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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71章

“唐先生,我刚好遇到了我的弟弟。”沈清越微微侧身,语气无恙地解释道。郁慈也趁此向他点头。

少年的出现明显打乱了唐白英的计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道:“原来是郁小少爷,这么巧,不如进包间坐下喝盏茶呢?”

他本就是以少年为借口才将沈清越约出来,而现在少年就站在他们面前,沈清越自然能随时带着人离开。

只有将少年留下来,他才会有机会将事情谈成。

两次见面,唐白英都斯文儒雅,与商人的铜臭气沾不上半点关系。郁慈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秋琳的富裕丈夫”上。

况且涉及正事,郁慈一般都比较谨慎,他下意识看向沈清越,想知道他的态度。

少年的第一反应让沈清越心尖霎时间软成一池水,他没有心思再应付唐白英,便直截了当道:

“唐先生,我现在有事,不如我们下次……”再约。

话还未讲完,郁慈忽然微偏了下头。他听到一阵十分有规律的细微声响,仿佛某种坚硬物体敲在木板上,从背后门隙传来。

——是军靴落地的声响。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贺衡就立在门后。只需一伸手,房门就会打开,走廊和房内的人就会相见。

在极短的一瞬间内,郁慈忽然打断沈清越,细白的指尖力道很轻地拉了一下男人衣角,圆眸乌润,仿佛某种柔软猫咪。

向主人撒娇一般道:“我想在剧院在待一会儿,拜托了。”

不等男人回答,便迫不接待地扯着沈清越的衣角将他拉进包间。

留在走廊的唐白英看着两人的背影。高大男人顺着少年牵的方向走着,少年力道很轻,明明好像只需要走一步,男人却走了十步。

那是纵容的意味。

镜片后的眼底眸光微闪,看来少年在沈家的地位比他想得更为重要。

跨进包间后,郁慈悄悄松了口气,他满心满眼都只想着要让两个男人避开。一抬眸,却见沈清越黑眸正盯着他。

心脏猛地跳动一下,郁慈不确定沈清越有没有听见那几道脚步声,于是干脆学着鸵鸟一样装死,走到沙发一边坐下。

幸而沈清越并未在这里追问下去。

唐白英走进来,“到了剧院只听戏不品茶也算枉来。正好,我已经让人沏好了一盏茶,两位可以尝尝。”

托盘被呈上来,三只茶盏各不一样,看得出来皆是不菲的古董。

郁慈得到的是那只是汝窑天青釉,他刚将杯口贴在唇边,就看见唐白英正看着他,笑着开口道:

“我给郁小少爷准备的是黄山毛峰,口感香甜浓淳,郁小少爷年纪小,应该会喜欢。”

只要不苦就行。郁慈饮了一口,一瞬间浓重的苦涩味充斥着他整个口腔。他毫无防备地皱起脸,苦得差点掉下眼泪。

实际上也睫羽也确实湿了一点。

“怎么了,阿慈?”沈清越反应迅速,立即将茶盏接到他唇边,以为他不习惯这种茶水,哄道:“吐出来就好了。”

完全没想到精心准备的茶会出现这种问题,唐白英脸色微变,问:“郁小少爷,可是茶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动声色将能接触到瓷盏、茶的人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甚至开始思索有谁知道他今晚会请到沈清越。

但对面就坐着唐白英,郁慈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事,耳尖微红推开男人的手,蹙着眉尖咽下去,结果差点将舌尖苦麻了。

“没有、我喝急了一点……”

……根本就不是黄山毛峰,而是老曼峨古树茶,贺衡居然换了他的茶!

难道就因为他带着沈清越进了包间吗?贺衡的心胸简直比针眼大不到哪里去。

精明如唐白英自然能看得出来少年没有说实话,但这个结果总比其他原因对他更有利,他也就笑着将此事揭过了。

“若郁小少爷喜欢,那就将剩下的茶叶都带回去吧。”

费了极大一番功夫才请到沈清越,但唐白英却并未立即谈及正事,反而一直谈些闲话,甚至认真给少年介绍了一番茶叶的品种。

显然,比起一般的商人,唐白英更加高明,他知道哪怕直截了当将事情谈成了,但今天之后他再也无法将沈清越约出来。

比起一时利益,他要的是细水长流的合作。

直至注意到沈清越上身微往后仰,他知道前菜已经够了,是时候上正菜了。

“我近日从国外新订购了一批药品,据说刚研发出来不久,同等量新药药效是普通药品的两倍,不知沈少,是否感兴趣呢?”

战乱年代,药品比黄金都要值钱。哪怕唐白英有门路能买到进口药品,也需要借住势力才能分到羹。故而他找上沈清越一事很正常。

但沈清越并未露出旁的情绪,食指指骨轻敲了几下茶几,语气平静道:“什么药?”

唐白英微微一笑:“麻醉剂。”

*

弯腰坐进车厢后座,郁慈抿了抿唇瓣,睫羽细密,问:“你为什么也来剧院了?”

其实少年是想问,男人是不是专门来找他的。

“唐白英告诉我,你和他妻子一同在剧院,我便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阿慈。”沈清越眼底满是笑意:“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男人并没有提其他的,他并不想少年卷进这些混乱的政事。但放任少年和秋琳继续相处下去,他也做不到。

“我突然想起,阿慈还未跟我提起过是怎么和唐太太认识的呢。”沈清越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语气轻柔。

之前少年说认识了一个人,但他从未和秋琳联系起来。而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绝不会是巧合。

提起这件事,少年顿时闭上嘴。如果说他是去买袖扣的,那么男人一定会追问袖扣是给谁的,到时候一定会牵扯到贺衡身上。

与男人幽深的黑眸对视片刻后,郁慈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膝上,抿了抿唇瓣道:

“我在逛百货大楼时不小心撞坏了秋琳的东西。将钱赔给她后,她便给了我门票说请我去看剧。”

“什么东西能值一张剧院的门票?”沈清越似笑非笑。要知道百乐剧院生意极好,场场满座,一张票的价格可不便宜。

犹豫了一会儿,郁慈还是说出了实话:“一串宝石项链。”

哪怕少年努力模糊两人相遇的具体位置。但沈清越仍旧一瞬间清楚了他想隐瞒的部分。

出了店门已经包装好的项链再这般容易撞坏,那便不是意外,而是碰瓷了。而少年也没有单纯到那个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少年便只能是在宝石店铺遇见的秋琳。但一般情况下,少年绝不会闲逛到那里,除非他是去买珠宝想送人。

而显然,时至今日礼物对象并不是他。沈清越下意识便想追问下去,但少年低着头,鸦黑的睫羽一颤一颤的,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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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紧张。

如果少年是职业骗子,那一定是最不称职的那种。

沉默片刻,沈清越最终只说:“没事便好。”

既然少年不想说,那他便去查。

当晚少年在百货大楼的消费记录便被送到了书桌上。沈清越看着其中数额最大的两笔消费。一笔是项链,证明少年并没有说谎。

而另一笔,则是一对宝石袖扣。

记录单被随意丢回了书桌,沈清越十指搭桥,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问林管家道:“藏蓝色的袖扣,你说会适合谁呢?”

林管家并未答话,他也不需要答话,因为他早就有了答案。

藏蓝色袖扣适合贺衡。

小洋楼和公馆一样,卧室都有阳台。郁慈坐在阳台白色椅子上,头顶是明亮的星空,卧室里只点着那盏从南边带来的小夜灯。

“啪嗒。”

灯光一瞬间倾泻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郁慈抬起头,看见沈清越站在玄关处。闲适服帖的睡衣,踏着棉拖鞋。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走过来。郁慈有点莫名,问:“你怎么了?”

这一句话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沈清越走近在少年跟前蹲下,肩臂的肌理线条将睡衣撑起来,温声道:

“过来看看阿慈睡了没有。”

他的五官在光线的映照下更加深刻,薄唇挺鼻,黑眸比星空更加摄人。郁慈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你早点睡吧,你明天不是还有很多公务要忙吗?”

明明这段时间自己因为公务而疏忽了他,少年却并未发脾气,而是圆眸认真地盯着他,告诉他要好好休息。

心口一股的难言情绪四处激荡,在少年的目光下越来越不可忽视,让沈清越忽然生出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低头牵起少年的手,在少年手背上落下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嗓音微哑道:“阿慈,我想再听你唤我一声沈哥。”

唤我一声沈哥,我就不再追究你给别的男人送袖扣的事。

掌中那只柔软的手蓦然抽出去,沈清越顺着抬起头,少年脸蛋浮着粉晕,唇瓣嫣红湿润,有一点羞恼的样子。

“你竟然真的想当我哥!”

当时是有其他人在,其他时候他可不会随随便便叫沈清越哥。

第72章第72章

白色椅子前,男人身形高大,蹲下后将空间完全挤占,膝盖与少年纤细的小腿紧密挨在一起,棉质睡衣下是难掩的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高出常人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郁慈被烫得小腿往后缩,然后就被一只宽大的掌握住。掌心下滑,攥住少年细伶的脚踝。

指腹上的薄茧轻勾过软嫩的雪白肌肤,沈清越喉结反复滑动几次,嗓音略低:“只是叫一声沈哥也不行吗,阿慈?”

男人眼眸中暗色交织,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下颌微收,面部肌肉要极力才能维持平静,丝丝缕缕的危险气息流出。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神态都明晃晃昭示着欲壑难填。

鸦黑的睫羽轻颤了下,郁慈将腿缩在椅子上,脚尖踮在椅面上,小巧莹白的脚趾透着粉,直到做完这些,他好像才从那股胶黏的气氛脱离出来,能顺畅呼吸。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郁慈用手去捂他的眼睛,“看起来像个变态一样……”

的确是个变态,还是个时时刻刻都在渴求着抚慰的变态。

“哈。”沈清越溢出一声轻笑,顺从地闭上眼睛。

少年柔软的手心带来一点香气,如同糜艳烂红的芍药,又或者熟透流汁的深色浆果。馥甜中带着一点醉人的味道。他吞咽了下,道:

“那我不看着,阿慈能给我一点奖励吗?我想听阿慈叫我一声沈哥。”

男人对于这个称谓的执着显而易见。仿佛少年那一声甜腻的“沈哥”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将他心底阴暗湿黏的欲望放了出来。

明明已经捂住了男人的眼睛,可郁慈却仍旧觉得那股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难耐地咬住嫣红的唇瓣,脸上的热意更盛。

如果没有达成想要的,沈清越说不定会一直将他堵在这里,男人绝对做得出来。

晚风拨动着浅色帘子,一层一层的波浪散开。星空闪烁了几下,一声很轻的嗓音也随之唤出:

“沈哥……”

空气中有清新的草木气息,略带一点潮水,已是初夏,再过不久便会听见蝉鸣。

被蒙住的眼睛之下嘴角勾起,沈清越道:“阿慈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清。”

其实听清了,但并不妨碍他哄着少年再唤一次。片刻也许是几秒后,他如愿所偿听到了第二声:

“沈哥。”

随后少年飞快地补了一句:“这次你绝对听清了。”

失去视觉后,沈清越其他感官更加清晰。他闻到鼻尖的香气,知道少年覆在他眼上的手心微微濡湿,也许是出于紧张又或者其他。

他猜,少年此刻的眼眸一定浮着一层水光,脸上、锁骨上都晕开着粉意,湿红的柔软唇瓣会抿在一起,但也可能启开一点缝。

他能窥探到其中那尾糜红羞涩的舌尖。

“阿慈,我想看看你。”沈清越抬了下头,企图离少年更近一点,“可以吗?”

此刻语气中都还是装模作样的绅士风度。太假了,沈清越知道,他周身的血液滚烫得吓人,渴意让他嗓音发涩。

他需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将自己套进名为人的壳子里,维持即将瓦解的理智。

男人仅仅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郁慈心却更发紧了一点。不对,哪里都不对。语气、神态、呼吸通通都不对。

哪怕两人唯一相贴的肌肤只是少年捂着男人的手。但郁慈还是被牵动着心跳得很快,他声音很小、带着一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乞求:

“你会回去睡觉的吧。”

在晚风掠过的阳台上,少年想得到一点保证。但至于具体是什么,郁慈也不清楚,他只想让自己心跳慢一点。

两道各自隐秘的心绪下,郁慈听见男人说:“如果阿慈能答应我的话。”

不是想要的保证,反而是另一个前提。郁慈还未理解其中的意思,身体蓦然悬空。

——沈清越将他整个人如同团子一样团在怀里,然后毫不费力地往卧室走去。

害怕男人看不见会带着他一起摔倒,郁慈连忙松开男人脸上的手,蹙眉道:“你做什么?”

卧室床离阳台并不远,沈清越几步将少年放在床上,打开抽屉取出一条领带,然后递到少年手中,看着少年颤动的眼睫,道:

“阿慈,你害怕我此刻的眼神,那就蒙住它好不好?”

可领带却在少年手中,意味着需要少年亲自动手。郁慈难堪地咬着唇瓣。

头顶阴影一动,郁慈心蓦然颤了下。沈清越已经将头低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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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绑不绑全由他决定。

与男人幽暗的眸子对视片刻,郁慈几乎难以呼吸,最后他几乎是怀着一种羞恼的心情、颤着手将领带系上。

在那双黑眸被遮去后,压迫感随之减去大半,郁慈刚想松一口气,男人滚烫高大的身躯已经压了下来。

床面一陷,郁慈手腕忽然碰到一个微凉的硬物。此刻他肌肤的温度要比平时高出许多,这一点凉意就显得格外明显。

郁慈大脑清明了一瞬间,他抬手推拒男人的胸膛,硬烫的肌肉触感,逼得他指尖颤了下。

“不可以……玉镯、玉镯在……”

蒙着眼的沈清越顿了下,然后准确无误地抓住少年那只手腕将玉镯褪下来,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郁慈落进抽屉内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音,郁慈视线刚追随过去,一只掌掐住他的脸将他掰正。沈清越浮在他耳边道:

“阿慈,专注些。”

接下来的时间意识如同泡在水中,随着水波不停地晃荡。空气里混杂着汗液、香甜和其他某种腥气。

那条深色领带让男人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长眉薄唇。某个时刻,沈清越抬手摘下领带,汗滴顺着清晰的下颌落下。

欲色在眼底眼底翻涌,他喘了口气,道:“阿慈,叫我沈哥。”

“……”

“沈、沈猪……”

少年参杂着泣音的细细嗓音响起。他哭得可怜兮兮,睫羽湿答答地黏成缕,唇瓣红艳艳的,似乎还肿了一点。

哪怕他想骂更多男人的话,除了破碎的、可怜的泣音,发不出任何其他声音。

也不错。沈清越嘴角勾起,此刻任何从少年嘴里出来的话,对他而言都是兴奋剂。

*

悟生去学堂前都会和少年告别,但这天他轻敲了几下房门后,走出来的人却是沈清越。

这并不奇怪。一周内有几天沈清越的确会睡在少年房间。但奇怪的是,男人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姿态松弛,睡衣也有些皱。

“阿慈还没起床,你先去上学堂。”

比起少年,悟生对于沈清越并没有那么亲密。得到答案,便点头离开。

回到卧室,沈清越立在床边,看着床上露出的半个圆润脑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慈,早餐你想吃什么?”

“西式或中式林伯应该都都准备,或者我也可以给你做。”

等了几秒中后,沈清越精准接到了一个扔过来的枕头,他眸色温柔道:“那就做些阿慈一贯吃的几样吧。”

埋在被子里的脑袋又没了动静,直到关门声响起,郁慈才眼尾嫣红从床上钻了出来。

打开抽屉将玉镯重新戴在了手腕上,入手是玉温润细腻的质感,郁慈再度躺回床上,大脑呆滞。

他有九成把握贺月寻将昨晚的事从头听到尾,剩下一成是贺月寻听到一半气走了。

昨晚沐浴后就细致涂过药了,到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但郁慈还是想叹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了。他现在也想变成一条锦鲤,开心时就摇摇尾鳍,不开心时谁都可以不搭理。

人生不易,小慈叹气。

为了哄少年消气,沈清越特意将今天空了出来。找到少年时,他正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窝在空房间沙发上。

发丝柔软地垂下来,下半张脸被抱枕挡住,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睛和白洁的额头。睡衣在他身上有些大,显得他人更小。

心跳的频率开始乱,沈清越踏着自己心跳声走到少年面前蹲下。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仰望少年。

也许至始至终,少年都是上位者,只是如今爱意汹涌澎湃无法克制,他才终于认清这一点。

“阿慈,我知道错了,向阿慈道歉,对不起。阿慈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告诉我好不好?”

见少年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意味,沈清越握住少年的手,轻轻捏了下少年的指尖。哪怕此刻少年提成还要给贺月寻买份礼物,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鼻尖挨着抱枕,隔着抱枕与男人对视了一会儿,郁慈垂下眼睫,其实他已经不气了,但条件不容错过,于是小声道:

“我要在院子里种一棵很大的槐树。”

槐树自古以来便被视为聚阴之物,很少有人愿意种在院子里。而少年提出来的原因显而易见。

他是为了贺月寻。

沉默片刻,在少年略微紧张的目光中,沈清越答应下来:“好,我让人去挑,过今天便移植过来,阿慈想要多大的?”

眨了眨眼睛,郁慈道:“很大,我想坐在树上面。”和贺月寻一起。

这是他早就答应过贺月寻的事。

第73章第73章

没过几天,院中有了一棵槐树,很高,树干粗粝,细叶新绿,风一吹便婆娑作响,清浅的日光也被筛碎。

因为少年要待在树上,沈清越便让人绕着树干钉了一阶一阶的木梯。

斜出去的枝干宽粗,少年坐在上面毫不费劲,但树皮粗糙又硬得很,哪怕隔着衣料也不舒服。

在少年第四次挪动大腿时,贺月寻轻声道:“我们下去吧,阿慈,树上已经待过了。”

他魂体凝实坐在少年身边,唇色很浅,肤色是一种略带透明的白,瞳色却很黑,睫羽纤长,平视前方。

他依旧像那个大权独握的贺家主,唯独风过来时,他的发丝不会拨动。

郁慈却还想嘴硬,轻轻扇了一下睫羽,“不,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那双清凌的眸望了过来,贺月寻捏住他的手心翻转过来,手心处一片绯红,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沁出。

“你的腿也是这样。”

见被拆穿,郁慈抿了抿唇瓣,乌黑的发丝勾过白软脸蛋,黑眸很圆,衬得他很纯很乖,但偏偏说出来的话不一样:

“只是红了一点,没什么。”

但肌肤娇嫩都擦红了,哪里是没事。郁慈挣开手腕,细密的睫羽垂下,小声道:“再坐一会儿吧。”

一种莫名的执拗。

树隙落下的光晕在贺月寻脸上明暗分割,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眉目疏淡,清冷得如同松上雪。

嗓音也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为什么一定要待在槐树上?”

他侧头,目光落在少年脸上,道:“因为你曾答应过我吗?”

无波无澜的语气,一瞬间郁慈看见了贺衡的影子。

可下一秒郁慈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答应过男人很多事,可做到的却很少,他如今所做的事不过是最细微无用的一件。

一股无地自容的强烈羞愧感让郁慈面颊绯红,耳尖快滴出血,指尖抓紧身下树皮,他下意识想道歉: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贺月寻捏起他的手腕,将指甲尖里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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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树皮一点一点捡出,动作细致入微,没有抬眸。

“阿慈并未做错事。”

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价值与否往往在人的一念之间,但真心瞬息万变。只是少年应下时,他仍旧会为之心折。

不是这样的。男人的语气、神色、姿态都让郁慈感受到了疏离,好像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膜。

贺月寻不会无底线纵容他做错事。郁慈从来都很清楚这一点。

妈妈告诉过他,人不能太过贪心。郁兴便是因为贪婪拖着他们全家陷入泥潭。他不能既要又要。

泪珠一滴一滴落下,在树皮上洇开水迹。郁慈咬紧唇瓣,睫羽沾上泪似乎更重,微微搭下,眼尾是掩不住的红。

他想道歉,但贺月寻不会需要他的道歉。

时间的确会改变人。以前家里米缸有米他就满足了,但如今他越来越贪心,究竟想要什么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了。

郁慈抬起哭红的下巴,眸中湿润,而此刻最想要的他却清楚,他想离贺月寻近一点,想确保男人存在身边。

他左手撑住树干,上半身往□□去,然后在贺月寻脸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直到吻完,他才敢挣开眼。

睫羽上坠着的泪珠似乎一颤便会掉下,郁慈红着眼问:“你会原谅我吗?”

他已经不敢问男人有没有生他气了,答案是一定。

风掠过,绿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等了一会儿,郁慈等到贺月寻将他拥入怀中。碎发被指尖勾到耳后,贺月寻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我当然会原谅阿慈,无论什么事情。”

贺月寻的怀抱跟他人一样,带着很淡的药苦香,微凉,清冷疏离。也没有心跳,郁慈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跳动。

像一个人的独角戏。他闭上眼睛,哽咽了一声。

那笔生意谈成后,郁慈便没有再那么频繁地遇见秋琳,沈清越也放宽对他的限制,允许他出门。

很多时候沈清越忙于工作,便让孟澄陪着少年一起。

但今天是端午,沈清越特意抽出一天带着少年出门玩。

街上行人很多,轿车行驶得很慢,两人便干脆下车步行。没一会儿,郁慈手上便多了一串糖葫芦和一碗豌豆黄。

糖葫芦的外衣化得很快,郁慈唇瓣被染得红艳艳的一片,他伸出一截舌尖舔了一下,留下一点水光。

刚走没两步,便看见铁锅里煎着的肉沫烧饼,滋滋在油里冒着香气。郁慈眼睛亮晶晶看向沈清越,用糖葫芦指向那边。

“我还想吃那个。”

“阿慈,你吃不了这么多。待会儿还要吃饭。”沈清越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点心,无奈地笑了一下。

郁慈咬下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包,盯着男人不说话。

他零花钱被断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外面的零嘴了,他多吃一点怎么了?

最终沈清越在少年目光先一步败下阵,道:“好,好,我去给阿慈买,你在这儿等着我。”

他转身朝摊位走去。糖葫芦甜外衣混着山楂一同在嘴里咬开,甜滋滋又带点酸,郁慈弯了下眼睛。

行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侧身避开,偏移的目光忽然顿住。

前面的摊位是卖小孩玩具的。一个高瘦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拿着一个波浪鼓在小孩眼前晃动。

但郁慈目光却紧紧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心脏猛地疼了一下,仿佛缺了一块。

女子模样温婉,秀发乌黑,笑意盈盈地盯着那对父子。很温馨的一家三口,童子稚嫩,父慈母和。

那是他的母亲,许婉。

糖葫芦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郁慈完全顾及不上,他怔怔地看着他们付钱买下波浪鼓后就要离开。

“妈妈……”眼泪随着呼唤一同落下。

他下意识想追过去,可行人往来他眼睁睁看着许婉的身形消失在人影中。

最后一幕,是许婉偏头看向男孩,笑着问了一句,看口型应该是:好不好玩呐?

“妈妈!”带着哭腔的呼唤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许婉蓦然偏过头,背后却只有陌生的行人。她忽然觉得有些失魂落魄,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怎么了,阿婉?”高斌抱着孩子关心地问了一句。

可等了很久,依旧只有行人往来。许婉收回目光,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她好像听见了小慈的声音。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的孩子已经离开很久了。

等沈清越找到郁慈时,他正蹲在路中间完全不顾行人的目光,哭得眼尾嫣红,好像小孩儿失去了最心爱的糖果。

“怎么了,阿慈?”沈清越蹲下,抚过少年发颤的脊背,眉眼焦急,语气却十分平稳尽可能地稳住少年情绪。

少年刚才还指使他去买零嘴,情绪正常,一转眼却哭成泪人儿,很明显是遇见了什么人。

他一边在脑中回忆少年认识的人,一边轻捧起少年的脸蛋,“阿慈,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郁慈终于肯抬起头,下巴细细沾着泪,睫羽黏成一簇一簇的,眼尾殷红,嗓音发着明显的颤:

“我……看见妈妈了……”

原本计划好的端午节,小洋楼里却十分冷清。林管家一早准备好在午餐吃的粽子,也没有拿出来。

二楼卧室。

沈清越从浴室出来,将温热的湿毛巾敷在少年红肿的眼皮上,然后在床边坐下。语气轻柔道:

“别担心。既然阿慈确定看见阿姨了,那么很快我就能帮阿慈找到阿姨的。”

他抚过少年发旋的手顺着停在少年后颈,“最迟后天。”

男人语气肯定。江津人口的确很大,但高斌想要养活一个女人和孩子,没别本事的他只能从事苦力。他让人去查从南方迁来的工人,应该很容易能找到。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高斌竟然千里迢迢地带着许婉躲过炮火来到了江津。

房间里安静到能听见风吹动帘子的声音。半响,郁慈放下只有余温的毛巾,眼睑依旧有些肿,眸中湿润。

像一片清澈的湖。

“不要惊动他们。”他轻声道,低头看着指尖划过毛巾,感受到眼眶传来的酸意,“也不要他们发现我的存在。”

妈妈已经有新家庭了,生活也很幸福,他不想再打扰他们。妈妈看见他,只会想起过去的不幸,想起郁兴。

对于妈妈而言,他的到来只会揭开刚愈合不久的伤疤。

而妈妈看那个男孩时的眼睛笑得很漂亮,而在柳城时,哪怕妈妈在笑,眼睛也在悲伤。他不要妈妈伤心了。

小小哽咽了一下,郁慈下床找到上次卖袖扣的钱票,塞到沈清越手上,盯着男人的眼眸,小声道:

“把这些钱想办法拿给妈妈,拜托你。”

之前他答应要带妈妈走出那条巷子,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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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现在他只希望这笔钱能减去妈妈经济上的烦恼。

垂眸看了眼少年手中捏着的钱票,沈清越没有接过,道:“我会处理好这些,阿慈不必担心。”

对于沈清越而言,他自然能拿出更多的钱,免去许婉一家的财产之忧。

“不一样。”郁慈却语气格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不一样的。”

那是他给妈妈的钱。

里面有未完成的许诺,和无声的思念。

第74章第74章

事实上找到许婉一家的确并不费力,不到两天,事无巨细的资料便被送到了沈清越的书桌上。

四年前,高斌带着许婉一路艰辛抵达江津,一年后,孩子出生。这些年来高斌一直在码头搬运货物,而许婉也会接一些手工活。

从郁兴这个赌鬼嘴里说出来的唯一一句真话,便是当年高斌耗尽家产将许婉从窑子里赎了出去,为此他还欠下不少债。

灯光将资料上的白纸黑字照得分明,沈清越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一下,他有九成把握许婉并未丢下少年独自离开。

他们新出生的男孩叫高念辞。

念辞,念慈。

那么唯一的关节便只有可能出在郁兴身上。沈清越眸色冰冷,赌鬼就是赌鬼,各种手段下竟然还没有吐干净。

不过他从来不信会有多硬的人骨头。淡淡吩咐柳城的人将郁兴嘴里的东西榨出来,沈清越合上资料。

最多不到一个月,事情便会浮出水面,但在此之前他并不准备告诉少年。他从不给人不确定的希望。

得知那笔钱已经妥善送到许婉他们手上后,郁慈勉强弯了弯唇角。

他已经不怎么悲伤或喜悦了,仿佛潮水褪去般,巨大的情绪波动后,心脏只剩下了麻木和迟钝。所有的情绪想要抵达心脏,过程都会拉长。

无数个日夜的悬心和担忧终于得到答案。妈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脱离了泥潭,已经有了新的开始。

一切都如他所愿。而他,至少还有妈妈留下的银镯子。

他抬眸看向沈清越,眉尖轻盈地动了下,眼底波光潋滟,努力撑起一点笑意说:“谢谢你呀,沈清越。”

伸手将人搂进怀中,沈清越下颌抵住他的发旋,道:“我忙碌这么久可不是想听一句谢谢的。”

怀中的人挣了挣,似乎是想抬起头说什么,沈清越重新将人按回去,语气中带着轻柔的笑意开口:

“阿慈陪我去看剧吧,我想看。”

明明是提出条件的一方,可最后收益的却是少年。郁慈眼尾微红,带着鼻音轻嗯了一声,细白的指尖将男人衣袖抓皱。

有过前几次的经验,郁慈大致猜到这件剧院背后真正的主人应该是贺衡。所以当茶被端上来时,郁慈十分小心地只尝了一口。

入口清甜,伴随着茶独特的香气。看来贺衡还没有过分到那个地步。郁慈放心了。

听戏品茶的确是一件乐事。郁慈专注地瞧了一会儿,接着他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偏过头,一个面熟的男子进来,是常跟在沈清越身边的属下。他脸色不太好在沈清越耳边低语了几句,沈清越随之蹩眉。

“不见了?是谁走漏了消息,查到了什么没有?”

男子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沈清越眉间的冷意更重了。

那批麻醉剂放在任何人眼里都令人垂涎。但真正有能力敢动手的人,除了贺衡不作他想。他吩咐几句后,男子退出去。

可问题在于,哪怕贺衡真的知道他有这么一批货,想要悄无声息地劫走也不可能。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里应外合。

唐白英竟然一早就联合贺衡来算计他。沈清越眸底冰冷,脑中飞速地思考对策。

他在那笔麻醉剂上投入不小,他宁可毁掉,也绝不能让其落在贺衡手上。

有规律地轻敲着的食指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攥住。思绪散去,沈清越对上少年圆眸的眸子,他歉意地弯唇:

“对不起,阿慈吵到你了吗?”

“没有。”郁慈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语气认真道:“你先去忙公务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沈清越刚想拒绝,郁慈赶在他前面,晃了晃他的食指,仿佛想让他安心一样,细声细气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快去工作吧,不然怎么养我呢?”

心尖一暖,原本的烦躁与不耐散去,沈清越盯着他的眼眸,眉目舒展,轻声道:“嗯,赚钱养阿慈。”

男人离开后不久,郁慈忽然又听到了几道脚步声在门口落下,伴随着一声开门声,他微微回头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后半句在目光触及那双浅色的冷淡瞳孔后停在喉咙中。贺衡军靴踩地,在少年对面平静坐下,那原本是沈清越的位置。

见少年仍旧盯着他,贺衡抬眸看过去,语气淡淡:“怎么,不欢迎吗?”

虽然这么问,但男人分明没有半分客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擅自进入包间该有的羞愧和不安。气质沉稳,军装挺括。

“你做生意这么不诚信,真的不怕哪一天倒闭吗?”郁慈蹙眉,有点不太高兴地提醒。

长腿自然交叠,贺衡上半身后仰,问:“我的剧院我不能来吗?”

他要养着一支庞大的军队,耗费巨大,自然要开设一些产业才能收支平衡。剧院就是其中一家,这些对于旁人来说是隐秘,但在少年面前他从不防设。

但少年不单单指这一件事。他皱起脸蛋控诉道:“你上次还让人悄悄换了我的茶是不是?”

不仅苦得他差点掉眼泪,还害得他在外人面前丢脸,这件事他可记了好久。

面对受害者的陈词,贺衡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起另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哥哥?”

在走廊的时候,少年那一声甜腻的“沈哥”不仅外面的人听见了,隔着一层木板,贺衡也一字不落。

很难形容当时的情绪,不知是嫉妒多一些,还是自嘲多点儿。

一计之差,让他失去了少年。熬死了自己亲哥哥后,少年的心却又落在了另一个人上,依旧轮不到他。

手指放在门把手上时,贺衡心脏鲜血淋漓,只要推开房门,就能看见少年。到时候局面必然不好收场,但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了。

可意志清晰,手却没有动。推开门后,少年会慌乱,会无措,会被自己拙劣的借口憋得耳尖绯红,鸦黑的睫羽会颤个不停。

然后会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为现在的局面道歉。

最终,直到少年漏洞百出地将沈清越哄去另一个包间时,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依旧没有拧下去。

离开时,他让人换了少年的茶,让少年尝一点他此刻的苦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愣了片刻,郁慈才明白这个“哥哥”指的是沈清越,脸蛋温度蹭的一下高了好几个度,在男人的注视下,郁慈磕磕绊绊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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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那么叫的!”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道:“你的气量怎么这么小,竟然为这个欺负我!”

“欺负吗?”贺衡低声重复了一遍,浅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道:“我以为我已经很照顾你的心情了。”

既没有推门出去,也没有将少年抓住让他在身下一遍遍重复“观堂”二字,此刻也放任少年述说他的不对。他以为已经足够了。

林林总总,归根不过是他不想看见少年含泪的眼。

完全不能理解男人的逻辑,郁慈气得双颊浮出粉晕,圆眸也水润润的,连带着眼尾也红了,大声道:

“什么歪理!你知不知道那个茶究竟有多苦!”郁慈及时住了嘴,他差一点将苦得要掉眼泪这么丢脸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贺衡当然知道。独自在北地的两年,每一次的枪林弹雨结束后,鼻尖是浓重的血腥气,肌肉的酸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脱力的事实。

每当这时,他便会饮一杯老曼峨古树茶。

苦涩让他思绪重新清明,只有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与疲倦,他才能活下去,见到他的小白山茶。

也是,娇洁的白山茶不会喜欢老曼峨古树茶的苦涩醇重,金骏眉的甘甜柔和会更适合他。

“以后不会了。”贺衡兀地勾了下唇。

他起身,军装依旧一丝不苟没有褶皱,在少年的目光中看向他,道:“心情不好,要跟我走吗?”

少年没有撒谎说没有,他们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他努力想藏起来的情绪。但他仍有顾虑。

“我会在剧院关门前将你送回去。”

最后一丝迟疑被消除,郁慈同意了。

直到坐进车厢,他才想起问去哪里。贺衡没有回答,径直将少年带去他的宅邸。

起初郁慈真的怀疑男人是找个借口将他拐回家,而他还轻易上套了。但看见靶场时,他的怀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你要让我打枪?”他回头问,圆眸睁大了几分。

“是教你。”贺衡淡淡纠正他,将腰带解下,然后将手枪取出去,漆黑的枪身在男人掌心泛着冰冷的光。

“要试试吗?”

心脏砰砰地一下一下跳动,郁慈垂眸看了片刻,颤着眼睫,接过了那柄手枪。他要试。

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让郁慈浑身发热,一只骨节分明的掌包裹住他的手帮他调整握枪的手势。

温热均匀的吐息撒在颈侧,贺衡离他很近,几乎是将少年整个人拥在怀里,嗓音依旧平稳无波:

“腰部放松,不要那么紧绷。”

一只掌随之握上他的腰。郁慈腰最敏感,忍不住想躲,可男人的嗓音又立即将他的注意力移走。

“目视前方。调整呼吸。”贺衡说,”你的呼吸很乱。”

也是此刻,郁慈后知后觉他的呼吸微微急促,握着枪的手心也有点濡湿。没有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响着,渐渐与另一道重合。

郁慈愣了下,是贺衡。

第75章第75章

……他也在紧张吗?

鸦黑的睫羽颤了下,郁慈小小呼了一口气。贺衡脱离贺家短短两年就能建立起自己的军队,拿枪指人脑袋时也许眸光都不会动一下,绝对不可能紧张。

他应该是听错了。

“集中注意力,不要分心。”贺衡的嗓音响在头顶。

接着男人慢慢倾下身,目光几乎与少年平行,然后以一种沉稳不迫的姿态带动少年的手指扣上扳机。

两人的脸颊挨得极近,郁慈闻到了从贺衡身上传来的有点冷淡的清冽气息,仿佛某种冷调的木质香。

不重,但此刻却占据了郁慈的全部心神。这个距离他只要微微偏头,唇瓣就会擦过男人的侧脸。

手心的细汗更多了,郁慈几乎有些慌乱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但下一刻,压在他指尖上的手指不容拒绝地带动他施加力道,然后扣动扳机。

“砰——”

子弹射出带来的后坐力让郁慈胳膊轻轻颤了下,耳膜似乎有一瞬间的穿透,心跳声鼓噪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郁慈圆眸有点湿,问:

“中了吗?”

背后的迫力离开。贺衡站直,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帽檐下是一双冷静的眼,他未向靶面偏转半分,直接道:

“十环。”

“你都没有看靶子。”郁慈蹙了下眉尖,对于他这种不负责的态度感到不满意,“你怎么会知道?”

闻言,贺衡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下嘴角,但再看时仍旧神情淡淡,道:“你可以怀疑自己的水准,但请对我多一些信心。”

事实上,口吻十分平稳没有波澜,如同在陈述时政文件。但郁慈的脸蛋蹭的一下气红了。

怎么会有人一边贬低别人,一边抬高自己?不要脸得过分!

但男人并没有说错,的确是正中靶心,正好十环。于是郁慈勉勉强强将不满咽下去,试图证明自己:

“这次不用你帮我了,我自己来。”

帽檐遮去了大半的光线,只在下颌处落下一道明暗的光影。贺衡未置一词,眸底淡淡掠过一丝笑意。

依葫芦画瓢复刻出男人刚才教他的动作,郁慈抿了抿红润的唇瓣,调整了下呼吸,在按下扳机的前一刻,眼睛先忍不住闭上了。

“砰——”

如约响起的枪声。郁慈睁开眼,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呀?我是不是也打中了?”

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少年脸蛋有些粉,睫羽纤长而漆黑,唇瓣也是红艳艳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

不太能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忽视脱靶这一事实,少年已经很努力地将子弹打出去了不是吗?贺衡面不改色道:“八环,天赋不错。”

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打靶就有如此高的成绩,郁慈嘴角翘得有点高,但又觉得不能太过骄傲,于是说:

“是吗?其实我觉得一般般啦。”

说不定贺衡第一次打靶有九环呢?做人要谦虚一点才好。

想是这样想,但郁慈低头看看枪,又看看远处的靶子,忍不住弯起眼道:

“其实刚才我有点紧张,手抖了一下,如果不抖也许更高呢。不过八环也很高了,只差两环就满分了呢……”

说着说着,郁慈还试图想走近亲眼看看那面刻有他傲人成绩的靶面,但最终被贺衡以训练时间不能随意走动而拦下。

但那一枪实实在在打出了少年的兴奋劲儿。于是,郁.很有天赋.慈一下午整整打空了一整个弹夹的子弹。

除去脱靶的,其中有一枚子弹险险擦过了靶子的边缘,不过很可惜是旁边的一面靶子。

在靶场待了一下午,郁慈出了不少汗,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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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被晒得有些烫,他找到一位女佣,表达了自己想去净室的诉求。

从净室出来后,那名女佣并未等在外面,郁慈对这里不熟悉,很快被弯弯绕绕的回廊绕晕了方向。

而偌大的府邸,一路上竟也没遇见什么人。应该是贺衡不喜旁人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缘故。

一段曲折的回廊后,藏在府邸最深处的园子忽然映入少年眼中。

假山怪石旁,大片大片的白山茶开得正盛。新绿的叶片中,花朵皎白沉静,娇而不怯,如同冬末的雪。

但早不是山茶盛开的季节了。

郁慈有点讶然地踏入园中,真的是山茶花,而且整个园中只种了山茶一种花,足以见得园主人对于山茶的偏爱。

而很明显,这里的主人只有一个。但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贺衡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就如同那把漆黑手枪一样,是危险而内敛的。

而花朵是这样的孱弱、娇柔,是风大了就会断折的脆弱,两者完全无法没有任何的交叉点。就如同枪支上开出了最盈白的花朵。

每一次扣动扳机,花朵便会娇颤一下。

心尖涌动着异样的情绪,郁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块石碑上刻了两个大字:“绮园”。

字体锋芒毕露,却在最后收笔处敛尽寒芒。似乎仅从走势就能看出落笔之人怀着浓重的怜惜。

可满园的白山茶,哪里跟“绮”沾得上半分关系呢?

郁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想去碰石碑。指尖刚挨到冷硬的石面,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嗓音:

“你喜欢这里吗?”

素白的指尖蓦然收回,郁慈回过头。贺衡站在台阶之上,苍蓝色军装外套脱下放在手臂上,里面是白色挺括的衬衣。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黑色军靴的硬底落下很细微的声响。两旁的白山茶静静盛开,此刻似乎一丝风也没有。

郁慈忽然觉得他猜错了。其实贺衡和这片山茶花很搭,男人一走进绮园之中,满身的锋利尽数敛去,似乎不再是那个名声在外的贺大督军。

在满园的白色山茶中,贺衡一步步走到少年身前,也许是错觉,但郁慈觉得他眉眼间似乎都温柔了许多。

“你喜欢这里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是错觉。男人的嗓音也柔和了许多,有点低,带着几分缱绻落入郁慈耳中。

耳尖莫名绯红,郁慈偏开目光点点头,轻声道:“喜欢的,这里很漂亮。”

但他其实想知道男人为什么会独独选择白山茶,没有一丝迟疑,偏爱得光明正大。但最后他莫名没有选择问出口。

一种即将戳破薄膜的恐慌,让郁慈有点无所适从。

少年没有问,贺衡却提起了,“我一直觉得白山茶很像一个人。”

他的眼瞳一错不错装着少年,“但他离我太远了,于是我便开始种山茶花。”

北地的两年里,每当想起少年,贺衡便种下一株白山茶,七百三十多天,白山茶便开了满园。

身体上的伤痛贺衡尚能忍受,但心口如同白山茶般疯长的思念却将时间拉长,每一日都过得极为难熬。

山茶花开了一遍又一遍,少年是否记起过他。贺衡从不得知。

男人眼中浓重的情愫并未遮掩半分,或者说他是故意让少年看见的。郁慈耳垂红得彻底,脸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整个人仿佛熟到恰到好处的桃子,粉嫩多汁,他磕磕绊绊想岔开话题,湿着眼说:

“……那为什么叫绮园呢?明明、明明都是白色的……”

“呵。”这次郁慈是的的确确听见了一声轻笑,他抬起湿润的眸子看去,撞上了男人笑意分明的浅色瞳孔。

“也许你并不会想知道。”

“绮”并非指的颜色,而是指他初见少年后那晚绮丽旖旎的、让他下定决心要将这株白山茶攥在手中的梦。

这暗含了他最隐秘而阴暗的渴欲,却被他光明正大刻在石碑上。

男人话中意有所指的暗示意味实在太强,郁慈几乎是落荒而逃。

但离开前,郁慈还不忘提出要将那面打有八环的靶子带回去。贺衡没有反对,来到靶场,对着其中一面靶子随意按下扳机。

不过靶面太大,郁慈站在小洋楼外迟疑起来,这么大根本就藏不了。与其被揭穿,郁慈思考了会儿,决定还是坦白。

“……那个你走后我遇见贺衡了,他带我去靶场待了一会儿。”郁慈睫羽紧张地一颤一颤,盯着沈清越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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