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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生气吗?我就待了一小会儿……”

想起自己被贺衡算计得抽不开身,而他却堂而皇之带着少年一起去靶场,沈清越额头青筋直跳。他闭眼吐口气,缓声道:

“我当然不会生阿慈的气。如果阿慈对打靶感兴趣,那我下次带阿慈去好不好?”

然后,他就看着少年迅速从背后搬出一面什么,眼睛亮晶晶地展示给他说:

“我第一次自己打靶就打了八环耶,其实贺衡只教了我一会儿,可能十分钟都不到,但我就打了八环。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气到最后,沈清越心底只剩下满腔无奈。他一眼就看出那枚枪孔是近距离射出的,也猜出了贺衡哄少年的无聊把戏。

但面对少年努力压下翘起来嘴角的样子,沈清越根本说不出任何打击的话,于是他笑了一下,说:

“嗯,阿慈学什么都很快。”

第76章第76章

外表白色的小洋楼在浅金色的黄昏下显出几分朦胧,翠绿的爬山虎被风轻轻吹动,叶尖仿佛跳动着细闪的光。

时隔一段时间,郁慈又在长椅上遇见了秋琳。浅紫色的长裙和纱巾,唇色很淡,黑眸定定落在一点。

仿佛一株清冷的鸢尾花。郁慈确定了上次不是错觉,他刚靠近几步,一股熟悉而浓重的消毒液气息便漫上鼻尖。

“……你受伤了吗?”

几经犹豫,郁慈还是问出口。贫乏的东城就是深不见底会吃人的泥潭,郁慈在那里住了许多年,见过太多不堪。

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无能的男人殴打自己的妻子。而这种暴力并不会因身份的高低而改变,哪怕唐白英外表斯文儒雅并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但很多时候,外表往往并不可信。

指尖勾住丝巾将其扯下,颈上便没有了遮挡。秋琳的颈子很细,肌肤白皙如同雪一样清透,有种天鹅的优雅。

靠近耳后的那一小片肌肤却留有几枚红痕。

不是伤口。郁慈立即明白过来,这些印子他身上也有过。

是新鲜的吻痕。

怔了下,郁慈耳尖随即有些发烫。秋琳已经结婚了,这些对于她来说很正常……

“我不喜欢系丝巾。”秋琳突然开口,发丝微微勾过她的侧脸,衬出薄的肌肤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

可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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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瞳色很黑,整个人仿佛即将开败的花,柔美的外表下掩盖不住腐烂的气息,好像下一刻便要碎在郁慈面前。

“我觉得恶心。”

两句完全不搭边的话,是系丝巾让她觉得恶心吗?还是别的什么?可丝巾系与不系不就是她决定的选择吗?

每一个字都透露出矛盾,郁慈蹙眉。但此刻,他觉得秋琳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秋琳开口:“我已经搬出这里了,你可以去这家店找我。”

她将写有地址的名片递给少年。郁慈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西街南宁路二十七号。离洋楼区很远。

也不像是富人居住的地方。

“你忍过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门,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

什么事情?郁慈愣了一下,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和秋琳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错位信息。

他想问清楚一点,但秋琳已经拎包起身,淡紫色的裙边扫过纤白的脚踝,丝巾从她的手中垂下去,看着少年的眼眸情绪难以辨认。

“之后我不建议你继续留在江津,早一点离开这里更好。”

一段对话下来,郁慈云里雾里,不太明白怎么扯到之后的归宿问题,他试图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失败了,而秋琳也已经走远。

走出洋楼区,一辆白色轿车等在路边。打开车门,后座车厢里唐白英从报纸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笑意斯文。

“走吧。”他将报纸规整地折好盖在膝上,偏头看向秋琳,“韩局长他们已经等你等久了。”

轿车行驶了一会儿,唐白英道:“阿琳,不要再用这么浓的消毒液了好吗?”

“用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好。”最重要的是客人已经开始不满。他的嗓音很温和,眼眸情绪浮在表面上,抬手将秋琳的发丝勾到耳后,像有点无奈一样:

“阿琳,你要乖一点。”

车厢中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唐白英并不在意。他猜到秋琳特意在今天提出要回洋楼取遗漏的行李只是借口,但他也没有拒绝。

适当的甜枣,才会让人更听话。

*

晚餐时分,餐桌上并没有沈清越的身影。男人近日忙得脚不沾地,郁慈已经一连好几日没见到他身影了。显然事情很棘手。

但具体是什么,郁慈并不清楚,但大概猜到跟之前那一批货物有关系。

在林管家精心搭配的食谱下,悟生抽条了不少,五官也初具雏形,听说在学堂里很受小女生的欢迎。

为此,孟澄正没心没肺地拿这件事逗他。但悟生神情平静,丝毫不为所动,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餐桌上还算松弛的气氛让郁慈慢慢放下担忧。无论如何,他总该相信沈清越。

床头小夜灯垂着流苏灯光柔和,郁慈双膝上摆着一本书,翻页时腕上的玉镯在书沿磕出一声闷响。

他摸着玉镯,眉眼低垂,这段时间贺月寻同样也很少待在他身边,好像周围突然空了下来,让他有些不适应。

在此之前,他从未意识到自己会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依恋,明明林伯、悟生和孟澄都在,但他仍旧觉得有些空荡。

好像在某个晚风依旧的某一天,空气微微潮水有草木的气息。郁慈坐在阳台上,却总是不自觉看向对面椅子。

直到第三次,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沈清越常常坐的位置。周围很安静,郁慈忽然小声唤了一句贺月寻的小字。

上一次在包间时,郁慈曾问过贺衡他兄长的小字是什么。但当那双淡色的眼瞳望过来时,郁慈又后悔了。

他们兄弟关系这么糟糕,贺衡一定不会告诉他。一如他所想,贺衡当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却在他离开身后淡淡响起两个字。

“雪堂。”

但直到少年轻细的嗓音散去,依旧只有风声。

那一刻,郁慈忽然荒缪地觉得他好像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膜。不真实的虚幻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

他并不属于这里。

听起来很像一个人的妄言,于是郁慈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合上书,郁慈闭上眼睛不久,听到了门锁打开的清脆声响,开门的人动作很轻,以至于声音很低。

房间里铺了柔软的地毯,郁慈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知道那人已经站在床边。因为他额前的碎发被轻轻拨开了。

挣开眼,果然是沈清越。

“你不早点去休息吗?”

见少年醒着,沈清越眼里露出一点笑意,“不急,我想看看阿慈。”

其实他只是回来取份文件,待会儿马上就要走。但他还是选择在这段并不充裕的时间里看一眼少年,哪怕是他的睡容。

“有什么好看的。”郁慈嘟哝了一句,轻柔的灯光让他的脸蛋线条更加柔和,晕着一层莹润的光,唇瓣嫣红,眼睛也是湿的。

“快去睡觉,我又不会消失,明天白天看得更清楚。”

心脏仿佛泡在温水中,疲乏和倦意一扫而空,沈清越轻嗯了一声。

但第二天,郁慈并没有见到沈清越,甚至在之后的半个月内他都没有见到男人的面。

而在此期间,驻扎在江津的各派军队一直在调动,小门小店一家家关门,直到有一天悟生回来说,他不用去学堂了。

只收军阀富人孩子的学堂也停课了。满城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哪怕知道战争迟早有一天会来,但真正等到那一天来临时,炮火将半个天空染成沉重的灰色,郁慈仍旧有片刻的不真实。

站在二楼往下看,林管家在指挥下人收拾行李,他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战争一旦开始,富丽的洋楼区无异于是众人眼中的靶子。

但至于要去哪儿,郁慈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柳城吗?但他们连江津都出不去。

离开前郁慈望了小洋楼最后一眼。白色的二层建筑笼罩在曦光中,爬山虎不知何时已经冒出围墙,在风中瑟瑟。

心尖刺痛了一下,郁慈忍着泪坐进车厢。也许不久之后,这里便只剩下废墟。

城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严峻,哪怕消息瞒得再紧,郁慈还是得知了沈清越在与各派军阀开战,准确来说是与贺衡开战。

因为江津其他军阀势力式微,基本上皆以贺衡为主。

郁慈沉默许久,问孟澄:“他们两个之间有可能都活下来吗?”

空气静默片刻,孟澄摇摇头,语气中透出几分苦涩,“这很难小慈。除非有人愿意投诚。”

“但这对于他们而言,皆不可能。”他盯着郁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批麻醉剂顺着线索果然查到了贺衡头上,但当两派人同时赶到仓库中时,却没有见到任何货物的影子。

反而有人在混乱中开了枪。走到这个地步,谁都没有回头路了。

外面的天色灰蒙,连吹来的风中都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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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的味道。郁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泪光忽然将视线朦胧。

也许他从头到尾就错了。他们不该离开柳城,如果他们没有离开柳城,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死不休的地步。

在被哭醒的某个夜晚里,郁慈透过影绰的泪珠看见了床边立着的人。

冷白的皮,漆黑的瞳,眉目清冷如同梅上的疏雪,却并未染上梅香而是淡淡的苦涩气息。

泪珠立即坠落,将眼睫打湿,郁慈几近哽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许久不见的人立在眼前,明明应该是重逢的喜悦与激动,郁慈却委屈到仿佛心脏都收缩在一起,随着呼吸而发涩。

他偏头用被单蒙住,发着颤的嗓音带着明显的鼻音,“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等了一会儿,房间没有一点声音。贺月寻真的走了。郁慈被这个事实委屈得哭到喘不过气,掀开被子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为什么要哭?”贺月寻抬手点了一下少年湿答答的睫羽,指尖沾上泪,在少年怔怔的目光中轻声道:

“既然赶我走,为什么还要哭?”

第77章第77章

凶巴巴赶人走的是少年,委屈到哭得眼尾通红的也是少年。色厉内荏之下,是一颗害怕再次被抛下的柔软心脏。

指尖的泪水微凉,贺月寻指腹碾了一下。苦涩的药香渐渐盈满鼻尖,很淡却不容忽视,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少年。

哪怕没有一句话,但存在感却强势地占据少年每一根神经。贺月寻在等,在给少年选择的时间。

月色倾泻而下,在这场无声的拉锯中,郁慈先一步败下阵。他拉住贺月寻的一片衣袂,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

泪珠晶莹地滚落,睫羽沾了泪纤长而漆黑,郁慈哭得好像喘不过气,声音又细又小掠起一阵浪潮。

“……对不起,我撒谎了……”

“不要走,我不想你走……”

这句话之后,所有的倾诉都变得轻而易举。没有了将自己伪装坚强的小刺猬,取而代之的是被大雨淋湿的猫,一点一点摊开最柔软的地方。

“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只有一个人,小洋楼也没有了,他们都不告诉我外面的消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眼泪渐渐止住了,只是抿紧嫣红的唇瓣时不时颤一下,眉眼低垂,从是只能看见那一簇簇湿黑的睫羽。

他说:“……我会有一点担心。”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他面前维持表面的和平,告诉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但这些骗人的话连郁慈都不会相信。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浓黑的烟尘,郁慈常常在睡梦中哭醒,怔怔地盯着窗外看,然后又在眼泪中睡下。

也许哪一天他就会收到远方传来的不好消息。战败或者死讯。一日一日积压的惊惧与不安终于找到了倾泻口,郁慈又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

细伶的腕骨被攥住,郁慈下意识松开手中的衣袂,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睛看去。但未看清男人的脸,后颈掌心微微施力,他落进贺月寻的怀抱中。

一如既往没有心跳声,后颈的掌心也很冷,但郁慈却在岑寂清苦的药香中闭上眼,气息慢慢变得平和,黛色的眉尖透出一点安稳。

大脑一点点放空,不去想那些零碎的梦、悲伤或者眼泪,眼皮有些酸涩,郁慈久违地有点倦意。

在意识昏沉睫羽轻垂的时刻,郁慈听见男人清泠的嗓音,像穿过无数层隔膜来到他面前有些不真切。

“阿慈,很久之前我就答应过你,我绝不会离开你。”

如同得到期待已久的承诺,眼睑安心合上。

自那日起,贺月寻不再频繁消失,有了他的陪伴,郁慈的神经放松了很多,哪怕仍旧担心,但不至于连眉尖都勾着哀伤。

日复一日的等待总是磨人心神的,郁慈给自己安排了一些事情做。比如给院中疏落的花浇水,比如在悟生睡前给他念几页书。

字都是贺月寻教给他的,郁慈认得不算熟稔,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得很慢,咬字很轻,嗓音偏软,好像手中不是一本专业医书,而是童话故事。

其实郁慈的确想为悟生念童话故事,但他猜悟生不会感兴趣。

念完第三页的最后一段,郁慈合上书,嗓音轻轻:“好了,你该睡觉了。”

床上,悟生躺姿规整,被子一丝不苟地盖在肩膀上,这些天他的五官又长开了些,能瞧出未来优越的骨相。

盯着床边纤薄的人,悟生闭上眼睛最后说了一句:“哥哥,沈少会平安回来的。”

心尖像被微微刺了一下,郁慈险些落下泪,他眨了眨泛酸的眼,轻声关门出去。

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两边人经过谈判,约定不在城内动手。江津的生息在慢慢恢复,街上极少的人走动。

而在此之前,沈清越便递来消息,许婉一家被安顿在了安全的地方,不会有危险。而从柳城传来的消息也终于千里迢迢到了。

如同猜测的那样,许婉从未抛弃过她的孩子。在从窑子里被赎出后,许婉彻底心死,她回去找郁慈想带着他一起离开。

可从郁兴嘴里得到的消息却是死了。这时郁慈的确已经被贺月寻带走了。许婉不相信,一路找到赌场。

而赌场在贺月寻的授意下,也只说人死了。大病一场后,许婉和高斌远走北方,柳城对她而言只是令她痛彻心扉的地方。

冥冥之中,命运再一次让这对母子在人海中相遇。

柳城那边的人说,他们还在小山坡上找到一个小土碑,上面写着:爱子郁慈之墓,旁边还种了一棵小小的桂花树。

从郁兴这个赌鬼嘴里出来的谎话,却困住了两个人,云散月出之际,郁慈仍旧没有改变不去见许婉的想法。

战火纷飞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怎么样,他不想让妈妈多一份牵挂,重逢的喜悦并不能抵消再一次失去的痛苦。

只要知道远方的故人尚平安,已经足够。

暮霭沉沉,郁慈走在二楼走廊,忽然看见下方大厅孟澄提着医疗险面色凝重地往外走,问:“伤得严重吗?”

“不太好。”林管家脸上同样不太好,但语气还算镇定,“出血量很大,不确定子弹是否还留在体内……”

两人走得匆忙,谁都没有留意到二楼的少年。而能让他们这么焦急的可能也只有一个。

郁慈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沈清越受伤了。

直到晚餐时,餐桌上少了一人,林管家解释说军营那边人手不够,孟澄过去支援了。郁慈点点头,没有多问。

但深夜坐在床头,盯着发出柔和光芒的小夜灯,郁慈忽然问出声:“贺月寻,你能带我去城外军营吗?”

一片缄默。但郁慈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贺月寻不会轻易答应他。

芒芒灯晕下,他的脸颊有些苍白,下巴细了很多,眼睛更大了,托着膝的腕骨明显,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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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他的纤薄。

但谁都没有办法阻止。

“他没事。”贺月寻道。

他一向不会撒谎。但知道这个消息后,郁慈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下巴抵在胳膊上,光芒在他低垂的眉眼间静静流动。

光影在他眸中化成漂亮细碎的星河,郁慈盯着夜灯,轻声问:“人死了都会变成鬼留在世间吗?”

但其实在贺月寻还未回答他的时候,郁慈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会。

除非怨气深重化为厉鬼才能滞留世间,人的魂魄正常都会归于地方再入轮回。而贺月寻能以魂魄形式留在世界,是因为当初他身上背负了禁咒。

所以,没有任何情况没有任何可能,他能留下他们。

第二天,时间很早,郁慈没有惊动人离开房子,去到秋琳给他的那个地址。

街上没有几家店门开着,但二十七号店门向外打开,郁慈走进去,是一家杂货店。向店员说明找秋琳后,他被带到二楼一间房里。

秋琳进来时,郁慈正望着窗外,唇色有几分苍白。

而秋琳依旧是浅色的长裙丝巾,在少年对面坐下。郁慈目光在她腕上隐隐露出的红痕停留了片刻,才说:

“你之前说可以让我离开江津还算数吗?”

少年的孱弱有目共睹。秋琳将丝巾解下,露出颈上同样的红痕,嗓音平静与之间的柔和大相径庭:

“可以,但你真的要现在走吗?”

郁慈不太明白地看着她。

“沈清越还没死,哪怕你此刻走了,也不能保证他不会腾出手来找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会帮你杀了他。”

耳中嗡的一声有一瞬间好像与整个世界脱离了联系,郁慈喘了口气,溢出的泪光让他看不真切,听见秋琳说:

“上次那一枪只是擦伤了他的手臂,但下一次他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

……是秋琳开枪打伤了沈清越。

指尖不住地颤动,郁慈喘了好几口气,才找回声音:“……你是贺衡的人吗?”

明明唐白英在和沈清越合作,秋琳作为唐夫人却暗中袭击沈清越,一件件事情、一条条线索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如同织成了一张大网,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所有人都是被利用的旗子。

“不是。”秋琳的眼瞳透出清冽的冷意,一字一句道:“这些高高在上肆意辱玩平民的‘高官富人’都该死。”

刻骨的恨意让每一个字都裹上了锋利的棱角。

郁慈终于想起当初秋琳在包间问沈清越对他好不好的事。他没有回答,秋琳便以为是不好,所以她才想帮少年杀掉这个人渣。

……是他害了沈清越。

心脏蓦然收缩,几乎难以喘气,郁慈捂着胸口,指尖在手心留下一弯弯深刻的痕迹,泪珠打湿睫羽,将他的眼圈浸红。

“……没有、他没有对我不好。”哽咽着断断续续将话说出,郁慈道:“是我当时没有把话说完。”

“你不要再伤害他了好不好?”

秋琳愣了下,定定看着他没有开口,片刻后错过目光。

明明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秋琳会拒绝他?郁慈猜不出,脑中又混乱不堪,只能急得掉眼泪,一个劲地哀求。

“我只能保证我不对他动手。”秋琳松了口。

她话中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会伤害沈清越。郁慈愣住。

第78章第78章

郁慈忽然想清楚一件事情。

如今江津,甚至说是整个北方,唯有沈贺两派势力两家独大,而秋琳竟能偷袭成功沈清越,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帮她。

——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第三方势力。

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整个棋局,而他们皆是被利用的棋子。

身上不住地发冷,郁慈颤着眼睫看向秋琳,可秋琳绝不会轻易告诉他背后的人是谁,就算他再怎么哀求也没有用。

唇瓣被咬得如同红熟的浆果,郁慈想起另一件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仿佛害怕揭开伤疤一样:“唐先生对你不好吗?”

在秋琳抬眸看过来时,郁慈忽然觉得自己很冒犯,急忙道歉,鼻尖都红了一点:“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我没有想让你难过……”

抿了抿嘴巴,郁慈犹觉得不够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冒出一句:“对不起……”

但坐在对面的秋琳情绪却很平静,她搁在桌子上的手在丝巾的衬托下显出一种通透的白皙,能看见薄薄的皮肉下青蓝色的经络。

很脆弱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冷:“我不过是他明码标价为他收买政客的妓女。”

美貌对于穷人而言从不是什么天赐的礼物,而在战乱年代,这种情况只会加重。

但原本,秋琳一家也算不上贫穷。皆是教师的父母有足够的薪水养活他们。但一颗落下的炮弹,将房屋炸成废墟,父母双双去世。

所有的温馨与幸福在顷刻间间化为乌有,秋琳在世间唯一的慰籍便是她的幼弟。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秋琳成为了卖花女。

她生得漂亮是从小便知道的事情。哪怕战乱年代鲜花对于人们而言并没有任何价值,但行人还是会看在少女纤弱的美而为此付款。

有一天,秋琳遇见了唐白英。他不仅买下了她全部的花,还提出可以资助秋琳上学。

但秋琳拒绝了,她想将上学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弟弟秋熙。原本唐白英并不同意,但知道秋琳不仅认字还熟练地掌握一门外语后,他答应了。

“庸俗的漂亮皮囊太过常见了,但阿琳,你是造物主独一无二的作品。”

彼时秋琳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从未想到这句话将成为她往后每一天都将重复的噩梦。

在她十八岁那日,唐白英向她求婚。秋琳同意了,她欠唐白英太多了,而弟弟还在受他资助上学,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然后,她一步步走近了自己的深渊。

唐白英将第一位客人带回家时,秋琳没有任何怀疑,直到他将她带到客人房门前,贴在她耳边道:“客人喝醉了,作为女主人你需要尽到你的指责。”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秋琳看着向她走来的陌生男人,忽然明白了当年唐白英的那句话。

上位者见过太多的漂亮皮囊,终有一天会腻。但唐白英精心培养她,如同培养一株洁白的莲花。

她会钢琴,会交际舞,会外语,对于男人们而言,她是最好的消遣品。

那一晚,陌生男子离开后,秋琳躺在凌乱的大床上,望着头顶明炽的灯流不出一滴眼泪。唐白英进来,将一份试卷放在她脸边,温声道:

“秋熙在学堂表现很好,今天又被老师夸奖了,所以阿琳,你也乖一点好吗?”

有了软肋的人哪怕想死也做不到干脆。唐白英深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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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正手握着秋琳的软肋。

有了第一位客人后,便会有第二位、第三位,甚至有时候同一晚走进房间的客人会不止一位。

但毫无疑问,所有客人都是能帮助唐白英生意的人。每次走出那间房间,秋琳都会在浴室用大量的消毒液清洗自己。

哪怕长时间使用消毒液已经让她的皮肤变得刺痛,但秋琳还是会一遍遍重复清洗自己的身体。

坐在浴缸里,望着身上布满的红痕,秋琳慢慢蜷缩着抱紧自己。

……柔弱美丽的唐太太,是一位人尽皆知的昂贵妓女。

将自己血淋淋的伤疤在阳光下摊开时,秋琳神色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她的尊严她的人格早在第一晚就已经被碾成灰了。

而作为旁听者的郁慈却哭得格外伤心。他无法相信痛苦与绝望如此残忍同时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而秋琳又是如何熬过这些的。

下巴上挂着泪,郁慈几乎要将柔软的唇瓣咬破,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不是,你不是……”他不想将那个词用在秋琳身上,“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孩。你会弹琴、会跳舞、也会外语,你还请我去看了剧……”

他一点点细数秋琳的美好,想让秋琳看到发光的一面,但却无力地发现哪怕再多的闪光点也不足以抵消这些痛苦。

他只能垂下头无声地流泪。

“对不起……”

看着哭得脸蛋乱七八糟的少年,秋琳清幽的眼眸中冷意化去一点,她之所以想帮少年,是因为她透过少年看见了秋熙。

一样的纯粹,一样的赤诚,会将一颗最柔软的心脏摊给别人看。哪怕会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天真,但那往往会更让人心动。

“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秋琳起身说,“你该未我感到高兴的。”

离开前,她又系上了那条丝巾,她的确会杀掉唐白英,但至少不是今天。

本来想离开江津,作一只缩在壳内的蜗牛,逃避掉即将面临的痛苦,却不想得知了另一场苦难。

郁慈哭得脑袋都有些发晕了,迷迷糊糊回到住处。踏进大厅却发现四周无人十分安静,而沙发正中则坐着沈清越。

他双手交叉,头深深埋下,右侧的手臂缠着绷带,仿佛一座缄默的雕像,哪怕近在咫尺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

没想到男人会在此刻回来,郁慈愣了一下,察觉到男人的不对劲,他小声唤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一声就如同落在干裂土地上的雨珠,郁慈清晰地看见了沈清越的双肩颤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是一双通红的眼。

“……阿慈?”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句,勉强扯出一点笑意,但眼泪却先一步落下,“我以为阿慈不要我了。”

这一滴泪如同一桩响钟敲在少年心上,沉闷的钝痛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从前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变得狼狈不堪,好像宁可敲碎所有的傲骨来换得少年片刻的心软。

郁慈没有开口,他的确想过离开。但此刻心脏清楚的钝痛让他明白,原来有些不美好的故事结尾他避免不了,也不想避免。

他在沈清越右侧坐下,看着男人受伤的手臂问:“还很疼吗?”

在男人还未回答的前一刻,少年垂下细密而纤长的睫羽,鼻尖、眼尾和细细的下巴都是红的,凑近伤口再一次像许婉对他那样对待男人:

“吹一吹,痛痛飞。”

少年轻柔的语气,让沈清越喉头一哽,险些再落一次眼泪。他喉结滚动,哑声道:“嗯,已经不疼了。”

晚餐时,沈清越罕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用晚餐。其实今天第一个发现郁慈不见了的人就是沈清越。

原本孟澄可以去军营里为他换药,但他太久没有见到少年了,就拒绝了,想回来换药的同时看一样少年,然后就发现少年不见的事实。

理智回弦后,沈清越猜出是少年主动离开。所以在林管家问是否立即派人去找时,他沉默良久,才道:

“找到他就把他平安送出江津吧,不用带回来了。”

少年离开的理由他大概知道几分。他既不能向少年保证他和贺衡谁都不会死,也无法将少年强行禁锢在身边。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顺着少年的心意放他离开。

哪怕他在战场上从未有过败局,但此刻他依旧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他一无所有。

回到卧室,郁慈默默将抽屉里的玉镯戴上,离开时他什么也没有带,试图抛开所有的牵挂,但事实证明,他无法做到。

床头小夜灯的灯光依旧在床面铺开柔和的光晕。郁慈小声唤了一句贺月寻,果不其然没有一点动静。

但玉镯告诉他,贺月寻就在他身边。睫羽轻轻扇了下,郁慈放软嗓音,细白的指尖捏紧被单,道:

“上次你丢下我那么久,这次我只不过丢下你一天而已,我们扯平了,你不可以生气了。”

他努力想藏起心虚,但鸦黑的睫羽颤个不停,投在眼下的一小片阴影也随之改变。

静静凝神听了片刻,郁慈刚要失望,后颈一凉,一只掌捏住了他,贺月寻清冷的嗓音同时也在身后响起:

“阿慈,你很不乖。”

捏住后颈的力道不大,但控制意味很强,郁慈试图偏头,但很快被那只掌制住。贺月寻微微用力,指腹捏了下细颈那片莹白的软肉。

“你看,你又不乖。”

男人这样说。郁慈顿住,没有再做出任何其他举动,他迟钝地醒悟过来,男人今晚有些不一样。

第79章第79章

细软的发丝垂下,发尾落在后颈,那里却有一只冷白的掌不清不重地攥着,每当那一小片可怜的软肉被指腹意味不明地碾过时,郁慈就会下意识地颤一下。

如同一只被人攥在掌心的蝶,只能无助地掠动蝶翼。

“……你还在生气吗?”

房间内实在太安静了,当郁慈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出这句话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片刻后,后颈软肉又被捏了一下,郁慈控制不住圆眸中浮现一点湿意,细细喘了一口气,然后听见男人说:

“我是生气了,所以阿慈要哄我吗?”

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偏偏话的暗示意味却十分明显。郁慈指尖攥着被单不住收紧,此刻他确定了,贺月寻今晚的确不一样。

控制、禁锢、指示,以往任何一个词都不会出现在贺月寻身上,但今晚全都出现了。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触让郁慈有些不安,他垂下眸,嫣红的唇瓣轻轻抿在一起,片刻后,低细的嗓音飘了出来:

“……可以、可以哄的。”

“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在颤着眼睫等待的那几秒钟里,郁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鼓噪,手心也微微出汗而变得濡湿。

后颈的那只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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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离开,郁慈不知为何呼吸忽然乱了一下,贺月寻掐住他的脸将他往后偏了下,对上一双水润润的眼睛。

“是由我说了的话,阿慈待会儿不要哭。”

他的指腹在少年嫣红的唇瓣轻轻摩挲,然后两根手指伸进去刮蹭了,碰到牙齿时,贺月寻黑眸定定看着少年的眼,命令道:

“张开。”

脑中似乎停止了转动,郁慈只会下意识地顺从,启开一条缝能看见其中一小截湿红的舌尖。如同蚌壳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迫露出。

“好乖。”男人这样夸到。

这句话如同捏住了少年的软肋,在要求少年将舌尖伸出来、自己搂上腰或者将腿张开一些时,男人都会说一句:

“阿慈,好乖。”

以至于后面被欺负得眼圈红红,睫羽湿答答地黏在一起,少年想哀求男人轻一点或者慢一点时,都会在听见贺月寻那句“阿慈不是说要哄我吗?”后咽下去。

实在太过过分的时候,少年也只能将咬住自己的指骨,企图将一些破碎到不行的泣音憋回去。

可就算这样,贺月寻还是不肯放过少年,用手指顶开少年红艳艳的唇,看着津液将指尖染得水涔涔的,然后说:

“不要咬,我想听。”

*

第二天坐在床上的郁慈,看见连细伶的手指上白皙的皮肉也印有一些隐秘的红痕时,咬着唇瓣泪珠坠在睫羽上欲掉不掉。

后知后觉被欺负透了的少年,最后只得到一句简单的“阿慈的确很会哄人。”实在是很不公平。

而昨晚意识昏沉的时候,郁慈模模糊糊听见贺月寻在他耳边道:“阿慈,答应人的事情要做到,不要再摘下玉镯了。”

“没有第二次。”

哪怕后面的话未讲完,但郁慈还去十分清楚,如果再有第二次,就算把他翻来覆去得将骨髓榨尽,贺月寻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虽然昨晚掉了很多眼泪,但醒来后身上并没有什么酸涩感,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却留了下来,郁慈将自己收拾好后,去到一楼。

他今天准备要出门一趟,再去一次西街南宁路。他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秋琳背后势力的蛛丝马迹。

但在找到确切证据前,他不准备告诉沈清越。如今沈贺两派局势正焦灼,如果他贸然告诉沈清越,沈清越分心去查,极有可能面临两方的共同夹击。

而且,既然秋琳没有伤害他,是不是证明她背后的人认为他是一个毫无威胁、不必在意的人?

也许,他真的能发现一点什么呢?

不过昨天他答应过沈清越,出门可以,但要带上人保证安全。郁慈没有拒绝,毕竟他也不想被某个势力抓去威胁沈清越。

南宁路二十七号对面是一家卖钟表的店,郁慈特意选了这里。买下一块表后,郁慈在木桌前坐下,透过玻璃橱窗一直盯着对面。

他不确定这里是否是第三方势力的一个据点,但除了这最笨的一个办法,郁慈没有其他任何有关第三方的了解。

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任何人出入那扇门。郁慈眼睛都盯酸了,抿了抿唇瓣,有点执拗地继续待下去。

虽然没有可疑的人出入,但连一个顾客都没有,郁慈有点确认这的确可能是一个据点了。

指尖攥紧装着手表的小盒子,郁慈目光一错不错,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背影,步履极快地跨进店内。

是秋琳。郁慈精神一振,秋琳绝对不可能一个人,绝对还有其他接头的人。果不其然,不久后另一个人踏了进去。

郁慈一愣。那是个中年男子十分普通,相貌没有任何记忆点,戴着顶黑色毡帽,埋着头。可匆匆几眼,郁慈却觉得男子有些熟悉。

是谁呢?郁慈下意识咬住指骨,在记忆中翻找能对应得上的人,他之间应该见过。

直到回到小院跨进大厅,林管家语气温和地问他中午想吃些什么时,郁慈忽然记起了那个人是谁。

五叔,贺月寻的心腹之一。

之前去找贺月寻骨灰时,他曾见过五叔一面,所以才一直没有想起来。他蓦然停在原地,眼眸愕然。

如果五叔跟第三方势力有牵扯,那贺月寻呢?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睫羽细细地抖了起来,哪怕郁慈很想说服自己贺家已经散了,五叔为其他人做事也很正常。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五叔不可能为其他人做事。郁慈想起之前与贺月寻争夺南方商业的那些商人,对贺月寻的评价。

他们说,贺家主手段狠辣,城府极深,从不给对手留一丝喘息的机会,是一个智多近妖的人。

而能准备好身后事平静赴死,在他死后贺家的生意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且得知背负禁咒魂魄不散的贺月寻,真的不是以死来选择另一种新生吗?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二楼卧室,郁慈蹬掉鞋子在床上抱住自己,将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良久,情绪平复下来的郁慈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但没有泪,怔怔地唤了一句:

“贺月寻?”

好像只是简单地在唤男人,又好像是在问很多其他事。但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都最终归于一句平静的:

“我以为你不会骗我的。”

这句话刚一出口,后知后觉的酸涩忽然漫上心尖,郁慈鼻尖一酸,有点想落泪,但他忍住了,只是紧紧咬着唇瓣。

房间内很安静,但郁慈知道,贺月寻就在他身边。于是他执拗地选择等下去。

时间静静流过,浅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在郁慈撑不住眼睑有点发涩的时候,他终于听见男人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

“有时候,阿慈会更想听见一点谎言,不是吗?”

睫羽一颤,郁慈到底没有忍住眼泪,鼻尖、下巴都变得有点红,唇瓣嫣红被咬出一点齿痕。在对峙中,他从来没有赢过男人,于是他选择直接问出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是想要很多很多的权势吗?”

男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其中的棋子。郁慈想不通,究竟是图谋什么,才不惜如此大的牺牲。

眼睑上落下一点凉意,郁慈下意识闭上眼睛,男人的指腹轻碾着,似乎想透过薄薄的皮肉碰到下面的眼球。

他听见男人极轻的一声笑,“权势?”其中的冷淡连郁慈都能读出。

“这些我在柳城就已经厌倦了的东西,阿慈怎么会认为我想要的是这个?”

接手整个贺家后,贺月寻不仅挽救了大厦将倾的腐朽家族,还一步步蚕食了整个南方的商业宏图。

在掌握经济命脉的情况下,这些与他而言只是囊中之物。

猜测被否定后,郁慈忽然攥住那只没有温度的冰冷掌心,睁开眼,水津津的眸中透出一点让人心软的哀求。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温热的泪珠沾湿了贺月寻的指尖,他垂下眸,没有回答少年话,反而自顾自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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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问题。

“阿慈,你喜欢柳城吗?”

很莫名的话题、跟此刻的情形扯不上半点关系,郁慈满心怔愣,但一种莫名令他不安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拒绝:

“……不、不喜欢。”

然后他就看见男人极轻地勾了下唇,漆黑的眸如同一池望不见底的深水,道:“不喜欢也没有关系,还有很多像柳城一样的小城。”

“我们可以一直尝试,直到阿慈喜欢。”

庞大的阴影终于褪去一小片,郁慈也得以艰难地窥探到阴影之下暗不见底的私欲。

“你想让我和你在一起……”眼泪一滴滴坠在细细的下巴处,郁慈可怜兮兮地望前挪近了些,“我们可以走的,你不做这些,我也会跟你离开的……”

但贺月寻只是眸光淡淡的瞧着少年,没有答话。

他们是一类人,同类相近,他清楚另外两个绝不会放手。

若想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必须一次性将所有可能都绝尽。

第80章第80章

在贺月寻从他亲弟弟手中抢走少年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从来不只贪念短暂的温存,从他动了念头时,他便要的是长久的相伴。

所以在贺衡野心勃勃地远赴北地,在沈清越眸中的狼子野心越来越昭然若知,贺月寻便开始策划这一场棋局。

而他走的第一步棋,便是凭借禁咒拜托着一副令人生厌的病躯。

从他降临世间的那一刻起,无数人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因为背负了禁咒的人,注定不会活太久。

但凡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以为他会心怀怨恨,恨他不顾亲情的父亲,恨让他注定短命的禁咒。

但事实上,贺月枝从未对他们产生过任何强烈的情绪,在他眼里,任何人和物都只分为两类,有用和无用。但这一切都只存在与他遇见少年之前。

在对少年产生私欲的那一刻,贺月寻对这个世间的认知都重塑了一遍。而此后,旁人眼里令人畏惧的禁咒,也成了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郁慈起伏过大的情绪之后反而是一片钝木,他忽然想清楚另一件事。

那批莫名消失的麻醉剂,让沈贺两派走上兵戎相见地步的那一声枪响,真的皆是出于贺衡之手吗?

他抬起黑亮的眼,脸颊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白皙,如同脆弱到下一刻就要碎去的瓷,睫羽鸦黑地抖着。

哪怕极力维持出情绪的平静,也能轻而易举看出他藏在表面之下、极致到可怜的惊慌:“……麻醉剂、和走火的事,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在等待回答的那几秒里,郁慈将唇瓣咬得糜红,他想等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可片刻后,他却听见男人极为冷静的声音:

“是我。”

如同只是承认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贺月寻眼眸漆黑,眉眼依旧淡然如同一副清雅的水墨画。

但郁慈不明白,他抖着手想攥住男人的衣角,几次都没有攥稳,最后是男人反过来捏住他的手心。冰冷透过手掌如同传到了心口。

连心脏的跳动都变慢了许多。

“……可你、怎么做,他们可能都会死……”

郁慈几乎快喘不过气,只能茫然地睁着眼,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如同一滴滴晶莹的冰花碎去,与此同时他的心也好像碎成了几瓣。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淡漠,却传递出一种明显的信息:他就是要他们都死。

哪怕沈清越于贺月寻而言只是政敌,可、可贺衡不是他的亲弟弟吗?郁慈张了张嘴,下一刻他又怔怔地闭上。

从贺家那座吃人的宅子里活着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血亲,而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贺月寻从不会对所谓的弟弟心软,贺衡也同样。

他无法苛责其中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入被人既定的死局吗?

郁慈静静坐在床中央,一滴一滴流着泪,好像失去了巢穴庇护的新生幼鸟,无助地抱住自己,等待着风雨的来袭。

“……我讨厌你。”郁慈轻声吐出这几个字,下一秒却流出更多的眼泪,让他说出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

他将脸埋进手臂里,房间只剩下一片缄默。

*

南宁路二十七号依旧没有什么人光顾,郁慈坐在二楼等待秋琳,望着楼下有些出神。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秋琳走进来,依旧是浅色的长裙,却没有系丝巾,她走在对面坐下,熟稔地从包里掏出一支女士香烟。

点燃,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脸。秋琳在其中显得清冷孤傲,唇色苍白,如同一支藏着锋芒的鸢尾。

而不是柔软而依附他人的菟丝子。

她心情明显十分不佳,郁慈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说话。秋琳却以为少年是不习惯烟味,将烟碾灭,道:

“抱歉,我没忍住。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郁慈第一次见秋琳抽烟,却莫名觉得很适合她。他摇摇头,问:“你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杀掉唐白英吗?”

贺月寻能让秋琳替她做事,前提一定是帮她处理掉唐白英。

而在这复杂的棋局中,秋琳其实是一枚中立的棋子,她跟任何势力派别都没有利益牵扯,只是刻骨的仇恨让她参与到了其中。

郁慈昨晚想了一夜,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要撬贺月寻的墙角。

听到少年的话,秋琳愣了下,随即又有些想点烟,但她忍住了,道:“之前不算,但现在是了。”

什么叫之间不算?郁慈微微蹙眉,语气十分真诚,问:“你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跟你提起过,我有个弟弟叫秋熙。我之前一直想事情结束后便带他换个城市生活。但现在不用了。”

秋琳平静到了极点,道:”他已经死了。”

郁慈一愣,心脏的钝痛再次蔓延开,他怔怔地看着秋琳黑白分明的眼与他对视,语气冰冷:

“唐白英一直瞒着我弟弟的死讯,直到我悄悄去学堂接他,教书先生告诉秋熙已经好几天没去学堂了。”

说到这里,秋琳的眼尾有些红,她偏过头,盯着楼下不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郁慈忽然冒出一句:“我要让沈清越杀掉唐白英。”

少年性子温吞,生得又漂亮纯良,很难想象他会说出杀掉某个人这类的话。秋琳侧过头,盯着他忽然弯了弯嘴角。

说出的话却极为冰冷:“他活不长了,我要亲手了结他。”

唐白英踩着无数人铺出来的肮脏道路慢慢爬上前,自诩聪明,却不曾想他的一切也不过是为其他人做嫁衣。

自以为凭着这次的麻醉剂同时算计了沈贺两边,却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从这两个人手中活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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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事,因为唐白英自顾不暇,她这些天才能免于被迫接客。

但刚才少年的话仍让她有一瞬间的动容。秋琳目光定定落在少年身上,问:“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或者你想知道些什么?”

在秋琳的目光下,郁慈顿时生出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其实在听到秋琳弟弟去世后,他就知道自己挖墙脚的计划无法进行下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秋琳如此伤心的情况下还去提这些,也不想秋琳再过多牵扯进来了。于是他老老实实将原本的打算说了出来。

却是怀着一种向受害者陈述自己犯罪过程的心情,纤长的睫羽垂下,根本不敢去看秋琳的眼睛。

刚说完,郁慈唇瓣还紧张地抿在一起,就听见秋琳说:“我答应你,从此刻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似乎有一颗闷雷在耳边炸开,郁慈愕然抬眸。

看着少年睁得溜圆的黑眸,如同一只受惊的猫。秋琳弯了弯眼,道:“你想解决现在沈贺两边对峙的局面对吗?”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找到那批被藏起来的麻醉剂,然后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唐白英身上,那么他们就有握手言和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双方都愿意。”

那一批麻醉剂是导火索,也是事情转机的最后希望。

可秋琳既然这么说,就证明她并不知道那批麻醉剂的下落。郁慈敛下眸,那么他唯一能得到消息的人,只有贺月寻。

回到小院,郁慈坐在沙发出神,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贺月寻松口。昨晚无论他怎么哀求,贺月寻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思绪游走,郁慈忽然听见门响。大门打开,悟生气质沉稳地走在前面,郁慈刚弯下眉眼,就瞧见悟生后面跟进来一个小男孩。

浅色的衬衣长裤,发丝也是浅浅的栗色,眼睛圆润乌黑,肤色白皙,看见沙发上有人的一瞬间,紧张地捏住悟生的衣角。

一般这个时候,家里并没有人,却没想到会撞见郁慈。悟生愣了片刻,但还算冷静领着人走进大厅。

“小慈哥哥,这是我的同学。这几天借住在我们家里可以吗?”

原本郁慈就担心悟生会有些孤寂,对于悟生结交朋友的事情自然乐见其成。

但男孩身上的这套衣裳有些不合身,袖口裤腿还卷了一截,瞧着倒像是悟生的衣裳。再结合之间男孩看见他时的紧张。郁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试探性地问:

“你的同学是不是已经在我们家住下一段时间了?”

没想到悟生沉默片刻,竟然承认了,说:“他在家里已经住了一周了。”顿了下,还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万万没想到,一个半大的小孩儿竟能将另一个半大的小孩藏在家中,而且一周时间都没有人发现。

郁慈惊讶之余,又有点担心地开口:“悟生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的同学在我们家里住这么久,他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但一直躲在后面的男孩却主动站了出来,栗色的细软发丝显得他很像一只小金毛,语气怯怯地叫了一声“哥哥”。

“我的家人都不管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去,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没有人能抵住一只可怜巴巴小金毛的攻势,郁慈也不行。在理智回弦的前一刻,郁慈就没忍住答应下来了。

直到回到卧室,郁慈才后知后觉,能和悟生上同一家学堂的小孩,都非富即贵,真的会没有人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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