缩成一团。在静止中,陈争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个名字。
“郝……乐……”柯书儿哽咽道:“他,他叫郝乐。”
鸣寒微微抬起下巴,在顶灯的阴影里,眼神逐渐变得静而冷。果然是那个退学的学生。
陈争说:“郝乐?这是谁?你们的同学吗?”
柯书儿使劲摇头,“不是,他早就退学了!”
“慢慢说。”陈争道:“那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争的语气带着年长者的从容和宽容,柯书儿慢慢停下颤抖,说起当年的纠葛。
郝乐比她、冯枫大一届,据说很受一位数学老师青睐,但存在感非常低,他们在初中部基本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而当他们上了高中,郝乐已经退学了,原因似乎是家里的人死绝了,又欠下一屁股债,只能四处打工还钱。
冯枫那时已经是二中、周边学校鼎鼎有名的人物,纠集了一帮小弟。他不知怎么盯上了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的郝乐,把郝乐也吸纳了进来。
柯书儿起初很不理解,郝乐这人长得一脸苦相,像个初中生,性格又闷,拳脚功夫更是不行,做事畏畏缩缩的,他们的小团体需要这号人物吗?
冯枫笑了笑,说他不仅需要能打的,还需要能挨打的。
后来柯书儿逐渐明白,郝乐就是冯枫花钱找来的“沙包”、冤大头。大伙没事干的时候,切磋拳脚,郝乐就是靶子,他几乎不会还手,挨打的时候只会双手抱着头,咬牙忍着痛,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几声闷哼。冯枫有事没事就在他身上撒气,其他人也有学有样,包括曾燕,也会跟郝乐比划比划。
郝乐照当全收,这似乎是他从冯枫手上拿到报酬的代价。
挨自己人的打,顶多就是痛一点,没人会有病到将他往死里打。但和外面的人打群架就不同了。郝乐是个“镶边”的,本事奇差,最容易引来敌方的围攻。冯枫就是要他发挥吸引火力的作用,他被打得越惨,其他人的空间就越大。
每次冯枫找事,最吃苦的就是郝乐。柯书儿记得有一年暑假,冯枫等人和一群有刀的人干起来了,郝乐被捅了一刀,所幸没有伤到内脏血管,被冯枫丢到小诊所随便治了治了事。
那之后,郝乐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差了,冯枫嫌他碍事,好几次打架不再带他。但那年冬天,冯枫约他们几个关系最近的人去学簿山上野营,居然又叫上了郝乐。
“枫哥,你带郝乐来干什么?”柯书儿不太高兴,任谁看到一张苦相,都会影响心情。再说,柯书儿也不喜欢曾燕,接连看到两张烦人的脸,她都想干脆回去算了。
冯枫笑笑,说她这就不懂了,野营有很多苦力活要干的,郝乐现在挨不了揍,如果连这些活也不干的话,将他留在身边还有什么用?
冯枫交待郝乐在营地搭帐篷,找柴火来生火,晚上吃烧烤。郝乐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应下来,像个任劳任怨的奴仆。
学簿山位于竹泉市郊区,十年前缺乏管理,对探索欲旺盛的年轻人来说,是个充满未知和刺激的地方。很多在竹泉市长大的孩子都听大人说过,学簿山里曾经住着一窝土匪,藏着许多从各地搜刮来的宝物,后来土匪被一网打尽,财宝却始终没有找到。几十年后有人进山寻宝,要么不明不白死在山里,警察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要么再也没有回来,像是被大山吞噬了一般。久而久之,老人们便喜欢说,学簿山里有鬼。
冯枫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对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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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土匪财宝也没多少兴趣——它们很可能根本不存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们?他只是想在冬季来学簿山探险,不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出去后都是一桩谈资。
曾燕和他一拍即合,而卫优太纯粹是给他当小弟当习惯了,再加上有钱,赞助了这趟进山的所有费用,于是也被他带着。至于柯书儿,她对探险毫无兴趣,但身为冯枫的女朋友,她无法坐视曾燕和冯枫进山,而自己不在一旁盯着。
冬天的山林寒冷而静谧,天空是铅灰色的,暗淡的光线仿佛将前路笼罩入神秘和危险。柯书儿心中犯怵,很不想继续走下去,但冯枫和曾燕异常兴奋,卫优太更是冲到最前面。她只好强忍住恐惧,跟在冯枫身后。
林中忽然传来古怪的动静,像有人从前方快速穿过。柯书儿吓得紧紧抓住冯枫,曾燕轻蔑地看她一眼,笑道:“小动物而已,至于吗?”
“不会是有人吧?”卫优太说:“我觉得是人?”
冯枫说:“走,跟上看看。”
卫优太激动道:“什么人会在这里躲躲藏藏的?”
曾燕阴阳怪气,“说不定是鬼。”
柯书儿腿都吓软了,根本不想再往前走,但是如果不走,就会被丢下。四人跟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前行,但动静不久后消失了,他们来到一处高崖边。
“那下面有东西。”曾燕说。
远远看去,山下确实有什么东西,卫优太想下去,但只走了几步,就连忙爬上来,“不行,站不稳,掉下去会死。”
曾燕残忍地说:“那不是还有个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吗?叫他下去看看。”
柯书儿想阻止,但冯枫已经叫卫优太回去找郝乐了。他们说起郝乐的语气就像在说一只小白鼠,小白鼠的死活又有谁关心呢?
不久,卫优太把郝乐带来了。冯枫笑着威胁道:“你不会说不想下去吧?要不是我帮了你,你那些亲戚能放过你?”
郝乐低着头,接过绳子绑在自己腰上。柯书儿看到他的手在颤抖,嘴唇咬得发白,他在害怕!忽然,郝乐向她看来,那眼神悲观而无助,似乎是在请求她帮忙。她是冯枫的女朋友,要是她撒个娇,冯枫也许就能放过郝乐。她差一点就要阻止冯枫了,可是她一转眼,就碰触到曾燕挑衅的目光。她不能开口,不能让冯枫看不起,不能让冯枫觉得曾燕才和自己是一对!
她背过身,不再看郝乐。身后是冯枫和曾燕推郝乐的声音,以及郝乐喉咙里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下去了,顺着陡峭的山崖。他的脚踩在青苔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呼喊,冯枫他们也大喊出声。
柯书儿惊恐万分地看向山崖,听得一声闷响。
喊声没能留住郝乐,绳子也没有,他掉下去了,摔死在吃人的山底。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冯枫和曾燕都慌张起来,卫优太更是大叫道:“怎么办?他死了!肯定死了吧,这么高!”
过了会儿,冯枫冷静下来,“急什么,先找条路下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卫优太结巴道:“真,真的死了呢?我们是,是不是要坐牢?”
曾燕斥责道:“你是白痴吗?死了才好!”
柯书儿感到毛骨悚然,“死了才好?”
“不是吗?”曾燕说:“他如果没死,肯定也是残废,高位截瘫,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你们谁来负责他的下半生?”
冯枫又一次和曾燕默契得像连体婴儿,“除了我们,有人知道他和我们进山了吗?只要没人说出去,我们就是安全的。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谁关心他死活,报警的人都没有。走,下去看看。”
柯书儿呆坐在山崖,这次,再恐慌她也走不动了。另外三人找到下山的路,几小时后,回来告诉她,郝乐已经死透了,而他们安全了。
第19章谜山(19)
“安全了”三个字从柯书儿口中说出来,像是在震荡的空气中激起了新的涟漪,荡开的是人性之恶。一群人因为一个无辜者的死亡,感到了安全,如同魔鬼一般发自内心地欢笑出声。
柯书儿双手捂住脸,言语苍白地为自己辩解:“要进山的不是我,看到那个影子,非要去追的也不是我,叫来郝乐的不是我,逼他下去的更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人,是冯枫和曾燕的错!”
鸣寒冷不丁说:“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更准确来说,两个人都是失踪。你什么都没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你在害怕什么?”
柯书儿僵硬地瞪着鸣寒,“我……”
陈争问:“你刚才说你们在林子里看到人影,后来找到了吗?还有,山崖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柯书儿几近崩溃,“我根本就没有下去!”
陈争说:“那人影呢?郝乐死了,但如果有人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不还是不‘安全’吗?”
柯书儿语无伦次,“我当时根本转不过来,我是懵的,冯枫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都发誓了,绝对不会说出去,为了避免麻烦,不再联系。那个影子是不是人,没人知道的!”柯书儿的话越来越混乱,再问下去用处不大,陈争让女警暂时带柯书儿去休息,鸣寒在小阳台等着他。
“这女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鸣寒的用词有些刻薄,“四个人里,另外三人都把郝乐推向死亡,只有她什么都没做。她要是真无关,不至于恐惧到那种地步。”
陈争说:“她还帮卫优太开脱。因为‘曾燕’和冯枫一死一失踪,真正的曾燕更是不知下落,剩下的只有卫优太还能和她站在一个阵营吗?她接到的恐吓电话查出眉目没?”
“境外的虚拟号,暂时查不到源头。”鸣寒说:“这电话打来的时机很巧,有人在近距离观察她,逼她发疯,引导她向我们坦白?”
“有点矛盾。”陈争思索道:“我是凶手,我要为郝乐复仇,杀死曾燕——却不知道杀错了人,杀死冯枫,我为什么还要逼柯书儿说出真相?这不是暴露我自己吗?那这个人对卫优太做了什么?”
鸣寒说:“现在有柯书儿的证词,再审卫优太,看看他这次怎么说。”
前两次问询都是在料理店,此番卫优太却被接到了北页分局,去接他的队员带着正式的调查令,店里员工面面相觑。
在北页分局大厅,卫优太遇到了魂不守舍的柯书儿,脸色顿时一变。柯书儿死死盯着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来到问询室,卫优太率先开口,语气很是无奈:“刚才我看到柯书儿了,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找我。”
陈争说:“哦?”
“她都告诉你们了吧?”卫优太叹气,“她是最情绪化,也是胆子最小的一个人。算了,这事我藏了这么多年,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麻木,我真的也很累了。”
陈争问:“郝乐的死是你们造成的?”
卫优太沉默了会儿,脸上浮起愧疚和郑重,“我不知道柯书儿是怎么和你们说的,郝乐的死确实和我们有关。”
和柯书儿的回忆相似,卫优太所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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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郝乐在退学之后成了冯枫的小弟。但同为冯枫的小弟,他看到的事稍微多一些。
冯枫和郝乐认识的时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冯枫读小学时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和郝乐当时的家只隔着一条巷子。郝父还没有断腿,郝家虽不宽裕,但还没有欠债。冯枫成绩很差,亲戚热心,想找成绩好的孩子给他补习,象征性地给点补习费。
这个被找来补习的孩子就是郝乐。郝乐数学成绩非常好,讲得也很有条理。冯枫起初不愿意学,但渐渐地被郝乐带了进去,还真进步不少。
上初中后,冯枫没再住在亲戚家,和郝乐的交集仅限于学校,一人成了混混头子,一人仍旧是内向的数学学霸。
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冯枫闲来无事,告诉卫优太的。卫优太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冯枫把退学的郝乐拉到自己的团体中来之后,为什么对郝乐有那么大的敌意,冯枫的部分所作所为已经可以算作羞辱,但郝乐为了钱,一直逆来顺受。
郝乐到底欠了多少钱,卫优太不清楚,猜测一定很多,不然不至于为了赚钱挨那么多的揍。冯枫说起来是在帮助他,实际上不过是买了个出气筒和挡箭牌。
学簿山那件事,卫优太说自己悔不当初,提议进山的人其实是他,那时太年轻,觉得去探过险能吹很长一段时间。但进山之后,他们像是中了邪,每一步都滑向深渊。先是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出现,然后看到山谷里有东西。冯枫派他去叫郝乐时,看到郝乐低下头抓住衣角的样子,他也很不是滋味。但他难道要帮郝乐说情吗?不可能的,那会得罪冯枫。他也不可能代替郝乐下去,山崖那么陡峭湿滑,摔死摔残了怎么办?
冯枫准备了绳子,看似绑得还挺紧,但在山崖上没有固定的地方,全靠冯枫拉着。郝乐踩滑时,冯枫第一时间松开了手,郝乐就这么掉了下去。
陈争问:“他真的摔死了?”
卫优太低下头,好一会儿说:“其实没有,我们下去时,他……他其实还有救的。”
陈争说:“你们‘补刀’了?”
“不是我!”卫优太立即辩驳,“我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是冯枫,还有曾燕!他们说要是郝乐不死,那我们的人生就完蛋了!”
卫优太仿佛又听到了郝乐痛苦的呼救,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充血的眼睛不住掉泪,呜咽着说出听不清的话语,还能动的那只手试图抓住冯枫的裤脚。
但冯枫和曾燕抓起石头,砸向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人说话,郝乐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彻底不动了。
卫优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冯枫转过身,眼神如同罗刹,无声地警告他——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木然地点头,生怕晚一秒,自己就会成为郝乐。
陈争早就想到他们会以某些手段确保郝乐死亡,但听到卫优太描述出来,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四人在山里等了一夜,在山崖附近扎营,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山崖。柯书儿精神受到冲击,哭了很久,卫优太觉得她再哭下去,冯枫说不定会将她灭口。
但天亮之后,没人再死去。
陈争问:“冯枫很放心你们?”
卫优太愣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但我现在撒谎还有什么意义?当年我才十八岁,冯枫也没大多少,弄出了人命,谁不慌张?唯一可行的就是大家都不见面,只要没人找到尸体,没人报警,我们就安全。实际上……确实没有人在乎郝乐。这些年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业了,我是真的想不到会有人突然给郝乐复仇。”
陈争又问:“那山底下到底有什么?”
卫优太苦笑,“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们注意力都在郝乐身上,顾不上其他。”
陈争说:“最近你身上有发生什么事吗?柯书儿接到陌生电话,你呢?”
“完全没有,你们如果不来找我,那我的生活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卫优太说:“可能是我还达不到被报复的标准?凶手知道我没有对郝乐做什么。”
陈争问:“柯书儿似乎也没有做什么,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接到电话?”
卫优太说:“因为她是冯枫的女朋友?凶手想利用她告诉你们真相?”
鸣寒插话道:“那有趣了,另外两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无法开口。”
“你怀疑我吗?”卫优太望着鸣寒,耸了耸肩,“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你们。我没有撒谎,害死郝乐的也不是我。”
鸣寒笑了笑。他的笑似乎让卫优太很不舒服,之后,卫优太不再与他对视。
陈争想到第一次和卫优太见面时,卫优太听到老尹面馆时反应很奇怪,于是再次提到尹竞流。卫优太错愕片刻,解释自己当时很慌张,因为在警方看来,郝乐和尹竞流都是失踪状态,他担心警方查尹竞流时会查到郝乐——现在果然查到了。
“尹竞流怎么样了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可以发誓!”
问询暂告一段落,柯书儿和卫优太都被控制起来,等待进一步调查。
学簿山很大,其中一部分不属于竹泉市,搜山的话,小小一个北页分局难以操作。孔兵申请森林公安的协助,正在制定搜索计划。
而柯、卫二人的招供给案情带来了更多的疑点。他们都否认和尹竞流有交集,那么尹竞流为什么也失踪了?尹竞流在郝乐的遇害里是否扮演了某个角色?四人在山林中看到的人影是谁?那天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目睹了郝乐跌下山崖?
这个人,有可能是尹竞流吗?
尹竞流如果和冯枫等人无关,那又是谁造成他的消失?是另一桩案子吗?郝乐似乎没有会为他复仇的亲人至交,这个人现在冒出来,真是复仇?
鸣寒来到陈争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线索墙,“哥,你叹气了。”
陈争下意识绷着的肩膀松了松,“不是复仇的话,那是……灭口?”
鸣寒挑眉,“十八岁的小孩儿,被吓破了胆,一个约定就能管束住。二十八岁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只相信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冯枫倒是可能被灭口,但矛盾还是出在‘曾燕’身上,他们只要接近‘曾燕’,就肯定知道这是个假冒的。”
陈争摇头,“灭口也说不通,现在他们的秘密还是泄露了,多此一举。”
陈争回到桌边,简单收拾了下。鸣寒问:“你去哪里?”
陈争说:“卫优太说过冯枫和郝乐的认识经过,我找冯枫的家人核实一下。”
冯枫父母离异,他虽被判给父亲,但父子俩长年不睦,冯父做建材生意,有点小钱,冯枫高中毕业后,他想让冯枫跟着自己一起干,冯枫却干得一塌糊涂,后来还非要玩摄影,父子俩关系破裂,最近几年各过各的,几乎没有联系。
上次冯父就对冯枫的失踪显得很不在意,此时得知他可能是因为十年前害死了人而被报复,惊讶了半天,冷笑道:“他就是这种人,做事没有分寸,做人没有感情,早晚的事!你们别来找我,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对父子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生死都不关心的程度,但陈争既然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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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郝乐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冯父抽完一根烟,紧接着又点一根,“没印象,冯枫害死的就是这个人?”
陈争说:“他比冯枫大一届,也是二中的学生。但他和冯枫的交集在更早之前。冯枫读小学时,是不是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
冯父脸色更加难看,“……是,当时我和他妈离婚,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根本没法生活,没办法,我就让我表姐照顾照顾冯枫。她那儿条件不是很好,房子烂得快要拆了。你们查这个干什么?”
陈争说:“郝乐的家就在那附近,他们可能就是那时认识。你表姐是不是找郝乐来给冯枫补过课?”
冯父说:“这我哪知道?我送他去的时候给了一笔钱,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的。”
陈争说:“那你现在方便问问吗?”
冯父叹气,“人都没了,还问什么问?”
几年前,冯父的表姐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夫妻俩的孩子很争气,考到了国外,后来工作定居,把表姐夫接了过去,现在两家早已没了联系。
这种情况要找到人确实很难,且知道补课细节的可能只有过世的表姐。陈争想了想,只得问问其他问题,“冯枫和柯书儿的事你知道吗?”
“名字熟……他以前的女朋友吧?”
“卫优太呢?”
“来我们家吃过饭,他那群混混朋友。”
陈争又提到尹竞流和曾燕,冯父记不起尹竞流,但对曾燕很熟,说是冯枫认的妹妹。
告别冯父之后,陈争接到鸣寒的电话,“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看看。”
“有意思的东西”和卫优太有关。以前卫优太和柯书儿还未爆出郝乐的猛料,警方对他们的调查停留在表层,现在调查范围变大变深,查到卫优太在9月20号到10月2号没去料理店上班。
陈争盯着时间表,“这不就是冯枫去万均市出差,和甲方发生争执的时间段?冯枫9月22号之后就失踪了。”
鸣寒眯了眯眼,“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时间太巧了。”
陈争问:“他怎么说?”
“还没审他呢,但问过料理店的员工了。说是店里每年都有年假可以修,老板也得和员工一起排班。因为卫优太是主厨,他一休,其他几个厨师就更忙碌,所以必须提前安排。”鸣寒说:“他这次休得不太正常。”
陈争说:“临时提出休假?”
“不仅是临时,还有一点,这段时间是料理店生意比较好的时节,每年都是,所以一般说来,大家都不会在这时休年假,他作为老板,以前更是从来没有在9月10月休过。”
陈争垂眸思索片刻,“他有必须在这时去做的事。”
鸣寒说:“比如,和冯枫碰面。”
“陈警官,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笑。”问询室,卫优太正襟危坐,眼神仿佛在控诉警方的失礼,“我不明白冯枫去万均市出差期间,我为什么不能休年假?为什么我一休年假,在你们眼中,我就和他的失踪有关。你们还因此去问我的员工,这不是损害我在员工心中的形象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后我怎么面对他们?”
陈争说:“别一来就把自己剔得这么干净,冯枫现在失踪了,‘曾燕’遇害,而你和柯书儿是十年前案子的参与者,你的任何动向,我们都有责任调查。”
他将“责任”二字说得很重,卫优太愣了愣,刻意绷起来的气势灭了大半。
陈争接着道:“9月中旬到10月初是你们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该休年假,你为什么赶在这时休假?”
卫优太低着头,眼珠转动,“……我也知道现在休不好,但我身体实在是很不舒服,去年忙了一年,一直没有休,撑到现在,确实不太行了。”他右手扶住背部,面露苦色,“脊椎颈椎的问题,每天站着工作,8月开始就痛得不行。”
陈争说:“所以你休假,是做治疗去了?”
卫优太含糊其辞,“算是吧。”
陈争说:“‘算是’是什么意思?”
卫优太道:“没有每天去按摩理疗,医生叫我多休息,没事多锻炼,出去放松放松什么的。”
陈争问:“出去?你离开竹泉了?”
卫优太抿着唇,好一会儿道:“诶,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
“哪个乡下?”
“黄裙乡,我妈他们在那儿有个园子。”
陈争脑海中浮现出黄裙乡的位置,它是函省最北边的乡村,曾被规划起来发展旅游,吸引到了不少投资,但最终没搞起来,许多房子闲置,管理比较混乱。
“你一个人?”陈争说:“还是说,和你父母在一起?”
“我一个人,他们年纪大了,一般不上那儿去。”卫优太给自己辩解,“陈警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这么多年了,我和冯枫早就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我要真把他怎么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陈争说:“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是在尽调查的义务而已,黄裙乡我们也会去核实。”
卫优太皱起眉,勉强道:“行吧。”
“哦对了。”离开之前,陈争又道:“我去见了冯枫的父亲,问他冯枫小时候是不是在惠嘉巷住过,有没有找人给冯枫补过课。你猜他怎么说?”
卫优太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声音中夹杂着难以遮掩的紧绷,“他怎么说?”
陈争笑道:“他说对,去惠嘉巷住过。”
卫优太肩膀极其轻微地压了压,仿佛松了口气。
但陈争突然双手撑住桌沿,俯视卫优太,“不过补课这件事,他说他记不起来了。”
卫优太瞳孔微微搜索,“是,是吗?太久了吧,记不得正常。反正他们父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陈争站直,点点头,轻松道:“你对他们家了解不少。”
卫优太没有接话,脸颊稍微浮起一道咬肌。
“挺好的。”陈争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以给我们提供更多详实的线索。”
卫优太走神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孔兵盯着监视器,在陈争问出黄裙乡时,立即派出两名队员前往黄裙乡。而一起看着监视器的,还有闷着脑袋死活想不通,愤愤跑来分局想见陈争的许川。
陈争正要去找孔兵汇总线索,就在走廊上看到等着自己的许川,即便是他,也有点惊讶,没想到许川会来分局。
“陈,陈主任。”许川因为紧张而脸颊泛红,背脊虽然刻意挺得很直,双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我……”
有经过的刑警好奇地打量这个生面孔,陈争走过去,将他引到小阳台上,“是不是研究所有什么事?抱歉,我这边……”
许川使劲摇头,“不是!研究所的工作我们都能应付!我,我是自己跑来的!”
陈争看了看他,知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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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你早上就这么走了,但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许川憋得脸更红了,陈争忽然想到鸣寒说许川是个小孩儿,他还纠正鸣寒来着。但许川不就是个小孩儿吗,青涩,带着刺,莽莽撞撞,处理不好情绪,却又一腔赤诚。
就像……很多年前的他。
“你叫我不要像你一样,但是我想来想去,以你为榜样有什么不好呢?”许川急切地说:“你有那么多经验,很多时候我们全组人想很久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一句话,就让我们醍醐灌顶。你,你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细节!”
陈争眼神轻微地一动。被一个刚穿上制服的愣头青如此直白地夸赞,他忽然也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就是想来跟你道歉,早上我鲁莽了,我不该和你对着干!还有!”许川险些咬住舌头,“你不要那么贬低你自己,你是个很好的领导,你总给我们自由,还帮我们顶着压力,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气你几天不来研究所,但刚才,刚才孔队让我看了你做审讯,陈主任,你真的好厉害!”
陈争:“……”
再说他的脸也要红了。
许川立正,“我现在明白这个案子的紧迫性了,还有你在侦查中的重要性。是我不讲道理,乱发脾气,陈主任,我向你道歉!”
陈争叹了口气,“没事。”
许川鼓起勇气又道:“陈主任,其实我看得出你对我有些不满,你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吗?”
这话让陈争意外。他对许川不满吗?许川是最积极的研究员,他对谁不满,都不该对许川不满。
可他很清楚,他确实对许川不满,而且正是因为许川过于积极。积极地在一些并不需要积极的工作上浪费才华,浪费时间,陷入自我满足的陷阱。
“你……”陈争斟酌着用词,“可以试试换一个工作环境。”
许川讶异,“是不在研究所干了吗?”
陈争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许川在不在研究所工作,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定下来的。半晌,他又道:“手上的案子,不要再去发散分析什么心理不心理,注意看看它还有什么漏洞。”
许川不笨,迅速明白陈争的意思,“我知道了,陈主任!赵水荷那个案子,我回去就找漏洞!”
“哟,崇拜你的小孩儿都追到这里来了。”鸣寒从陈争身后走来,看到许川朝气蓬勃离开的背影。
“都说了人家是成年人。”陈争再次纠正。
“刚才的话,你想跟他说很久了吧?”鸣寒仿佛轻松地洞悉一切,“小年轻留在研究所是耽误才华,要把才华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陈争转身,“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但他刚才看过你审人了。”鸣寒笑道:“很有魅力。”
陈争一噎。
鸣寒又说:“刑警的魅力,一线侦查的魅力,他都看到了,那些‘过家家’研究,再也做不下去了。”
陈争往前走,“他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鸣寒笑着跟上,“我也看监视器了哦。”
“所以?”
“所以你的魅力,我也感受到了。”
“……”
陈争想让他闭嘴,他却忽然正色,“卫优太说冯枫找郝乐补课这件事,你好像格外在意。”
陈争说:“他知道得太详细了,他只是冯枫的一个小弟,关系比较紧密而已。冯枫为什么会将寄住亲戚家的事给他说得那么详细?连惠嘉巷这个地址都有。过于细致的细节在这时出现,我不得不多想。”
鸣寒问:“那你多想了什么?”
陈争说:“比方说,这是谎言,而编造谎言的人为了让谎言听上去更加真实,画蛇添足地完善细节。”
另一边,学簿山的搜索行动正在进行,一天后,森林公安发现了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
第20章谜山(20)
卫优太一口咬定,郝乐的尸体就在学簿山中,十年前是他和冯枫、曾燕三人亲自挖坑埋的。柯书儿虽然没有下到山沟中,但也证实,冯枫跟她说过尸体就埋在下面。然而警方却没有在两人说的地方找到尸体,搜索范围不得不一再扩大。卫优太说也许是冯枫和曾燕两人,或者其中某一个人越想越害怕,担心埋尸的位置泄露,于是返回山中重新处理了尸体。
这并非不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想要找到郝乐的尸体就更困难了。
新的一批搜索力量达到,森林公安的警犬在刚进山时突然反应激烈,而那里是学簿山的边缘,挨着学簿镇,尸体几乎不可能被埋在那里。但队员还是进行了挖掘,警犬更是卖力地刨土。不久,一具被防水袋包裹的尸体被挖了出来,腐烂得已经难以靠肉眼辨别性别。
郝乐已经死了十年,尸体早已化作白骨,不可能还处在严重腐烂状态。所以这不是郝乐。突然出现的死者可能和北页分局正在侦查的案子并无关系,但出现的时机和方式让孔兵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而竹泉市以前没有出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洛城……”孔兵挣扎了片刻,还是问到:“你们会怎么做?”
“重案队不一定接手,但一定会派队员过去了解。”陈争说:“如果确认和手头的案子无关,那就让其他人去查。不过即便如此,也需要随时留意调查进展。有些案子只有查到一定程度,关联性才会体现出来。”
孔兵沉默了会儿,低声说:“谢谢。”
鸣寒笑道:“孔队,怎么还不好意思?”
孔兵脸一黑,“没有。”
“让我去吧。”鸣寒和他哥俩好似的搭着肩膀,“反正你这边人手已经排不开了。”
孔兵有些诧异,顿了顿,“那就麻烦你了。”
鸣寒回头,朝陈争挤了挤眉毛。
挖出尸体的地方已经围起警戒带,住在附近的居民赶来看热闹,一拨人被尸臭熏走,又一拨人赶过来。腐烂的尸体非常脆弱,森林公安轻易不敢动。鸣寒和法医一同抵达,法医立即进行初步尸检,鸣寒像是能够屏蔽尸臭一般,没事人似的在尸坑周围看来看去。
这里离土路不远,抛尸的话,还算方便,附近有一个垃圾处理场,夏秋季节臭气熏天,一定程度上能够遮掩尸臭。也是因为这个垃圾处理场的存在,普通人不会往这边走。
郝乐是死在山林深处,尸体自然也是被埋在山林深处,非常不易发现。客观来说,尸体埋得越深,被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小。但人如果死在山外,非要把尸体埋在深山中,那就是费力不讨好——人在山林中走得越深,山林记录下的痕迹就越多。
这次处理尸体的人,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
鸣寒回到尸坑边,蹲下细细研究。坑挖得很深,上面还用石头覆盖,有专门移过来的植被。这种尸坑,通常不会是临时挖出来的。凶手在作案之前,早早准备好了这个地方。那么他很可能对周围有深入的了解,避开了能够留下他影像的监控。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
法医的声音闷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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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中,“死了有两个多月了,女性,致命伤是颈椎骨折。”
鸣寒说:“颈椎骨折?什么造成的?”
法医也反应过来了,眼露惊色,“钝器,钝器击打,和‘曾燕’死因相似。”
鸣寒站起来,走了几步,“先带回去做解剖。”
DNA比对和解剖同时进行,由于腐烂破坏了尸体上应该存在的痕迹,法医未能找出除颈椎外的其他伤处,但发现被害人左腿曾经骨折过,是一处陈旧伤。
现场勘查并未找到可疑足迹和其他能够提供凶手信息的证据,这在鸣寒意料之中,毕竟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夏末秋初的几场大雨一下,再多的痕迹也会被冲刷掉。
最值得关注的还是被害人的致命伤,法医解剖时,鸣寒就站在一旁,和法医一起做受力分析和凶器分析。
“工具并不是同一种,这次是截面有凹痕的锤子,但击打方式相似,着力更重。”法医神色凝重,“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低。”
鸣寒举起右手,作拿锤子状,“有锤子的话,一般都会直接击打头部。”
法医点头,“这也是我说可能是同一个人作案的原因,凶手似乎对颈部、脊椎特别在意。”
“曾燕”案已经有了相对明确的思路,而此时出现一个死因相似的被害人,警方的侦查方向一下子被打乱了。鸣寒也难得皱起眉,感到些许混乱。
这时,一位实习法医赶来说,陈争在外面,似乎有什么事。鸣寒立即出去,还没开口,陈争就递来一份比对报告。
这是DNA比对报告,被害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她叫伍君倩,今年二十九岁,是“薇茗”的老板。
鸣寒挑起眉,“‘薇茗’?那个蛋糕店?”
“啊,就是那个蛋糕店。”陈争说:“前几天你还买了这家的蛋糕。”
“嘶,当时好像是听说‘薇茗’出了什么事。”鸣寒自言道:“原来是老板出事了。”
很多命案都会在寻找尸源这个环节遇到困难,因为绝大部分人DNA信息并没有留在公安系统中。能立即找到的,几乎都是已经报过失踪,并且提取过DNA信息的。
伍君倩的情况就是这样。
7月30日,她的姐姐李萝在多次联系不上她之后到富花派出所报警。民警上门采集了DNA信息,并进行初步调查,但没找到人,进度暂时不清楚。
鸣寒往墙上一靠,抬头和陈争四目相对。
陈争情绪仍旧很稳定,“有什么想法?”
鸣寒正色道:“这个伍君倩做的是餐饮生意,虽然卖糕点和卖凉拌菜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但总的来说,她和‘曾燕’算是同行。”
陈争点头,“我听说她也是颈椎遭到重创致死?”
鸣寒嘶了声,“共同点越来越多了,法医老师说从受力来看,凶手击打的方式角度都一致。”
陈争微微低下头,沉默。
须臾,鸣寒将比对报告卷起来,“我们盯着十年前的案子查了半天,最大的疑点就是曾燕换人,没有合理的解释就进行不下去。现在合理的解释来了——”
陈争接过报告,“凶手并不是错杀了假的曾燕,他要杀的本来就是现在的‘曾燕’。”
失踪多日的妹妹被找到时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李萝在北页分局走廊上大哭不止,紧随其后赶来的是伍君倩的父母,伍母不久就晕厥在地。
因为伍君倩已经面目全非,实在不适合让亲人认尸,陈争挡住了他们,说服李萝带伍父去提取生物检材。等李萝稍微平静之后,陈争试着与她聊天,“你和伍君倩是表姐妹?”
李萝擦掉眼泪,点点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都是独生女,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在他们来之前,陈争稍微查了下“薇茗”的情况,开了有三年多,起初在较偏僻的斯鹿街有一家门店,一开业生意就不错,不久伍君倩又开了四个分店,最大的在市中心,实体店和网店一同经营。因为做的蛋糕好看,用料也相对健康,在年轻人群中很受追捧。
当然,网上也看得到一些匿名爆料,说“薇茗”有多套用料配方,只有很少一部分蛋糕是真材实料,其他都是滥竽充数,纯属欺骗消费者,还有说伍君倩心思根本不在做蛋糕上,只是个想靠蛋糕上位的网红,哪个真正的糕点师化着浓妆做蛋糕?
网上有不少伍君倩的照片,的确是个美人。
所有的评价都是陈争了解被害者的一个途径,他并不会轻易相信其中的任何一条。同理,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伍君倩的姐姐,但姐姐的话也不是每一句都是真相。
李萝说,伍君倩从小就想做蛋糕师,绝不是网友诋毁的那样,只是用糕点来包装自己。伍家家境优越,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做餐饮生意,开的连锁快餐店几乎能在函省的每个城市看到。伍父伍母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只希望她开心生活,并不指望她接手家里的生意。因为在他们看来,做餐饮非常辛苦,伍君倩只要不走歪路,家里生意和投资理财赚的钱已经够她这辈子过体面而富足的生活。
但伍君倩偏偏不想老是靠父母,她去国外学习如何做糕点,拿到了糕点师的证书,也在网上积累到一定粉丝。她的左腿骨折过,是因为急着去见一位烘焙老师,雨天开车出了个小事故。即便是躺在床上养伤的那段时间,她也在不断积累素材。回国后她想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糕点铺,伍父伍母想出钱,她拒绝了,说自己攒的钱已经够了。
有一些声音说,“薇茗”是靠钱炒作起来的,李萝却为妹妹辟谣,“除了大家都用的在平台花钱打广告的手段,她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花过。她是做直播做蛋糕,也做美妆之类的直播,和粉丝聊聊天什么的,但这也都是靠她自己,不是什么恶意炒作。她在蛋糕上花费的精力和真心,熟悉她的人都看在眼里。”
见李萝越说越激动,陈争给她倒来一杯水,“你是怎么发现她失踪的?她失踪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李萝说,自己和伍君倩隔三差五就会通话,有空就会相约逛街,伍君倩虽然很忙,但也不是不能忙里偷闲。但7月28号,她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给伍君倩,伍君倩没有回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她没当一回事。29号,伍君倩应该直播的,每次伍君倩直播,她有空都会去送点小礼物,但那天直播的是“薇茗”的另一位糕点师。她给伍君倩发消息,问今天怎么没上,伍君倩还是没回复。
她觉得奇怪,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但当天她很忙,直到晚上才赶去“薇茗”总店。员工都说没见到伍君倩。她这才开始慌张,联系伍父伍母,他们正在国外度假,也不知道伍君倩出什么事了。
她打了很多电话,去伍君倩可能待的地方寻找,一直没找到人。30号,她到就近的富花派出所报警。
“倩倩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失去联系的时候?”李萝泣不成声地问。
陈争不得不告诉她,按照尸体的腐烂情况分析,的确是当时人就没了。
李萝大哭不止,断断续续地说:“那肯定是他们!他们还在警察面前装无辜!”
陈争问:“哪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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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萝情绪崩溃,已经无法冷静地提供线索,陈争安慰了她一会儿,看到从门口一闪而过的鸣寒,立即出去将人拦住。
鸣寒:“主动找我?真难得。”
陈争说:“我要去富花派出所一趟,这边你先盯着。”
鸣寒往里看了看,“我不擅长和人一起哭。”
陈争白他一眼,“谁让你一起哭了?她和伍君倩一家关系紧密,等她歇会儿,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鸣寒假装为难,“那你记着我帮了你这个忙。”
陈争急着走,“记着了记着了。”直到车已经开出一会儿,他才想到,这鸟玩意儿又给他挖陷阱,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难道案子不关鸣寒的事?
富花派出所已经在确认伍君倩身份时接到了通知,此时所长副所长都在,就等着北页分局的人过来。陈争和他们寒暄几句,问:“你们当时查到了比较可疑的人?”
伍君倩一家逼得特别紧,案子是副所长带人查的,他一边找问询录像一边说:“伍君倩的交友情况很复杂,说实话,我们查下来,发现对她有恨意的人不少,她家里有钱,父母对她又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高品质的生活。她自己也很喜欢展示这种生活,在开店之前,就经常在各个平台晒她的奢侈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给自己拉了一波仇恨。”
陈争点头,“仇富的情绪确实越来越严重。”
副所长又道,开店之后,伍君倩更加张扬,全方位展示她从国外学回来的手艺,还不忘给网友科普她就读学校的含金量,父母一年为她付出了多少学费生活费。她说这些的本意很好理解,无非是让网友相信她有真材实料,买“薇茗”的糕点是正确的选择。然而这些视频会激起部分人的不平情绪,在网上一搜,就能看到大骂伍君倩的言论,有人还诅咒她不得好死。
说着,副所长朝陈争招了招手,“陈主任,你来看这里,他们应该就是李萝说的人,我们当时也确实比较怀疑他们,只是证据不足,在伍君倩还只是失踪时,我们的调查不大能开展下去。”
陈争弯腰一看,出现在显示屏上的是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看上去年纪都不大,打扮时髦,似乎是学生。
“他们是?”
“这个叫陈文,这个叫历安,这个叫周娇娇,男的叫付波。”副所长说:“陈文最大,二十三岁,付波最小,才十八岁,今年刚考上大学。伍君倩她姐说28号联系不上她,但我们查到,伍君倩27号下午离开‘薇茗’总店,去了‘幻蝶枫洲’,之后人就消失了。在这个时间段,付波和历安也在‘幻蝶’,有个监控还显示,他们是在跟踪她。”
“‘幻蝶枫洲’?”陈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哪里?”
副所长尴尬地摸了下所剩无几的头发,刚才说出这个名字时,他也有点难以启齿,“就是一个年轻人去玩游戏,追明星的地方,里面的人都穿得很奇怪,头发也是假发,就在竹缤购物中心那边。”
陈争一下明白了,是二次元商城,里面贩卖各种周边,有角色立牌供拍照,穿夸张的cos服、跳宅舞也不会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洛城有好几个类似的地方,原来竹泉市这个小城市也有。
陈争问:“他们有什么过节?”
副所长将笔录递给陈争,“他们7月初搞了一个粉丝活动,就是在这个‘幻蝶枫洲’,一群人坐在一起吃东西,开茶话会,伍君倩是给他们提供糕点的,她自己也是粉丝。但后来闹了不愉快,陈文他们指责她根本不爱那个什么,什么角色,只是为了借角色的热度来推销自己的糕点。”
副所长四十多岁了,对二次元文化很是陌生,陈争索性自己看视频。四人是分开接受问询,情绪都很激动,听到伍君倩的名字反应很大,历安和付波坚决否认和伍君倩失踪有关,并说他们只是相约来玩扭蛋机。陈文和周娇娇更是说自从cafe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伍君倩,但承认的确在参加cafe时和伍君倩吵过架,事后还在网上“挂”过她。陈文辩解:“那是因为她的行为侮辱了超狐!”
超狐是目前比较火的一个动漫角色,陈争听说过,偶尔也在书店里看到联名盲盒。像这样的角色,粉丝们会自发为他举行各种活动,包下餐饮店搞角色cafe就是其中之一。Cafe上需要的饮品、甜点一般是餐饮店提供,而门票、伴手礼则是主办来策划制作。不过也有特殊情况——从其他店买来更好的糕点。当然这需要与提供地点的餐饮店协商。
派出所之所以会查到这次活动,是因为在着手调查时,他们在网上搜到的最新言论就是“挂”伍君倩的长帖,并且已经被转载到了各个平台。单看用词,就可感受到作者的怒不可遏,仿佛伍君倩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罪该判死刑。其余热门评论和转载的言语也很夸张,不乏“弄死她”之类的话。派出所立即锁定这些账号,背后的正是上面提到的四人,而陈文是编辑发送长帖的人。
找人很顺利,但找到人之后,派出所却陷入迷茫。因为上至所长,下至刚报到的实习生,都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愤怒不已地大骂伍君倩侮辱了他们心爱的超狐,但伍君倩仅仅只是在糕点的包装上使用了“薇茗”的logo。
“我老了,我真的不理解。”副所长摆摆手,“我不懂他们怎么能在对一个虚拟人物这么爱的同时,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恨到这种地步?”
看记录始终只是隔靴挠痒,陈争记下四人的家庭信息联系方式,准备亲自去见见他们。
副所长不能理解的事,他倒是见识得多了。粉丝之间因为意见不同而在线下大打出手的事并不少见,甚至还发生过命案。一个人就是可以在疯狂爱虚拟人物的同时,将最大的恶意发泄在真实的人身上,爱越是疯狂,恨就越是强烈。
陈文今年刚毕业,暂时没有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家的经济条件不错,所住的小区在竹泉市数一数二。
陈争登门造访,陈文一看证件,下意识就要关门。陈争说:“伍君倩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
陈文僵在门边,化着淡妆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你,你说什么?谁的尸体?”
陈争说:“难道这段时间还有警察为了别的事来找你?”
要不是抓着把手,陈文就要摔倒在地了。陈母听见动静,走来问出了什么事,陈文立即将她关在里面,“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我们出去说。”
陈文以为又要被带去派出所了,伍君倩失踪后,警方每次找她,她都要在富花派出所那狭小的房间,面对那个黑洞洞的摄像机。陈争却将她带到了‘幻蝶枫洲’。
陈文警惕道:“为什么来这里?”
陈争给车门解锁,“因为我想知道,7月3号,在你们给超狐举办的cafe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幻蝶’每天都有活动,人流如织,陈文走在陈争旁边,神色非常不自然,似乎害怕被认识的人认出来。陈争指了指前面的简餐店,“那就是你们办cafe的地方?”
店门外立着一排陈争不认识的立牌,门口放着签到的桌子,看样子又在办包场cafe。对面的冰淇淋店倒是有空位子,陈争买了两个冰淇淋,一个给陈文,“我看过你那条帖子,你是超狐cafe的策划,伍君倩曾经是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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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超狐而碰巧认识而已,我和她从来不是朋友。”陈文说,她在年初就很想办一场cafe,策划了很久,终于敲定时间和主题,但地方一直没定下来。大部分承接粉丝业务的餐饮店只是环境不错,但食物一言难尽,所以她相中了“薇茗”。
“薇茗”的糕点不仅是出了名的好吃,老板伍君倩也在直播中说过很喜欢超狐。陈文便去找伍君倩谈合作。伍君倩起初很兴奋,但很快露出难色,说“薇茗”的店都是面向普通客户,包场做cafe很困难。陈文很理解,邀请伍君倩作为粉丝来参加cafe。
这事本来就这么过了,陈文最终选定在“幻蝶”的一家简餐店办cafe,但伍君倩突然联系她,说可以以成本价提供部分甜品,另一部分则是免费赠送。
“我也想为超狐出点力嘛!”
陈文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头脑一热,立即和简餐店老板商量,糕点的钱他们照付,但实际使用的是“薇茗”的蛋糕。老板很不乐意,这不是砸自家招牌吗?陈文一狠心,自掏腰包又给了老板一笔钱。而伍君倩那边还要付一半成本钱,她不可能再向参与者要钱,所以也是自己出钱。
一场无盈利活动,还没开始,她就倒贴了接近两万。
当天的活动起初进行得很顺利,场地宽敞,甜点美味,简直无可挑剔。然而伍君倩居然在现场开了直播,介绍她提供的蛋糕。大家这才发现,每一份甜点上都有“薇茗”的logo,而她在直播中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薇茗”和超狐的联动。
“她有什么资格搞联动?她有版权吗?”陈文至今还无法掩饰愤怒,“我们没有想过靠超狐赚钱,她凭什么这么践踏我们的心意!是我这个策划没有想到她会来搞这一出,大家都很痛苦,我们的活动完全搞砸了,还被全国的同好辱骂!”
陈争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陈文和伍君倩都喜欢超狐,但两个人喜爱的程度不同,陈文将超狐看作理想,伍君倩只是普通的喜欢,可以被利用的喜欢。陈文和其他粉丝在网上申讨伍君倩时,她也回应了,觉得自己很无辜,因为她也为这场cafe付出了精力和金钱,那么多的糕点,正常销售能赚上万,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店宣传一下?
陈争说:“你说恨不得能有个人来杀了伍君倩?”
陈文肩膀停止颤抖,整个人像是安静了下来,“我没有杀她,我也没有那个能力。但知道她死了,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你还希望她死?”
陈文摇头,捂着双眼,“我被情绪绑架了,那条帖子发出去,我在很多人眼中,就有义务让她死!他们私信我,绑架我,如果我不那么做,我就和伍君倩没有区别!”
陈争敏锐地察觉到,她可能在情绪的推动下做了某件事,“后来呢,你做了什么?”
陈文手上已经沾满融化的冰淇淋,她将蛋卷捏得粉碎,须臾,终于开口:“我约了她,就在,就在她失踪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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