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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初禾二 33521 字 202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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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谜山(16)

尹竞流这条线索是陈争发现,虽然目前调查重点转移到了尹竞流的失踪上,北页分局经过讨论,仍旧由陈争主导对卫优太等人的调查,需要人员支持,随时可以向孔兵申请。

陈争正想提出要两名队员,鸣寒已经举手,微笑着指自己,似乎在说:我,不满意?

陈争:“……”

也许是终于见识到陈争独特的搜寻线索能力,孔兵这两天态度放低了不少,主动问:“我们需要做什么?”

这时,DNA鉴定已经出结果了,遗留在“曾燕”家中的头发确实属于吴怜珊,但头发并不是案发前后留下的。

陈争想了会儿,“我还是觉得‘曾燕’和吴怜珊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吴怜珊的男朋友巫冶也和我想象的不同。案发当晚,吴怜珊确实是在九院值班没错,没有作案时间,但巫冶在做什么,我不清楚。”

孔兵点点头,“明白,查巫冶在案发前后的行踪。”

“主要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没有正式调查他们的根据。”陈争又道:“还有卫优太和柯书儿、尹高强,他们的行踪如果明确了,我也能有个参考。”

孔兵说:“行。通讯如果能查,我也一并查了。”

陈争下意识道:“辛苦了孔队。”

孔兵方才脸色还不错,一听这话立马垮了下来,“我需要你说辛苦了?”

陈争其实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他在洛城当了太久的刑侦队长,要时刻体谅手下的辛苦,要给手下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但现在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他一个被允许参加调查的研究员,和人队长说什么辛苦了,人家对他说辛苦了还差不多。

但看看孔兵,这话从他嘴里估计也挤不出来。

“抱歉。”陈争笑笑,并不见局促,“是我辛苦了。”

孔兵反而被呛,眉心皱得更深,但也没再回嘴,转身嘀咕了句:“有什么好道歉的?”

陈争下楼,鸣寒小跑步跟着,还说人闲话:“这孔队长,怎么阴晴不定的,一会儿凶你,你道歉了,他还不开心,真难伺候。”

陈争乐了,“都像你一样,一天傻乐?”

鸣寒说:“人就活这么一世,及时行乐,想乐就乐,有什么不对吗?”

陈争放缓脚步,及时行乐,有什么不对?在很久以前,久到他还没有成为警察之前,这也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那时还年轻,一股冲劲,殊不知凭着冲劲登上了一定的位置,记挂的事多了,肩上的担子重了,每一次想要发自内心地笑,也要事先想想合不合适,会不会乐极生悲。

鸣寒在陈争肩上轻轻一拍,快速向前掠去。陈争的手放在车门上,叫住他:“你不跟我一起?”

鸣寒回头道:“上次你去见尹高强,这次换我,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陈争来到卫优太的东瀛料理店时,正是晚上的饭点,客人络绎不绝。陈争坐在大堂中间的小桌子边,点了一份拉面,一份寿司,一杯茶,食物几乎没动,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和在后厨忙碌的卫优太。

客人们倒是没谁留意他,但服务员看了他几次,还去后厨告诉卫优太。他时不时看看时间,8点多时,卫优太解开围裙,来到他的桌边,“陈警官,今天又来问我什么?”

陈争说:“不急,生意这么好,等你忙完再说。”

“但我一个小老百姓,知道警察在等我,我这心情实在是不安,无法安心工作。”卫优太苦笑道:“所以还不如先放下工作。”

陈争发现比起上次,卫优太明显镇定了许多,“看来是我耽误你做生意了。”

卫优太摇头,“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再说,死的是我以前的校友,我也希望警方能早日破案。”

料理店的整体环境比较安静,客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陈争看了看周围,“去上次的院子?”

卫优太说:“不打紧,就在这里吧,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争不由得审视起卫优太来,他比上次从容,像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但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忐忑不安才是更正常的反应。

“今天我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陈争切入正题,“你和曾燕当年的好友冯枫在万均市危昭县失踪了。”

卫优太垂眸看着茶水,几乎没有反应。就在陈争以为他没有听清时,他抬起头,眼中泛起些许茫然,“冯枫失踪……这和曾燕有什么关系吗?”

陈争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失踪?他去危昭县是拿钱参与拍摄,但在‘曾燕’遇害之前,他和甲方争执离开,从此再也不见人影,他以前是这种人吗?”

卫优太又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我确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失踪,还是在曾燕死之前。我也不是警察,联想不到其中的关系。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两件事该怎么联系到一起?”

陈争没开口,直视卫优太的眼睛。

任何人被警察这么看着,都很难不退缩,半分钟后,卫优太尴尬地抓了下头发,解释道:“我确实答不上来。不如这样,我跟你说说我知道的冯枫?”

陈争点头。

“毕业后我们也不是完全不来往了,毕竟竹泉市就这么点大,有时在街上都能碰见,有时能在亲戚朋友那儿听到他在干什么。”卫优太说:“知道他当摄影师,我还挺惊讶的,以前也没听说他有这个爱好。但想想吧,摄影师也适合他。”

“为什么?”

“因为乱。”

“乱?”

卫优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说摄影师算是半个艺术家,搞艺术的哪个不乱?冯枫读书时做事从来不按理出牌,在混混的圈子里算是最出格的一个,所以能挤进摄影师这个行当,不稀奇。

“所以你突然跟我说他失踪了,我也不觉得特别意外吧。他们那个圈子很乱。再说,他这些年是不是惹到了其他的人,比如比较狠的角色,这我也不清楚。”

陈争听明白了卫优太的意思——冯枫失踪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噢,想起来了,你们不如去找找柯书儿,她和冯枫的关系比我和冯枫近得多,他们高中时谈过,我记得毕业后他们也还在一起吧?冯枫和曾燕走得近,把曾燕当妹妹,柯书儿一直很敌视曾燕。”

陈争说:“上次你怎么不说?”

卫优太露出抱歉的神色,“上次我不是紧张吗,突然说有人死了什么的……后来我好好回忆了一下高中生活,才想起一些点滴。”

“那正好。”陈争说:“尹竞流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卫优太皱了皱眉,不确定地说:“尹氵。谷。岩竞流?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陈争说:“尹竞流,你上一届的学霸,当年也算是二中人人皆知的人物吧?后来考到洛城大学,寒假回来之后失踪了。对了,二中门口那家老尹面馆就是他爸开的。”

卫优太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他失踪这件事还闹得挺大的,他爸当时天天到二中,逮着个人就问。后来有人说,他是被人骗到国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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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争说:“他的失踪可能和‘曾燕’的案子有关,现在冯枫也失踪了,关联性就更强。”

卫优太诧异,“啊?怎么可能?”

陈争说:“你记不记得曾燕他们打过一次架,还进派出所了。”

卫优太笑起来,“他们进派出所的次数多了。”

“但那一次,尹竞流被打伤。”陈争说:“是你高二的冬天,和冯枫兄弟看上的女生有关。”

卫优太想了十来秒,“你是说那次?我知道,但我没有参与。”

“你和冯枫那么铁,他组织的群架,你没参与?”

“真没,因为我那天被我爸绑去参加补习了。”

陈争往后靠了靠,视线仍停在他脸上,“十一年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卫优太的神情稍有不自然,很快恢复,“因为那事当时闹得很大嘛。陈警官,我怎么没听懂你的话呢?打那一架怎么了?尹竞流失踪怎么就和曾燕他们有关了?”

陈争没有说细节,只道:“有线索证明,尹竞流在那场群架中受伤,因此和冯枫有过接触,现在有人在为他复仇。”

卫优太倒吸一口气,“难道……冯枫和曾燕杀了尹竞流?”

陈争说:“你和他们也是同一个团体的成员。你不担心自己?”

卫优太愤怒起身,“陈警官,我完全不知道尹竞流的事,要不是你今天给我说这些,我还以为尹竞流被卖到国外!再说,就算他们因为那场群架产生矛盾,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说了,我没有参与群架!”

周围的客人闻声看过来,服务员也赶了过来,卫优太对他们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抱歉,抱歉,失态了。”

陈争也站起,卫优太说:“陈警官,别的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争点头,走到门外,卫优太送他到停车的位置。陈争说:“你和以前的同学最近联系过吗?”

卫优太犹豫片刻,“其实柯书儿来找过我。”

陈争挑眉。

“她情绪很激动,问警察是不是也来找过我,我们就聊了会儿曾燕。怎么说,我感觉她现在对曾燕还挺恨的。所以我刚才才建议,冯枫的事,你们问我不如问她。”

陈争说:“还有吗?”

卫优太又道:“柯书儿她,你们找过她之后,她第一个找的不是我,因为她和我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她给冯枫打电话,联系不上冯枫,这才来找我。冯枫电话打不通,她挺崩溃的。”

陈争将车开出一截,远离料理店之后,才停在路边,拿出笔记本,匆匆记下重要的想法。

两次见面,卫优太反应不同,在得知冯枫失踪和听到尹竞流的名字时,反应都比较钝。柯书儿找过他,告知联系不上冯枫,所以他对冯枫的失踪早有准备,这说得通。但尹竞流呢?他真的和尹竞流失踪无关?无关的话,柯书儿着急忙慌找他是为什么?

还有,他刻意将柯书儿推出来,似乎他们不在一条船上。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摘清楚?但一旦警方联系柯书儿,柯书儿也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证词。

陈争按着太阳穴,看着纸上潦草的字迹,感到强烈的矛盾感。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走偏了,“曾燕”的死和冯枫的失踪让他更加确信这是一起根源在尹竞流身上的案子。但如果这个支点就没有找准呢?

另一边,鸣寒已经在老尹面馆吃完一份辣子鸡米粉了,对精美的手工垫子有点兴趣,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尹高强和帮工小黄在店里做清洁,他就在门外捧着一把瓜子嗑,瓜子壳都堆在手上,泾渭分明,居然一颗也没有掉下去。尹高强出来,乐呵呵地说:“小伙子,等人呢?”

鸣寒笑道:“等你下班呢。”

这时客人都走了,对面的二中教室里亮着明亮的灯,尹高强踢来一根凳子坐下,“前几天也有个小伙子来我这儿吃面,吃了两回,我才知道他是警察。你也是?”

鸣寒将瓜子壳归拢,去旁边的垃圾桶扔掉,“那是我搭档。”

尹高强说:“哦,那今天怎么换人了?”

鸣寒说:“他有别的任务,让我来顶个班儿。”

尹高强笑了,“你们也兴顶班儿啊?小陈上回跟我说,你们正在查的案子可能和小流有关系,可我回头想啊,想啊,小流除了劝过那群孩子的架,和他们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鸣寒说:“冯枫也失踪了。”

或许对“失踪”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尹高强眼中顿时有了急意,“失踪?这是谁?”

“就是当初的混混头子。”鸣寒说话时视线四处转动,但余光始终停在尹高强脸上。

尹高强很茫然,“是和小流一样的失踪吗?但这都十年了……你是说,他可能和小流遭遇了一样的事?”

鸣寒摇头,“更可能是正相反。”

尹高强更加糊涂,默然了一会儿,凄凉道:“小伙子,我听不懂。”

鸣寒问:“尹叔,你回忆一下,尹竞流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朋友?特别是刚出事那几年,有没有谁经常来看望你?”

尹高强在凳子边走了走,“早几年有,都是他的同学,还有老师,现在少了,大家都有家庭,渐渐也把他给忘了。”

鸣寒再问:“那有没有比较特殊的?比如言行奇怪,像我这样?”

尹高强愣了愣,“你说笑了。你们警察问什么都是为了治安,怎么会奇怪?”

“对,我们问什么都有正当的理由,但其他人不存在这个前提。”鸣寒说:“尹叔,你再想想呢?比如一个人,他跟你打听尹竞流劝过架之后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再比如跟你提到冯枫、曾燕、柯书儿这些人?”

尹高强眉心皱起沟壑,抬头看着夜空里的黑云,若有所思。鸣寒总觉得他想起了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这样的人,“陈警官是第一个这么向我提问的人。”

鸣寒听出一丝抗拒,尹高强虽然看上去老朽又迟钝,目光总是浑浊不清,但这是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为了孩子十年如一日地等在这里,这样的人绝不会真的迟钝。他也许已经从警方的试探中嗅到了几缕气息,他不一定完全把握警方的想法,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有暂且隐瞒的理由。

鸣寒再次露出笑容,“那行,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尹叔,辣子鸡很好吃。”

尹高强笑笑,“就是怕把你们给辣着。”

夜里的商场很热闹,夹娃娃店有许多推着车的客人。陈争没看到柯书儿的身影,一问,原来她从昨天起就休了年假。员工说柯书儿上起班来很拼,去年直到年假作废也没有休息,今年突然休假,他们觉得挺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柯书儿的父母,“书儿,怎么回来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柯书儿将自己关在卧室,只说:“我楼上漏水,这几天在修整,我回来住一段时间。”

柯父柯母面面相觑,柯母是退休老师,细心一点,问:“书儿,要是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要记得给我们说。”

柯书儿咬牙,却刻意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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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绷,“妈,真的没事。你不是要去散步吗?快去吧。”

卧室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柯书儿紧紧抱着枕头,控制不住颤抖。那天夜里在卧室,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许久不曾见过的脸,是曾燕,站在山崖边的曾燕。她知道那是在极度紧张下的幻觉,但越是想,那幅画面在脑海里就越是清晰。

那个警察说,曾燕已经换人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件事暴露了,曾燕已经被杀?那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假的曾燕?是为了……来监视他们吗?假曾燕死又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还有那个没有声音的电话,那到底是谁打来的?她越来越混乱,不敢再照镜子,害怕再看到那张停留在记忆中的邪恶面容。后来她甚至连卫生间也不敢去,夜晚彻夜不敢关灯,只能找借口回到父母家中。

刚才她劝父母出去散步,此时家中异常安静,她又难受起来,想搞出点动静来,于是下床在柜子里漫无目的地翻找。衣帽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很久以前用过的首饰。她将它们倒出来,稀里哗啦散了一地。忽然,她注意到一条蓝绿色的手工毛衣链,早就过时了,但看上去还很新,似乎没有怎么戴过。她将它拿起来,觉得很眼熟,可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它。

这时,门铃声响起,父母外出散步,没人去开门。她当然也不想开门,横竖不会是找她的人。但门铃声不停,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猫眼是堵着的,这还是她教给父母。此时,她不敢取下填塞物,问:“谁?”

陈争说:“警察。”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哪个警察?”

“鸣寒的同事,他上次去你们店找过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激动起来。

陈争道:“但今天有新情况,卫优太联系过你吗?冯枫已经失踪了。”

柯书儿眼前一片空白,激灵之下终于打开门,“你说什么?”

陈争平静地看着这张因为恐惧、紧张而异常生动的脸,出示证件,手撑着门,“冯枫失踪了,我们怀疑和‘曾燕’案有关,你、卫优太和他们关系特殊,为了避免你们也遭遇危险,我们会时刻留意你们的行踪,这点还请理解。”

柯书儿抓着门的手抖得厉害,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无法完全消化听到的话,好一会儿才说:“冯枫真的失踪了?他是不是死了?”

陈争皱眉,“柯女士,你现在的状态比较糟糕,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看是不是跟我去一趟警局,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不!”柯书儿想也不想就拒绝,但拒绝之后又显得特别无措无助,眼红,接着是掉泪,“我……我什么都没做。”

“不着急,你不愿意去警局也没什么。”陈争看看屋里,“你家里没人,我这么进去也不方便,要不你跟我下楼,在开放的地方,你应该更有安全感一点。”

柯书儿望着陈争,慌张中似乎多了一丝信任,但陈争很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信任,她只是有了更恐惧的事,所以不得不倒向警察一方。

柯书儿父母住的小区很不错,里面清静,外面繁华,绕着小区走了一段路之后,柯书儿仿佛缓过来那一股劲,问冯枫是怎么失踪的。陈争客观说了调查经过,没有带上警方的分析。柯书儿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陈争停下来,问:“你觉得不舒服?”

柯书儿摇头,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上次你们说过,现在的‘曾燕’不是以前的曾燕,她为什么会换人?”

陈争说:“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棘手的谜。”

柯书儿冷笑,“那我来告诉你,冯枫为什么会失踪!”

路灯的光芒从上方撒下来,惨白惨白地笼罩着柯书儿,照出她脸上的狰狞和恨意。

“曾燕为什么会换人,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因为她害了人,她遭了报应!她早就死了!”

陈争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我们早就不联系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她换人不换人,有人给他报仇,杀了以前的曾燕,换成现在的‘曾燕’!没人知道,但冯枫知道了!我早就知道这俩有问题,都不承认,都骗我!”

她话里的代词太多,陈争问:“‘他’是谁?谁给‘他’报仇?”

柯书儿却跟魔怔了似的,充耳不闻,“好一对奸夫淫妇啊!骗了我那么多年,冯枫到现在还在骗我!他那么爱曾燕,你说他知道曾燕早就被杀了,他会怎样?嗯?他会怎样?”

陈争顺着柯书儿的话说,“复仇?”

“对!”柯书儿阴沉地笑起来,“他哪是什么失踪!难怪你们找不到他,我也联系不到他,他早就从危昭县跑回来了,不声不响杀死那个替代品,然后畏罪潜逃!”

柯书儿看似疯癫,但她和冯、曾等人认识十多年,对他们的理解不是警方调查几天就能比拟,她说的话可能没有逻辑,可能无厘头,但陈争无法在短时间内去否认。

而且她透露了一个异常关键的信息,“他”。

“他”是尹竞流吗?

柯书儿缓缓蹲下,抱着膝盖哭起来,嘴里念叨着听不真切的话。陈争只能给她时间,让她发泄情绪。不断有人路过,都好奇地投来一瞥,柯书儿置若罔闻。

半晌,见她似乎平静了下来,陈争也蹲下,“你说曾燕害死过人,这人是不是叫尹竞流?”

闻言,柯书儿却木然地看着陈争,“这是谁?”

“你不记得他了?”陈争一时也迟疑起来,卫优太对尹竞流的反应很平淡,可以理解为他早就排练过如何在应对警方的问询。而柯书儿主动提到曾燕害死过人,却问尹竞流是谁。她的神情在此时的情形下太自然了,几乎找不到伪装的痕迹。

难道她说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尹竞流?当年的事情还有其他受害者?

“我……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柯书儿越想越急,“等一下,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陈争说:“他是你们那一年的年级第一,想起来了吗?”

“是他?”柯书儿皱着眉,“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失踪了吗?曾燕怎么可能杀死他?”

陈争沉住气,继续问:“那你说的这个人又是谁?”

柯书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们查到曾燕杀了那个第一名是不是?他根本没有失踪,他是被曾燕杀了!所以,所以曾燕现在是被灭口!但是,但是曾燕不是已经换人了吗?”

一个人的脑子是否已经混乱,从眼神就看得出来,陈争只得暂且安抚她,而她越发激动,发出的怪笑吓退了经过的居民。这时,一对夫妇走了过来,担忧地喊道:“书儿,你怎么了这是?”

来的正是柯书儿的父母,陈争退到一旁,将柯书儿交给他们。柯母警惕而责备地看着他,“你是谁,对我们书儿做了什么?老柯,快报警!”

柯父拿着手机,却没有立即拨号,他打量陈争,“你是?”

陈争自报身份,柯母更加着急,抓着柯书儿的手臂,“书儿,你怎么惹到警察了?”

柯书儿用力挣扎,差点被柯母推倒,挣开后她朝小区外跑去,柯母追赶了两步,被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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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拦住。案件相关者的家属不好应付,陈争告诉他们,警方只是在调查一起案子时发现柯书儿可能是知情者,不必太过担心。

柯母哭起来,“她那个样子,我们能不担心吗?”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陈争索性问:“你们知不知道柯书儿上高中时和一个男学生关系复杂,他叫冯枫。”

一听到这个名字,柯父柯母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柯母甚至别开脸,很不愿意提及冯枫的样子。

柯父叹了口气,走到绿化林里的亭子坐下,“我来给你说吧,因为这个冯枫,我们家发生过很多次争吵,家都差点散了。”

柯父回忆,柯书儿在上初中之前,一直是个很乖巧内向的女孩,家里给她报了舞蹈、绘画、古筝等兴趣班,虽然辛苦,但她也学得像模像样。初中她和冯枫成了同学,从初二开始成绩下滑,像同龄女孩一样热衷打扮。柯母更加细心,一早就注意到了,和柯父讨论,女儿是不是和不好的人学坏了。柯父却说,女儿懂事,不会学坏的。

但过了不久,柯书儿就被请家长,班主任说她经常逃课,考试一次比一次差,总是和学校那些公认的混混待在一起,还欺负同学。

柯母气急攻心,回家就把柯书儿打了一顿,柯书儿的眼神让他们犯怵,那不再是一个乖女儿的眼神,她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仇人。柯父心软了,不让柯母教训女儿,只要求柯书儿和混混断交。但叛逆期的孩子,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劝住。

柯书儿在挨了打之后逃课更加频繁,而柯父柯母工作繁忙,无法时刻约束她,祖父母更是拿她没有办法。她就像坐着一个看不到底的滑梯,不停向着深渊滑去。

柯母发现柯书儿居然和冯枫谈起恋爱,她绝对不能接受,要求柯书儿立即分手,还去找过冯枫的父亲。冯枫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没有母亲管教,冯父整天忙生意,根本不过问儿子的生活,谈恋爱?谈呗,别搞出“人命”来就是。柯母崩溃了,把柯书儿锁在家中,但是强硬手段根本没用,柯书儿以死相逼,他们还能怎样?

闹来闹去,柯父柯母只得妥协,自我安慰女儿已经大了,毕业后开始工作的话,渐渐也会成熟起来。后来意外之喜砸中了他们——柯书儿毕业后半年,竟然就突然醒悟了,果断和冯枫分手,断得干干净净,还请求父母托关系给她找个工作,从底层干起也可以。

柯母喜出望外,问她为什么和冯枫分手。她说想明白了,以前真傻,和这种品行不端的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女人就该靠自己。

那之后,柯书儿真的再未和以前的混混朋友搅合在一起,她学历不高,一开始是在家里安排的行政岗位,后来有了混职场的经验,自己跳槽到现在的公司,一步步走到了经理的位置,前些年还买了房——虽然有一部分资金是家里出的。

说到女儿的成长,柯父脸上短暂浮起父亲的自豪,旋即又担忧起来,“书儿到底卷入了什么事啊?她怎么,怎么又那么歇斯底里了?”

陈争提到尹竞流、曾燕等人的名字,柯父都说想不起来,柯书儿读书时交的朋友,他只对冯枫有印象。

柯书儿跑出小区后不久,北页分局的刑警就跟上了。现在她是重点关系者,也是警方必须保护的人员。陈争在确认她无事后回到分局,线索墙上的时间线更加清晰——在柯父这个旁观者眼中,柯书儿的变化也是出现在尹竞流失踪之后。而现在新的问题是,柯书儿所说的受害者并不是尹竞流。

“还不走?”孔兵站在门口,提着在工地上买来的盒饭。

窗外传来挖土机的“哐哐”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听着很吵,只是陈争刚才沉浸在线索中,自动屏蔽了杂音。动工的工地离北页分局不远,由于附近没有居民小区,晚上也会赶工。

陈争看了看孔兵的盒饭,“你也不没走。”

孔兵开始吃饭,“我和你一样?”

他惯来语气不好,陈争起初觉得他和自己有什么过节,针对自己,但合作下来,发现他在工作上从来不会耽误事,顶多也就说话难听,于是屏蔽他这份冲。

“嗯对,你是队长,是指挥塔,我只是外来研究员。”陈争开玩笑,还看了看盒饭里的菜式。

孔兵脸一黑,“阴阳怪气什么?”

陈争:“少生气孔队,我回去了。”

孔兵却说:“等一下。”

“嗯?”

“不想听听我们新查到的东西?”

陈争往门口走的脚步轻松一转,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孔兵看他这自然而然的样子,哼了声,“在‘曾燕’遇害这天,几个关键人物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陈争眉梢轻轻挑了挑。

孔兵先说柯书儿,娱乐场所的工作性质注定她很难朝九晚五,平时她一般会在下午来到位于白岸街的商场,工作到11点,有时会去夜店,有时直接回家。10月4号这天,刚好是她调休的日子,小区监控拍摄到她下午6点离开,次日上午10点多才回来。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卫优太4号晚上也没有回到所在的小区,但他的情况比柯书儿复杂,在4号之前,他也经常不回家,也许是应酬,也许是有不愿意让警方知道的事。

此外,因为陈争的特别叮嘱,孔兵还调查了巫冶在当天的去向。他在4号中午去九院找过吴怜珊,之后分别。巫冶和吴怜珊租住的是老小区,仅在附近马路有一个公共监控,暂时无法判断他当晚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会去哪里。

陈争听完,并不感到意外,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疑点,不一定是凶手,但都和十年前的事、‘曾燕’的死有关系。接下去需要正式录他们的口供,看看他们如何表述4号的行踪。

陈争没有一遇到案子就睡在局里的习惯,离开前随口说了句:“这饭看着还挺好吃。”

孔兵点头,“油多,体力消耗大的时候,这种饭最香。”

陈争没有吃过工地饭,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工地上买盒饭,有点好奇孔兵为什么会去买,“以前买过?”

孔兵抬起头,盯他几秒,啧了声,“我小时候就在工地长大,我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懂。”

这人说话又夹枪带棍起来,陈争懒得再和他说,摆摆手,走了。但直到出了楼栋,陈争还觉得周围萦绕着那油汪汪的味道,别说,是很香。

柯书儿离开父母家后,将手机关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盯人的刑警远远跟着她。凌晨,她打车来到二中附近,却没有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二中门口。她下了车,晃晃悠悠地往二中走。

这个时间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有人看到她这游魂一般的样子,也被吓得够呛,赶紧走开。柯书儿在经过老尹面馆时停下来,抬头久久凝视上方的招牌,然后又往校门口走去。

她似乎想要进入二中,但守门的保安见她像个疯子,立即驱赶她。她骂了几句,转身回到老尹面馆。这条巷子有很多馆子,一到饭点就会被学生挤满。可此刻它冷清得多少有些渗人。

柯书儿仿佛察觉不到这氛围里的恐怖,在巷子中间来来回回地走。后来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车灯照在她身上,她才像突然醒来一般,惊恐地拦下出租车。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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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被她吓得不轻,一踩油门就跑。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刑警担心这么放着她不管会出事,上前亮明了身份,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精神上已经不堪重负,她这次没有抗拒,让刑警送自己回家。

柯书儿家里的灯整夜都开着,但刑警并不知道她在家里遭遇了什么。

她还是不敢照镜子,明知看到的高中生曾燕是自己的幻觉,但幻觉越是去想,就越是真实。她难以入睡,最后只得打开手机,睡意袭来之时,铃声如同午夜凶铃般响起。她抖得厉害,颤巍巍接起,那头和上次一样,只有很低的,但听得见的急促呼吸声。

她流着泪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没有回应。

“冯枫?是不是你?你杀人了,警察说‘曾燕’不是以前的曾燕,你为了曾燕杀了她是不是?你说话!你他妈说话!”

没有回应。

柯书儿大口喘息,须臾,情绪似乎稳定了几分,“你不是冯枫,冯枫已经死了,郝乐,你是郝乐,你来复仇!”

手机里传来的呼吸频率变了。

“还真是!”柯书儿握紧了早已汗湿的手,咬牙道:“你找我干什么?下一个是我?你死都死了,还看不明白吗?害死你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动过手!”

“啧——”那边发出轻蔑的音节,柯书儿还想继续说,就听见通话被挂断的声音。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柯书儿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分钟之后,她才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缓和过来,恐惧像无数根绳子,将她紧紧束缚起来。

第17章谜山(17)

陈争很早就起来,今天得去研究所一趟。自从“曾燕”案发生,他在竹泉市平静的生活突然改变,主动也好,被迫也好,成了北页分局的编外成员,已经几天没有管过研究所的工作了。

名义上他在研究所有个上级,姓宾,性格温温吞吞的,被大家叫做老宾。他调来竹泉市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宾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干涉他的工作。他前几日因为“曾燕”案向老宾请假,老宾也是立即批准,还乐呵呵地说:“多在那边露脸,我们这边没问题的。”

没想到昨天打电话来“查岗”的居然是他那小下属许川。许川的语气听得出一丝不满,说上次来的案子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问他这个当主任的什么时候来听听汇报,顺便布置下一个任务。

虽然被下属过问工作情况有些可笑,但陈争了解许川的性格,年轻人,莽,做事一根筋,对研究员的工作很有责任感。陈争本来可以找个理由推了,但想想许川那张总是精神奕奕的脸,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只得答应回研究所一趟。

他想的是早去早走,最好是赶在10点之前去二中。柯书儿的话他翻来覆去地想,另一个未知的被害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很可能也是二中的学生,此人不像尹竞流那样一说名字都知道,也许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以至于之前的排查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陈争刚出小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在对面的花坛上嗦面。见到陈争,他还举着筷子挥挥手,俨然就是在那儿等陈争的姿态。

“这么早,有事?”陈争走过去。

鸣寒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口了,他一筷子嗦完,从花坛上跳下,去旁边的垃圾桶扔掉,还冲正好看过来的面摊老板笑笑,“叔,特好吃!”

那家面摊陈争也经常去,是很不错,“别说你就是为吃这碗面来的?”

鸣寒擦擦嘴,那面很辣,吃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等你,有话憋了一晚上,想跟你说,怕你跑了。”

陈争愣了下,这话听着还真有点歧义,“那我不想听了,继续憋着。”

鸣寒笑着跟上,“别啊,线索都不听,身为警察的素质还要不要了?”

陈争想起鸣寒昨晚去过老尹面馆,“尹高强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说了。”鸣寒故作神秘,但陈争偏偏听懂了:“他想到了有人会给尹竞流复仇,他知道这个人,但选择隐瞒。”

鸣寒说:“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是尹高强,我儿子失踪那么多年,现在警察突然开始调查,我听出警察的意思——你儿子可能早在十年前就被人害死了,现在有人在为你儿子报仇。这个人我认识,但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他可能就是警察说的那个人。我肯定不会出卖他。”

陈争说:“既然尹高强知道,那继续盯着他,他迟早会暴露关键线索。”

鸣寒笑道:“是,不过我憋了一晚上的不是这个。”

“嗯?”

“昨晚我回分局,看到你补充的线索墙。你好像发现,我们可能走对了方向,但跟错了人。除了尹竞流,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鸣寒的口吻漫不经心,陈争听到一半,却忽然认真起来,不是认真听他的话,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人。昨天在分局,陈争确实在线索墙上增添了一些东西,但因为没有根据,不想误导其他人,所以写得非常隐晦,仅仅是给自己梳理思路用。鸣寒居然看懂了。

陈争问:“那你怎么想?”

“正好尹高强那边也给我一种分裂感。”鸣寒又在路边的早餐车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蒸糕和一袋豆浆,“怎么说,从尹高强的描述中,我感觉尹竞流是那种智商很高的人,我不是单指成绩好,成绩好也可能是书呆子,尹竞流是另一类。”

这样的分裂感陈争也感受到了,“他在受到挫折后,如果想到报复,应该采取更理性的手段,而不是像我们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找冯枫曾燕。”

“对,所以他被冯枫等人杀死,这点存疑。”鸣寒颠了颠米糕,陈争正想这人胃口是真的好,刚吃完大份面,还能吃两个米糕,就见鸣寒将米糕一抛,那系得紧紧的口袋“嗖”一下落在他怀里。

陈争:“?”

“给你的。”鸣寒得意地笑起来,“看我多贴心,不仅守株待兔等着你,还请你吃早餐。”说着就把豆浆插上吸管,“拿着。”

守株待兔是这样用的吗?陈争心想。

难得被人照顾得这么妥帖,陈争一时竟不知道吃还是不吃。飞快转着的思绪也因为这一打岔而停下来,忘了刚才在讨论什么。

“快吃啊,吃完好干活。”鸣寒已经将陈争的车当做自己的车了,要是再熟一点,陈争怀疑他会直接上手,拿自己的车钥匙。

还不那么熟的鸣寒伸出手,“哥,钥匙。你吃,我来开。”

陈争清清嗓子,“今天我们不同路。”

“啊?你不去分局?不去二中?”鸣寒的惊讶有几分演戏的成分,陈争早就看出,他并非是将情绪摆在脸上的人。

“研究所有点事,我要去一趟。”陈争说着就要拉驾驶座的门。

鸣寒一挡,“那好办,我和你一起去,完了再去二中。‘曾燕’案这么棘手,你不会在研究所浪费太多时间吧?”

陈争:“……”还真是。

鸣寒开车,陈争开着车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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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解决早餐。经过一个工地时,突然想到孔兵昨晚的盒饭,脱口问到:“你有没吃过工地餐?”

鸣寒说:“你是不是想问孔兵怎么吃工地餐吃得那么熟?”

陈争看他一眼,“你也不必观察这么仔细的。”

鸣寒笑了两声,“我昨晚回去时,看到他丢盒饭,顺便聊了聊,他给我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工地餐摊子,下次带你去尝尝。”

陈争以前对吃的很讲究,不喜欢太油的东西,颓废的那段时间吃了不少垃圾食物,现在对吃的没那么挑了,不然肯定会想也不想就拒绝。

“孔兵家庭条件很差,他在读警校之前的学费,都是他爸一块砖一块砖给挣来的。”鸣寒说:“他在他们学校其实很出色,但出了学校,和其他名校的人比起来,他就不那么出色了,而且一毕业就想去一个好的岗位,只是出色还不够——当然我这样格外出色的人就另当别论哈!”

陈争:“……”

鸣寒继续说:“人脉、金钱、好的性格,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从乡镇的派出所干起。他是刑警,但刚工作的那几年接触不到任何能够运用他所学的案子,差点干废了。又过了几年吧,终于熬到了可以去洛城学习的机会。对了,哥,那时你已经是重案队队长了?”

陈争并不想提及在洛城的事,更不想给鸣寒解释为什么不想提,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得平平常常,“嗯,当队长了。”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他与孔兵差不多大,硬要说的话,孔兵还比他大几个月,当他已经在大量案件的历练中成为洛城的重案队队长时,孔兵竟然还待在乡镇派出所,每天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来学习的名额是挤破脑袋才抢来的。他就是鸣寒所说的,名校毕业,内在外在都出色的人,被老师推荐被前辈提携,实习期间就有机会参与连环凶杀案的侦破。他和孔兵,在毕业伊始,就走向了不同的从警路。

他始终不记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孔兵,现在想来,如果他就是孔兵,当年来洛城学习时看到风光无限的陈队长,也许会从内心生出不平。

“那他后来……”陈争忍不住问。

鸣寒说:“学习期间表现很好,回他们镇没多久,就被调到竹泉市了,虽然也是从派出所干起,但好歹有案子可以查了。三年前成了北页分局的刑侦中队长。不过再往上也难了,他可能永远都成不了竹泉市的刑侦队长。”

陈争目视前方,他已经当了很多年洛城的刑侦队长。

车里无言了半晌,陈争收拾好空掉的口袋,转移话题:“你怎么对孔兵那么清楚?”

鸣寒说:“小看机动队员了不是?我们支援每个城市之前,都要了解他们的重要队员。”

陈争松口气,洛城的重案队过于强大,机动小组没有来支援过,不至于来了解他,而这次竹泉市的案子,他加入本来就是个随机事件,按理说,鸣寒也不至于提前了解他。

鸣寒却用欠欠的语气说:“不过我对你也算是了解哦。出自个人兴趣。”

研究所到了,话题戛然而止,陈争开门:“你就在这里等我?”

鸣寒跟着下车,“不要。我堂堂机动队员,跟着你,会让你丢脸吗?”

陈争无暇与他斗嘴,前方闪出几天没见的人,陈争下意识挺了挺腰背,神情从刚才的少许生动变回了在研究所的淡然。

“陈主任!”许川兴奋地跑来,“你终于来了!”

鸣寒学着许川的腔调,“陈主任!”

许川的注意力立即被鸣寒吸引,“陈主任,这位是?”

“不用管他,你手上那个案子整理得怎么样?”陈争这么一问,许川立即丢下鸣寒不管了,“我觉得这类凶手的心理很值得关注,而且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有类似动机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要留意……”

鸣寒看看两人的背景,笑了笑,跟上去。

研究所没有电梯,前些年修缮过一次,所以楼体虽然看得出年代感,但室内陈设还是很新。许川所在的小组有四个人,看到陈争来了,都起身问好。陈争只是在分局待了几天,再回到这里,竟然就感到了浓重的陌生感。

研究所稳定,研究所里的人从容、有礼,他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以为自己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但根本没有。

“早上好。不好意思,最近在北页分局有点事,耽误进度了。”陈争戴上陈主任的面具,“小许来说说案子吧。”

许川清清嗓子,刚要开口,鸣寒从门口闪了进来。许川:“诶——”

鸣寒自觉端来凳子,示意许川:“您继续。”

人是陈争带来的,许川便没多说什么,“被害人名叫赵水荷,三十八岁,雅福市人,广告公司一和的高管……”

“雅福市。”陈争不由得想到吴怜珊。吴怜珊的老家亦是在雅福市。

许川见陈争有反应,连忙问:“陈主任,雅福市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摇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许川有点莫名,继续道,这起案子是两个月前侦破,一个月前送到研究所。雅福市在竹泉市东北,隔着一个城市,两地之间经济往来比较密切。被害人赵水荷的广告公司一和在雅福市算是很有名气的,不少外省的企业都会和她寻求合作。广告公司的高管不少都是男性,赵水荷一个女性,且气质非凡的女性,是业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然而今年4月12日,她却被杀死在公司附近的幸福公园中,死因是锐器捅穿颈部动脉和气管。被发现时,她还穿着定制的制服套装,脚上的高跟鞋掉落在十米开外。凶手在杀死她之后,还划烂了她的面部、眼睛。经过搜查,警方在尸体旁找到了沾满血的凶器,并在刀柄上提取到了指纹。此外,现场还留下可疑的残缺足迹和一组比较完整的足迹。很像是凶手在作案后因为发生了某件事,落荒而逃,遗落凶器,且未能清除掉所有足迹。

雅福市警方起初以为这是一起涉及商业竞争的凶杀,赵水荷的公司在她的带领下近几年异军突起,靠着敏锐的嗅觉和独树一帜的创意,飞速占领市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多家传统广告公司的没落。可以说,恨赵水荷的大有人在。

警方耗费了大量时间来排查可疑人群,他们中的有些人的确有充分的动机和作案时间,但警方始终没能拼出完整的证据链。

正在调查陷入瓶颈时,有一个重要嫌疑人出现,他就是赵水荷的下属,向宇。此人是名校毕业,公司里学生时代成绩最好的人,而且是雅福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刚入职时,他意气风发,盼望大展拳脚。但大专毕业、农村出身的赵水荷将他的第一份企划批判得一无是处,让他立即重做。从那以后,几乎每一项工作,他都会被赵水荷挑刺,即便他连续熬夜,终于拿出方案,赵水荷看完还是会讥讽地对他说:“你啊,读那么多书,怎么不懂得变通?是不是读傻了?”

他对赵水荷的怨愤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看得出来,而在赵水荷遇害当晚,公共摄像头捕捉到了他出现在幸福公园附近。

审讯初期,他坚决否认是自己杀害了赵水荷,称自己只是对赵水荷有意见,反问刑警,你们就没有怨过自己的上司吗?而随着调查的推进,一个个嫌疑人被排除,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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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成为嫌疑最大的人,他的指纹也和刀柄上的指纹一致,且现场那组相对完整的足迹疑似他所留下。连翻审讯之下,他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承认杀害赵水荷。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谁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不就是给老板当情人吗!她那些单子是怎么谈来的?睡来的!就她这种女的,凭什么对我使唤来使唤去!我不服!”

向宇将对赵水荷的所有仇视都发泄了出来,警方的审讯记录打印下来有厚厚一沓,五分之四都是向宇的咒骂。

他交待,在案发前一周,他负责的项目再次被赵水荷刁难,以前他都忍气吞声,这次完全忍不住,因为赵水荷居然调来一个刚进公司的女员工来顶替他。他对女人的仇视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满脑子都是杀死赵水荷。

他上网查如何杀死一个女人,答案五花八门,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用刀。他以商量企划为由,约赵水荷到公司外见面。没想到在经过幸福公园时,赵水荷就不断挖苦他,然后独自走入公园的小树林。

那时已经是夜晚,附近没有行人,他尾随其后,捅死了赵水荷。看着赵水荷不再动弹的尸体,他仍觉得不足以泄愤,遂捅烂了赵水荷的双眼和脸。

“她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向宇在审讯室疯狂地喊道。

但向宇认罪后,雅福市警方并没有立即结案,因为还有不少疑点——现场发现了不同于向宇的残缺足迹;凭赵水荷的性格,她为什么会单独和向宇去便民公园?向宇性格懦弱,真的有杀人的魄力?向宇说他用刀捅死了赵水荷,但赵水荷脖子上的几处致命伤和脸上的伤像是不同人造成,并且向宇说不出凶器是从哪里来的。

警方一度认为,向宇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人。但一查再查,也查不到另一个凶手,向宇认罪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社会舆论给与的破案压力越来越大,8月,雅福市刑侦支队结案。

许川完全相信支队的结论,研究所的工作也不是质疑已经侦破的案子,他大方地说着自己研究完这起案子的结论:“我觉得以后仇视女性领导的男员工会越来越多,客观来说,双方都有责任吧,赵水荷要是给向宇留点面子,最后也走不到这一步。当然错更多的还是向宇。我们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嗤笑打断。

陈争抬起眼,看到发出笑声的是组里唯一的女性小谢,平时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很少发表意见,他和她的交流机会并不多。

“你客观吗许老师?”小谢说:“你的发言已经站在男人的角度了,怎么还受害者有罪起来了?”

许川立即脸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赵水荷‘挑刺’,但最后杀人的只有向宇?那真的是‘挑刺’,不是正常的工作讨论?赵水荷没有训过女的?”小谢严肃道:“归根到底,是向宇这个人的问题,他自视太高,唯学历论,把自己的失败归结到别人身上,一个长不大的、没有责任感的巨婴,还能有你这位研究员给他说话呢?”

许川被说的满脸通红,赶紧道歉:“谢姐,是我有失偏颇,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反省!”说完偷偷瞥陈争,似乎是希望陈争来打打圆场。

而陈争正看着案件的调查记录,眉心微微皱起。

向宇认罪了,并且交待了相对完整的作案经过以及犯罪心路历程,可他一定是凶手吗?雅福市警方面临的压力,他在洛城无数次经历过,但只要重案队向他反馈,案子还有疑点,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他都会将压力扛住,让重案队去发挥。

可忽然,他想起在来研究所的路上,鸣寒提到的孔兵。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顺风顺水的职业道路,也不是所有城市都像洛城。他现在有什么立场去责备雅福市的刑警没有顶住压力?

心中隐约升起一种空落,许川叫了两次“陈主任”,陈争才回过神来。向宇接着说这案子的启示,比如企业需要更加注意男女之间的心理矛盾,不要任其扩大云云。陈争听得并不专心。研究所的职能也就到这里了,基本无法将从案子里得到的教训真正反馈给社会。说得难听点,就跟一群人关起门来玩“过家家”差不多。

他越听越是烦闷,终于打断许川,“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鸣寒跟着站起来,没正形地挥手拜拜。

许川突然说:“陈主任,你这工作是不是干得太随意了?”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许川脸上,每个人都难掩惊色,小谢也皱起眉。

许川大约是忍耐太久,终于爆发了,“恕我直言,您对工作太不上心了。已经侦破的案子就不值得研究吗?您这么喜欢去一线,为什么还要留在研究所呢?”

鸣寒脸上仍旧挂着笑,但语气已经冷下来,“喂喂——”

陈争拦住他,回头直视许川,声音淡淡的,并无任何上级责备下属的意思,“所以你不要像我,不要把我当做目标。”说完,转身下楼。

许川愣住了,片刻后握紧双拳,言不由衷地辩解:“我没有拿你当目标!”

开车的还是鸣寒,陈争似乎忘了此时他已经没有早餐要吃,轻易将驾驶座让给了鸣寒,在副驾上发号司令,“去二中。”

“得令!”鸣寒说。

车开出一会儿,鸣寒已经瞄了陈争好几眼,“陈主任。”

陈争说:“换个称呼。”

“原来你还是喜欢我叫你哥。”鸣寒得意道。

赶在陈争辩解之前,鸣寒又说:“你刚才不生气啊?那小孩儿那么说你。”

“许川是个成年人,什么小孩儿。”陈争偏过脸,看向窗外,“而且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对研究所不上心的……领导。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他们。”

鸣寒沉默了会儿,“那你为什么还留在研究所,你在那里又不开心。”

陈争不答。

鸣寒笑道:“想倾述的话,等这次案子结束了,我听你聊个十块钱的天。”

陈争哼笑一声。

鸣寒问:“笑什么?十块钱不够?”

陈争说:“等案子查完了,你不是就要回基地当警犬头子了?”

鸣寒泄气,“真无情啊陈主任。”

这时,车开到了二中附近,陈争严肃下来,“前面路口停。”

鸣寒看到了和乐派出所的牌子,会意,“行,你去派出所,我去和老师们拉拉家常。”

第18章谜山(18)

“陈老师,又来了啊,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和乐派出所的民警给陈争倒来一杯水。

陈争说:“尹竞流失踪前后,有没有其他二中的学生,或者已经毕业的二中学生失踪?”

“这……”民警面露难色,“那你等一下,我去查查资料。”

“好,辛苦。”

陈争等待片刻,民警回来,“陈老师,你跟我来里面看吧。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起初以为,民警已经找到相应案子了,复杂的是案情,但来到电脑前坐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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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复杂的只是这一片的治安情况。

“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这附近比较乱,近几年治理过,好了一些,十年前吧,动不动就有人不见了,都是上学的没上学的小年轻。”民警叹气,“像尹竞流这种,家里学校都在意的,会有人来报警,我们就会派人调查,做记录。但很多根本没人管的混混,人不知道哪去了,几个月半年也没人报警。有的听说过一阵子自己就回来的,有的一走就再没消息。你说的尹竞流失踪这个时间段,我们这儿是没有接到其他人失踪报案的。”

陈争思索片刻,换了个思路,“再麻烦你一下,我想看看冯枫曾燕这群人每次因为打架斗殴来派出所报到的记录。”

“每一次吗?哟,那就多了,冯枫那小子‘改邪归正’之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

“对,每次都要,最好是把那几年的混混斗殴记录都找给我。”

这工作量不小,民警叫来几位年轻同事帮忙,陈争一页一页翻看。冯枫在高中时的确是个校霸、恶霸,几乎每次混混约架都有他的身影,但他通常不会自己动手,自有卫优太和曾燕等人为他冲锋陷阵。

记录里的许多名字,陈争要么在二中老师口中听说过,要么上次来派出所就已看到过,但一个叫“郝乐”的人却是第一次注意到。

他似乎是冯枫阵营中的一员,打架并不在行,只是一个“镶边”的小弟。但冯枫多次打群架,其中都有他。他不是二中的学生,家庭情况没有任何记录。

陈争盯着这个名字,问:“郝乐你还有没印象?”

“谁?”民警走过来看了看,“你等我想想,有点耳熟。”

陈争说:“冯枫是二中的校霸,他的小弟基本都是二中的人,这个郝乐是哪来的?”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民警说:“郝乐,那个郝乐,他也是二中的学生!”

陈争在郝乐名字后面指了指,“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记录?”

“因为他打群架时已经不在二中读书了啊!”民警说:“但这你要去二中打听,我对他也不了解,看着挺老实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跟冯枫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这些年也没见着。”说完,民警一愣,瞪着陈争,“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有哪些人失踪?你找的不会是他吧?”

陈争说:“你确定这个人不见了?”

“我不确定啊!但我确实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民警说:“要不,我派人问问去?”

陈争说:“辛苦了,有消息及时联系我,我这就去二中。”

鸣寒正在和曾燕的数学老师张斌聊天,这位数学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了,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得知死者是自己这儿的学生就紧张,十分健谈。

鸣寒提到尹竞流的失踪,旁敲侧击问二中还有没有学生不明不白消失,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你们只知道查尹竞流,对,他是很优秀,十年后你们还在关注他。但可惜的不止他一个!”

鸣寒一想有门,“还有谁?”

“我带的学生!高一没上完就退学了!”张老师遗憾道:“郝乐,他的数学成绩不输尹竞流的!”

“郝,乐。”鸣寒暗自重复这个名字。

张老师回忆道,郝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出去打工却断了腿的父亲,经济条件要多差有多差。郝乐性格温顺,不争不抢,外形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但因为没过过好日子,很瘦削,看着比同届的学生小上几岁。他初中也是在二中读,成绩一般,但数学单科十分突出,其他科拖了他的后腿。

高一,他进了张老师的班,张老师对他的数学天赋很欣赏,觉得他可以冲击一下奥赛,如果能拿奖,那不仅是在二中史无前例,也能为高考加分。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没有上进心。二中没有奥赛班,张老师托同学的关系,想把他塞到其他学校的奥赛班里,都谈妥了,他却拒绝。张老师很生气,苦口婆心劝他,“你这样家庭的孩子,读书、考学,是唯一的出路!你不想改变人生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张老师至今还记得他淡然,却有些无奈的眼神,“张老师,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我爸爸没人照顾不行,我不打工也不行。”

郝乐待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他晚上会去工地,就跟他那不能行走的父亲一样。父亲的遭遇并未让他对工地产生恐惧,因为除了这样的赚钱方式,他找不到其他的。

张老师很痛心,但也只能看着他消磨天赋。

高一上学期,郝乐的总成绩排在中部,已经比入学时退步了很多,即便是数学也没有办法将他其他科一塌糊涂的分数拉起来。

就在张老师想再努力一把说服他时,他居然提出了退学。理由是:父亲去世了,生前治病欠了亲戚太多钱,他不想读书了,想早点还清债务。

这么一个透明人从二中离开,一丝小小的风浪都没有掀起,连张老师都因为失望,而不想再去过问郝乐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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