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虽如此,毕竟连这比武招亲都还是没?影的事,云慎口中的办法?,自然也不曾透露丝毫口风。
昉城却是一日比一日地热闹起来。
不出三天,又传讯来,说是沈诘回京途中还把那营丘城的贪官污吏逐个审了个遍,拿着他们吐出的那份案卷上京,给恶人谷那累累的罪行?又添了一笔。
城中闻讯,自是欣喜非常,甚至有些原本住在营丘城、密阳坡的百姓,收拾家当?,随着这一波回门派的武林人士从?城里涌出。
于是,回过神来时,这城中几乎只?剩下陈澍三人。
在此留了这么久,除了陈澍要探听消息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半月过去,何誉终于刻好了墓碑上的字,背着那样?厚重的石板,一步步地走上山。他不记得?在回门派路上,自己师妹是在何处为保护自己而命陷恶人谷的,因此,在半日徒劳一般的搜寻后,还是随便?找了一处山清水秀,能望见淯水,望见回家的船家的山巅,靠着一颗足以遮风避雨的大树,草草立了碑。
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陈澍虽不认识这位寒松坞弟子?,却也同云慎一起,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默默地等着何誉立好碑,祭拜完,又沉默地蹲在那碑前,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是一哂,。
等到何誉回头,已是满脸笑意,神色自如,拍拍手里的泥土,笑着唤他们上路了,二人才又跟着何誉下山而去。
今日天气正好,那下山的路上洒满了天光,曲曲折折地把人又引向远端冒着烟火气的昉城。
何誉前事已了不带留恋,于是陈澍也欢喜起来,蹦蹦跳跳地随着何誉走下山去,只?有云慎,在离开之前,又回头,看?着那墓碑,微不可察地颔首一回,好似是致意,又好似只?是被这山风吹得?冷了缩了缩脖子?。
严冬当?真来了,那山里的翠色早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星星点点,寒风凛冽,刮散了山坡上不知是落叶还是枯草的一团褐。那些碎屑,大多散入冻硬的泥中,有的随风卷了两圈,飘到那崭新的墓上,几经周折,才又落回泥里。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那墓碑上的一行?字迹,仿佛在无声地叙说着什么,这般地分明——
故亡妹魏勉之墓。
第一百一十章
武林盟,其实并?没有像各大门派那样,有个山头?,甚至是有个城的。认真算来,它不过是众门派间协调商议的一个桌子,一封书信。没?有这武林盟,江湖之中?也许会暗流涌动,变故频发,但若是武林盟没了同这些门派通信,交往的机会,那便是形同虚设,一点份量也没?有了。
因此,这些武林盟中?的差使,并?不都聚在一处,这“武林盟”所设的驻地,更?没?有聚集在一处,而是各自分散在不同门派之中。
依着各大门派,建起来的一个个并?不大的,类似小衙门一样的两进小院,这便是各处门派之中的武林盟议事的地方。
连那武林盟主究竟是怎么选出?来的,何时选出?来的,寻常江湖人士也并?不清楚,只知那武林盟主最终走马上任时,总是要先征得几大门派的许可,才能算作有效。
因而,说到这武林盟主的比武招亲,若非此事已对外宣布,闹得红红火火了,陈澍这三人还真没?有办法提前打听清楚这招亲究竟是在哪儿招,又是怎么招。
何况如今昉城的江湖人士早已人走茶凉,人既不在昉城,别说办法,连去撞运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好?在,那论剑大比也不是白?参加的。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昉城同样新划出?了一个小院。这院落甚至比各大门派中?的议事之处还要小一些,笼统不过能容一两?个人常住,根本?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邻家小院,乃至于这院子本?身,也是一个农人因要举家搬回密阳坡,才好?心把自家小院舍给武林盟的。
而住在这小院中?的武林盟差使,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同样参与过论剑大比,甚至还败在陈澍手?中?的孟胥!
也幸而是他,不止认得陈澍,当时洪水过了,他被?派出?去办事,还是与何誉云慎同行的。如此说来,此人是与三人都有些交情,互相知根知底,因此当他们偶然?间寻到这个小院中?,这孟胥虽然?吞吞吐吐,犹豫许久没?有吭声?,但终究还是如实相告,把此番比武招亲所设之处告诉了他们。
原来这武林盟主徐渊确实有个常居的住处,就在毗邻点苍关的弦城,世人也称作盟主府的。论理,这比武招亲确实也应当是在这徐府进行。毕竟大小也是个盟主,三人若再在昉城中?问?上几日,确实也能问?到此人住处。
可徐渊此举,毕竟是为了引那“军师”上钩,若回到原先的盟主府里?,行事没?有那么张扬,但凡与此人错过,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幸亏他们找到了孟胥,又幸亏是孟胥与他们相熟,才得知——
这一回比武,既不在论剑大会常设的点苍关,也不在徐府所处的弦城,而是在良余山以北,更?远,更?繁华的平潮口!
这平潮口,正是中?原最繁华的永州治所。
只要说出?平潮口这三个字,那徐渊的考量便昭然?若揭。
其一,平潮口再往北不过数十里?,那临海的几座山崖,便正是琴心崖所在,因此哪怕是琴心崖之人为求稳妥参与进这名为招亲实为设陷的比武之中?,也不显突兀。
其二,自然?是平潮口同样是临水,虽与内陆不同,此处临的是汪洋大海,但不拘是怎样的地势,总归这城依托着淯水及那近海,乃是整个中?原接海的最佳之处。听闻那平潮口大大小小的渡口,一直到夜半三更?也不曾停歇,其繁荣可见一斑。
其三,这便是知晓内情的人才能推测出?的缘由了。云慎来昉城,是由密阳坡而来,与点苍关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领他来的那些人没?有捂住风声?,那徐渊要设局,必定也是设想他往东逃去。
密阳坡是恶人谷曾经的驻地之一,因此地不过剩了两?三个爪牙,朝廷兵马早便控制住了,因此,在密阳坡北方的平潮口便成了这天罗地网的唯一一处疏漏。
三人没?带什么东西,轻装简行,当天便动了身,混在一堆百姓之中?,随着那些已经闻讯来了昉城,早卖过一波货,赚得盆满钵满的客商们一路北上。
许是因为赚得钱足够多,一路上,这些商人都满面春风,行事也大气,并?不计较这些随行的平民多在马车旁宿了一晚这些小事,甚至临到平潮口时,还有一人善心大发,分了些口粮给那些缺衣少食的贫农。
一行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进了平潮口的城中?。
比起其他城镇来说,这平潮口的城墙就要简陋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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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这已经不能叫作“城墙”了。朝廷早便从里?开了足足数个“城门”,把原本?就低矮的城墙一段一段地隔开,就为了容那些来往商客顺利进城。
海风从南边刮来,甚至能通行无阻地穿过这座小城。
也因此,因进城的道路宽裕,那进城的盘查就需得更?加严密了。
陈澍下?山多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问?得仔细的守卫,不止要问?来意,还要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何为生。
她正要上前、报上天虞山大名时,被?云慎一伸手?拦在身后,于是一边眨着眼一边好?奇地瞧着云慎满口胡言,却又神情自若地同那守卫攀谈。他口中?只称陈澍是家中?派出?来历练的姑娘,甚至借了沈诘的家世,就这么言之凿凿地说给那守卫听。
那守卫边听边记,大抵是觉得云慎口条顺,想躲会儿懒,甚至都不瞧一旁目瞪口呆的陈、何二人了,就这么按着云慎所述记下?了“来自京城的沈姑娘”以及“带着沈姑娘游山玩水的何表哥”,末了,要记到云慎时,但听得云慎话?头?一转,那语气突然?变得卑微虔诚起来,道:
“在下?不过是小澍姑娘随身的一个奴仆罢了,姓名都是主家给的,不足挂齿。”
听了这话?,那守卫更?是乐得清闲,面上喜色难掩,名正言顺地把云慎跳了过去。
如此,三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平潮口。
不出?十步,陈澍还兴致勃勃地装着“沈姑娘”呢,何誉倒头?一个憋不住了,凑过头?来,低声?问?云慎这是为何。
云慎只扫了眼自顾自走在前面的陈澍。
显然?小时候从未玩过类似的游戏,如今不止单单是隐姓埋名,更?有云慎编出?的完完整整一个故事,于是她头?回扮起那京城富贵人家的小姐,只觉得有趣。那新奇劲一时还未过去,便连身后二人说什么也不在意了。
“……既然?是要参与那比武招亲,必然?不能真以陈澍的身份进城。”云慎也低声?回道,“你何誉可以,我云慎也可以,但陈澍?论剑大比头?名,光这一个名号便早已传遍了江湖。那徐渊本?就在等着瓮中?捉鳖,进城这名册,哪怕他不查,也定会有专人查验,只要说出?‘陈澍’这二字,我们三人的行踪岂不是暴露无遗?”
“本?来也问?心无愧,哪怕暴露了,又无碍。”何誉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云慎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进城是无碍,但别忘了,徐渊此番是要捉人,他武林盟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正巧有陈澍这样一个好?说话?,没?心眼的趁手?利器来了,他怎可能不用。届时,他徐渊来找,请我们帮忙看顾那比武的场子,你又待如何寻剑?”
何誉这才恍然?,看着云慎,似乎想说什么,只是顿住了,不曾开口,便听得身后有一声?清脆应声?响起。
“——你说谁没?心眼呢!”陈澍站在他身后,方才面上那大家闺秀的神情都褪去了,只剩分外生动的一股嗔怒,眼神炯炯,盯着云慎。
“说陈澍姑娘呢。”云慎丝毫不慌,反倒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来,不急不慢地抢在陈澍再度开口前反问?,语气轻快,“我说陈澍姑娘,同沈姑娘好?像没?有关系吧?”
话?音一落,陈澍应声?回过头?去。
与城门相距十步,最是繁忙之处,又在正午,那些进城的商人工匠,还有原来探亲走访的百姓,都忙中?有序地往城里?涌着,这几句不大不小的争执,已然?引得好?几人把目光投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一看,便和陈澍的视线交汇了。她犹记得三人的目的,虽然?不曾听见适才云慎的一番解释,却也知晓轻重,于是只好?对着那些好?奇的目光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又回头?偷偷瞪了眼云慎,才撅着嘴巴继续往前走了。
人流如织,一股一股地相交又分开,尤其是在那进城后的头?一个岔口,几乎教人想起论剑大比那两?日的人山人海,只不过那回是站在论剑台之上,而这回,是在人流当中?。
这么一恼,陈澍正有些气鼓鼓地走在前头?,因为分心,险些被?裹挟进了那人潮之中?。
她对着那黑压压的一排排人影发怔了一会,心中?猛然?想起什么,便感觉到手?里?一凉,有手?指轻柔地伸进她的手?中?,牵住了她,又再往里?,让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陈澍倏然?回头?,堪堪撞上云慎的胸膛。
此前她还从不曾注意过,云慎这样一个文弱书生,那胸膛倒是硬得很,难得把她也撞疼了,“哎哟”一声?,伸手?去摸,正巧盖住云慎温柔抚上她额头?的手?。
旁边有一道从昉城来的好?心人问?“小姑娘没?事吧”,云慎那清冷如水的目光也关切地看着她,但陈澍却扯住他的手?,一改方才的嬉闹,压低声?音,正色问?:
“方才那段话?,既然?说了‘又待如何’,那便是说,那寻剑的法子你已经心里?有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伴随着繁华而来,这平潮口的城中也是拥挤不断。不止是这入城的街道拥挤——毕竟早便开了多道城门的口子,再挤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而是等三人随便顶了原先昉城中用过的名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间有空房的客栈,再住进那房中,才发?现,这平潮口不愧是永州最富庶的地方,寸土寸金,因而那客栈剩下?的房间也格外狭小,逼仄得只能容一个人进房躺下?,再多的,便只能侧身而过了。
空间窄小,仍难不?倒云慎,但见他先上床来,盘腿坐下?,又招招手,引得陈澍也踩上床来,躺倒在他腿间,眨眨眼睛,往门外看【看小说公众号:小玥推文】。
这回,这小房间中当真是容不?下?第三人了,何誉默了片刻,干笑?一声,道:“那我先回我自己的房间……”
陈澍兴致勃勃地应了一声,还待要朝他招手道别?,只是手一伸,便被云慎单手捉住。
他捏着陈澍的手腕,轻巧而不?容置喙地放回身侧,但目光却并未落在陈澍身上,而是往左一扫,用另一只手摘下?腰间的瓶瓶罐罐,方道:“别?乱动?。”
这些瓶瓶罐罐,正?是片刻前在平潮口闹市中顺路买回来的。
也正?是在这一路上,云慎才终于同?他们解释清楚了他口中的“办法”。
说来也简单,既然?这比武招亲只招男子,三人中唯一一位有信心能夺魁的陈澍又是女子,那么想办法,让她“变成”男子,至少是让她看?起来像男子,就?可以了。
云慎一边同?他们解释,一边顺路逛了大大小小好几家药铺,甚至还逛了一家当铺。三人穿着打扮都颇朴素,那些铺子老板是木着脸迎,又欢天喜地地把他们送走?了,不?为旁的,只因他买的都是些经年累月卖不?出?去?的陈年货,饶是陈澍,在给云慎垫银子的时候也不?禁有一丝狐疑。
“你这些东西真能弄成么?”这会躺在云慎腿间,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其?实云慎所买的那些,大都是随手买回来的,有些是利于修行,有些是滋补身体,无一与那易容有关,他所恃的,无非是自己身为剑灵的化形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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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话又怎么同?陈澍说?于是云慎一笑?,又伸出?冰凉凉的手指,把陈澍乱冒的碎发?剥开,捏了捏她的脸颊,才温言道:“弄不?弄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可费了我好些银子呢!”陈澍最后嘟嘟囔囔了半句,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云慎用那柔软指腹,开始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涂画起来。
他的手指本就?带着一丝温和的凉意,加上那流淌着的不?知是何的药膏,滑而腻,直教人又觉得凉爽,又觉得不?敢呼吸一般,透不?过气的绵密感?铺满了整个心。
偏偏那手指还不?紧不?慢的,从眼眶到鼻尖,然?后再是嘴唇,缓缓摩挲而过,贴着她的下?唇,反覆揉了两遍,才回到耳侧去?,又似是在细细地寻找着什么一样偶尔按压一下?,把人的心神从那悠长凉意中拉出?,重回到轻柔拂过的新鲜微风之中。
此刻越是静谧,窗外闹市的声音就?越是喧闹,那些原本并不?明晰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地透过窗棂,和阳光一起洒在她的耳边。有时能听清一两句叫卖声,有时又只能听见楼下?猛地响起的一声巨响,不?知是摊位倒了,还是车翻了,又或者是一把漂亮的刀离了手,插在某处的横梁之上。
过了许久,又或是只不?过片刻,但因为这样的过程实在难捱,倒似是过了半辈子一般,云慎开了两三个瓶瓶罐罐,陈澍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想要问他,这一抬头,好巧不?巧,云慎正?低着头,仔细地压着陈澍耳边的皮肤。
二人的嘴唇擦着掠过。
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不?似是云慎一般的暖意。
这个房间更静了,那灌进屋内的天光似乎都被这一触晃了晃,陈澍眨了眨眼睛,看?着云慎,忘记了方才要说什么一般,只半张开嘴,尔后合上,神情里透着不?全然?清醒的无措。
云慎也在看?着她。
他面上的讶然?也是肉眼可见的,仿佛就?连他这样自如的人,也不?曾预料到这出?其?不?意的一次碰触。
似吻非吻,二人确实无意,可那泛起的涟漪却不?能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瞧见。
有什么正?在他们二人的身体里奔腾,亦或是正?在云慎的身体里奔腾,陈澍能感?受到。那样难以压抑又炽热的气息,不?过是一瞬的接触,就?能落下?这样灼人的暖意。
不?难想像他那冰冷的皮肤下?,掩盖着的是怎样一座蓬勃的火山。
那样地亲切,那样地教人想要贴近。
“我……”陈澍终究还是开了口,只不?过这个字先于她的想法冒了出?来,她甚至不?知该问些什么,又犹豫了好一阵,笨拙地问,“……你的嘴是热的哩?”
“……我的心也是热的。”云慎也缓了口气一般,侧过头一哂,又道,“……早叫你不?要乱动?,怎么非要动??”
“我又不?放心!”陈澍理直气壮地说,突然?来了劲,瞪着眼睛细细地去?瞧云慎,问,“你是不?是方才捉弄我了,怎么这么心虚似的?比如在我脸上写字之类——”
云慎失笑?,用手抵着她凑过来的脸,一面暗自平复呼吸,一面道:“我心虚什么?好好地在给你易容呢,你一动?,岂不?就?‘弄不?成’了?”
“那你方才紧张什么!”陈澍喷了喷鼻息,退回去?,双手一抱,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气鼓鼓地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值得紧张的事呢……不?就?是碰了一下?么,难不?成你暗地里早就?喜欢上我了?像那种?话本故事里——”
“是啊。”云慎道。
陈澍又眨了眨眼睛。
她话还没说完,只生生地把那后半句咽了回去?,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阳光打在她的脸侧,晕出?细小的一道光晕,映着那脸上的绒毛,明亮的双眸里光影流转,好不?神气。
正?是在这呼吸之间,云慎暗暗捏了一个决,嘴唇翕动?。于是,只一瞬,早在陈澍回神之前,她那张脸变了几处。也就?是这几处不?起眼地方,鼻尖、嘴角,还有眼睑的弧度,教她的脸不?再如原本那般俏皮灵动?,反而添了几分稳重,几分硬朗,变得雌雄莫辨了。
“……你又是在捉弄我吧?”她终于回过神来,狐疑地问。
云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摇了摇头,转身收拾起那些瓶瓶罐罐,并不?理她。
正?觉自己“中了陷阱”的陈澍怎么肯依?越发?疑窦丛生了,两个动?作便挪了过来,抓着云慎的袖子,几乎攀在他身上,做出?恶狠狠的口气,对着云慎的耳侧,道:“好呀,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方才在我脸上涂的东西肯定也是——”
“不?是你先问的么?”云慎轻笑?着开口,伸出?手来,简单一握,警惕的陈澍便又麻利地躲开他的手,瞪着他,他便又是一哂,温声道,“至于那些东西……你既然?觉得我在捉弄你,只管出?去?寻何誉。叫他帮你瞧瞧我方才在你脸上涂了些什么,不?就?行了?”
这番话说得如此温和好意,陈澍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也委委屈屈地消去?了,她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抿着嘴瞪了一眼云慎,道:“……那我出?去?了?”
“出?去?吧。”云慎道,埋下?了头,继续理他的东西。
陈澍原还想着同?他再说几句,好似方才那句“是啊”不?应当这么没头没尾地被人搁置在个逼仄的小房间里,但云慎主动?低下?了头,她想了半天,又一模脸,想起这脸可是要去?参加比武招亲的——若是被云慎涂了什么,参加不?了,那便是又活活地与自己的宝剑错过了!
想来想去?,还是剑比起云慎要重要多了,她吸了口气,一骨碌爬下?床去?,脚步声“嗒嗒”地走?出?房间,关上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房中些许细小灰尘在阳光里慢慢落定,云慎才又抬起头来。
端看?他那脸上,仪表堂堂,神色清明,只是一点?,那眼里的血丝已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充满了整个眼睛,融入眼白之中,原本分明的眼眸与眼白此刻早化在了这一片红瞳之中。
被压抑过却仍旧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这小小的一间屋中。
适才二人离得那么近,但凡他晚一些低头,晚一些压抑住那胸口因与陈澍相触便沸开的心,他便要被发?觉了。
只是一次触碰而已,他甚至还未曾尝到陈澍的唇是怎样的味道,或许是早晨喝过的山泉水味,又或许是混着昨夜枕过的雨后泥土的芬芳,便感?觉到这样炽热的束缚早一步把他的五感?捆住了。他只能看?见陈澍茫然?地一眨眼,眼睫扫过天光,还有那舔舐过唇边,留下?一点?水渍的唇,也没有很红,也没有很艳,但就?是那样地饱胀,好似熟透了的果肉,只看?一眼便挪不?开眼了。
云慎缓缓回头,合上最后一个盖子。
先前陈澍出?门时,没有把那门关得很牢靠,因此能听见走?廊上回荡过来的交谈声,从若有若无到清晰可辨,一个男声,有些粗哑,显是何誉,另一个女声,他每日每夜,不?论是在白昼还是深梦都能听见这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念着什么的那个清脆嗓音,就?是去?而复返的陈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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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又像你,又不?像你,这是怎么做到的,云兄这手艺真是教人刮目……”
“……他本来就?厉害!心地也好,我头回见他,只用一张嘴就?把我从那奸商的局中救了出?来!不?过我这回真以为他要捉弄我呢,一气之下?……”
云慎听着,终于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回“心地也好”,又笑?一声。
在无人察觉到的这个小角落中,他眼里的血丝又慢慢地消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紧接着,就在那红色都尽数褪去后的下一刻,房门?被陈澍打开,她兴冲冲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五官有所改变,面容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但她只要?一笑起来,那熠熠生辉的目光一朝人群中看?去,其实并不难认出她来。
这样生机勃勃的眼神,确实教人难以忘怀。
她身后跟着的,确实是何誉。
明明二人之中人高马大的是何誉,那一个大块头,险些要?挤不进这?客栈的小门?,加上那眼罩,若是陌生人,定会被他吓得绕道?而过。但他与陈澍之中,竟然是他气喘吁吁地跟着陈澍,刚进门?时,迎着光,还能看?见他额上凝出的一两颗细汗。
而陈澍,则是蹦蹦跳跳,满面欢喜,一点儿累的感?觉也没有,当然,也没有方才与云慎那一闹的不自在。
“真的!何大哥说瞧着真的像个男子了,你怎么做到的?”陈澍问,又跑进屋来,坐到云慎身边,半仰着头问他。
刚挤进门?的何誉缓了口气,也接话道?:“确实是。云兄这?一手真是鬼斧神?工,我们?匠人都自愧弗如了……”
云慎便一笑,转眼去瞧那已经把此前纷闹忘在脑后的陈澍,光明正大的伸手,捏着她的脸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而陈澍也不以为意,乖觉地顺着他的力道?转头,又转过来,仍用那种映着光的明亮眼神?专注地瞧着他,把他瞧得喉结一滚,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她方道?:“怎么样,还要?弄一弄不?给我弄个特别俊俏的那种公子样,要?教那武林盟主的女儿一见我就欢喜——”
“——比的是武,不是脸。”云慎用了些力,指腹陷入那脸颊的软肉之中,压得陈澍闭了嘴,乖乖地“哦”了一声。
但她那充满期冀的目光还看?着云慎,虽然带上了些小心翼翼,却仍是她本性一般地赤诚,云慎只与那目光一碰,便不自控地松开手,转过头去。这?手一松,便听得耳侧陈澍的声音,伴随仿若她说话送出的些许热气,一齐钻入他耳中。
“……那也再改改嘛,我知晓你方才还没弄完的!”
确实,这?样好似只是她长开了,长得有些似男子一样的易容,加上她那样鲜活的笑,并不能真教人认不出来,尤其是徐渊这?样早便认识她的熟人。云慎原本就打算再为她“添上几笔”,大抵也是被陈澍先?前那一闹,暂且搁置了,如今有陈澍这?样兴奋好奇的反应,谁人能忍住不回?应呢?
何况又是云慎,这?样喜怒都被陈澍所牵动的云慎。他侧过头来时,或许自己也没注意到,那压抑不住的笑意早已扩散至了眼角,但面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很是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你又要?同我辩!……反正我总也辩不过你,我认输,你快再给我——”
陈澍那尾音消失在嘴边,只有前面半句话,光/溜/溜地冲出了口,飘出窗外,消失在那闹市中的喧哗声中。但见云慎蓦地转过身来,微微俯身,又低下头,鼻尖与陈澍的鼻尖几乎贴在一处,那目光也毫无防备地交缠在一起,越缠越紧。他遮住了陈澍眼里映着的天光,那双眼却从未失去光泽,那圆圆的黑眼珠仔细地瞧着他,于是也吸引着他专注地望回?去。
房间内,何誉猛地站直了,压住还未开到底的房门?,迫使其猝然作响,掩去了云慎那几不可闻的两声口诀。
沉静的一刻转瞬即逝,他又抚了抚陈澍烧红的脸颊,轻声道?:“好了。”
“……什么,什么好了?”何誉急忙拦住那门?,有些狐疑地问,“你们?将?才是……”
“他给我易容,弄好了!”这?回?,陈澍比何誉还先?反应过来,丝毫不留恋地撤开身,从床上站起,回?头冲何誉一笑,道?,“你看?看?!是不是更不像我了?我好像明白了,让我猜猜,云兄这?独家秘门?,是不是一定接触才能管用?就像亲嘴、碰——”
“——不是。”云慎生硬地打断了她。
房间另一头,何誉惊讶张开的嘴又慢慢地归位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了?”陈澍回?过头来,有些恼怒地道?。
话音一落,云慎的回?答更快了,只听他硬邦邦地回?:“我说不是就是不是,你会易容还是我会?”说罢,似乎连他也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失态,又掩饰般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身边的瓶罐。
陈澍还待再分?辩个清楚,接话道?:“那你凑近我,还有方才那——”
“——不管怎么‘易容’,只要?你不学?会掩饰你的本性,该看?出来的人还是能瞧出来。”云慎应声回?过头来,硬着脸打断她,又犹豫了一下,偏开视线,道?,“还有你这?衣着,虽然看?着是个普通修士,可是衣服样式,还有那发冠……发带,都是女子才会用的,加上你的身形……”
——陈澍虽然身体年轻,心性呢,也因在深山中长大而较常人更天真,但毕竟不是稚童,那胸脯面前,确实也有点可怜巴巴的肉,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此话,云慎虽说得晦涩,但女扮男,哪里要?遮,哪里不遮,其实根本无需他特意点明。三人这?是专注于易容而忘了此事,只云慎这?么一提,别说是何誉,连陈澍都想了起来。
但何誉皮肤厚,哪怕有些微的面红也瞧不出来,而陈澍,甚至主动挺直了腰杆。
“很明显吗?”只听她得意洋洋地问,“我这?是练出来的块头!”
此话一出,就是不明显,也得夸明显了。本是一件不方便详说的事情,被陈澍这?么一打岔,那其中的旖旎气氛尽散去了,倒教人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何誉听了,一愣,继而抚掌大笑,连道?了三声“是”。
房间另一角的云慎,虽已挪开了视线,不曾瞧着陈澍,也不免露出些许笑意,但仍硬板着脸,驳道?:“既如此,那就更应当再换个宽大些的衣裳了。”
“我现买?”陈澍反问,那目光又滴溜溜地扫过来,看?向云慎,忽地道?,“……我看?你这?身就不错。”
闻言,那云慎讶然回?头,但门?边的何誉也应声看?向他,早在他反驳前便开口附和:“确实不错,云兄这?身衣服显得人身材修长,关键是还灰扑扑的,看?那长袍,能遮掩身形,再宽大的衣服也没有这?个好用。”
两个人,三只眼,都眼巴巴地瞅着云慎。毕竟这?衣服合不合身,终究还要?试过再知道?,但若是真到成?衣铺子里挑,恐怕又太显眼了。
就连云慎自己,低头一看?,那神?情也莫名地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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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只见他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陈澍怕他推辞,甚至又快走几步,坐到他身边来,讨好地又添了一句:
“没事,你一个人就在这?屋子里换,我们?不瞧你!”
堵得他是哑口无言,默了半晌,轻叹了一声,勉强算作同意,又反问:“那你还等着什么呢?”
“你应了!”陈澍欢呼一声,丝毫没计较云慎刻意表现出来的不耐,从床上蹦起来,转身又去推门?口大山一般的何誉,道?,“快快快,先?出去,让他好生换衣服——”
“啊?我也要?出……”何誉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澍推到走廊上。
但听得一声响亮的声音,那门?边的灰尘又被这?一关门?带起的风扑了起来,再缓缓落下。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松了口气,就在这?再度只剩他一人的小房间中,隐约能听见云慎似乎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门?外先?还有几声陈澍和何誉的交谈声,只是只言片语,再要?去听时,又被窗外喧闹和他自己换衣服的声音掩着,模糊得听不清了,过了片刻,云慎脱得只剩亵衣,于是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顿,便能听出走廊里早已沉静下来了,只有何誉透着门?,往里面喊了一声:“小澍姑娘说她先?带着遮面的东西出去逛逛,给你多买几件‘俊俏’的衣裳,就作……作补偿。”
门?内的云慎轻笑了一声,轻声地咂摸了一遍陈澍留下的话,才提高声量,反问道?:“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怎么倒似是她占了我什么便宜一样?”
何誉应声笑了,也道?:“正是。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抵习剑多年,天赋异禀,这?想法总是与我等凡人不大一样……你可换完了衣服,我先?进来了?”
“进吧。”云慎应道?。
此二人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也不过是陈澍方才不由分?说把何誉推出去,才导致了这?有些无谓的避让。
得了云慎这?句应答,何誉利落地又打开门?,进到屋内来。
端看?这?一屋的日?晒与方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云慎脱了外衣,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果?真由透光的亵衣衬着,在阳光下越显瘦弱。听见了何誉开门?的声响,他也不曾分?来视线,只是背对着门?口,俯身去拿方才褪下来,挂在床边的一沓衣物。
因为俯身,那方才不曾扎好的衣角散开,露出云慎的一截后背。
此情此景,云慎背上的什么印记一闪而过,只抬头一瞧,何誉关门?的动作便是一顿,但他很快又回?神?,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接过云慎递来的衣物,随手理了理。
然后,好似是不经意一般,他又顺嘴问道?:“方才……‘易容’的时候,小澍姑娘说的那个什么‘接触’……”
“她胡诌的。不过是她太闹腾,我不小心与她撞了一下。”云慎飞快应了,抬头定定地看?了何誉一眼,笑了,“怎么,你连这?都信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既然?她?的?脸早已被云慎修过一道,何况还带着一个从大堂小二处讨来的幂篱,陈澍自问什么也不惧,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了门去。
先前她?同何誉说的是要赔云慎几?件衣裳,可这?平潮口实在太繁华,太热闹,不出五步,那街边小吃的香气便钻进了她的鼻中,有肉有饼,甚至还有热腾腾的?羊汤喝。在这冬日暖阳下,格外引人侧目。
再往前走,又?是些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有烧得十足好看的?玻璃小人,也有前朝遗失的宫中禁品。其实别说是她?了,哪怕是客栈里的?何誉云慎,若随她?一起出行,恐怕也是不认得的?。
毕竟这?些玩物摆件大都是随着一车车商船进入平潮口这?个?永州最大的?港口,有些稀奇玩意,不知在路上碎了多少个?,才有这?么一个?完整的?保留下来。陈澍本是饶有兴致地?逛着,只开口一问那价格,心里又?萌生了退意,转头直奔另一条小吃摊的怀抱了。
好不容易自己?独自出来?转转,既没有要忙的?事,也没有云慎李畴在耳边唠叨,她?边逛边买,一路买了好些热乎到烫手的?好吃东西,脚不停歇,嘴巴也不停歇。她?又?是修道之?人,入口的?东西不过几?个?呼吸便被灵力消化了,如何吃得饱?于是只管顾着口腹之?欲,如此一连花了好些银子。
直到那些个?摊主都快认识她?这?个?又?乐得花钱又?胃口大的?小公子,伸手招来?时,她?心中才猛地?警觉过来?,支吾着摆摆手,往那街道分岔口一拐,消失在人群中了。
再走十步路,就是成衣铺子。此处地?势比那些小摊小贩还要好些,天光洒下来?,照得铺内亮堂堂的?,一屋裁制好的?衣服就这?么乖顺地?挤在那衣杆子之?上,陈澍越瞧,眼睛越亮,看见一件时,不禁“哇”地?低呼出声,又?伸出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瞧手上油渍,只得又?扬声,喊那店家过来?。
“客官想买这?件?对公子而言可能有些高了,”那店家人还没走过来?,眼神已经把她?打量了一遍,笑着伸手,把她?往铺子里引,“不如瞧瞧这?边的?这?几?——”
“我就喜欢这?件!”陈澍道,又?顺着那目光随手指了几?件,大手一挥,道,“还有这?些,都包了吧!”
那店家能开在平潮口这?样闹市的?中心,又?怎不是个?世故的?,见状,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欢喜地?应了一声,再不说些旁的?话,小跑着去柜台后面寻包裹了。甚至,大抵是生怕陈澍嫌麻烦走了,一面找着能把这?些衣物都包起来?的?油纸布,一面攀谈起来?,话锋一转,口中只夸陈澍见识好,出手阔绰,又?说这?衣服一定是她?买来?孝顺长?辈的?,当真是有孝心。
下山这?么多天,也没真想起过几?回自己?师父的?陈澍顿时心虚了起来?,忙搓搓手,辩道:“倒不是给?长?辈,是给?家里……家里仆人的?。”说到一半,她?才想起云慎给?她?们三人编的?那身世,猛地?把话说顺了。
这?店家一噎,竟也全盘接受了她?的?说法,睁着眼睛乱夸:“……那小公子可是太有善心了!”
可不是正巧夸在陈澍最开心的?地?方了,一喜之?下,又?多给?了一些碎银,可把那店家乐坏了,她?临走前回头?,只瞧见这?店家还在低头?理着银子呢。
等她?再回到客栈,那高挂的?冬日已没了什么暖意,眼见就要往下沉去。何誉云慎二人怎么不知她?定是在路上闲逛花了好些时间,不过是她?满脸高兴,何誉心软,不忍点破。
而云慎,换上了她?买回来?的?新衣裳,再不合身,也硬把自己?的?身形凑着那衣服的?样式偷偷改了一道,再任由陈澍站在跟前,满意地?指指点点。云慎一边听着她?嚷嚷花了多少钱,也不应声,只是笑,然?后,等陈澍那话匣子终于停歇了,才伸出手来?。
他轻轻地?抹去了她?嘴角残留的?一点汤渍。
陈澍蓦地?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羞赧还是讪讪,那因为方才滔滔不绝而泛红的?脸颊也涨得更红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何誉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挪开了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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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如此这?般修饰了一番,夜间再让陈澍对着他们练习了好阵子如何笑得不那么赤诚,转天,等陈澍早上起来?后,敲门去找何誉时,连他都不大认得出来?了。
足足盯着陈澍看了半刻,他才猛然?想起昨日的?事,一拍脑袋,又?犹豫了片刻,才敢认她?。
至此,这?个?云慎的?计划便是敲定了。
只是有一点不曾料到。
他们原本还打算再在这?一片街市中住上两三日,好教陈澍把那云慎编出的?身世给?背熟了,遇见人问也能对答如流。怎料他们不过入住一日,次日下楼时,便听见隔壁桌的?人正在聊这?比武招亲的?事。
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就在他们来?平潮口的?第二日,这?武林盟主便公布了比武招亲的?消息。众人自是热议纷纷,连这?样挤得落不下脚的?小客栈里都能听见谈论此事的?人。
不过那些个?平头?百姓,连武林盟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些人,顶多就听说过近日在昉城的?那小波战事,听说过此战有江湖中人参与。就连此事,也是城中最近迁入的?那些流民,或是在昉城中困了半辈子,终于能回乡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若要论战事本身,其实与平潮口的?太平盛世根本毫无关系。
换言之?,这?些人口中的?话,十句里只能拣上个?两三句听听。
武林盟主要办比武招亲,此事是真的?,除了招亲,胜者还能有一把徐渊从昉城寻回的?宝剑,这?也是真的?。还有那比武招亲在何处办,何时办,大抵也都是真的?,但那些什么武林盟主因为与子女不和要把女儿嫁出去权当不认了,还有什么武林盟主之?女早便与一个?异邦邪/教之?人偷情,这?盟主为了她?好才如此盛大地?办一回比武招亲,这?些就都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了。
且还是有些卑劣的?流言。
不管怎样,靠着这?些并不正经的?流言,此事越发流传广了。
等到那比武招亲的?前一日,要去徐府门前登记时,可不止平潮口中的?青壮年来?凑热闹,甚至还来?了些从永州各处小城夙夜赶来?,只为了当那武林盟主乘龙快婿的?势利人士。
未免被那武林盟中的?差使认出来?,何、云二人不曾陪着陈澍前去,只有陈澍一个?小个?子,在如此多的?人流中被挤来?挤去,好不紧张。
她?可不是想着这?些人要同她?抢那“武林盟主女婿”的?头?衔,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剑,于是越发觉得危机,当真上了心,咬了牙往前挤。
也亏得她?身量小,哪怕云慎给?她?在鞋底垫了些东西,也仍是如此灵活的?一个?小个?子,轻易便从众人中挤了进去,冲到那登记处,一拍桌子,道:
“我也要参与那比武!”
“慢慢来?,一个?个?来?,别急。”那登记的?人不耐烦地?一挥手,又?似乎察觉了什么,倏地?抬头?,和陈澍的?视线相对。
陈澍方才还没看清,此刻一瞧他抬起的?脸,也不由地?大惊,脸上险些压制不住那慌张之?色,一句“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亲手记下了她?参与论剑大比的?那个?枯槁老头?!
端看他那神情,显然?也是认出了陈澍。
虽然?不知这?云慎亲手做出的?伪装是如何被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一眼识破,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几?乎只能等着那老头?道出她?的?身份,却见这?漫长?的?一瞬过去,那人仿若不察地?低下头?,又?转去问旁人:“你先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未曾婚配吧?”
也就是这?一瞬过去了,陈澍呆立在桌前,被身后不知是哪个?大汉挤着,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方才那一刻好似是真切地?发生了,又?好似只是她?的?错觉。直到耳边好几?声应答掠过去,连她?身后的?那个?大汉都挤到前面来?,这?个?老头?似乎才又?发觉了她?,开口,仍是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你到底要不要比?”
“……比!”陈澍急忙道,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瞧那老头?面上神情,果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才终于放下心来?,道,“姓……姓沈名澍,家住京城,未曾婚配。”
“你及冠了么?”那老头?狐疑地?问。
“——当然?及冠了!及冠好些年了!”陈澍忙道,立刻把手伸出来?,又?蓦地?想起自己?身体确实不同于凡人,单论骨龄恐怕还真不一定及冠,急忙慌张地?把手再抽回来?。
好在那老头?并未计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低下头?去写字,又?接着按惯例盘问她?:“沈是的?沈?那树又?是哪个?树,大树的?树?”
“……对。”陈澍狠狠心,咬牙道,“就是大树的?树!”
她?随即便听见两声轻笑,一抬头?,瞧见四处围着的?人,不止有状似何誉的?壮汉,当然?还有比李畴还光鲜的?贵家子弟,见她?抬头?,又?摆出一把扇子,遮住嘴。
但他们闲谈一般的?窃窃私语仍在耳边萦绕,无非是笑陈澍这?名字粗俗,又?或是笑她?个?矮。陈澍哪里经历过这?攀比一般的?场景,何况她?原本也不是为了招亲来?参比的?,倒未觉得受挫,只觉得这?莫名的?几?句侮辱来?得既不名正言顺也没有缘由。
哪有人看见个?矮的?,粗俗的?,便要聚众嘲笑一番呢?正是莫名其妙,要出言质问之?时,又?听见那桌上的?老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可以了,下一个?。”
陈澍顿觉不妙,把眼去看,他果真在那册子上写了五个?大字:
未及冠,个?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在这五个字也不影响她次日参与的比武招亲。
毕竟武林盟主要寻的是那个恶人谷中的“军师”,而不是真的女婿,所以年龄长相等都不曾设限。
那几个当日嘲笑?陈澍的人,在比武台下又瞧见陈澍还是来了,自是大为失望。
但这回,比武之处可不止那些参与比试之人,还有众多只?为来凑个热闹的小百姓,一圈又?一圈,把这比武台围的水泄不通,于是陈澍哪里还能瞧见这两三个“贵公子?”?只顾着紧紧抓着云慎何誉二人的手?,生怕走散了,丢了她自己?的“军师”,根本顾不得其他,就更不曾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了。
如此多的人,又?不似那论剑大比,经过了一轮轮的排序,足足要比上半个月,这里可只?有一日,一个小到在外圈就看不清的比武台。
加上这参与之?人更是良莠不齐,毕竟不曾设限,只?把那娶了妻还要腆着?脸试上一试的无赖筛去?了,因而自从武林盟主带着?穿好嫁衣,蒙着?盖头的女儿走到阁楼上,凭栏向下望时,那楼下兴奋极了的一堆参试者大都抑制不住心中激情,高声疾呼,恨不得让那姑娘此刻便?相中了他,这比武都可不比了。
其中,不止有方才嘲笑?陈澍的两三位世家公子?,更有些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
要说那些世家贵胄多少还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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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招武术,哪怕是花拳绣腿,上了台来,也是懂得架起招式的,但那些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的无赖纨绔,可就没?这个水平了。他们就算来报名,大抵也不过是来随便?凑个热闹,原先并不抱期望,只?是武林盟主这一出来,还带着?身着?嫁衣的女儿,光是想像那姑娘在嫁衣下的玲珑身材,就教这些下流之?人丢了礼教。
陈澍也跟着?众人一同,仰起头,隔着?雕栏望向那位待嫁的姑娘,但见那武林盟主遮住了这个女子?的大半个身子?,似有回护之?意,但那女子?站得笔直,甚至并不是全然由那徐渊牵着?,而是在他说话时,又?往栏边走近了两步,微微撩开盖头,往下瞧去?。
这一瞧,下方众人更是喧闹非常,别说是先前?那些挥手?高呼的,甚至有人大声怪叫起来,用一种称得上是淫亵的目光往她那半撩起来的盖头里钻。
但无论怎么踮脚去?瞧,这女子?也不过露了洁白的颈项与半个下巴,再多的,就隐在那绛色盖头下,根本瞧不清了。
陈澍看着?,也出了会神,直到云慎有些不悦地扯住她想往前?凑的身子?,道:“好奇也要适可而止,别教人看出来了。”
“我不是好奇!不对……我就是好奇,但我不是好奇她长什么样,”陈澍回过头,正色道,“我是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说话间,这顶头上的徐渊也说完了,无非就是说些勉励比试者的话,许诺的好处不一而足,当然,除了这位单看身段便?非常人的新娘,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宝贝。
——那把剑。
除了事先便?知晓此事的陈澍三人,其他人大多都是从些流言蜚语中听闻的这个消息。
既是流言,自然并不能确定当真有剑,可江湖之?中,是是非非,追名逐利之?行?从来不算罕有。
因此,这楼下一群人当中,本就有不少并非是冲着?结亲,而是冲着?这把宝剑而来的。
这些人听了徐渊的应诺,自是兴奋,其他原本就奔着?结亲来的,此刻得知还有不少意外之?喜,则更是兴奋。
于是,这小小的比武场里也越发混乱,一时间,不少人往那比武台上挤,似乎生怕晚了一时半刻,就上不去?了。而这匆忙的一次比武,没?有规程,更是不知晓是谁应当先上台来比,就这么陷入一团乱麻之?中。
武林盟主当然不会亲自到楼下来,他护着?那女子?进楼中观赏比试去?了,只?派了两三个盟中差役出来,吃力地想把这场面压住。
好不容易,在那徐渊走后,那些起哄者终于缓过劲来,有人爬上临时搭就的比武台,冲着?台下一群人高喊,把这场子?堪堪镇住了。
但见这个差役连自己?乱了的衣衫也来不及打理,便?一个个地点人上来比武。他就近指着?的那两人,喜不自胜,连忙上台,把其余人都尽数赶了下去?。
如此,这闹闹哄哄的比武招亲才算终于开始了。
这不过是个潦草的擂台战,胜者守擂,败者就自觉退出,若不是要捉人,连那前?一日的登记都不必有。头两个人比划完后,很快便?有第三个,第四个,大抵武林盟主已走,那些看热闹的也散了,倒不似方才那般混乱。
但陈澍方才就在人群外围,她并非挤不上去?,只?是既怕被人认出身份,也怕搅了比武招亲的局——她若是上了,还有谁能比得过她呢!
也是这前?面的人太多,只?要上了一个,下一个就会被强硬地推下去?,因此,眼看着?好几个人都败下阵来,比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她还未轮到人群前?面去?,只?顾着?踮脚,也瞧瞧那些参与比试的人里,究竟有几个瞧着?像从恶人谷逃离的“军师”。
几场比试下来,先前?那些闹闹哄哄的无赖见没?有便?宜可占,陆续从人群中离开了,剩下的大多都是真心想要攀一门好亲,或是似何誉陈澍这般爱凑热闹的。
倒是苦了云慎,既不爱瞧热闹,还要在陈澍的“威逼利诱”下任由她攀着?自己?的胳膊,艰难地把她往上送,好教“个矮”的陈澍能把台上局势看个分明。
毕竟是比武,偶有损伤,血溅台上也是难免的事情。
这些人既然良莠不齐,当中一些更是从未见过真刀真枪的对抗,头几个花拳绣腿的一过,但凡上来两三个,能把人打得缺胳膊断腿的,那台下往上涌的人潮便?止住了。背后那些人不再把他们往前?挤,而前?面的那些,甚至还有“急流勇退”的。
甚至不需要陈澍再往前?挤,只?等她从云慎身上跳下来,而那几人往后退时,便?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人群中的她。正巧又?一场比试结束,有人惨叫着?被人扶下去?,武林盟差役又?爬上台去?,一瞧,大抵还真以为她是主动上前?来的,随手?一指,便?把她引到台上来。
陈澍哪里知晓原先挤挤攘攘的人群,只?见了些血,就如此小题大做地躲开了,她还在懵懂之?中,一时不敢上前?,不由地边走边回头,朝云何二人望去?。
云慎表情淡淡,眉头微蹙,目光微动,似是关?切,但却?罕见地没?有出声支招,反而是何誉,一见她回头,面带犹豫,便?出言,笑?着?劝道:
“你?明明都比过……怎么这回反倒怯场了?”
说得陈澍一愣,又?回过神来。纵使将才还有星星点点的犹疑,顿时也都烟消云散了。
只?见她自言自语一般的应了一声“对哦”,一扬长发,快走几步,纵身跃上那比武台,对上方才已经砍伤好几人的一个长须男子?。
习惯了那论剑大比的章程,陈澍乖觉地等着?有人敲声钟,或是喊一声开比呢,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台上,站定了,冲着?那人一笑?,不曾注意到就在她上台的一瞬,那武林盟的差使已经麻溜地下了台。
而对面那人,手?里端着?滴了血的弯刀,甚至不曾回应她的笑?意,便?一声不吭地发难,朝她冲来。
霎时间,她还不曾躲避,身后那些围观的纨绔子?弟早已又?被这染血一刀吓破了胆,推搡着?要往后退去?。眼见台上的陈澍一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而她身后,台下的人,又?极有默契地往后退一步,空出好大一块教人哭笑?不得的缺口来。
此时,许是见她躲也不躲,那上前?攻来的人才露出了些微得意的笑?,似乎稳操胜券,只?等着?下一个来挑战的人了。直到攻到陈澍勉强,陈澍连眼皮都不眨,他似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但为时已晚。
端看陈澍只?轻轻地动了动手?臂,尔后一扬,两根手?指冲着?那朝她挥来的刀,正面迎上。她只?使出一半不到的力气来,便?捏住那人的刀,在止住此人攻势前?,先用那两根薄薄的手?指,把这沾了血的刀拭干净了。
二人离得近,这人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眼看着?手?里好刀被她生
生地拭过,面色也生生地由得意变为惶恐——
也只?有近在咫尺的他,才能看清,陈澍这看似轻巧的一拭,不止把血迹擦去?了,还把他手?中的好刀刮得卷了刃!
在台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这男子?便?惊恐地把弯刀一撤,连退几步,神情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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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方才吓破了胆子?,空出的那一圈,便?也没?人瞧清二人之?间的动作。只?看见这一眨眼的时间,那人便?从如此猛烈的攻势转为退守,加上本来就有好些人被人群挡着?,看不真切,这人群中自是又?起了好些波澜。
推的推,闹的闹,总是有人想壮着?胆子?再往前?凑,喧声又?起。
但,就在这波澜起的同时,陈澍也动了。
她追着?那避让回比武台另一侧的男子?,也不只?用两根手?指了,就这么使手?掌一抓,将这还想往后撤,稳住身形的男子?往身边一拽。
终于,像是逮到人一般,陈澍把两人再度拉近,看清了此人满脸的惧色。
她黑溜溜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人,就在这人要开口认输前?,她先开了口。
“——你?是那个恶人谷逃跑的‘军师’吗?”
“……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啊?”
“快说!是,或不是!”陈澍厉声道,“休想糊弄我?!”
那人顿时冷汗直冒,哆嗦着嘴,结巴地应:“什、什么军师,侠士大哥明鉴,我?不认识啊——”
头一回被叫“大哥”,陈澍也是一怔,有些不自在,但很?快绷下脸来,狐疑地扫了一遍面前这人已是惊恐至极的神情,心下嘀咕两句,想也觉得这样欺软怕硬之人必定不是沈诘徐渊所寻的那个歹徒,又把手?往身?后一送——
只听“彭”的一声巨响,那人仰面朝天,被她?轻轻松松地整个甩去台下!
也亏得适才众人被那一刀震慑住,往后躲了一截,此?人才没有摔进?人堆里,而是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先吃痛地躺了一会,见众人都在瞧他?,再往那台上一瞄,大抵也是怕旁人再把他?架上台去,对上陈澍这个“魔头”,于?是一个激灵,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刀也不顾了,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
哪怕方才陈澍和他?在近处的动作,台下人不曾瞧清楚,那二人之间?压低声音说的话,也没人听见,可这一扔,却着着实实地震了震这个本就?不稳当的比武台,也令那些围着观望的人,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听得陈澍轻松地拍了拍手?掌,一片诡异的安静里,连她?手?上尘土被拍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直到她?转过身?来,台下才响起些许杂音,却是有人腿软,忍不住又退了两步。
见众人一改方才的势头,反而各看各,没人上台来了,陈澍暗道不妙,
她?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也不顾险些扭伤脖子了,只瞪大了眼睛,果然瞧见那方才武林盟主出现过的阁楼上,有个穿着嫁衣的身?影正?立在栏杆一侧。
似乎是因为女?子微微低头,正?望着陈澍,那绛红色的盖头也随风飘动,飞起熠熠珠帘无数。层叠交错的一粒粒明光,映着天际,也映着那一身?艳服好不鲜妍,一时教人屏息。
陈澍莫名愣怔,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耳后有人,似乎正?为这景象所感,一时冲动,跳上台来,怒喝一声:“我?也来与你比划比划!”
但见此?人阔面宽额,虬须乱发,足足九尺身?长,只着短襟札裤,端得是一副疏狂模样。陈澍见了,也起了斗志,打量此?人身?形应当不是那所谓的军师,连那问都省了,也飞身?上前,与其缠斗起来。
这人手?上功夫确实比先前那位要好上不少,饶是陈澍,暗地放些水,也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台下人逐渐被二人战局吸引了,有人连声叫好,有人目不转睛,又渐渐都往前围了上来。
最后,陈澍一个不小心,力气一大,把这人的手?臂失手?卸了,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壮汉身?形晃了晃,仍立在台上,咬着牙道了一声认输。陈澍见他?为人正?派,此?刻面色不虞,犹豫着还想分辩两句,说她?不是故意的,或是帮那壮汉瞧瞧,谁料她?还没开口,那台下就?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就?说这位公子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物!”
“还真赢了,这小个子实力不俗啊?!”
“败下阵来的这个不会真是那个永州最著名的镖师吧?瞧着好像……”
议论之间?,又有另一人出声来,先道了一声“我?来!”,等那壮汉被人搀下去,他?便慢悠悠地走上台,冲着陈澍一拱手?,一甩手?里短鞭,凛然道:“在下镜月教弟子尤盛,烦请指教!”
话还没说完,台下就?有好几个认出他?来了,压低的抽气声和惊呼此?起彼伏。
大抵镜月教虽不在那几大门派之列,却也是在永州颇有声望的,而此?人,应当也是小有名气,若昨日报了名,看那名册时,应当早便有印象了。可那台下武林盟差役一听,忙去翻昨日登记的名册,不多?时,有些纳罕地问:“……这名儿好似没在我?们名册里面啊……”
——此?人,分明不是来参与比武招亲,而是瞧着方才二人打斗有意思?,手?痒,也想来试一试陈澍的深浅罢了!
但这差役翻了半晌册子,说话间?,二人早已交手?好几合,陈澍也打得兴致大发,连连给那人喂招,甚至起了兴趣,在台上好几回径直朝那人面门挥拳,但看他?怎么防,连身?上手?上被鞭子抽了也不管不顾。
如此?,有来有回地斗了好些回合,直到那人似乎试探完了,陈澍还想同他?再练练呢,一个挥掌,便见此?人仰身?躲过,又冲她?一拱手?,笑着夸了句“好身?手?,受教了”,便一扬衣袖,跳下台去。
陈澍茫然地看着那人潇洒钻入人群中,转眼便不见了。
可台下等着她?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一人。
不知何时,大抵是二人方才凝神对战时,这台下观赛一圈又一圈的纨绔、公子里,挤进?了不少更懂得那招式的,更有些原先并不知晓此?处在比武招亲,只当这是个寻常擂台的。
单是看陈澍与那尤盛较量,哪怕不精通此?道,也能看出她?那点到为止,温和实诚的招式,以及她?的游刃有余。人道是比武中,伤人难,不伤人更难。哪怕是自己门派中,或是家?族里教子弟武术的,恐怕也没有这么招式娴熟,又克制好说话的教习——教人见了怎能不想上来比划比划?
一时间?,走了一个,又有好几个不同面容的抢着要上来比。比试台上一时热闹又起,陈澍也顾不及去细想了,她?自来爱练功,又怎会嫌比试多??欢喜地先同一个细瘦男子练了练枪法,又同另一个使暗器的老人对上了,脚下轻快地把所有暗器都躲了去,引得台下掌声不断。
她?当然也寻机问了些问题,不过有那头一个人的愕然回应,她?也学会了掩饰掩饰,问的都是些“不知仁兄去过昉城没有”“仁兄是哪里人呀”这样随口攀谈一般的问题。
这几人自然都不是那“军师”,无一人形迹可疑。
末了,有个女?子也想上来试试,于?是这回,那差役终于?不消翻册子也知晓这女?侠昨日定不是来报名的,扯着嗓子把沸腾的人群压了回去,又同那女?子吵了半晌。
台上蓦然只剩她?一人,耳边的喧闹虽然响亮,但一声叠着一声,一句也分辨不清楚,便也没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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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了,陈澍突然又想起方才那心头掠过的莫名思?绪,扭头,再度往那阁楼之上望去。
却见那一个时辰前还在看着擂台的新娘,已回了阁楼之中,似乎再未出来看过了。
也因此?,那些围在台下的人,才误以为此?番不过是寻常的比武。
陈澍眨眨眼睛,就?在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的时候,终于?又有一人,由那差役确认之后,上台来了。她?急忙定神,把这些思?绪都抛在脑后,生怕哪一招一式力道大了,又把人打伤。
至此?,这比武招亲算是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陈澍足足比了一整日,那比武被她?比得名声越来越大,好些不过是路过平潮口,抑或是深居浅出,平素不出门的人,都听闻了她?这样超绝的武艺,赶来凑这一回热闹。比到后来,那台下众人,好些都被她?所震服,言语间?,已经?笃定了陈澍必是那武林盟主的新女?婿了,甚至在感慨这武林盟主平白多?了这样一个好手?,看来比武招亲还是颇有运气的。
而陈澍呢,比到后来,连自己也发觉了这实在有些高调——她?原本同云慎、何誉二人商议的也是等那比武快结束了再上台攻擂,怎知事情发展至如今的局面?然而她?要拿回自己的剑,就?必然不能输,也只能硬着头皮赢下去。
听着台下一次又一次为她?而起的欢呼声,陈澍也只能露出干笑,心里默念着,求求那武林盟主不要因此?而认出她?来。
直到太阳落山,那武林盟差役见最后一场比试结束,上台来,气喘吁吁,神情复杂地对陈澍道了声恭喜,又举着陈澍的手?,大声宣布这一日的比武结果。
台下当然无一人有异议,皆是心服口服。
紧接着,那楼阁内的武林盟主和新娘也下楼来。那徐渊此?刻脸上笑意真是分毫掩不住了,若不是陈澍事先知晓,还真以为他?今日是来挑女?婿的。但见他?先是伸出手?来,极满意地拍拍陈澍的背,说了些勉励的话,然后,也不在意陈澍脸上那僵硬的神情,又把他?的女?儿叫到跟前来,温声道:“如此?,今日正?好是吉日,你二人正?好成婚,今夜便是你二人的新婚之日了。”
陈澍哪里敢应?她?自己那嗓音还不太装得住呢,又是对着徐渊,只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样子,紧接着,不失好奇地把眼去瞧面前那位红衣女?子。
隔着方巾,瞧不清那女?子的神色,但见她?也跟陈澍一样,点了点头,其上的珠帘又一次晃动,仿佛有清脆的铃响声就?萦绕在陈澍耳边。
“喏。”她?轻声说。
能听出这女?子已把自己的嗓音放软了,可那利落嗓音却是长年累月习惯了的,轻易改不得。只这一个字,便教陈澍敏锐地听出来了些许蛛丝马迹,等这女?子应声后,她?再转身?,拿出身?后侍女?捧来的宝剑,合着那些金银珠宝一起,微微躬身?给陈澍展示,那板板正?正?,利利落落的动作,包括执这一把利剑,又爽利拿与陈澍来瞧时那稳重熟练的手?法,更是教陈澍猛地惊觉。
这女?子分明不是旁人,正?是她?相?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陈澍跳下台来,落到那热情的人群中,好些人直接同她称兄道弟起来,甚至有要开价,请她?回?去教家里的弟子、子女的。何誉急忙上前几步,帮她?从?那人潮中挤出来,快走几步,到云慎面前。
一站定?,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可看见那剑了?”云慎道。
“我知道那女子是谁了!”陈澍道。
二人俱是一顿,陈澍眨了眨眼睛,是没太听清云慎的话,而云慎则抿住唇,神情难辨,默了半晌,又问:
“哪个女子??”
“就那个方才穿嫁衣出来的!”陈澍说,比手划脚地往那比试台上一指,以为云慎没瞧见那着嫁衣的新娘,正要继续同云慎解释,却被身后何誉暗地里一捅。
她?转头,与何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对,再回?头来细瞧,果真瞧见云慎那脸色已经克制不住,罕见地板得僵硬极了。
虽不知哪点惹了云慎不快,但?陈澍只一想,自己这一日放开胆子?同人比拚,确实招来不少关?注,还是本?能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见她?一笑,云慎也应和?着露出个温和?,却并不真切的笑来。
“……你真是来比武招亲的么?”
“不是!”陈澍急忙摇头,迭声道,“当然?不是了!我是指,这武林盟主究竟找了谁来——”
“——那这个女子?是谁,似乎也无关?紧要吧。”云慎轻声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直教她?也是一愣,那话也莫名卡在喉头,心底升起一阵涩意,答不上来。
好在还有一旁的何誉,见二人真有些吵起来的势头了,连忙打岔,口中道:“确实确实,既然?是赢了这场比试,那等夜里成了亲,剑也就到手了。至于?那武林盟主想要找的‘军师’,也不是我们不帮着他找,而是——”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云慎打断他,反问,“这一连串根本?实力不济的对手,这像是个刻意设下的局么?”
“哪里实力不济了?”陈澍有些不快,道,“可不能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就说这些人实力不济。那论剑大比也有一堆人败在我手下呢,难不成也都是实力不济么?”
云慎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沉默片刻,大抵是重?新酝酿好说辞,方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说他们实力不济,也并非是因为这些人败给你了,才这样说。这些人的实力,你定?是清楚的,只是他们全然?不敌你,因此你或许不曾注意到——单瞧这些人,别说是比肩那几个论剑大比前几名的门派弟子?,就是能在李畴手里过?几招的人,也没有。”
“这不奇怪。”何誉也正色应道,“毕竟只是平潮口的一个比武招亲,且还是仓促之下举办的。或许只是那‘军师’天性谨慎,不曾现身罢了。”
“‘军师’不曾现身也就罢了。”云慎顿了顿,反问,“难道那寻‘军师’之人也不曾现身么?”
“你是说……”
“此地相?距琴心崖不过?数里,只看那琴心崖弟子?,出自天下第一门,个个古道热肠,那武林盟主又特意选了这样一个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繁华之地,难道没有些许借琴心崖之力的意思?若是真设局要捉那‘军师’,依我之见,必然?会?托几个武功上乘之人,混入这比武之人当中,若有可疑之人,再寻机上台,验证一番。”云慎这才分开目光,望向何誉,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何兄适才也在台下,你我二人一同看的这些比武者?,别说是琴心崖的了,就连寻常高手都没有几个,更无上来试探的——”
“因为试探的活都被我做了?”陈澍不确定?地开口,又转了转脑袋,猛地想起什?么,倒抽了口气,道,
“或者?……其实有过?那么一两人要来试探我,他们不会?把?我当做那‘军师’了吧!”
闻言,云何二人皆是看向陈澍,又默了好一阵,俱是满脸愕然?,没人搭腔,但?见陈澍的神情越发懊恼,何誉才回?过?神来,忙道:“也不一定?呢!反正这个劳什?子?‘军师’日后再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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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何必这样纠结?反正这剑总算是拿到手了,你可寻了足足两个月呢,应当开心些才是呀。”
他这么说,陈澍便也被带着又欢喜起来,应了声“是哦”,便不再与二人商议什?么武林盟,什?么恶人谷的事了,只转过?头去,看向已经退回?阁楼的徐渊和?那女子?,还有人群中努力往这边挤的一个差役,脸上映着落日的霞光,连那黑溜溜的眼珠里仿佛也流转着光彩了。
人群中的那个差役大抵也瞧见了这一幕,努力伸出手来,朝着陈澍晃了晃,示意她?也进楼来。
“可惜方才光注意着看那女子?了,没仔细瞧我那剑……”陈澍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转过?头来,语气里已是满心的欢喜了,“那我先去了!好似是要拜完堂进了洞房什?么的,才能把?宝物都给我!”
云慎没应,何誉忙挥挥手,催她?过?去,但?她?似乎察觉到了云慎今日非同寻常的沉默,又偏过?头来,瞅着云慎,好似没有等到他的回?复,有些疑惑。
“……我陪你吧。”云慎突然?道,缓了口气,生怕二人反对一样,又补了一句,“我还有些易容的东西,你且等我半刻钟,不会?教他们认出来的。”
比武已毕,那些原先凑过?来瞧高手切磋的,都散了去,还剩着些想同陈澍结交的武林中人,或是想瞧瞧这成亲热闹的平头百姓,虽然?还围着比武台,却是稀稀疏疏的,至少在他们所处的外围处,早不如方才那样多了。
眼看那武林盟的人已经挤出了人群,何誉也有些不赞成地看向他,但?陈澍就这么懵懂地瞧着云慎,眼里只有他,不剩那些身后还在喧嚷的陌生人,仿佛也能隐约察觉到云慎话虽平常,却有非常郑重?藏于?这简单两句征询之下。
“好啊,”她?倏地笑了,冲他挤挤眼睛,道,“我等你,你快些!”
——
成亲就在当夜,等太阳落山,华灯初上,陈澍也在武林盟中人的引领下走进那阁楼,换了身喜庆的大红衣服。别说她?个子?小,但?自有一股灵气在,言笑晏晏,因而也不显得刻板,衬得那规整厚重?的婚服也仿佛是什?么道袍劲装,同她?本?人一样,明艳动人,生机勃勃。
云慎又托词说是她?的仆从?,便守在门外,等她?换好了,探头出来问时,他又是一愣,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又克制住了,道:“……好看。”
“我也是当过?新郎官的人了!”陈澍兴致勃勃地说,又问,“你仔细问过?没有,几时能同她?拜堂,又是几时能拿我的剑回?来呀?”
“不急,此刻问,显得你太急切了些。”云慎道,伸出手来,好似想要帮她?理理衣襟,又恍然?回?神,收回?袖中,温言笑道,“左右无事,你再回?房,对着镜子?理一理。”
谁料陈澍在这样的时刻里也全无戒心,闻言,把?那门又拉开来,口中道:“那不如你来嘛!我本?来就不擅长这种事——”
说罢,她?一瞧门外并无武林盟的人看着,便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云慎拽进屋内。也不顾云慎进了门,面色莫名僵硬起来,陈澍就一屁股坐在床边小凳上,挺着胸脯,把?洁白的脖颈露给云慎,等着他同往常一样,嘴上虽斥,却还是纵容地帮她?理好一切。
这回?,云慎确实也不觉地伸出手来,恍若那提线木偶,虽然?抿着唇,面上神情难辨,却稳稳地蹲下,手指轻柔撩起陈澍那自己草草扎起发冠飘下来的几缕乱发,又抚上她?的衣襟,往里抻了抻。
此刻,二人的脸上都带着幻法,一个变得英俊十分,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风流样貌,一个则把?五官捏得不再俊俏,灰扑扑的,正如一个最朴素平凡的老仆。
外人看,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当他理完了陈澍的衣衫,又抑制不住地去握着她?的脖颈,虽然?这动作不过?一闪而过?,似乎便有那么些许逾矩了。
何况他的手指本?就凉,这不曾预料到的一碰,激起好些酥麻,陈澍便也一缩,吃吃笑了起来,道:“哎呀,痒!你别把?我头发扯散了,好不容易才扎起来的呢!”
适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有人敲门,恭敬道:“吉时快到了,届时还请大侠跟着我等一起,前去大堂行礼。”
“好勒!”陈澍伸长脖子?,朝着门外应了,又转头冲着云慎一笑,道,“你瞧,都快到了,万一散了可不好再扎起来——”
“此刻确实不会?散开。”云慎缓缓道,“但?若是等到了堂上,结亲的时候,这发冠散了,其不是更不好?”
陈澍被他说得一怔,皱着眉头细想了半晌,脆声道:“也对哦!”
说话间,她?那几根才被云慎撩起的碎发又落了下来,散在耳边,在房中烛光的映衬下,若隐若现,看似柔软,却异常顽固,陈澍随手一捋,也不曾把?那几缕乱发再捋回?去。云慎看了,瞧着她?那有些笨拙,好似野孩子?被塞进这套衣冠里的模样,不经意间,神情又变得温柔起来。
“不如我此刻帮你再扎一遍吧。”他说。
陈澍哪有不肯的,自是欢喜极了,连道两声“好呀”,又热切侧过?头,等着云慎起身,走过?来,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插进发中,轻柔地解开原先没绑好的发冠,又仔细地为她?理着头发。
“这凡间结婚还挺麻烦的。”陈澍闲了下来,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一边没话找话,道,“听闻新娘那般还要更麻烦些呢,隔着那方巾都能瞧见她?头上的什?么簪子?玉饰,我真是头一回?见,竟觉得头发多也是件麻烦事哩!”
“不止如此。”云慎一边给她?绾发,一边轻声细语道,“这昏礼,头发正是头一个重?要的。自古,人发便是俗世间最重?视的宝物之一,既是上天所赐,双亲赠予,也代?表了此人最重?要的根。新婚夫妇,为图吉利,常有把?头发相?缠,打成结,再剪掉,留作信物的习俗,便是结发之礼。等晚上拜堂之后,你大抵也要……”
“怎么缠的?”陈澍听了,心里一动,很不听话地一回?头,还是云慎急忙松手,才不曾把?她?满头的青丝扯痛,但?方才辛苦捋清的发却又散了,而她?面上却没有丝毫在意,只顺手捞起一缕,递过?来,好奇地看向云慎,朗声问,
“我还真不曾见过?——你见过?么,缠给我瞧瞧呗!”
云慎看着她?递来的发尖,蓦然?一笑,问:“你一个人的发怎么缠?”说罢,伸手,往脑后探,也捋出一缕他的发来。
“结发,当然?要两人才能结。”他柔声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比武招亲台所依靠的那座阁楼之后,与陈澍所待着楼舍相隔,正是一个小院。院中灯火通明,照亮了来来往往,每一个武林盟中差役的脸,俱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时不时,有那些管事的人?开口?,问堂中宴请宾客的都准备好了没有,抑或是问那门口的比武台拆完了没有。
江湖之中,武林盟虽算不上势大,却也不是寻常小门小派能比的。至少在这样?攀交情,扬名声的事上,甚至不逊于那几个大门派。
因而,虽然这一场比武招亲,办得?仓促,连许多礼节都省去了,门口?却不乏宾客,只等那些看热闹的人散去,一行行或与武林盟主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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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附近名门望族,应邀前来的客人?,又把前堂塞了个满满当当。
何誉就混在这一群人当中。
——他自然?是不能再进院中,陪在陈澍身侧的。
毕竟他那伤了的眼实在是惹眼,哪怕不认识他,一见这样?独眼的彪形大汉走过,都要?分出目光来,好奇地瞧上一瞧。因此,只走到这大堂门口?,便有差役把他认出来了,当即堆着笑脸来请,全然?打消了他心头?那一丝能侥幸混进去的想法。
但?就在大堂守着,也不失为一种方式。今夜的婚宴不过就这两三个章程,拜堂是其一,吃酒是其二,再有的就是洞房花烛,除了最后这一项,不拘是在院内还是在正堂,都无法守着,单论前两项,其实无需像云慎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澍身侧。
哪怕是出了什么事,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别说是护住陈澍,但?凡不给她拖后腿,都是万幸。
恶人?谷萧忠以云慎要?挟陈澍之事,何誉虽不曾亲身经历,却也在这半月陈澍叽叽喳喳的叙述中窥得?一二。
再者,不过是成个婚,取把剑,比武既已结束,还能出什么事?
他随着那差役往堂中走,在角落里?,随便寻了个两人?小桌,坐定?,又往身后一招手,紧接着,他身后那人?便坐在了他身侧,拿起桌上茶壶,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倒了一满杯,然?后一饮而尽。
“能不能别那么张扬?”何誉无奈道。
“你是谁呀,这么吩咐我?”那人?喝完,笑眯眯地把杯盏搁在桌上,冲着何誉一抬头?。
这番动作?,教他那张脸被火光照亮,露出周正的轮廓来——不是方才在擂台上与陈澍比武的镜月教弟子,又是谁?
只是此刻,仿佛是出了些许汗,他那脸上原先平整的皮肤,变得?有些凹凸不平,甚至在鬓角还翘起了一层来。
透着光,能瞧见那一角翘起的皮肤正微微弯曲着,蔓延至颈下。
这,分明是张假脸!
何誉见了,竟也未曾露出讶色,而是叹了口?气,问:“你真?是胆大包天了,就这两脚猫的功夫,万一暴露了怎么办?镜月教的人?不找你麻烦么?”
“能找我什么麻烦。整张脸都是我从这尤盛手里?买的,都是老?主顾了,还给我少算了点?钱呢!”那“尤盛”道,伸手,把翘起来的脸皮又随手贴回去,道,“怎么就你在外面,我在台上时还瞧见那个云什么也来了,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何誉正接过那茶壶,给他自己倒着茶呢,也不急着应,手里?稳稳地,等到那水险些漫过杯壁,才清了清嗓子,似要?开口?。可对?面那人?却比陈澍还急性子,已是等不及了,又环顾一周,抢着再问:“难不成追着那小狝猴去院里?了?!”
“唔。”何誉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教那对?面的人?读出了些许意味,他一拍大腿,道:“我就知道!早在点?苍关?,我就猜到他对?那小狝猴有所图谋!”
“……也不能说是有所图谋吧。”何誉中肯地说,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来,吹了吹那陈茶上的浮沫,道,
“情之一字,谁能说准呢?”
说罢,他抬头?往院内看,正巧那吉时到了,一声清越的钟鸣回荡在席间,大堂中好些人?闲聊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了下去,一齐抬头?,目光落在那正中央,又换了一身新衣,威武非常的徐渊。
只见那徐渊伸手一挥,不知说了什么,他身侧一个差役便点?了点?头?,往那院中去了。
此时,这一院的忙碌也静了下来,大抵都知道将要?来临的是什么了,院中诸人?也为这位让开了道,但?见他走到院中最里?面那座小楼,又对?楼下的人?说了什么,另一个差役再往楼上奔去。
如此,一个一个地传到陈澍门前时,不过片刻。
门外先是脚步声,然?后,脚步声还未停,便有方才那侍从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走廊远端传来:“沈公子,时辰已到,请随我下楼!”
屋内的云慎猛地站了起来。
他又退了半步,几乎躲着陈澍略带好奇的目光,又低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便是方才剪下的发结,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一声唤,打碎了屋内烛光笼罩的那一室暖意,终于教人?清醒过来,于是他手上的那结发,丢也不是,给陈澍,好似也不对?了。
此后,就在他还未定?心时,陈澍明朗的声音紧接着而来,就落在耳畔,大抵因为隔得?近,便显得?缓慢而清晰了。
她冲着云慎眨眨眼睛,笑了。
“你方才是不是想亲我来着?”
云慎猛地抬头?,回过神?来,胸膛一阵起伏。门外那差役又唤了一声陈澍的假名,但?她似乎不曾听见,或是全然?不顾了,就这么用?那映着火光的圆眼睛看着云慎,头?一歪,一副乖巧而好奇的模样?,静静地等着他。
一时间,呼吸声也淡了,云慎方才那几乎控制不住的神?情竟真?回归了平静,就似是被陈澍所感一般,也露出了模糊的笑意,并不作?答,只道:
“那你呢,方才是不是等着我在亲你呢?”
“我总是等着你的嘛!”陈澍果然?道,“我多有责任,才不似那些纨绔公子,总是做负心汉。”
云慎轻轻地笑了两声,这回,也不问陈澍了,就这么把适才还犹豫要?不要?还给陈澍的发结收了起来,道:“那我便以此作?凭证,盖世大侠,可不许做负心汉?”
“不做!”陈澍爽快地应了,从那凳上起身,又往门外回了两句,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听懂了云慎的话,又转过身来。
云慎还在原地,看着她。
“那你方才的意思,就是你是想亲我的喽?”她兴致勃勃地问,不等云慎作?答,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迫切地添了一句,“其实我昨夜想过了!你若是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阿姐也喜欢我的嘛,我师父也喜欢我的嘛!没有什么害怕的!”
“……我的喜欢,同这些喜欢,有些不同。”云慎道,他眼神?里?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只站在房间一角,看着那穿着大红嫁衣,意气风发的陈澍,默然?笑了笑,道,“这样?,等你明日‘成婚’之后,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陈澍果然?又扬起眉来,反问:“为什么不现在就说?你又吊我胃口?!”
“因为此事还挺重要?的。”云慎道,终于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那被灯火簇拥着而略显拥挤的院落,“得?等你拿到剑,我们再说,好么?”
——
正如何誉所想,拜堂成亲,整个夜里?都是一片祥和热闹。陈澍呢,自从瞧出来那新娘是谁,又时不时把眼去打量,惹得?好些宾客来笑,她也不觉得?羞,拜堂之后,足足灌了大半坛的酒,才上楼去,进到那洞房之中。
若说二人?只是穿红而已,这洞房中,入目所见,俱是鲜艳欲滴的大红,连火烛淌下的泪,都是红艳艳的。
陈澍明明只醉奶,不醉酒,但?许是这酒太烈,她也有些醉意了,走进房中,还不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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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侍女引着他去掀盖头?,喝交杯酒,就一屁股坐在了那新娘的身边,使劲眯了眯眼睛。
“醉了?”那新娘问。
“醉了。”陈澍道,她抬头?,看见一旁的侍女、老?妈子,都盯着这一床上的二人?,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侧过身来。
但?见她一只手撑在新娘的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撩开一点?盖头?,藉着自己身形小的“优势”,从那盖头?底下迳自钻了进去!
屋内侍从俱是一惊。
已有人?结结巴巴地劝她这婚不是这么结的,但?那些声音都被小小的一块盖头?蒙在了外面,陈澍一句也听不见了。她睁着大眼睛,藉着些许透过布的光,和那新娘子对?视。
果不出她所料,这人?正是那琴心崖大弟子,同她一齐在论剑台决战的徐琼!
“你怎么被那徐渊拉来成亲的?”她好奇地问徐琼。
若说徐琼方才还未认出她来,此刻二人?离得?近,陈澍这嗓音在盖头?里?回荡着,她再迟钝也能认出来了,自是一愣,然?后有些羞赧,有些无奈地笑了,不答反问:“怎么是你?你怎么易容成……”
“怎么不能是我?”陈澍说,她还有些迷糊,使劲眨了眨眼睛,皱了皱鼻子,才嘟嘟囔囔地回道,“我还在问你呢,怎么是你?那徐渊设个烂局引人?上钩,怎么来找你当新娘?”
“你还说呢。”徐琼笑骂,“你是不是在前面喝醉了,这都想不通?都是一个徐!你对?着我教训我爹,还好意思来问我为什么——坏了!”
她说到一半,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大变,伸手扯下盖在二人?头?顶的盖头?,猛地一扬。
只听耳边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只铁箭,被她这么一拦,偏了方向,转眼便钉在了那新婚洞房的正中央,大红锦簇的床帘之上!
看那箭的方向,赫然?是冲陈澍而来——只差分毫,便要?伤了陈澍,用?她的血,给这房中再添一分更新鲜的赤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箭来得急,来得凶狠,也就是徐琼这?样一身功力在身,才能在如此险急的时刻把箭拨开。
但?哪怕是徐琼,若是不事先知晓这?箭的来历,如何单凭那根本无人听见的箭发之声,就提前反应过来,用盖头来拦?
果?真,盖头去后,那满屋的侍从已然变了个模样,先时惊慌失措的,都已被引去了洞房之外,那装饰得密密麻麻的红帐红纱之后,一个个地显出了人影来。其中一个个子比陈澍小的,不需细瞧,只一眼便能看?出他,不是应玮,又是谁?
此时徐琼自己掀了盖头,面对这?一班人,几乎对峙似的起身,用半边身体紧紧护住陈澍。
“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抓了人,也不至于这?么?护着?吧?”那应玮头一个从阴影中跳出来,喊道。
“弄错了!这?哪里是那个恶人谷的——”徐琼道,又回头,见陈澍满脸潮红,神色迷糊,身上浑是些?怎么?也不散的酒气,迳直往她?手上乖觉一倒,便彻底没了声响,不由地又是一怒,一面用手搂着?她?,一面道,“你们怎么?给她?灌这?么?多酒?”
“方才?我就在大堂瞧着?呢,没灌很多呀。”应玮道,“抓错了就抓错了嘛,你又发什么?火?”他一走近,那些?人也都一齐从埋伏之处走出来,足有近十人,一走到床前,便显得拥挤极了。
也不知是片刻之前,这?一群人,又如何在这?一间洞房顶上与?角落里挤下的。
其中最高大的那个,自是悬琴,此刻快走了两步,似乎也看?出了陈澍的身份,伸手一摸她?脸上的汗渍,道:“不似是醉酒……”说罢,想起什么?一般抬头,问应玮:“那寒松坞何誉可来了?”
一连串的问题,直把应玮也砸懵了,他也有些?莫名其妙地上前来,伸进来一颗头,探头探脑道:“……来是来了,问他作甚?难不成此人是寒松坞的人?”
徐琼眉头一拧,又把他拽出这?婚床帐中,疾言厉色地训道:“你还没瞧出来么?——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军师’,就是陈澍!还不快去把何誉找来?等我再向师父告你一状么??!”
那应玮听了,大抵也是被吓怕了,只冲着?徐琼又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就转身往门外奔去。
大堂与?这?洞房不过隔着?一个院子,何况他身法?不俗,只从那廊外跳出,攀着?屋檐,转瞬便到了。
何誉倒是正?喝得泯汀大醉呢,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只有他身边那“尤盛”,听了那应玮的说辞,笑着?点?点?何誉的脑袋,问:“你瞧这?像是能同你们去的样子么??那洞房里出了什么?事,尽同我说吧!”
“……你又是谁啊?不对,你不是比武招亲败了的那个么??”
也不怪应玮糊涂。这?整个新婚之夜,虽是徐渊设局办的,比武招亲也确实顺利,然而一到这?晚上,徐渊还在大堂应酬呢,里间的新郎莫名醉了,新娘又说抓错人了,而大堂上更是早有吩咐,上的都是些?陈年好酒,把那些?个宾客喝得一个个东倒西歪,不成人样了,可谓是一片狼藉。
偏偏此时竟还跳出来一个自来熟的“尤盛”,再是清醒之人,也不由地莫名其妙起来。
他身边那个一齐跟来的琴心崖弟子,也把腰侧细剑露了一截,以示威慑。
“哦。”这?“尤盛”仿佛才?发觉,摆摆手,撕下脸上的一层皮来,赫然露出一张无比眼熟的脸来!
——眉眼俊朗,笑脸晏晏,不是那临波府严骥,又是谁?
不说论剑大比,几大门派平素都是互通有无的,何况临波府这?样掌握着?所有马匹生意的“大户”?这?应玮,自然也认得严骥,见了他那张脸,心里不知腹诽什么?,面上一噎,把身上剑发泄一般地掷到桌上。
“倒也不是出了什么?事……”他道,“怎么?连你也知晓陈姑娘改装来参加比武了?”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单看?她?那招式,便知道这?天下无双的功力,以拳代剑,还如此威风凛凛,恐怕也只有她?陈澍才?能做到了。”严骥说,不仅不急着?随他们去院中,还往后仰了仰,靠在那檀木椅上,哈哈一笑,道,“我不仅知晓她?易容来参与?比武,还知晓你们整个琴心崖,这?么?多弟子,居然一个也没瞧出来这?拳中韵味,连陈澍这?样名动天下的剑客的剑意都瞧不出来,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门呢!”
“你!”
应玮自是怒急,实际上,那些?个来好心相助的琴心崖弟子,除了徐渊自个儿闺女徐琼必须扮好那个新娘,其余的,都被塞进了洞房里,镇日埋伏在暗处,受尽了苦不说,哪里能去看?前面的比武?但?好在他还多少知道些?分寸,压着?脾气,也不辩解,只怒气冲冲地瞪着?严骥,不曾动手,又问,“那你可知为何陈姑娘又喝醉了?”
这?回,严骥的神色变了。
“醉了?”他问,似是确认一般,但?不等应玮应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应当啊,这?丫头又不醉酒,难不成……”
说到此时,那应玮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伸手拿起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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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一抿。
“……难不成你们琴心崖给的酒里,还特?意掺杂了奶?”严骥问。
——
一院子的喧闹喜庆,云慎就坐在那檐下,月光淡淡,他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仆,随着?许多徐府家?仆一齐,唠嗑守夜,听那些?家?仆念叨些?徐府的往事,说大小姐去琴心崖求学多么?争气,说这?番比武招亲多么?盛大。
众人之中,他显得有些?木讷,也因此,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直到那前堂的宴席渐渐结束了,满院火烛也歇息了,一根根小的藤条板凳被搬回屋内,终于只剩下云慎。
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就这?么?孤独地守在院内,许久不曾言语。
终于,那内院里最后一盏灯都熄去,云慎回头看?时,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在夜色中一掠而过,他才?猛地从那静谧的思绪中脱身,想也不想地拔腿跟上。
可惜这?个身影走得实在太?快,云慎确实能日行千里,可转瞬,那人便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下,他又去何处寻?只望着?那低矮院墙叹了口气,仿佛犹豫了一阵是否要去找陈澍,但?最终顿住脚步,又默默地往院中小凳上走去了。
他就这?么?坐了一整宿。
第二日,陈澍醒了,何誉也醒了,一个醉酒,一个醉奶,迷迷茫茫的,花了好半晌才?清醒些?。等清醒了,又要对着?桌子对面坐着?的一排琴心崖弟子。
两方,一个是费劲布置半个月的局,被陈澍无意间毁了,一个呢,则是辛苦赢得了比武招亲,却教众人在洞房里袭击了个正?着?,要不是徐琼警醒,险些?酿成人祸。
于是都不太?好意思开这?个口。
“成婚”头一天,这?院中氛围就如此凝滞,与?那到处张灯结彩,姹紫嫣红的气氛全然不匹了。
陈澍与?何誉,还有那个这?日睡得最足的严骥,用过了早饭。徐琼倒是体谅,其实陈澍早便发觉了她?的身份,她?当然也不是毫无所察。那凭栏一望,便是有所察觉,才?会在比武招亲中途,放不下心,出来看?一看?。
众人之中,也只有她?,设局捉人是出了力,洞房里也护住了陈澍,因此不自在也都是旁人的,她?是唯一那个神情自如,甚至还能分神来招待何誉严骥的人。
说到底,这?门“亲”自然也是作废了的,陈澍接过徐琼递来的醒“酒”茶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支支吾吾地同徐琼解释了一番。
那边徐琼还在同他们商议宝物的去向——虽说论理,陈澍赢了比武招亲,这?些?宝物就都应当是她?的了,但?她?毕竟隐瞒身份报名在先,无意间还打乱了众人的计划。而那些?排出来用以吸引众人来比武的珍奇宝物,因为原先就同这?门“亲事”一样,本就不是打算“送”给那人的,当中有一些?,甚至不是武林盟所有,却是些?江湖人士凑出来,只当作诱饵用的。
这?些?东西,一时半会,自然也不能全都给了陈澍。哪怕琴心崖舍得,武林盟舍得,这?些?好心捐物相助的江湖人士也不一定?情愿。
因此,此间事,恐怕还要细谈。
徐琼大抵早已做好了一项项算的准备,手里不仅有那些?宝物的详单,还有一列其价如何,哪里能购得的备注。
端看?这?情形,恐怕是做好了从日出谈到日落的准备。
然而陈澍哪里又是在意此间俗物的价值?对于她?来说,最紧要的,唯有那把剑而已,于是听了徐琼这?番长篇大论,她?也没有丝毫不悦,只毫无芥蒂地笑了笑,大手一挥,道:“不必了!我又不缺金银,这?些?东西想要的时候我自会来讨,此行惟愿讨得一把剑罢了!”
众人也是听过她?寻剑之事的,闻言,自然也反应过来了,应玮憋不住话,头一个便问:“原来这?剑就是你的剑?”
“应当是吧?”陈澍歪了歪脑袋,又说服自己一般地重复了一遍,“应当是吧!”
“不管是不是,拿来瞧瞧便是了。”徐琼发话,她?在这?武林盟中自是一言九鼎,只等她?身子一侧,身边便有差役往院中库房取剑去了。
于是,这?片刻前还有些?声响的桌上,又重归了尴尬的死寂。陈澍小心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又抿一口,足足把这?茶水又喝得见底,末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桌上还差着?一个人呢。
云慎不知去哪里了。
先前,许是才?从那醉意中清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一旦意识到云慎不在身边,看?着?这?窗外寒风呼啸,几乎遮住了天光,她?又莫名地感到了一阵不安。
此刻也不是方便提出要去寻云慎的时间,她?喝完茶,把茶杯又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而清脆的响声。
正?在这?声响的同时,房内门被打开了。
好巧不巧,进来的不是差役,而是陈澍方才?心中正?想着?的云慎,长衣长袍,恢复了往日清秀模样,甚至还穿着?陈澍特?意给他买的那件漂亮衣服,若不是此事急,几乎叫人以为他刻意打扮了一番。
陈澍见了,更是眼前一亮,不禁站起身来,迎上去,但?紧接着?又意识到此事众人正?在议事,又掩饰地一咳。
但?云慎进门后,并未头一个看?向她?,而是直奔屋内说话最有份量的那个人。
在他身后,那被派出去取剑的差役也进门来了。这?人心性不比云慎,心事都写在脸上,只一进门,便能看?见他眉头紧皱,满脸惊色。
“这?院中昨夜遭贼了。”云慎简短地说。
一句话,激起波澜千层。
这?一进武林盟的小院之中,数不清藏了多少江湖高手,可就在昨夜,在众人酒足饭饱,在琴心崖弟子一日劳累,在陈澍被一茶盏的奶撂倒后——
有人,把这?院中的所有宝物,尽数顺走了。
“名册!”徐琼头一个反应过来,“昨夜宾客都有名册,院中仆役也都是记录在册的,要搬那样多的珠宝,又要藏住,可不是易事,拿名册来一对,谁昨日行踪诡异,谁今日躲懒未起,都能查得到!”
话还未说完,那刚进门的差役得了令,急忙又出门去,走得实在太?急,还险些?磕了一跤,好不容易扶着?门外栏杆,往楼下赶,紧接着?院内仆役被唤来查验的声音又在院中,远远地响起,稍微冲淡了这?一屋的茫然与?无措。
就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有个人……我知道有个人,昨夜三更还在院中的,今日起来却不见了踪影,但?他不是这?院中的仆役……”
“是谁?”应玮几乎跳上桌来,立刻开口,追问那出声的差役,“是谁不见了?你说啊!”
“……是盟中经常做些?登记事宜的那个老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昨夜正是盟主之女“大婚”之日,这武林盟主徐渊在大?堂上与诸多好友相谈甚欢,也是喝了个不省人事,今日,是事发之后,派人去他房间相询,他才大?惊,勉强收拾干净便急匆匆出来与其他人商议此事。
虽然作为谋划者,他自己必定知晓这比武招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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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个幌子,但也许正因此,昨夜他当真是一口酒不敢少喝,几人相商时,就数他身上那酒气最重。
旁人不?敢说,徐琼却是直言不?讳,只道让他去稍微醒醒酒先,再?来商议。
然而?这事,事涉的可不止陈澍的剑,包括武林盟在内,那一室的宝物,何止是价值不?菲,好些东西都是有价无市。原先送给陈澍,这些人都觉得心?疼,如今更是被人盗了,那当真是没处说理去——
偏偏这个偷盗者,似乎还是武林盟中的自己人。
问起来,徐渊也是认识此人的,别说徐渊,连徐琼都是认识的。
都说这老者可不?是如他表面瞧起来那样平凡世俗,也是直到今日说来,众人才知晓,这老头子,自诩活了近千年的年岁,又时常吹嘘自己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天机数条,他能窥得一半,而?他混在武林盟中,借的也就是他“招摇撞骗”的这身本?事。
不?必说,并非是徐渊徐琼父女二人好骗,只是这老者毕竟当真有些手段。虽然二人都不?曾真信他口中所说有关年岁、天机的大?话,可当那老头子秀出一手写符画符的本?事时,当他制出的符菉,还真能有些用,不?拘是辟邪祈福,姻缘寻物,连那治病救人都能用上时……
哪怕是徐渊徐琼二人,也不?得不?信了三分。
而?这老头子的个性,恰巧又是个尖酸爱财的。他留在武林盟之中,无?非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一个糊口的差使。
——出了武林盟,若对寻常人,就像陈澍这样直言不?讳,说自己的剑飞走了,那十?个人里,八个不?信,一个要顺势骗她,还有一个,恐怕要把她当成傻子。待陈澍如此,待这老头自然也如此。
比起辛苦独行在坊间,靠嘴皮子混口饭吃,当然是倚靠武林盟来得简单便捷。
囫囵算来,他已在武林盟中呆了不?下?数十?年。旁人想起,也只觉得这样的老顽童,似乎从知晓他的那一刻起,就是为武林盟做事的,无?人知晓他真正的来历,也无?人曾经刨根问底过。
直到酿成如今这样的大?案。
待徐渊收拾妥当,得知此事,先是派人去报官,还要分出心?神来,招待陈澍。好在陈澍早已说过不?必要那些宝物,他对陈澍更是满脸笑意,否则这武林盟一赔赔两份,当真把底裤都赔没了,恐怕也堵不?上这个缺口。
但陈澍比他们更急。
只说了两句,她便开口问那徐渊,报官后能有几成把握能找得回来,若真找回来了,是不?是也要费许多时日?
徐渊昨日是醉在房内,一夜昏迷不?假,但陈澍寻剑之事,他毕竟也有所耳闻,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便知晓陈澍急的是那把他捡来的剑,说他武林盟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陈澍只需要再?等等,等他点齐人马,便前去寻人。
如此,武林盟与那官府双管齐下?,也能多一成胜算。
“按你此言,”陈澍顿时敏锐地捉到他话中另一层含义,迳直问道,“盟主是知道这人会?逃往何处了?”
“……大?体有个数。”徐渊道。他一顿,叹了口气,把自己所知的那老头的情况合盘托出。说此人在武林盟中做了多年的事,也就近置办了一些家产,据他了解,这产业就在武林盟,也就是徐府所在的附近。
不?是别处,正是一切的起始,那场大?水所淹的——点苍关。
——
“你想自己去寻?”云慎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抬头,确认一般地看一眼四周,道,“此事恐怕……”
毕竟有一院子的远客要待,还有一堆宝物的失主要去协商,因此,午膳之后,这失物一事的处置被暂且搁置,那些武林盟差役又回到了院中,该忙啥忙啥去了。
而?云慎,被陈澍拉去了一处稍显隐蔽的走廊。
“你们可能不?知道!”陈澍打断他,兴奋地同他比划,道,“有剑修,当然也有符修,不?过这些符修,不?似我们剑修那样定心?养性,他们是一个比一个还世故,因此在世间游历多年,又有那几大?宗门的互相攻伐,才不?曾留存下?来几个。唯有我们剑修,因是躲在山里,才得以?保留——”
“一听就是你山门中师父与师兄同你讲的故事。”云慎评价道。
“——总之,这人定是个符修,而?且是修为颇深厚的符修。我早该知道的!早在那点苍关大?水的时候,我在那城头挡住洪水,险些要挡不?住了,当时便有一个人,使了个符菉——而?那老头当时也恰巧就在点苍关!他定是那个你此前提醒我,或许存有坏心?的另一个修士!”
她目光炯炯,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要知道,修士行路,那可是一日千里,若要等那武林盟主备好车马追赶,恐怕赶个十?天半月,反而?相距越来越远了!”
云慎默了默,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忘了?我也是无?所不?能的修士,”陈澍冲他挤挤眼睛,这才稍微去了那兴奋劲,道,“遁地不?会?,飞天,总是会?上两手的!等我再?飞回点苍关,把那符修抓了,不?仅我的剑就到手了,连那武林盟的宝物我都一并带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如此说完一大?串,巴巴地瞧着云慎等着他附和一两句。但云慎面色却不?似寻常那般轻松,只敛了神色,默了一会?,道:“你确定,等你到点苍关后,能抓到这位使符的老人家?”
陈澍哑然,少?顷,深吸一口气,才道:“有什么?不?能的?——你若实在担心?,带上那武林盟主不?就成了?他总是知晓这老头住哪,常在哪里落脚的吧!”
二人说话间,这院中忙碌的差役正前前后后地奔走着,越过身侧栏杆,时不?时能瞧见一两个人,卑躬屈膝地把院里住着的客人往门外?引,而?那些丢了宝物的客人,也大?多说不?出好话来。
只是,这些人哪怕正要发作,瞧见门口站着送客的徐渊,再?一想那些往日情分,终究也只一拂衣袖,恨恨地走人了。
云慎瞧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知道我为何会?去瞧这武林盟中的库房么??”
“……为何?”陈澍一愣,似乎全?然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昨夜,我瞧见了这偷盗之人。”云慎缓缓道,又压低了声音,似乎很?怕隔墙有耳似的,“但我所在的地方,原是院中角落,不?能瞧见那库房的。我那处,与其余仆役一齐聊天攀谈之处,正对着的,是你原先换衣服的那个阁楼。”
话音落下?,陈澍一时半会?也不?曾明白,只睁大?了眼睛,看着云慎。
“……你换下?的衣衫都还在,但是有一点,”云慎轻声说,“你的玉佩……也丢了。”
片刻安静。
这话顺得太快,陈澍或许不?明白当中曲折逻辑,但云慎想了一夜,又怎会?想不?通其中关窍。
若当真是那个符修,偷了这些武林盟主为设局攒下?的宝贝,那为何还要来到陈澍房中,偷陈澍的传世玉佩?这玉佩虽说是时间还有,可要是来偷,首先得知晓这玉佩就在陈澍身上——先不?说她明明乔装打扮,假办成了男子,就说这老头,单凭一面之缘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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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将陈澍认出来,那他又从何处得知,陈澍随身带着个师父传下?来的好玉?
再?者,这老头是符修之事是不?假,然而?点苍关一次,无?名崖一次,分明两次都是在无?形之间相救陈澍。第?二次,在无?名崖时救陈澍,连云慎这般谨慎的性子,也放下?戒心?了。若要图谋她的钱财,图谋她的玉与剑,大?可以?在彼时便动手,何必拖到今日?
最后,也是最至关重要,他却说不?出口的话——
若真是修行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那剑是真是假呢?哪怕不?知陈澍这把“含光”原就是佚失在天虞山的“诫剑”,凭这老者自吹的千年道行,如何看不?出这恶人谷仿的剑不?过是把凡铁而?已?
既是凡铁,怎么?值得他为此抛弃多年来在世间混迹得到的一切?
哪怕是加上那些个凡间的“宝物”,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也远远不?够!
需知这符修,虽不?比剑修一柄剑开天来得雷霆,可在凡世中,对着的毕竟是茫茫肉体凡胎,大?可以?横着走。此人既然甘愿做一个招摇撞骗的“老道长”,那必然本?性如此,就算在徐府中人口中,他再?贪,也不?过是贪些小钱罢了。
比起那莫名消失的老头,甚至这满院的宾客还要更可疑一些!
然而?这些问题,就好似那雨后的泥地,刮烂的布料,一地泥泞,千头万绪,就唯独差那拨乱反正的一击!
偏偏这众人之中,何誉温吞,云慎心?里埋着秘密,畏手畏脚,而?严骥就更指望不?上了,比那些个纨绔子弟还不?学无?术些。最善于此道的沈诘,如今应当正在京中,审问着那营丘堰的县官呢。
如此棘手的局面,竟似是无?解之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徐渊把一个个宾客送走,云慎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见面前的陈澍也开了口。
“究竟是不?是他偷的,只需把他抓了,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她问。
正如每一个剑修那样——直接,果断,一力降十?会?!
云慎一愣,还未回话,她便身形一动,从那楼上纵身一跃,凌空飞到院外?,正巧落在那大?堂的屋檐上,又回头,冲着云慎莞尔一笑。
“徐盟主!”远远地,便能听见她清脆的嗓音,响彻在整个院中,“不?如这样,今日便启程去点苍关,只要是由我带着,一刻钟便能到——我们先去,探个虚实!”
第一百二十章
刘茂一去,这走马上任的新都护人还未到,官府暂时没了主?人?,自然便?成了着陆的最佳选择。陈澍挥着马鞭,同在丈林村那回一样,飞过茫茫淯水,带着众人?迳自在那官府中落下?。
院中空荡荡的,连那寻常看守衙狱的守卫都没了踪影——毕竟,所有的囚犯在一夜之间都被那大水淹死了,所以?,哪怕还?有衙役,恐怕也是在家躲懒,乐得清闲。
徐渊似乎还?有些拘谨,云慎却是坐“惯”了陈澍的这个颠簸马车,这回下?车,一点异样都未露出。
剩下?那二人?,何誉几乎魂都给吓没了,前面几人?都出了马车,他仍是惊魂未定。严骥虽然也有些不适,却硬撑着,在马车里,光是笑何誉就笑了半程。此刻,他也自然是呆在车中,等着何誉缓过神?来之后,再下?车,又娴熟地牵着那马,往官府中安置马匹马车的棚中去了。
虽然时隔不过一月,但因点苍关是受灾重建,此时来,正是恍如隔世。不止是那街道房屋都慢慢地修好了,还?有城中被大水淹死的树木,冲散的家?禽,如今都仿佛从这片无土之地里长了出来。
再看那街上众人?,这一片景象更是祥和极了。许是大难之后,凡是良心?未泯之人?,必怀感恩,因此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吆喝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众人?从那官府中出来,还?有一两个?人?,认出了才去掉妆容的陈澍,要?上前来迎。
陈澍哪里应付得过来?只冲着那些人?讨好地笑笑,转头,便?抓着那徐渊问,催他赶紧带着众人?去那符修的落脚之处,看个?究竟。
于是,众人?紧赶慢赶,天还?未昏,便?赶到了徐渊所述的头一个?落脚处。
不是旁的地方,正是点苍关内一处小的宅院。
说起来,这院落其实还?颇显眼的,只走到那院门所在的街上,远远一望,便?能瞧见最惹眼的这一座院落。
不为别的,只因它那裸/露的砖瓦与倒了一半的矮墙。
是了,点苍关大水,这符修的小院自然也是被冲跨了。而这半个?月来,许是此人?散漫,懒得重筑,又许是一直随着那武林盟忙前忙后,来不及修筑。如此小的院落,明明随便?花上三?五日便?能清理干净,竟也就这么搁置在此了。
左邻右舍都修上了新房,就它还?维持大水时的景象,仿佛是时间倒流,又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一日混乱。
“这,还?需要?翻找么?”何誉不确定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陈澍,几乎全然不管不顾地直奔院中,只留下?一句清脆的声音:“找!为什么不找?”
在她身后,云慎也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那围墙倒塌的缺口,走进?满地散落的砖瓦之中。于是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互相谦让两回,便?一齐进?入了这个?破败小院。
院中果?真一丝人?气也无,静得连远方的炊烟也变得暗淡了几分。
说是个?小院,还?真是极小,被两边新建的院墙挤压着,连暖阳也几乎照不进?来。整院的碎石瓦砾,不止伴着经久不散的潮气,又因数月未动,其上落满了灰,光瞧一眼,那阴影便?教?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足足翻遍了整个?小院,甚至掘地三?尺,打开了那沉闷的地窖,半间房半间房地找了过去。
只说这老者?,确实为武林盟做了“一辈子”的活,连那并不富裕的家?中,尽是武林盟中的一些琐事册子。而他这些年得来的那些赏赐,攒下?的积蓄,也并不多,至少,端看这一屋被水淹过的空荡荡的小院,并不多。
但当众人?打开了那地窖,哪怕是陈澍,也不由地一惊。
入目之景,仍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角的阳光通过那木门打在众人?脚前的地上,再艰难地映出屋内的摆设。但只需藉着这些微光,便?能看清这一屋子的画符朱砂,甚至还?有些,冒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却一眼便?能看出其并非凡物的旧物。
此人?,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符修。
可?他若是不曾回点苍关,或者?说,不曾回到这个?他自己所有,居住多年的小院之中,还?有何处能去?
再手眼通天,这位符修也不曾丢失那世俗的欲/望,至少,从此事来看,是不曾——难道他如此费尽心?机,偷盗了如许财物,最终却只是为了在深山老林中,日日对着那些生霉落灰的宝物自得其乐?
就在陈澍被那符菉吸引着往前查看时,许是想到此处,第二个?下?到地窖中的云慎,默默回头,看向了那徐渊。
徐渊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沉吟半晌,道:“若这人?不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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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处,他确也有别的去处。毕竟也为我武林盟做过多年的事,那些去处,大多都是我武林盟在各大门派,各大城镇的驻地,此人?本就有我的许可?,仓促之间,他知晓我必定不能发令去拦他,因此逃亡他处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些驻地……”何誉问。
狭小的地窖当中,这一声问回响起来,几乎把那灰尘震了震,连走到最里面的陈澍也回过头来,那对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渊。
“点苍关就有一处。”徐渊道,又顿了顿,说,“不过我想他应当不会大胆到直接留在点苍关……毕竟此关来往之人?甚多,一不小心?,便?容易露出马脚。”
“有道理。”云慎说,又看了眼这些屋内的符菉,转头,道,“不知除了点苍关,这附近是否还?有……”
“有的,有的。”徐渊道,“我正要?说,除了点苍关,附近的弦城也有一处武林盟的驻地,而且因为是……是我徐府所在,那处驻地相比于别处来说,更加大而严整一些。我常居弦城,他随我办事,也时常借住徐府,想必他对那弦城也更熟悉些。”
严骥一扬眉,连脚都还?没踏进?这房内,便?侧身,摆出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那不如即刻便?启程前往弦城。”
“但,万一此人?就在点苍关,我们岂不是与他失之交臂?”何誉犹豫道。
“这便?有些不好取舍了。”徐渊笑了一声,坦言道,“如今这个?局势,若说不急,那就太?假了,可?是这样的情形,也只能来得及去一处,另一处,恐怕就不能及时……”
“为什么只能来得及去一处?”陈澍似是看完了那墙上符菉,甚至大咧咧地又撕下?来两张,仔细瞧完了其上的字迹,才突然插话。
“因为这人?,既然是……”徐渊说着,顿了顿,用一种自己也不完全确信的语气,道,“‘符修’?必然是比我们要?快上许多的,我们跟在他身后,追查,本就落后了半日……”
“我们这样多的人?,兵分两处,不就可?以?了?”陈澍没怎么听他的解释,只歪了歪脑袋,迳直问道。
徐渊这才止住话头,恍然一般应了一声,露出个?讪笑来,道:“也是。”
此番商议既定,这一个?小院当中也没什么好查看的了,众人?又一个?个?地从那底下?灰头土脸地爬出来,轮到云慎时,他回头瞧了一眼陈澍,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那墙上,又停住脚步,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字,我很是眼熟。”陈澍道,说完,她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晃了晃脑袋,往前走来,冲着云慎一笑,道,“罢了,没什么,也许只是我没怎么见过这些符菉,所以?每张符都觉得像罢了——”
云慎眼皮一跳,也不禁往那墙上看了一眼,但墙上斑斑驳驳,字迹仿佛鬼画符一般,越看心?中越不定。他乍然一扫显然是什么都不曾瞧出来,末了,也随陈澍一齐往外走去,边走边附和道:“是,本来这些什么符纸,要?有作?用,那字什么的也大体都得长的相似吧?”
二人?最后离开,关上门来,这地窖唯一一缕阳光便?被关上的木门挡得严严实实,阴凉的地窖重归寂静。
似乎谁也不曾顾得上感叹,这样埋藏在地底的地窖,是如何在那点苍关大水,又有地上房屋倒塌的情况下?,保存得如此完好的。
——
既然要?兵分两处,出来寻宝这几人?中,唯有徐渊是个?顶顶重要?的。若是没了他,去弦城的那波人?根本找不到武林盟的驻地,追查更是无从提起。
而除了徐渊,云慎当然也是跟随着陈澍的。虽然单这一说,似乎来得有些无根无据,但五人?都颇有默契地默认了这一点。
而五人?之中,武功足够高,有把握能对上那符修的,除了陈澍,也只有徐渊。
由此,陈、云二人?必然是留在他们更熟悉的点苍关之内。那分兵的关键点便?留在了在何誉与严骥身上。
论理,与云慎陈澍二人?更相熟的,当然是何誉。
三?人?一齐,从那丈林村的偶遇,一直到平潮口,历事愈多,也就愈发地默契无间。可?当他们几人?齐聚在客栈,解决午饭,不等有人?出言,严骥便?开口,主?动提起了此事。
“我同小狝猴还?有这位云兄一起吧。”他道,又笑了笑,“正巧我也想瞧瞧,这洪水之后,点苍关究竟又重建成怎样了。”
这点苍关重建成什么样,又与他这个?不学无术的江湖中人?有什么关系?这句话一看便?是托词。
何誉听了,甚至眉头一跳,有些质询地望向严骥,似要?问出口来,但陈澍已然想也不想地答了。但见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随口应道:“好呀!那就我们三?个?,吃完饭,盟主?与何大哥直接出城就行,我们就在这客栈中开三?间房,待会先去找那城中武林盟究竟在何处——就是盟主?此前同我们说过的地方,对吧?”
“对。”徐渊说,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因为最近诸事繁杂,点苍关这边不曾留几个?人?,因此你们去探查时,也要?小心?注意。”
“不过就是低调些,仔细些,多简单的事。”严骥应道,但说到一半,忽地一顿,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云慎,道,
“说起来,云兄这身锦服确实有些扎眼,我这里有备下?多的衣衫,还?有遮面用的东西,不如吃完饭先一并换了,以?防万一。”
闻言,云慎先是有些莫名地抬头,又低下?头,打量了一下?他自己。许是也发觉了这身陈澍特意挑选的漂亮衣衫确实引人?注目,于是连他也失笑,摇了摇头,道:“成。”
陈澍还?准备为这身她自己挑的衣衫辩驳两句呢,一听云慎应了,也腹诽着把话吞了回去,又闷头吃起饭来。
饭桌上,只有何誉,眼里不知为何含着担忧,与严骥对视了一眼,抿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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