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祺意有所指。
她玉润般的耳尖就变得通红,慌忙转身避开目光,去辟另一个话题。
“我知道旁边有家早餐店,味道还不错。”
“行啊,那我们一起去。”
天朗气清,风铃摇曳,目送他们并肩而行。
温禧从时祺身上看不见太多贵公子的习气。她年少时也见过真正令人瞠目结舌的金汤匙作派,将米其林主厨从巴黎坐专机到中国,就为了准备家宴中的一道菜。
这是一家很小的铺面,木桌木椅,适合匆匆上班买食果腹的白领。
温禧有时懒得做早餐,就也会来这里买上一份。
时祺就自然地停在蒸笼前。
“老板,来一屉素包,再来两个鸡蛋,一碗豆浆。”
“好嘞。“
温禧将温热的包子攥在手心,轻咬一口,还来不及咽,却先被叫住。
“温禧。”
一个雄浑的男音在身后叫他。
她闻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仔细在回忆中搜寻了很久,才顺利捕捉到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祺也跟着她一起回头。
“刚刚在后面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感觉很像你们,诶,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穿了件格子衬衫。
吴荻。
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发际线增高。
“没想到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啊。”看见俊男靓女,吴荻直球地感叹了一声:“怎么样,是不是要好好感谢我这个媒人。”
温禧的目光与他短兵相接,又突然瞥开。
他们当初分手分得惨烈却迅速,有些身边人甚至都没探听到消息,时祺就迅速去了国外,杳无音讯。
“没有,其实我们……”
她那句解释的话又吞了进去。
察觉到他们周遭微妙的氛围,又看见双方都不愿意去讲说来话长的故事,吴荻停顿了一下,没有追问。
寒暄两句以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说起生活的近况。
“你呢,现在还在继续创作吗?”
“年纪大了,哪还有什么戏剧梦,再做梦也是得吃饭的。”
想起自己的梦想,吴荻像是有遗憾,又有叹惋,那些梦想在校园时熊熊燃烧,还剩下些零碎的火星。
底下那一堆无用的柴禾,被时间的冷水泡了,现在复燃无望。
开始的那两年,他也发誓要在戏剧界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却屡屡碰壁。无论往何处投稿,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他已结婚,家庭稳定,通过不懈努力备考考上了南江职业技术学院的一名行政老师,编制稳定,基本温饱没有问题。
也没有再奢求更多的想法了。
“但你很有天赋,不要让自己被埋没了啊。”聚餐时他曾说过自己的梦想,而温禧也的确觉得他很有创作的灵气。
温禧真诚地鼓励他。
好像离开校园,生活的重担就在瞬间压在身上。成家以后,能将自己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基本上已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诉求。
“别提了,”时隔经年,他再提起自己的梦想,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羞于承认:“什么呀,就是当初说胡话玩的。
那部微电影最终没有成功作为期末作业上交,但好在温禧和时祺找到其他的办法补上学分,他们与吴荻的交集也不了了之。
但时祺沉吟片刻,却又想到助人的办法:“我知道一个戏剧扶持项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哪好意思再麻烦你们。”吴荻摇摇手,眼里透出希望的光亮,却婉拒了这个提议。
“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但时祺还是将自己的名片留给他。
“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就麻烦你们帮忙,当初若不是我将视频遗失了,那部微电影就能火起来,说不定你们也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明星了。”
吴荻苦笑。
想起往事,他略显浑浊的眼透出一点希望的亮色。
当时,他将拍摄的摄像机放在教师休息室,就一眨眼的功夫,那张最关键的内存卡却不翼而飞了。
也许功亏一篑就是上苍的意旨。
当初从内存卡丢失开始,他的好运气就好像用尽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走下坡路。
温禧纠正他的说法,目光看向身边的温禧,笑着说:“他是,我不是。如今大街小巷的海报里都该挂着时祺的名字。”
“世界上少了个青年演员,却多了位伟大的钢琴家。”
说着抬头看了看时祺,寻求肯定,时祺听见她在夸自己,就心情很好地扬了扬眉。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时隔多年,吴荻依然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磁场还是格外强烈。”你们两人都在南江吗?”
“我最近在南江生活,”时祺点了点头:“想试试能不能找点创作的灵感。”
“我在做调律。”
温禧想起当初沸沸扬扬的独奏会新闻,吴荻可能并没有关注。
“你在做调律?”
吴荻跟着她,激动地将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
温禧问。
“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迟疑,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你跟我客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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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温禧反而笑了:“就直说吧。”
“现在国家也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吴荻跟他们解释:“我们的培养目标很明确,只要教学生学会一门手艺便够了。但大多数的学生是考试一次考差来到这里,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跟两人解释起职校的办学模式。
他们是民办学院,既有通过高考录取的学生,也有小学毕业后直接念五年制的中专的在校生,那些学生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对前程一片迷茫。
“我作为老师能做的,也就是尽我所能,多给他们提供一些尝试的机会,让他们真正找到愿意投入奉献一生的事业。”
做教师,也鞠躬尽瘁,依然爱岗敬业,为那群小朋友操心。
“我们近期正好也有打算开设调律作为学生的选修,如果顺利的话,也会考虑开设这个专业。”
“所以一直想邀请有名的调律师来。今天碰到你,误打误撞,正好把我这个心愿给了了。”
“方便吗?”
吴荻问得小心翼翼。
“你太客气了,一节讲座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请不起他,那我还是请得起的。”
温禧半开玩笑地说,让吴荻紧张的心松弛下来,他的眉瞬间松快了不少。
他们是好久不见的朋友,不是吗?
“对了,最近的同学聚会,你们两个要来吗?”
第46章乌龙
同学聚会?
温禧下意识便去观察时祺的神情。从她的角度仰头看,时祺的刘海错落在眼前,漆黑的眼深不见底,细碎的光像某种浮动的草荇。
见他不置可否。
也是,他既不适合在这种喧闹的场合出现,也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吧。
“再看看吧,”于是温禧微笑,委婉地拒绝:”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可能没有时间。”
在南江大学时,她一颗心都扑在时祺身上,也不像普通学生一样住在宿舍。
一晃四年,熟悉的面孔很多,亲密的朋友却寥寥无几。
她毕业后便退了班群,后来因家中变故,她过得浑浑噩噩,有段时间几乎隔断了与朋友同学的所有联系。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去。”
温禧说话时自然而然地用了我们,这个词像一根细细的红绳,将她与时祺自动绑定,让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她,眼神幽深,又心满意足地将目光移开。
吴荻倒也不甚在意,转而去详聊邀请温禧的事。
温禧与吴荻将讲座的时间定在学期末,互相确认了联系方式,他说自己还赶着上班,他们便挥手作别。
她的工作并没有固定的假期,与客户协商上门调律的时间,时松时紧,全靠自己的把握。
给时祺的钢琴没买成,他们倒是平白无故地答应了另一桩事。
温禧尝试了所有的选择,给厂商打遍电话,拿着许多定制的钢琴手册给他确认,几乎将所有的钢琴品牌都翻了个遍。
最后她选了国产品牌洛森的定制款。
洛森历史悠久,品质稳定。当初创立时,积极地向欧洲引进钢琴制造名家,协同生产。现在开始从中国传统文化上汲取设计灵感,中西荟萃,既有固定的生产基地,也有原创的生产技术。
“怎么样?”
她自觉满意,话里藏了点邀功的浅喜。
没想到时祺听见她的介绍后,黑曜石般的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每次弯眼,温禧便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又掉进什么圈套。
“怎么了?”
那点快乐又无缘无故地被他的笑卷走。
“你推荐的钢琴不错,但小满,你不知道,洛森已经被我们收购了吗?”
他一口气说完,平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但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们在与他接洽在国内合作的事,已经基本谈妥。我自己本人一直很喜欢这个品牌,所以就与他们商量合作,为他们注资,但不对他们平时的决策多加干涉。”
颂音提倡多元化的企业文化,这是他进入中国市场后的第一次合作。
敢情羊毛出在羊身上。想到自己预付的定金转手就到了时祺手中,温禧就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为什么不跟我说,还在这等着。”
她杏目圆睁,发现自己再次弄巧成拙,自得地将他自己培育的鲜花用来献这尊大佛,准备从他那里讨一个说法。
始作俑者嘴角噙笑,看见她脸上生动的神情几经变化。
国内拥有钢琴生产基地的品牌罕见,洛森也算其中翘楚。他的所有者创办的初衷是希冀中国拥有独立自主的钢琴品牌,几度沉浮,最近苦于制造瓶颈,销售额日渐滑坡,几轮融资都不太顺利。
他们愿景相同,见他同为中国人,商谈合作时就多了几分可能。
“不是故意的,只能证明你与我的眼光一样好。”他三言两语便能将温禧焦躁的内心抚平:“小满,这是对我的肯定。”
“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温禧的鼓膜上震动,道谢诚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知道了。”
她伸手胡乱地扇,也扇不尽耳间的热意。
“好了,你回去好好练琴。”
温禧转身就将时祺往外推,苦垒的心墙早因他的推波助澜而轰然倒塌。
后来她又想顺其自然,可这个其已经成了时祺的祺了-
腊月二十二日,温禧的讲课日期。
深冬天高云阔,稀疏的枝桠下漏尽冬日温阳。有同学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学期结束,众人欢声笑语,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南职的校园环境优美,以欧式建筑为主核,本世纪初才将新校区建设完全,是座花园式的学府。
毕业以后,温禧许久没有回过校园,现在置身其中,便还有几分怀念。
那时候她尚且衣食无忧,天大的事不过是担忧学期岌岌可危的绩点。
温禧今天穿了西装裙,外搭牛角扣大衣,一双棕色的长靴衬得双腿笔直,用双肩包背着精简过的调律工具箱,轻装上阵,可以完美地混入学生当中。
接下来发生的趣事就佐证了这一点。
“同学,麻烦请问一下教室M101在哪里?”
身后有气喘吁吁的女孩轻拍了她的肩膀:“我是从校外来的,听说这里有调律的讲座,想来听一听。”
女孩学生模样,一脸焦急。
“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我也恰好要到那里去。”
女孩开心地点点头。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温禧中间几次她想说明自己的身份,却连一句话都插不上,索性耐心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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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女孩性格外向,将苦水与温禧这样的陌生人分享。她说从小就喜欢动手拆东西,却被父母勒令在书桌上读画本,高考落榜心仪的大学。
她倾诉的那些事,温禧都感同身受。
直到两人走进报告厅,女孩正准备给她欠身让位,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却见温禧径自走上礼堂的中央,
讲座的海报与简介,温禧都让吴荻尽量处理得低调一些,甚至没有放上自己的照片。
女孩没有认出她,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您我”
视线相碰,接触到女孩眼中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粲然一笑,心情莫名地很好。
“我就是今天来讲座的调律师,温禧。”
“那我以后能找您请教吗?”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没问题。”
讲座的地点定在学院M101,一个小型报告厅。
礼堂的主舞台高度与场下相差并不明显,只有几阶很短的台阶,没有居高临下的统治感。
演讲的老师与学生之间也并没有很强的距离感,适合平等地对话与交流。
舞台的中央按照温禧的要求,已事先就放上一台钢琴。是她拜托吴荻事先帮她寻觅一台有瑕疵的钢琴,准备做现场示范。
纸上谈兵终究寡淡,温禧想的是,只有现场实践,才能让学生更加直观地体验调律的工作。
五点一刻,讲座开始。
“大家好,我是温禧,是国家二级调律技师,今天很荣幸应学院的邀请,来跟大家分享一些调律相关的知识。”
暖茸的镁光灯落在温禧的面上,将她眉眼染上柔和的光。术业有专攻,此刻她开口,便是调律王国的主角。
自我介绍完毕,台下学生的议论渐渐浮在耳畔。
「好美好美,做什么调律师,做主播多好。」
「这么小,感觉她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诶,也能把调律做好?」
「调律应该很辛苦吧,竟然还有女生去学」
她置若罔闻。
“说得简单一点,我们调律师的工作也个特别好的美称,叫做钢琴医生。医生治病救人,而我们面对的就是钢琴数千个零件会产生的小毛病。一架钢琴的使用年限大致在十五到三十年之间,中间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
“不同于管乐,钢琴属于弦乐器,弦的张力会受到长期使用与外界各种因素的影响。进而导致钢琴本身的音色与音质出现偏差。”
“这时候就是钢琴生病了。”
温禧说起自己专业知识时,那双漂亮的杏眼立刻就亮了起来,像夏夜晚星,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温禧又继续往下说。
“大家以前都学过钢琴吗?”
底下稀稀拉拉举起几只手掌。
“我们钢琴分为两种,分为立式钢琴和卧式钢琴,也是我们常说的三角钢琴。而大家家里常用的钢琴就是立式钢琴,也称为四角钢琴。”
“两种钢琴的调律方式并不相同。今天放在现场的这台钢琴,也是立式钢琴。”
她将钢琴的组成部分都介绍了一遍,又简单地提及了调律原理,最后展开自己的工具箱,将所有的调律工具一一介绍了个遍。
“好了,我该讲解的理论部分已经说完了。调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动手。如果大家感兴趣,该用的工具我这边都有提供,可以上来亲自试一试。”
为避免学生不知从何入手,温禧将准备工作一手完成,干净利落地将琴板卸去,第一次将庞然大物的内部结构展示在众人面前。
调律最重要的兴趣点就在于动手,她话音刚落,果真有跃跃欲试的同学举手。
实践出真知。
温禧邀请了两组同学,每组五名,给的考题是用调音扳手为辅助,通过调整弦轴,完成三个音的调校。
看见有熟悉的同学在台上操作,现场的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行不行」
有学生调侃。
「等等,我觉得这里应该是这样」
有学生质疑。
「不对不对,我刚刚听温老师说了」
有学生站在钢琴旁,翻得本页簌簌作响,仔细对照讲座笔记。
大家七嘴八舌地相互指挥,相互对比,热切地讨论起来,该如何处理这一条弦。
收效甚好。
等学生们走够了弯路,温禧就适时出现指点一二。
这时候,求知若渴的学生们将温禧围成一圈,认真学习,看着温禧依然一丝不苟地整理琴键后,恢复明亮的音色,叹为观止。
不急不躁,行之有道。
不止一人曾说过,观赏温禧调律,像是赏心悦目,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但我们真正要做好调律,并非仅仅掌握与钢琴制造相关的知识就可万事大吉。音乐理论、物理声学,都需要好好研究。”
她在起初学调律时,连晚上做梦时便也梦到自己在钢琴旁,着手解决那些疑难杂症,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自己的操作手法。
“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
等待学生实践的过程中,吴荻由衷地赞叹她,给她递来一瓶水润喉。
“如果南职的调律课程能开设成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邀请你来当老师。”
国内开设调律专业的高校尚在少数,但随着钢琴数量的增加与钢琴教育的普及,对规范培训的调律师的需求也日益增大,开辟调律专业势在必行。
“谢谢,如果是你,我暂时还不想从事教育行业,只想专职做调律师,今后再说吧。”
温禧心念一转,婉言谢绝。
“也别着急拒绝我,凡事都有可能嘛。但一直没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调律的?”
第47章回家
温禧脑海中的那盏走马灯放映,几番轮转,明明灭灭,终于播放到学习调律的第一桢。
她第一次调律,还是时祺手把手地教。准确来说,时祺是她在调律事业上的引路人。
季叔那里,两人用友情价买来的钢琴并没有那么好用,因为是二手货品,钢琴本身又是格外娇贵的乐器,即使质量再好,也需要定期调校。
而放在称斤论两的市场里,他们能给钢琴提供栖身之所,不被磕碰就实属难得,没有人有闲心去调校。
大部分来二手市场淘琴的人又只想找个过渡品,更有甚者就听个响,保持音区差不离标准范围,更符合他们粗糙的需求。
供需两方,皆不在意,但时祺的耳中却容不得半句变调的音乐。
从琴行约调律师的费用动辄就是三五百,所以时祺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给温禧发微信,与她报备今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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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留在家里给钢琴调律。”
“在你家吗?我能去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温禧的问题像鱼池里金鱼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
“你来。”
他言简意赅。
之前被拦在楼下的温禧,今天终于寻到机会到时祺家中做客。
胜利巷依然蓬头垢面,少年却出类拔萃。时祺站在巷口等她,俊朗的侧脸融在午时的光中,明亮而耀目。
温禧从黑色轿车提裙下车,后备箱盖也随着自动打开,各种高档礼盒放得满满当当,让人瞠目结舌。
“第一次去拜访别人家,我怎么能空手去?”
温禧真诚地说。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时祺提醒她,将落寞的心绪往里藏,眼神中却没有太多快乐。
他沉默地替她提上礼盒,在前面带路。
他习惯了温禧的声势浩大,学会自我麻痹,尽管这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们之间天悬地隔。
与温禧在一起,连天卷地的落差感可能是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中来。
这就是他说爱的代价。
“公主,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时祺没有说错。
单元楼里,水泥台阶上用红漆填满了姓名与联系电话,牛皮癣般的小广告像生了根,层层叠叠地让白墙失去原本的颜色。
筒子楼背光,每家每户又将垃圾放在门口,汤汤水水淌了一地,散发出隔夜饭菜馊后的恶感。
温禧强迫自己不去留意,迅速走到五层。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木门嘎吱作响,挣扎了数声,才露出他曾拼命掩饰的家境。
时祺租了两室一厅,温禧还从没见过那么小的房子。但却干净整洁,面积很小,厨房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排气扇,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
映入眼帘的那台钢琴,倒显得整个家都不伦不类起来。
时祺在鞋架里翻翻找找,才给她在破旧的纸箱里,找到一双又小又旧的女式毛绒拖鞋。
温禧试了一下,感觉尺码刚好,却又疑惑独居的他这里为什么会有女性用品。
“我跟我妈妈一起生活,”时祺云淡风轻地跟她解释,像说起家常菜肴一笔带过她的病情:“最近她在疗养院,暂时回不了家。”
南江的疗养院远在城郊,但温禧心想这大概是他的家事,所以没有再多地刨根问底。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时祺尤甚。
她对时祺的家庭依然很陌生。
温禧到时,时祺已将顶盖与侧板都拆卸完毕,他照顾好温禧,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当中。
她像是只好奇的幼猫,蹑手蹑脚地走到钢琴边,再看过去时,时祺右手握板左手击键,另外的工具腾不出手来,用透白的牙齿咬着止音夹。
钢琴对她敞开封锁的躯体,她跟着时祺,逐个琴键地探索未知的领域,摸透内里乾坤。
“小满,来搭把手。”
她从时祺的唇齿边将止音夹取下来,细柔的手指却在他唇边擦了一下,柔软的亲密接触让她的脸瞬间染上红晕。
少年神色专注,唇红齿白,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英俊的脸颊流至衣领,消失不见。
调律者比调律本身更吸引人。
“其实调律也不难。你要不要自己来试试?”
时祺的余光一瞥,看见身边凝神的温禧,杏眼一瞬不瞬地观察他的每个动作,比他这个操作者还认真。
“我可以吗?”
温禧指了指自己。
“你可以的。”
时祺看着小公主颤颤巍巍地要往钢琴里钻,弯腰俯身,额头就要撞上钢琴,忙把她拽了一把。
“调律的时候尤其要小心,起身时不要撞到自己的头。”
钢琴都是真材实料,偶尔有磕碰,受伤的都是自己。
时祺伸手将钢琴尖锐的边缘护住,对她说现在可以起身。
临时抱佛脚,时祺的矮凳上放着几本调律指南,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虽然温禧不知道那些理论具体有什么用,但她做事习惯去看那些说明手册。从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指导信息。
她没有正经学习过乐理,只好按着调律教材上的步骤按图索骥。可就算这样逐字读起来,她对上面的内容依然一知半解。看见陌生的音乐术语,只好请教身边的时祺。
“时祺,十二平均律是什么意思?”
“时祺,什么是同音弦组?”
“倍音是什么,我看了好多解释,但还是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起初时祺也解答,但无奈温禧的问题像滚雪球,越问越起劲,源源不断。
“不用看这上面的东西。”
于是少年就起身,将她冥思苦想多时的教材抽走,试图用一个怀抱堵住她雀鸟般的话语。
方法果真奏效,她的脸像是破晓时的天空,一寸一寸变得通红,薄唇张合,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把这些书本上的东西都抛开,把钢琴调坏了也没有关系,我到时候帮你。”
他轻声鼓励
“好。”
有时祺的话做保证,温禧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将头俯在钢琴的发声区,感受乐器回馈的每一次心跳,成为时祺的小助手:“现在听起来怎么样?”
“嗯,好像有点不准,你再转一圈。”
温禧又开心地投入到调律工作当中。
但作为新手,温禧自然会犯错,高音区的弦绕着铜丝,她慌慌张张,经年累月的弦又太过脆弱,很快就拽断一根。
于是她举起那根断了的弦,苦着脸,小心翼翼地站在时祺面前。
“怎么办,时祺,我刚刚不小心将这根弦拽断了。”
少年有些好笑地看温禧紧张兮兮地拽着那根断裂的细线,好像对待珍宝一般捧在手心。她不知所措,秀眉都紧蹙在一起。
好像做错了事等待家长批评的小孩,仰头迎接时祺的风雨欲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再换一根就是了。”
钢琴弦通常用低碳钢制成,低音区用裸弦,高音区用缠弦,通常情况下能驾驭极大的张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琴弦锈蚀,崩断也是常事。
时祺练琴时,遇见质量不好的钢琴,甚至用力击键,都能将琴弦震断。
他负责给她善后,将那根断裂的琴弦从弦轴板上小心谨慎地取下,再替上一根,侧耳细听,确保音色没有变化。
与时祺学调律时,她当时想的并不多,没想到自己却真的往这件事上钻了进去,成了自己毕生奋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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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
时祺调律用的是野路子,从未正儿八经地学过调律,全靠自己琢磨一些惯用的办法,倒也足够使用。
后来温禧正式入门调律时,已将这些都学了十成十。
就是她跟着时祺好坏皆学,有些固定的毛躁习惯,最后在培训班时被讲习的师傅狠狠纠正,才慢慢地调整过来。
漫长岁月里,时祺给她留下的痕迹,也消失殆尽。
“我觉得有兴趣,所以就去自学了调律。”
温禧在后台与吴荻解释。
她对传媒方向兴致缺缺,虽然温禧能圆满地完成每个作业,每项任务,但那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她让钢琴在自己的手上重焕生机,才是心之所向。
当然,时祺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余光看见学生的手势又出了错,温禧又连忙上前纠正。学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上台实践的学生大功告成,温禧又耐心地点评他们,学生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自己干净地将收尾工作做完,一气呵成,又将钢琴复原完毕。
“大家现在听听这两个音之间有什么差别?”
她复又适时提问。
学过钢琴的学生更能深刻地体会温禧高超的调律水平,对身边茫然的同伴讲解。
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温禧就近坐在琴凳上,等大家的问题。
因为学生与她的年龄差距不是很大,所以提问环节便很活泼。先前不曾参与活动的学生在此刻也跃跃欲试,纷纷将手举在空气中。
“请问一下温老师,最开始学调律的原因是什么呢?”
学生的提问环节,前排一开始错认温禧为同学的女孩举起手,温禧看见她,就示意给她一个机会。
“是我。”
温禧思衬答案时,后台处一道清凌的嗓音,似温泉水流,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
第48章并肩而立
时祺来现场的事,第一个知会的是魏越。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在学校露面,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电话那端的魏越听见的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好像一点闪着红光的烟灰落进炸药桶里,将他这段时间清心静气的佛系脾性又激起来。
他说话直截了当。
时祺对自己的人气一无所知。
“怕什么?”
时祺等他平静后,方才缓缓开口,语气幽幽,让魏越头皮发麻。
他已经纵容时祺这段时间在调律工作室的逗留,只要这位祖宗在外头晃荡,网上的路拍爆料亦不在少数,是他通过公关,给这些持续涌现的随手拍断了流量。
但时祺在南江长住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有疯狂的乐迷四处游荡,守株待兔。
“你几次三番去调律工作室,我已经没说什么了。”
魏越低声嘀咕好友的不靠谱。
“我并非明星,原本私生活就不应该暴露在大众面前。我选择成为钢琴家,是想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音乐,他们根据自己的心愿,可以选择是去是留,我绝不强求。”
他振振有词,让魏越无法反驳。
偶像仰仗颜值面具与单身牌坊固粉,而他二者皆可抛。
“能有什么影响?”
时祺不疾不徐,反问他,让魏越哑口无言。
“而且我知道你的担忧,所以我不是现在跟你商量,让你先去跟校方联系了?”
魏越被反将一军,颓着脸。
我们两个是平等的关系吗?您这叫什么提前商量?分明只是通知我一声罢了。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我一会儿就跟校方说过,人家肯定巴不得你来。”
魏越雷厉风行,立刻就联系了南职的校方,表明对调律讲座很感兴趣,不需要出场费,就想来现场看一看。
对方接到电话后,好像天降馅饼,诚惶诚恐,着手安排。
国内的名校联系时祺做讲座都被一一婉拒,这次也不知道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于友善,魏越友好地提醒校方,在时祺出场时,务必维持好现场的秩序。
至此,时祺如愿以偿地出现在温禧的讲座上-
他的话音刚落,场下就掀起轩然大波。
温禧站在台上,时祺站在台下,他从总控室的方向往前走,朝着她的方向,遥遥相望。
时祺本身就高挑挺拔,因为正式场合,身着与她同色系的墨色西装,一对蓝宝石袖扣点缀在袖口,纯澈明净,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散落在夜空中的两颗星,为他增光添彩。
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他的方向。
温禧亦是如此。
怎么没人告诉她还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嘉宾?
她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被操控,一拍一拍收缩又舒张,在万籁俱寂中,震耳欲聋。
他步伐轻快,走上舞台不过一分钟不到,却令温禧领悟时间的漫长。
与初见时相比,她已不再因为时祺的骤然出现而恐慌,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心中有数。
尽管时祺与她说过几回旧事,反复试探,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从不逾矩,每次都会留给她足够的体面与尊重。
但紧张,说没有却是假的。
等他走上台边,温禧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头顶的镁光灯变得滚烫,让她的脸也跟着急剧升温。
他抱着花,安静地站在温禧身边。鲜花上的露珠落在西装上,湿了小小一片,只有温禧看见。
“你怎么来了?”
温禧用眼神询问时祺。
他笑而不答。
温禧的脑海中立刻涌现起曾经某个荒诞不经的梦,高朋满座之时,他们像新人,珠联璧合,苦尽甘来,终于修成正果,在台上举杯畅饮,接受宾客的祝愿。
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少一些为妙。
与此同时,讲座的现场很快就有人认出时祺。
温禧的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见台下的学生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同一时刻,校园论坛上也闹翻了天。
「是时祺吧,就是那个著名的钢琴家时祺,他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
「两人看起来真的很般配,他是特意为了调律师老师来的吧」
「真的真的,我就是南江职业学院的学生,眼见为实」
「打赌两毛,两个人在一起了」
记录此时此刻,人眼就是最好的相机。
果真掀起了轩然大波。
时祺甚至都不需要开场白,他外貌俊朗,谈吐优雅,就足够将现场同学的注意力都一一俘获。
看见般配的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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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天真浪漫的少男少女心下了然,现场像是无数朵欢腾的水花,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时祺等场下平静了,方才开口。
“抱歉,是我打断了现场的发言。”
提问的女生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时祺重新点回这个问题,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但这个问题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温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一名调律师。”时祺说,“刚才我一直都在台下,看见温老师从调律师的角度与大家分享了自己的职业。”
“她说得很好,生动具体,我也受益匪浅。”
骗人,他明明自己也会调律。
“我很侥幸,拥有一份在台前露脸演奏的工作,也因此受到大家的喜欢。但她与我,是同等重要的,如果演奏者离开调律师。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作为国际知名的钢琴家,他从不标榜丰功伟绩,对自我定位不过是一个演奏者,时祺将自己的身份说得太过谦逊,让温禧的脸好像刚煮熟的鸡蛋,润白又滚烫。
“我之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很清楚温老师会选择调律的原因,我与她是多年的好友,就是很好的搭档,也明白她对调律的付出。”
或许大家在从前的认知中,会觉得与钢琴家相比,调律师可有可无。”
他清朗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但作为钢琴演奏者。我对调律的体悟又与她有所不同,我无比清楚调律师对我们这些演奏者的重要性。”
时祺只夸赞她的调律技术,却只字不提那些浓烈的情感,好像他们是熟稔多年的好友一般。
“正是因为他们在幕后的默默付出,我们才能够在台前为听众带来动听悦耳的音乐。否则即便我们有再高超的技术,再充沛的情感,弹出的音乐也不堪入耳,是对听众的一场折磨。”
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如暖湿洋流,在她心海中涌过,留下长久的余温与一地春生。
他真正理解并尊重她的工作,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可贵的事-
她在众人面前游刃有余,但时祺一出现,她也跟着乱了一瞬,连回答的问题都屡屡嘴瓢,不好意思地微笑。
吴荻是最快一个回神,时祺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联想起今天说的惊喜,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微妙的神情,允许场下最后再向她提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
“差点忘了正事。”时祺想起臂弯里的这束花,用双手捧起,递给温禧:“我是为了送这束花才来的,表达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感谢。“
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她将花接过去,又是香槟玫瑰与尤加利叶,花瓣上滚动着新鲜的露珠。
“今天感谢大家参与讲座,我将我的联系方式留在这里,大家要是有任何与调律相关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大屏上出现温禧的联系微信,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温禧收下花,宣布讲座结束。
“难为你了,还特意来这里来给我捧场。”
等话筒静音时,温禧微微侧首,对英俊侧颜说。他在余光中鼻梁高挺。
“校企合作是大势所趋,也是公司工作的重点之一,颂音也在提前寻觅,为将来的发展储备人才。”
他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温禧问,他便拿出来给她展示。
时祺转头看见温禧,她将花抱在胸前,杏眼清波涟涟,因为害羞,玉白的脸颊微彤,比粉雕玉琢的花瓣还更娇上几分。
“何况,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心声。”
他转折,还嫌温禧的脸不够红,要再添一把柴。
“还有,谢谢你的花。”
“我送了两个月的花,直到现在才引起你的关注?”时祺问:“真该感谢这一束,我才让我成为你眼中的焦点。”
又在揶揄她。
然而,经过校园论坛探讨的新闻迅速发酵,没有给他们留出太多平静对话的时间。
场内的学生尚且好应付。下台时,时祺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护着温禧,始终为她圈出一片可供行走的方寸之地。
那些学生无论是要签名,还是求合照,他都一一应允。
意外收获是,温禧被人潮一浪又一浪地往他怀中挤。他一低首,就能嗅到心爱女孩发间的一片馨香。
小礼堂的门口已经水泄不通,记者们闻讯而动,你推我搡,占据最佳机位。
隔着落地窗,他们看见泱泱人群,顿时心生不安。
关键时刻,吴荻奉上一条脱身的妙计:“我知道西北角那边有个小门,你们从那边绕出去,到地下车库,开我的车走。”
他将车钥匙放心地交给时祺。
“怎么办?”
“当然是跑啊。”
时祺当机立断,伸手,对她发出诚挚的邀请。
她看见时祺宽厚的手掌向上摊开,掌纹清晰又干净,修长的五指张开,一看便是很好牵的模样,不假思索,就下意识将右手覆上去。
十指相扣,她的心原落入千万颗加速降落的火星,火烧遍野。
情势所迫,温禧自我安慰。
好像回到少年时,耳边有簌簌风声,他为她一人而来。
第49章心意
偷梁换柱的计策竟然奏效了。
员工专用电梯直上直下,他们成功将追逐的人群甩开,途中温禧处处草木皆兵,等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才感觉内心涌现的安全感。
温禧心有余悸。
沾他的光,突然跻身成为明星,没想到现在还有需要逃亡的时候。
吴荻的车是灰色的本田雅阁,跟他本人一样,务实低调,他们确保将车窗玻璃都摇上来,隔绝外界窥探的视野。
“可以不牵我了。”
温禧轻声提醒。他们停在车辆前,车窗的玻璃倒映出两个高而长的身影。唯一连续的线条就是他们相执的双手。
“好。”
那双手是为钢琴演奏量身定制,虎口宽,十指长,饶是温禧柔荑纤长,时祺的手依然能把她整个覆盖,将她边缘整齐的贝甲扣在第一个指关节间。
严丝合缝。
十指连心,原来这句话形容的感觉是真的。
时祺将手松开,她的指尖又从温热到冰凉,终于失去他的体温。
回家不好,去调律工作室也不行,感觉都在暴露行踪。
算了,那就上车再做决定。
他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用掌护头,让温禧往里坐。
与此同时,温禧的微信涌进无边无际的好友申请,让运转的手机软件不堪重负,卡顿退出。
“去哪里?”
“都可以。”
温禧在纠结如何回复手机上的消息,回答目的地时模棱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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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从前发生过很多次那样,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走,同时陷入一场漫长的逃亡,逃亡的方向全权交给时祺。
车辆在驶向江边的快速通道上飞驰。
时祺在南江生活的时间长,很擅长找无人的角落。
江边僻静人少,日暮时分,傍晚时对岸涌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都倒映在他漆黑又僻静的眼里。
“谢谢你。”
“小满。”
他轻声喟叹。
“怎么又开始跟我道谢了,”时祺苦恼:“我好不容易才将与你的关系重修旧好,现在又收到一句你的谢谢。”
表达感谢是礼貌用语,他不想永远站在一个需要道谢的位置。
“你怎么谢,以身相许吗?”
她很少与他对视,看他挺秀的轮廓下漾起的唇角。
他一切都好,除了笑点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
她在网上听说过破镜重圆的三种形态,未破、无镜与难圆,不知道他们归属于哪一种?
“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他留给她的问题太多太杂,现在温禧已经有些分辨不清,像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需要有人递来毛绒线团上一根清晰的线头,她才能寻到方向。
她这么想,于是也这么问出口。
“我最想听的那个问题。”
日暮褪尽,身侧有瑰丽的流云,身畔的温禧杏眼桃腮,不遑多让。
他索性不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我的心情还如上次日暮时一样,想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让小满撞一次南墙?”
时祺害怕她再犹豫,于是又再补充。
时间安静了一瞬,直到小巧的柳莺在树枝上来回蹦跳,搅乱凝固的空气。
原来他也有等待宣判的时候。
遇见她时,生命剩余的刑期终于有了翻案的可能,他所犯过的所有罪,桩桩件件,最致命的那件,便是企图将月亮占为己有。
时祺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有些她读懂了,品出些滋味来,有些她没看懂,但并不妨碍那些荇草将她缠住,令她无法脱逃,缩进自己寄居蟹般的安全巢穴中。
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踯躅不前了?
追究过去的故事已毫无意义,不如把握当下,就是现在。
他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追求温禧,温禧知道,如果时祺想要,甚至今天在台上就可以对她表白,单膝跪地,烛光鲜花,再不济也能包下摩天大楼的外墙显示屏,浮夸又浅薄。
重逢以来,他在暗处做了许多事,只是在等待她的垂怜。
“那就再问一个确切的,当初是我一走了之,不负责任,”时祺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了所有的过错方:“你有可能会原谅我吗?”
诚然,他有太多的秘密未曾宣之于口。
在她面前,时祺总习惯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他没有追究过,分手是从温禧嘴里说出来的,她也的确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
“但我也没有问过你,在任家过得怎么样?”
她看见任家寻到亲生子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专版头条,自己自以为是的成全就好像在瞬间成了个笑话。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时祺被任家找到的时候,恰好是她说分手的时候。
戏剧性的是,任怜月是任家老家主唯一的女儿。从前因为在感情上一意孤行,不惜决裂,私奔断了音讯。
相反地,任家家主与他同辈,雷厉风行,人倒是好相与,一锤定音他的身份,让整个任家将他当作侄少爷来对待。
为了弥补他早年离散对他带来的伤害,任家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根深叶茂的家族而言,血缘从来都不是免死金牌。面对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既得利益者人人自危,几位叔伯都不友善,暗潮汹涌,都惶恐他来分一杯家业的羹。
温禧想起了荣国府的林黛玉,举步维艰,唯恐行将差池。
索性时祺不争不抢,只专心自己所长,唯一的请求就是到维也纳音乐学院再参加一次面试。
结局顺理成章,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导师听见他的音乐,破格又给了他一个面试的机会。
“我在任家没有呆几年,就去了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
时祺深呼吸,与她诉尽过往。
“我更在意的是,在你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他委婉地开口说这件事,还是心痛难忍。
他见过从前无忧无虑的公主是什么模样,又见她现在温柔坚毅,独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担,就足以明白破茧成蝶的阵痛。
“不是你的错,时祺。”
少年嘴硬心软,吞下无数的明枪暗箭,却长了颗豆腐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没有这段艰辛的生活,她永远也不会成长,也永远不可能理解时祺。
“小满,我想换一个问题。”
“你说。”
“你喜欢我吗?”
时祺终于问出口。
这件事他不厌其烦,从她的神态、动作与语言能确认无数遍,但他仍想听她开口说出最确切的那一遍。
温禧与时祺那双漆黑的眼对视,深邃宽阔,让她难以逃脱。
谎言比真话说得更快,她欲开口,想像从前那样骗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出任何违心的话语。
喉咙好像被软木塞塞中的广口玻璃瓶。
明知故问。
她当然喜欢他啊。
“可能是我问你问得太过唐突了。”
时祺又得体地往后退了一步。
温禧不知道,每次退让,说是与她体贴地留空间,未尝不是时祺给自己浇筑台阶。
虽然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他也不能死乞白赖得像一颗牛皮糖。
“我现在也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晚风卷过他清润的声音,像轻扇翅膀的蝴蝶,栖息在温禧的耳畔,为她带来温凉的触感。
“从前是我担心的太多。后来我身在国外的时候,也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当初不要犹豫,或许就能够多在你身边,多跟你共度一段时间:那该有多好。”
漫漫长夜,大抵只有琴键知道他倾诉了多少对温禧的思恋。
他在说他们曾经的那场拉锯战,温禧追他,他却内心煎熬,总在后退。
直到失乐园那场意外灾祸的降临,终于逼迫进退维谷的时祺作出决定。
现在他如同曾经的温禧,勇敢地表露心迹,温禧却变得像从前的他,如履薄冰,担心顾此失彼。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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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掀起飓风的蝴蝶,降落在八年后的这一端。
但他们之间却差了整整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个日夜。
“我喜欢你,会让你不开心吗?”
“我”
她打断过许多次,逃避过许多回,温禧终于开始直面这个答案,
她点点头。
“你可以喜欢我,我不会觉得困扰。”
回答的话脱口而出,温禧的理智瞬间回笼。
天呐,她大言不惭地在说什么。
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第一次彼此袒露心意,像两张干净的白纸,拼命地从对方身上提取隐藏的信息,却没想过大家都是一片纯净。
正在此刻,温禧的手机传来叮咚的声音,是被贷款自动缴扣的提示音。
应该是最后一笔。
她将手机背在身后,指尖遮挡屏幕,攥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禧拼命往回找补,瑰丽的晚霞在天空消失,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得到她积极的答复,时祺风雨欲来的双眼变成雨后初霁,风平浪静。
“为什么是今天?”
等心绪平静下来,温禧问他。
“因为看见你参加讲座,他们都很喜欢你。我担心再不抓紧一点,会错过。”
他薄唇轻抿,率真坦然,露出好看的笑。
他根本不必抢占先机,她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他这里。
“能不能给我一点鼓励?让我安心。”
时祺得寸进尺。
“什么?”
这次他没给温禧犹豫的机会。
时祺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终于如愿以偿,将她抱进怀里。
早在心间幻想过千百次的事。
暮色四合,江水畔鸥鹭惊飞,打碎他们在江面交缠的剪影,却未能分开微妙依偎的昔日眷侣。
他没有抱实,手势也很绅士,倒是温禧失去平衡,下巴磕在他的胸前。
“现在我有信心了。”
时祺笑,漆黑的眼中噙满温柔。
于是粉丝在当天又等到时祺微博的更新。
他久未更新的微博再次拍下自然景致,上次发的是日暮时,时祺的照片都像琢磨不透的谜面,粉丝与看客来回观察,分析贴写成小作文,也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有温禧手握□□。
天空是一片漆黑。四角照片的中央有一轮弯月,清净皎洁,如阆苑琼玉。
返场时他的月光献给观众,更是为她而弹,温婉缠绵,而她却因之前的风波离他而去,连这首曲子都没听完。
“月亮恕我无罪。”
他这么写道,一字一字都落在温禧心间。
第50章程春菊
满室明澄,连月光也陪温禧失眠。
温禧打开日记本,流畅地书写好今日的心情,指尖婆娑过一道道收入与支出,在最后一笔款项的结尾处画上一个黑色的圆圈号。
当初她许诺的资金已经尽数还完,温禧现在又重新成为了自由人。
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好闺蜜陆斯怡,她正与沈昀蜜里调油,又飞了一趟欧洲回国,在倒国外的时差,凌晨也能及时给她回复。连同时祺的事一起,陆斯怡沉默的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时隔一会给温禧发来一长串巨大的问号。
「Sea:不会吧,你们进展也太慢了点。再这样下去我孩子都要打酱油了。
「Sea:开个玩笑。
温禧又忙着调侃她,两姐妹就来来回回愉快地聊到天亮。
翌日清晨,温禧终于短暂地安睡了一会。
温禧并未给自己安排好工作。周四上午是她例行去探望程春菊的日子,她洗漱好,穿上轻便保暖的长款羽绒服,提前去小区附近的生鲜超市买了蔬菜瓜果。
四幢二零三。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程春菊的楼栋。
当初温氏企业资不抵债,宣告破产,让普通的投资者血本无归。
程春菊就是受害的最普通投资者之一。但相较于其他债权者咄咄逼人,日夜骚扰,这位头发苍白的老年人却和蔼可亲。尽管自己也损失了辛苦积攒半生的积蓄,她却在沟通时打圆场,甚至帮着温禧说话,理解体谅小姑娘的难处。
后来相熟时,温禧也曾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
“钱都是身外之物,我老婆子剩下的钱已经够用了,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来为难你这么个小姑娘?”
她笑吟吟地,镜片后是一双睿智的眼。
可惜好人命途多舛,她晚年孑然孤身,独子远在千里之外做零工,尚未成家,不愿尽赡养之责,每周问候电话还是程春菊独自打去,费尽周折接通,没说几句就被嫌恶地挂断。
温禧心疼老人,又无以为报她的善意,便常去看望她。
一来二去,毫无血缘关系的温禧竟成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雪上加霜,程春菊在原有基础病上,又被诊断出阿尔兹海默症。
从找不到钱包与钥匙开始,健谈的她话越来越少,眼神浑浊,思维退化,陷入漫长的呆滞状态。
起初温禧万事亲力亲为,但实在分身乏术。病情进展到后来,程春菊逐渐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出行需坐轮椅,几次拨打她儿子的电话都无法接通,温禧就自己做主为她雇了一位保姆。
好在保姆尽心尽力,与温禧时常沟通,让她省心。程春菊的状态虽无法改善,在他们二人的相互配合下,至少能保持在原有水平,延缓了恶化的速度。
温禧由衷地为此开心。
他们同住在一个小区,温禧若是下班早,便会来到程春菊那里,简单地做个三菜一汤,一口一口地哄她吃饭。
温禧后来长期选择租住在这里,遇见更物美价廉的房屋也未搬走,也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温禧刚走到楼栋的防盗门附近时,却听见楼道里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正是程春菊家的方向。
她心生不妙。
与此同时,温禧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原本动听的铃声格外刺耳。
“温小姐,不好了,你快过来一趟吧。”
手机的那端传来保姆焦急的声音,与此同时,瓶罐破裂的巨大动静,同时从楼道里与话筒里传来,仿佛要震穿她的鼓膜,双重刺激着温禧本已紧绷的神经。
不敢多想,温禧匆匆小跑,上了台阶,发现二零三的房门大开。
两居室的客厅一片狼藉。
房内不知何时多了名不速之客,那中年男子穿了件藏青色羽绒衣,三白吊梢眼,嘴掀齿露,脸上凶意横生。
塑料电水壶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冒着热气,在瓷砖上滩了水。
“你是谁?我警告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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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管的闲事别管。”
那人见门外进来了个陌生人,吼温禧,当她是普通邻居,试图给她一个下马威。
“你又是谁?”
温禧冷静地诘问。
“你倒有本事问起我,我是程春菊的独子,程鹏。”
那中年男子,名叫程鹏,早年间去千里之外的城市闯荡。当初程春菊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后,她就联系过这个电话,长年累月,都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
问邻居,邻居却说从未见过这个人,纷纷摇头。
她苦笑,说只有伸手要钱的时候才会想起她这么个母亲,这样的不孝子,不要也罢。
“我老了,不中用了,对他一点价值也没有,他自然也不会来看我了。”
然而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程春菊也在温禧面前提过这个孩子,一脸痛惜。
然而话虽如此,温禧却见过很多次,程春菊在角落里默默擦拭儿时照片的相框,那时候的程鹏还乖巧懂事,事事都听母亲的话。
鹏程万里,这本是她对亲儿人生最美好的祝愿。
程鹏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他收到一条神秘的短信,说母亲留下一大笔丰厚的财产,但被外人蛊惑着修订遗嘱,马上就要被装模作样的外人霸占。
那人有理有据,信誓旦旦,三言两语就挑拨了程鹏贪婪的胃口。
他正愁赌债累累,一边怒骂老不死的家伙藏私,一边匆匆收拾行李回南江,是有是无,决计要亲自去探探究竟。
分明都是老人自己省吃俭用剩下的所有的钱。
他可是程春菊唯一的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保姆见温禧来了,好像看见了拿主意的救星,用三言两语迅速跟她解释事情的原委。
昨天程鹏出现在家门口,说是程春菊的儿子,保姆不认识,问程春菊她也摇头,就不敢擅作主张。
原本保姆考虑到温禧工作繁忙,并不想劳烦她处理这件事,想自己寻个借口就让人打发走。
谁知道程鹏竟一直蹲守在门口,鬼哭狼嚎,来来回回地撒泼,甚至引来邻居的侧目,让保姆无法不将他放进屋里。
保姆本想开门跟他说几句话,让他赶紧离开,但谁知道那人就像泥地里的赖皮泥鳅,瞅准机会就进了门。
上来就要翻箱倒柜找程春菊的存折与银行卡。
两相对峙,最可怜的应当是程春菊,她的裤腿也溅上水滴,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好像被冷锋过境时的衰落的叶片,不住地颤抖。
多年未见,在她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已经不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而是一个凶悍的暴徒。
“程先生,我们有话好好说,私闯民宅,让奶奶不得安生,就是你的错了。”
温禧冷静地先走到,将自己挡在程鹏和程春菊跟前。
保姆一面拉架劝和,点头称是。
“这是我妈,”程鹏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往旁边啐了一口:“我自己家里的事,还能轮到你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丫头指手画脚。”
“喂,老东西,赶紧起来说说话,人家都欺负到你儿子头上了,胳膊肘拼命地往外拐,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他极不尊重地斜着眼。
程春菊被这样吼着,脸上的神色更茫然了起来,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淌。她咿咿呀呀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这次回来做什么?”
温禧眼神戒备。
“这是我家,我回家天经地义。”
不对,他在外漂泊数十年,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回家。
他们说话时,程春菊的眼睛四处飘忽,终于看见熟悉的女孩轮廓,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禧,无力的双手甚至抬起,在空中挥舞,却徒劳无功。
却不想被程鹏看见,如芒刺在背。
他一脚狠狠踹在程春菊的轮椅上,惊得她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就再也不肯说话了。
温禧再也看不过去,她半跪下来,将老人形如枯槁的手抓在手心,缓慢地婆娑着:“没事,我在这里,菊奶奶你看,我是温禧,我来看你了。”
听见温禧的温声细语,程春菊的情绪才缓和下来,轻轻回握她的手,眼中却漫上热泪。
“温禧?”
程鹏听见温禧的名字,重新想起那条短信。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欠了我妈很多钱的小妮子,跑来这赎罪的吧。”程鹏的三白眼一转,眼看着都不愿赡养老人,却想从温禧身上敲一笔钱。
“现在假惺惺来这做样子,没安好心吧。”
“还嫌骗我妈的钱不够多,最后再来捞一笔?”
他咄咄逼人。
“程先生,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们可以沟通清楚,如果现在再纠缠下去,我要报警了。”
温禧厉声。
“你要菊奶奶认出你,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花了多少时间在她身边。”
阿兹海默症进展迅速,现在程春菊连认出温禧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要将离家多年容貌大改的儿子。
“我已经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该还给我家的,一分都不能少。”
程鹏强词夺理。
“老不死的,睁开眼看清楚,谁才是你亲生的孩子。”见没人搭理他,程鹏说着就要推搡温禧,将她从程春菊的身侧拉开,被保姆阻止。
温禧不等他来拉,自己先起身,站得笔直。
眼前的女子落落大方,容貌明艳,程鹏眯眼,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温禧。
“倘若你愿意肉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程先生,请你放尊重点。”温禧打断他的污言秽语:“程先生,你已经打扰到我们正常的生活了,请你离开。”
程鹏被温禧说的报警倏然一惊,没想到一个年轻女孩竟有如此大的魄力。
“行啊,你就让警察来评评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程鹏嘴里仍喋喋不休地说狠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让人评理,至少我在这的八年时间,从未见你回来探望过母亲。赡养老人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温禧不甘示弱地回应。
他自知理亏,听见温禧扬起手机,程鹏像是一只抖败的公鸡,悻然退场。
“我们走着瞧。”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程春菊的情绪安抚好,又做了一桌她从前喜欢的菜,气氛复又其乐融融,但在不经意中,温禧还是感觉到一丝窒息。
虽然人说养儿防老,便是要有真正有孝心的子孙,才能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
程春菊忘记事情很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一会就像个小孩,重展笑颜。
从程春菊老人家回来,那张皱巴巴的笑脸让她的心中一直很不是滋味。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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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但温禧看见老人佝偻的背影,心中依然苦涩。
她时常念叨着牵挂着的孩子终于回到了身边,但却没有带来安宁与幸福。人活一世,年近古稀,却带来这样荒诞的闹剧。
一顿饭食不知味,回到家后,温禧才有空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才发现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来自时祺的未接来电。
“有什么事吗?”
她刚从泥沼中抽身,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
“没有,是觉得昨天的事好像做梦,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时祺说。
“小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敏锐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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