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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溺 阮青盈 42033 字 2024-03-04

温良明娓娓道来。

“有时候知道的越少,人就会越幸福。”

“谢谢您的忠告,但我经过思考,觉得我没有任何采纳的必要。”

温禧平静地回答。

“倘若你没有做亏心事,何必要担心我在她的身边。”

结识温禧本是个意外,时祺原本就不可能通过温禧作为自己的手段,将无辜的人牵连入局。现在温良明要点破,索性顺着这条线刺激他一下。

果然,温良明好像被戳中痛处,瞬间暴跳如雷。

“你懂什么?”

时祺明白这场谈判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你先不要否认我。”

“你的妈妈最近很好吗?”

时祺的脸一瞬惨白。

“很好,不劳您挂心。”

他将指骨捏到发青-

温良明没有输出过多的反对。他皱眉看,心中已然在盘算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刺头,要怎样在伤害女儿最小的代价之下,把这个人不动声色地从她的身边带走。

有什么好办法?

他抓心挠肝。

“温先生,既然我们都有相同的愿望,我们可以不必这么针锋相对。”

时祺心平气和地说。

“你想跟我合作?”

温良明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他对时祺的后文兴致缺缺,只觉得他胆大妄为。

“这次你能靠着傍上我女儿捡回一条小命,下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很可惜,我会暂时安全,我们现在不在富西市,你依然要遵守在这里的游戏规则。”

时祺出声提醒。

温氏为商数年,在富西市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他要宣判时祺的命运,犹如处置蚍蜉,也如同在生意场上拔除某个钉子一样轻而易举。

所有挡路的绊脚石,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

“你跟我说的话太多了,你重伤未愈,可以休息了。”

跟乳臭未干的少年说话,简直白费口舌。

“好自为之。”

温良明说,恶狠狠地留下最后一句忠告。

“你太高估自己了,觉得她会因为你的事跟我反目。”

“就连你的身份她也知道吗?”

时祺猛地一下从床上立直脊背。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就像多米诺骨牌,稍微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倒塌,天翻地覆。

温良明一个电话,与时祺相关的身份资料都摆在面前,他不是卧底,南江市不用抹除他的所有信息,只需要制造些似是而非的可能,让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做线人,本身就是自担风险。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维持深渊中岌岌可危的秩序。

他并不是因为多高尚的目的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只是为了钱而已。

那薄薄的一张纸币,是他支撑母亲在疗养院生活的永动机,也是他此后追求自己梦想的最低保障。

碎银几两,可解人生万种惆怅。

不知温禧会怎么看我?

想起温禧,时祺陷入空置的状态

他说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对温禧就悄然动了心,情感发生了质的变化:或许是琴房初见时女孩脸上生动的表情,或许是在演戏时让他浅尝即止的那个吻,或许是暴雨中她怎么也流不干净的眼泪;又或许是躺在她怀里,在迷蒙的意识中,听见她在不断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桩桩件件,他猜不透。

因为黑暗缝隙中透出的一缕光,真的很难不让他拼命抓住。

到时候事情败露的惩罚,就让他独自一人来接受吧。

“原来你很怕温禧知道这一点,我还以为,你真正担心的会是自己母亲的生命安全。”

温良明知道自己赌对了,诡异一笑。

虽然时祺答应着,但看似平静无波的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他哑声,努力挺直脊背,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变调。

“我知道了,温先生。”

他已经是个烂人了,可偏偏不想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掉价。

第36章坦白

“线人。”

石破天惊,她没有料到时祺如此轻易地就撕破厚重的伪装,将这个答案呈现在她面前。

“什么?”

温禧难以置信,不免再重复质疑一句。

听见自己眼前人当真混迹于电视剧中上演的那些无间道,那些帮派火并、枪弹横飞的惊险画面立刻温禧的脑海中涌现,原来竟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自己不可视的地方上演。

难道当初失乐园已经是最小的阵仗了?

她在一瞬间明白从前那些闪烁与含糊,像倾盆大雨下被雨刮器不停滑动的挡风玻璃,依然水雾横生。

“看来当初的我将这些秘密藏得很好,一点儿也没有被你发觉。”

时祺看见她的双眼像是刚上市的荔枝般滚圆,淡声解释。

“是。”

温禧点点头。

正常人谁会往这个地方想?

原来在镁光灯下风度翩翩的钢琴天才,曾是行走在暗夜中的赏金猎人。

温禧对时祺的身份产生了一分为二的割裂印象。

这怎么可能?

但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让校园时代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为什么他的信息经常随机回复,为什么他会突然以酒吧招侍的身份出现。

好像填海造陆,她的心上纵横的沟壑在多年后被真相的土方填平。

“我早已不为南江市警察局服务多年,留下的身份信息也早已过期。“时祺对温禧解释这件事:“所以现在公开我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他抬头看见温禧,却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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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低首冥思苦想,连发丝在颊边滑落都毫无知觉。

时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对方却在瞬间发觉,慌忙把垂落的发丝撩回耳后,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不是间谍,也不是卧底,现在是法治社会,跟电视上上演的那些谍战片完全不同,”时祺哑然失笑,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你可以把我当作提供举报线索的热心群众。”

他轻描淡写,想将这一篇揭过。

诚然,组成现实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是鸡零狗碎,没有千钧一发的定时炸弹,也没有子弹四溅的火力比拼。辖区里聚众赌博、斗殴、偷盗最为常见,偶发恶性刑事案件,也极少会有他这样编外人插手的机会。

“但是在失乐园的时候?”

“那已经是我这份工作最高光的时刻了,还正巧被你赶上。”

时祺轻声解释。

在失乐园的那一晚,他原本的任务只是监视,随时汇报隋夜等人的动态,等待市局的警察实施抓捕。却没想到因临江派出所的临时出警扰乱了节奏,他阴差阳错之下,倒成了正面交锋的有生力量。

时祺的眸色暗下来,像乌鸦漆黑的羽翼

“可这并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职业。”-

他们交替陷入回忆当中,现在轮到时祺。

时祺记得几个混混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有些挣钱的正经门道,说给警方提供一条有效线索就能百十千,他追问到此,那些人却支支吾吾不肯给他介绍。

他觉得可行,因为他还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时祺的优势就是听觉与记忆,敏锐的听觉能够循声辨人,对四面八方的动静了如指掌。

听过的声音他再听一遍,就能准确地分辨出认出来是谁。

走街串巷向来是时祺的拿手好戏,在胜利巷里走一遭,他连隔壁三楼的老李贪杯喝了瓶五十八度的高粱酿都能听见。

当时母亲进疗养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走投无路的他直闯南江警队。

“小孩,你还未成年,就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那个叼着烟头痞笑着的中队长,将打火机夹在指间把玩,听见办公室里稀落响起的哄堂大笑。

“说吧,只要您需要,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可以接。”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口就答。

“该不会是警匪片看多了吧,一腔热血来这了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正好是午间休息时,身后另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汉笑得如栽倒的大葱,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有一个上前好意地拍了拍时祺的肩。

看见时祺倔强地别过头。

直到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隔三差五地就往派出所送点业绩,年末去市局汇报时一长串都是他的名字,众人才对他刮目相看。

时祺家住在胜利巷,那块片区本身鱼龙混杂,是好惹事之徒的聚居之地。

“我可以胜任,请相信我的能力。”

他脸色严肃,冷硬得像一块石头,重新站在办公室里。

“小子,你知道做线人意味着什么吗?”

中队长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警告他,这并不是什么油水丰厚的好差事。几乎毛遂自荐的,或者是一朝失足,深陷泥沼,需要寻求警方庇护人生安全的,或者是本有案底,要请求宽大处理,网开一面。

像他这样身家清白,还要上赶着往火坑里跳,实属罕见。

“我不知道,但我需要钱。”

“目的还挺纯粹的,我欣赏你。”

铁板钉钉,他被破格录取。

市局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会根据戴罪立功的表现来减轻量刑,或是给一些等价的交换。

时祺在成年后自愿成为南江警队投在城市中的一枚棋子,有直属联系的上级。蹲点隋夜是他做过最危险的一件事,也是在那个时候,上级决定不再让他冒险。

“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几分本事。”

“不错,是个干刑警的好苗子。”中队长在病房里对他说:“倘若毕业后你愿意来这里,我随时欢迎。”

可惜他志不在此。

在四处游荡捕捉线索的过程中,他会在南江的各处流动,对任何微弱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也极易结仇,腹背受敌。

这就是他所能说的所有故事-

“走吧。”

时祺无声地笑了笑,“今天你听的故事够多了,足够让你好好消化一阵。”

“你感兴趣,我以后隐去姓名和背景,再讲给你听。”

他们从露台往下走,才发觉晚上忽起夜雨,滴滴答答落在草坪上,激起湿漉漉的草腥气。他们没有带伞,时祺就将千鸟格西装脱下来,顶在头上,给温禧当作挡雨的工具。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记忆中的温禧定会掘地三尺,刨根问底。

他以为温禧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十岁时难以启齿的事,到现在不过是被风吹起的一张薄薄的餐巾纸,卷走便杳无音讯。

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温禧,自己缺钱。

“受伤的时候,会觉得疼吗?”

未防温禧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心神微动。

时隔经年,她却依然在乎他身上的那些斑驳的伤痕。

她在与他共情。

“早就不疼了。”

他看向她的眼睛映上了些别样的温柔。

为了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他也混进过本市最大的帮派,群架时他冲在最前面,却又遵纪守法不敢动手,只做正当防卫,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

为了节约医药费,蜷在出租屋里给自己沉默地疗伤。

“温禧。”

他复又郑重地叫她的名字。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一直知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也表现得很明显。”时祺又说。

“我”

“时祺,我今晚答应了宋小姐的测试,”温禧及时将他最关键的话打断,避重就轻地引开话题:“你说她的测试,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她啊,”时祺将那份失意很小心地收好,眼底划过一丝轻笑:“她性格一向要强,刚刚在你面前只是为了争口气而已。”

“现在应该早和闻鹤一起出去玩了,估计现在还没有时间想这件事。”

起初闻鹤将他神秘兮兮地将拽到身边,就是想问南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长夜漫漫,他好和宋朝薇一起出去玩一玩,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

看来家家便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你当初态度反复,把我推开,也是因为这件事?”

猝不及防,温禧的跳跃性思维像随意拨动的指针,一时又校准到他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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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

时祺点头表示默认。

“我不想伤害到你,何况我跟你的家庭背景差距太过悬殊。”

但在失乐园风波之后,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反而坚定勇敢了许多。

时过境迁,懦弱犹疑,害怕门阀之见的人变成了她。

“我知道八年前我不告而别,也知道自己蓄意隐瞒,现在希望重新恢复在你心中的信任是痴心妄想,但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漆黑的眼沉静如水,屏息凝神,期待她的回答。

预料之中,对面无声无息,他没有等到温禧斩钉截铁的答案。

至少温禧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就是一个相当积极的信号。

他自我安慰,说一切不算太坏-

但凡她给他机会,他都要桩桩件件讲给她听。

可温禧几乎是落荒而逃,鼓膜中有风在振动,也有时祺直击心灵的追问。

她无法给出一个妥帖的回答。

今晚接受的信息量过大,让温禧很长时间都无法平息,心上的天平被不断地加砝,来回摇摆。

她回到观星公寓以后,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直到数到第1899只绵羊之后,温禧终于认命地爬下了床。

她打开网页,搜索严奕这个名字,旧电脑上频闪阵阵,勉强加载出了一屏信息,有一些简单的文字介绍,全网却没有留下一张正脸照片,很奇怪,可以让她对比两人容貌之间的差距。

她到底长得能与他多像?

皓月当空,她给陆斯怡打了个电话:

“鹿鹿,你消息广,能拜托你帮我查一个人吗?”

第37章结缘

接起电话的,却是个陌生沉郁的男声。

“斯怡睡了,温小姐。”此时已是深夜,那人暧昧地道出事实:“我是沈昀,知道你是斯怡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我帮你查也是一样的。”

温禧与沈昀素未平生,她哪好意思狮子张口,直接找他帮忙。

“我明天再联系鹿鹿,麻烦沈先生。”她生怕打搅好闺蜜的春宵甜梦,慌忙撂下电话。

虽然温禧内心清楚,她最应该问的是那位说与她故事听的亲历人楚槐升。

可三番五次地让陌生人自揭伤疤,她又于心不忍。

要不去找找时祺?与钢琴界相关的人脉,他应当最熟知,总比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强。

这个念头似烟雾袅袅升腾,她拼命掐,最终在困倦中一缕飘散-

内心斗争下,温禧不知不觉地睡过那个长夜。

日历翻至十一月,立冬时节,南江受到北方南下的寒潮影响,气温断崖式下跌,又接连数日下雨。

又潮又冷,一股子凉意似要钻进骨里。

温禧本想补个长觉,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去调律工作室。但甫一清晨,就有位客户慌张地打电话,唤醒睡眼惺忪的她,说钢琴因为连日降雨而受潮,声音出现了明显的瑕疵。

可这台钢琴她才调好不久,不可能会在短时间出现这么明显的弊病。

温禧来到客户家中,准备一探究竟。

“您快看看这台钢琴怎么样了,要是坏了,可完了。“

母亲心急如焚,那个十岁琴童的喜悦却溢于言表。

男孩本该在书桌前乖乖写作业,却偏偏在不大的客厅里跑来跑去,好像脱缰飞驰的小马驹,踩得地板咚咚响,宛如敲响他激动又快乐的鼓点。

他一会跑过来伸手摸摸琴盖,一会又凑过去眼巴巴地看温禧的工具箱,还没碰上,就被他母亲一巴掌拍开手。

“就你手贱,让你弹琴时不好好弹,现在在这瞎凑什么热闹!”

圆白的小手上红痕立竿见影,男孩无声地怒视自己的母亲。

“赶紧回房间写作业去,别在这给师傅捣乱。”

男孩置若罔闻,又往琴底下钻,像条湿滑的泥鳅,将钢琴当作大型玩具一般。

“抱歉,影响你工作了。”

母亲一边伸手拽出儿子,一边回过头来跟温禧道歉,害怕拖累她的工作进度。

“没事的。”

温禧柔声回答,继续检查。

她的家庭境况温禧了解,每次她调律离开时,那位母亲必要拉着她的手倾诉一番,讲到凄苦处,就暗自垂泪,

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单亲家庭的母亲省吃俭用,望子成龙,才从齿缝中生硬地挤出血本,来给孩子购置一台钢琴。

然而孩子磕磕绊绊学了三年,琴技却依然没有丝毫起色。

业精于勤荒于嬉,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男孩并不愿意被囚在四四方方的琴凳上训练枯燥的指法,实属情有可原。

等温禧揭开琴盖一看,真相昭然若揭。琴身里明显有丝丝水渍,还未蒸发,一看就是恶作剧留下的证据。

虽然连日降雨有受潮可能,但不比梅雨季节,倘若没有人推波助澜,钢琴本身却不至于受损得这么严重。

她委婉地提醒了一两句,母亲便立刻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的小孩故意在暗中使坏。

未等温禧反应过来,母亲立刻拎起电视机旁的鸡毛掸子,狠狠打在男孩的屁股上,将现场闹得鸡飞狗跳。

“叫你在这里贪玩,叫你不把窗户关上,天天不好好练琴,还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倒进钢琴里。”

“我就是不想练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一点都不想学这个破玩意,你还天天逼我。”

男孩梗着脖子嘴硬,满屋逃窜。

温禧留在这里劝架,又费了一番心力才将双方的矛盾调和好。她每次调律在客户的家中,也算是见惯了人情百态。

小小一件乐器,也能影响家庭关系,邻里和睦。

时祺看起来就是天赋异禀,不知道他小时候学琴时是什么模样,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吧?

她的脑海中便勾勒出一个正襟危坐的雪团子,穿着小小的燕尾服,在镁光灯下一本正经地演奏高难度乐曲,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定然勤奋刻苦,是那位被家长交口称赞别人家的孩子。

温禧莞尔一笑。

想起时祺,又自然地想到她自从接下兼职调律师的工作之后,工资却一日不少地打到她的银行卡里。他却没有麻烦她做任何事。

无功不受禄,温禧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心。

难道那天的迟疑打击到了他吗?

但其他事果真如时祺所说,宋朝薇根本将那日说过要考验她的承诺抛诸脑后,几人开开心心地在南江玩了几天,就又飞回欧洲去。

等飞机到了法兰克福机场,她才留言说给温禧机会磨练几个月,等国际调律大赛的时候再考她也不迟。

她刚想起时祺,那边手机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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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跃动起这个熟悉的名字-

“在做什么?”

他清朗的声音落在耳际,温禧才察觉到心中隐秘的期待。

“刚刚从客户家调律回来。”

温禧提着工具箱,刚将自己从家长里短中解放出来,打了个哈欠。故作平淡:

“有什么事吗?”

有细碎的雨声落在耳畔,温禧渐渐习惯时祺在自己的身边。

“温禧,我今天到你的工作室去一趟。”

是通知,不是请求。

温禧不知他为何要来,却也没有拒绝。

她正想与时祺重报一遍地址,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温润的声音,好似未卜先知:“观山路235号。”

她猛然想起自己曾在钢琴独奏会上对全体观众提起过一回,竟然被时祺牢牢地记在心里。

“为什么?”

温禧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我想来恭贺自己的员工开业大吉,这个理由可以吗?”

他认真地问。

“当然。”

可她的调律工作室已开始了数月,连他知道这个消息也过去了两月。

为什么是这样?

“我开车过去。”

他连出行方式都一并告知。

“好,我等你过来。”

温禧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有时候两人之间的对话熟稔得像是旧日密友,让温禧偶尔会恍惚一瞬-

门外的风铃清脆相撞,时祺来得很快。

他今日穿驼色的大衣,黑裤皮靴,身姿挺拔,臂弯里托着一束淡雅的香槟玫瑰。

“既然是祝你开业大吉,怎么也不能空手上门。”

时祺将那束花递给她,倒真的像是为了恭喜她而来。

“多谢。”

温禧看见他来,心中隐有忐忑,有种自己的工作室受到上级视察的感觉。

不知道他觉得这里怎么样?

“装修得很好,简洁,整齐。”他在工作室里来回转了几圈,也留意到温禧的那面墙上贴着的调律工具。

“你是想给大家科普调律吧?”

温禧想起当初孙眉来采访时,点了点头。

店也逛了,花也送了,温禧觉得他是时候应该离开了。

“其实我来这里还有件事。”

温禧的脸微微发烫,害怕他要旧事重提,问她考虑得怎么样。

其实那夜他的请求连一个表白都不算,却隐隐让温禧感觉到好像突破了某种阈值。

“我想买一台钢琴。”

啊?

这话好像无稽之谈。时祺贵为国际知名的钢琴家,钢琴品牌倘若嗅到他缺一台练习钢琴的风声,蜂拥来赞助都来不及。

倘若他偶尔练琴开心了,顺手在社交媒体上发一张相关的照片,对于钢琴厂商而言就是最好的免费广告。

何乐而不为?

她也有所耳闻,高端的钢琴制造厂商都会跟钢琴家直接对接,甚至可以专门根据手指条件量身定制,根本不用她来操心。

“当初你说要回来把那台钢琴调好,可我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你回来兑现承诺。”

时祺又控诉了一长段话,如珠落玉盘,果不其然地在她的眼色中捕捉到愧疚的情绪。

同样的招数再试几次,她还是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上当。

顺着他的思路,温禧想起那台被她遗忘,还立在时祺密室里破旧的钢琴,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当初的确是她答应,可这几天连轴转之后就忙忘了。一想到他在那台连音准都有问题的钢琴上练习这么久,温禧的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时祺,你想要什么价位的钢琴?”

话刚说完,温禧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尖。

这是她与顾客介绍时常用的话术,目的在于了解对方心中的心理价位,更好地做出推断。

但对他而言,即使将她整间店里的琴全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你自己也卖过钢琴的,选一台自己喜欢的,带回家就好。”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诚恳地建议。

“既然你是我的调律师,你应该最了解我的演奏习惯,那帮我挑一架合适的钢琴也是理所当然。”

但时祺却慢悠悠地停下来,长腿交叠,懒散地坐在琴凳上,眼神里似笑非笑。

“你就帮我代劳吧。”

拜托,她连一次调律都没为时祺做过,谈何知道他的演奏习惯。

温禧的调律工作室在南江大学附近,四周也有不少居民区,她当初选址就充分考虑到了周围人的消费需求,当初她进货时,以携带方便的键盘琴与电钢琴为主,也兼有物美价廉的国产品牌,大学生课余生活丰富,总想抽空学个乐器。

与时祺的要求有天壤之别。

哪能满足这尊大佛的要求?

温禧正不知所措时,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份手册,当初厂商见她懂行,将价格杀得片甲不留,就将这个册子留给她,让她有空的时候来考虑。

“不如你亲自”

门口的风铃声却打碎了他未说完的话,有客来访。

第38章尝试

“应该是有客人,我去看看。”

时祺听见铃音,住了口,森冷的目光不起波澜地朝着门外望,想看看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那视线怨气森森,隔着装饰的玻璃,恨不得将她拒之门外。

那位门外客看见里面一树挺拔的阴影,突然不寒而栗,连放在门把上的手都停顿下来。

她有些踯躅不前。

我也是你的顾客,光接待我还不够么?

看见温禧轻快离去的背影,时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温禧嗓音明朗,划破空气中的沉寂。

年轻女子将伞柄收拢,雨珠从伞尖滑落。她看见眼前身着焦糖色长裙的温禧,乌发柔顺,眉眼娴静,心间又奇迹般地安定了许多。

温禧面对每位顾客都报以热情与亲切,设身处地,这是基本的经营之道。

“抱歉,是打扰到你了吗?”

女子小声开了口,声音低得像对听觉的考验,告诉温禧自己姓唐。

“我是路过的,看见这里面在卖乐器,之前就一直想买一台钢琴给孩子学习,所以就想进来看看。”

又是一位年轻的母亲。

温禧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清晨服务的那位焦急的中年妇女,她揣着一肚子苦水,追着孩子跑了数圈,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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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总习惯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自我牺牲,倾尽所有,将自己放在整个家庭的最后一位。

“没事,请进来看看吧。”

温禧连忙迎上前去,热切地招呼她。

那女子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装扮却很成熟。她穿了蓝色夹袄,袖口领面已洗得发白,长发用月牙色的塑料夹,低低地盘在脑后,两鬓中夹着几缕银丝。

外观判断,温禧直觉她的家庭条件并不乐观。

那枚塑料夹一看就像是路边摊上购买来的。或者是两元商店里送出的凑单货。

但定睛一看,温禧又将自己的判断推翻。

因为违和的是,她的脖子上却又带着一条钻石项链,在日光灯下绽出柔和的光。

总觉得哪里好像有几分古怪。

幽叹一声,温禧将注意力集中在专心推荐上。

“请问是孩子喜欢弹钢琴吗?”

回到室内,温禧却发现刚才站在这里的时祺不见了。

奇怪,他跑到哪里去了?-

瓷灯明亮,照见干净整洁的调律工作室。

温禧顺手在门口的饮水机处倒来一杯温水,递到这位唐女士手中。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现在跟着温禧走进调律工作室。

他们边走边聊。

“您的孩子多大了?”

“他已经上大学了。”

她转头思考了一会,又给出一个让温禧出乎意料的答案。

原本还想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是她的判断再次失了偏颇。

“您很年轻。”

温禧诚实地夸赞,唐女士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些少女的羞涩感来。

没有否认。

但她本人还这么年轻。温禧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每个人的人生进度都大相径庭,她早婚早育也有可能。

温禧想问清楚她的基本情况,再做推荐。

“孩子之前有学过钢琴吗?”

“她学过。”

唐女士点了点头。

许是在生人面前太过胆怯,唐女士回答问题好像是被机械化设计好的程序,温禧问一句,她就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绝不多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温禧在心中喟叹一声。

年满十八岁之后,家长依然会劳心劳力地奉献一切。她接待过经济拮据的大学生,为一技之长看中了店里最贵的钢琴,回头就给父母不耐烦地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打一笔钱过来。

“这样的话,我会比较建议您下次带孩子一起过来,让他来试试钢琴的手感如何。钢琴本身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如果孩子在家会经常弹奏,我们再考虑把琴买下。”

温禧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

不知道唐女士是否听出她语中的弦外之音。

因为三分钟热度买琴的人比比皆是,而钢琴本身对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她经常会弹。”

唐女士坚定地说。

“我是家庭主妇,平时能给孩子做的事很少。这些年用生活费攒了一笔钱,想着给她买一台新钢琴。”

许是触碰到她的伤心往事,唐女士娓娓道来,说自己是全职母亲,

“如果孩子是住在宿舍的话,我建议电钢琴也可以考虑,占位小,价格也便宜。”

温禧指了指自己划分出的电钢琴区,琳琅满目,被客人摇头拒绝。

“我想买立式钢琴。”

她这么说。

在看到立式钢琴后,温禧眼中看见唐女士的眼好像燃起一簇火光,狂热而激动。

她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她要给自己买一台钢琴,而不是给自己的孩子。

“容我多问一句,您自己会弹钢琴吗?”

唐女士的手保持着标准手型,在缓慢又眷恋地婆娑琴键,闻言闪电般地缩回手。

“我不会。”

她斩钉截铁地否认。

温禧没有深究。

“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这里吧,不怕跟您说,因为我本身以钢琴调律为主,所以进购的商品不算太多,也会着重考虑他们的性价比。如果您需要更丰富的选择,可以考虑本市其他的大型琴行。”

她诚恳地开口。

“不用了,我就在您这里买。”唐女士轻声细语地说:“我觉得您的态度很好。”

钢琴作为一定程度上的奢侈品,当初悦意的部分销售便惯会看人下菜碟,对衣着朴素之人爱答不理。

后来因方城觉的到来整顿,这股风气渐渐消失。

温禧理解她的意思。

“现在一台国产立式钢琴的价格大致在一到三万之间,进口钢琴会更贵一些。

“对于初学者,我不会推荐进口品牌,现在我们国产的钢琴品牌就做的很好。”

温禧继续与她讲解。

唐女士却保持沉默。

温禧以为她像从前的顾客一样,对国产品牌有些偏见,就又跟着解释几句。

“跟从前相比,现在中国钢琴的制造技术又有了很大的进步。所以我们的国产品牌也是很值得信赖的。”

“但无论如何,还是看你个人的喜好来决定,我建议您可以根据自己的预算,做个选择。”

唐女士沉吟片刻,正准备开口,余光却触碰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位是?“

唐女士看见角落里伫立着的陌生人,神色流露出几分惊恐,转而问温禧。

“不用担心,他是”

好像磁带卷条,温禧突然卡壳。

难道她要在这里介绍说,这位就是国际著名的钢琴家时祺吗?

眼前这位唐女士温和简单,看起来不像是会曝光这件事的人。

但保守起见,还是不要介绍他的身份为好。

眼看着时祺欠身,正慢条斯理地准备开口,温禧用眼色暗示时祺保持沉默。

那边的唐女士却恍然大悟,好像凭借自己的智慧猜出了端倪:

“我知道了,你们是夫妻,一起在这里开店的。”

谁告诉她的?

这个猜测一点都不合理。

“不是不是,”温禧慌张地摆手解释:“这是我们工作室的钢琴老师。”

“帮我个忙。”

她小声地凑在时祺耳侧,下意识就轻轻拽了拽他衣摆,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时祺便将薄唇合上,不再申辩。

“这两款你都可以考虑一下,分别是珍江Z500和柏乐PU5,珍江这款钢琴用檀木黑键,击键的稳定性较高,保证了很好的演奏效果。柏乐这款钢琴胜在音色圆润通透。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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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认真对比一下这两款琴,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温禧结合她的需求,将选择范围最后缩小到两台钢琴之间,唐女士满意地仔细端详。

她得以休憩,一转身才想起自己工作投入,再次将时祺抛诸脑后。

身后的时祺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幽怨而冰凉。

“怎么了,不开心吗?”

趁着顾客转身看琴的空档,温禧就退回到时祺身边,轻声地明知故问。

“下次是不是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时祺执着地觉得自己应该排在前面,沉声在她耳畔扬起尾音,温润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垂上,丝丝入心。

“抱歉。”

温禧微声说,眼中为难。

“她跟你一样来买琴,又是我的客户,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等她走后再来帮你。”

温禧跟他解释,将一番话语说得又轻又快。

“你等我忙完,我剩下的时间都陪你慢慢挑。”

“因为我是朋友,就觉得我好欺负?”时祺淡瞥一眼:“还有,你在她面前比在我面前专业得多。”

那是当然,她的知识储备在普通的客户面前绰绰有余,但怎么好意思在钢琴家的面前班门弄斧?

好强词夺理。

一身反骨的钢琴家先生没那么好哄。

“温小姐,我可以请你试一试琴吗?”

猝不及防,唐女士看完钢琴,提出请求,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糟了。

她竟毫无准备,以往来的客人多半自己会弹钢琴,她现在的钢琴演奏连磕磕绊绊弹一首玛丽有只小羊羔都勉强,怎么试琴?

“我让他给你试试琴。”

电光火石间,她硬着头皮,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时祺。

虽然大材小用,但可解燃眉之急。

只是又让他屈尊降贵,为她在这里打零工。他本就不满,现下更是雪上加霜。

他的时间珍贵,一秒值千金。

感应到她的求助,时祺迅速地走过来,在琴凳上端正地坐下。

“这个忙我不白帮,”他清朗的眼里有点惑人的情绪,笑意摇晃,用只有她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

“只是温老板,你是不是该付我点报酬?”

第39章招徕

什么报酬?

他坐她站,温禧看见时祺鸦羽般的长睫微颤,好整以暇地在等她的答案。

温禧又轻又快地点了点头,争分夺秒,没让唐女士看见的私下交易。

他脱下风衣,顺手就给温禧抱在怀中,将桎梏他发挥的衬衫袖扣解开,将袖口往上卷了一截,露出劲瘦的手臂。

时祺不戴戒指,也未带手表,嫌穿脱麻烦,双腕十指都干干净净的,讲求练琴时的方便。

拢共就两台待选的钢琴,时祺一一地试过去。

清亮的琴音流淌开来,唐女士怔怔地看,温禧也跟着发呆。

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一旦时祺的十指落在琴键上,此时此刻的世界就化为他有。

钢琴的通用性很广,模仿性也很强,既可以俏皮灵动,高亢热烈,也可以温柔悠扬,低回婉转。

时祺的指骨微显,刻意挑了首活泼的练习曲,在琴键上时而弹跳敏捷,时而连绵流畅,极显键盘的触感与音色的明亮,不动声色,就将刚才温禧夸赞钢琴的那两点优势展现到极致。

再好的乐器,倘若遇不上合适的演奏者,就是一件陈旧的死物。

而在他手下,人器相辅相成,即使是最普通的练习琴,琴键都灵动得犹如新出绿芽,焕发生机。

简直是乐器销售的金字招牌。

唐女士看时祺弹琴,看得沉迷,几乎要沉浸在曼妙的旋律当中,只需片刻,他便又收获一位忠实的听众。

“唐女士,唐女士。”

最后是温禧连叫好多声,才将她的思绪从琴音中拉回。

双管齐下,结果自然水到渠成,这单生意以成功告终。

唐女士最后权衡再三,选中了珍江,爽快地付了定金,离开时对温禧连声道谢,约定了送货的时间。

“麻烦您先将联系电话和地址留在这里。”

温禧处理手续利落干练,将提货单陈在唐女士面前。

顾客攥紧笔,在提货单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唐金这个名字,想到地址时却有万分犹豫。

一个人会连自己家的地址都记不清吗?

“我的记忆力不太好,又搬家了好几次,让我再想一想。”

察觉温禧注视自己,唐女士羞赧地露出一个笑,咬着笔头,在冥思苦想中第八次划掉了用黑笔刚写的字。

“我送您出门。”

温禧还未将她送出门,耳边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

是南江大学几位路过的学生,伸长了脖子向里望,说刚刚听见店里有人弹奏,不便打扰,现在看声停客走,就想进来看看。

没想到时祺的演奏还有这样的功效。

“这是我的调律工作室,欢迎几位光临”

温禧站在门口,眼中依然存续了礼貌的笑。

时祺长身玉立,不知何时已自觉寻了个医用口罩带好,蓝色的口罩将英俊的脸遮挡着,只露出清而亮的一双眼。

“这是我们琴行的钢琴老师,刚刚就是他为顾客演奏的钢琴曲。”

她再次介绍时祺的身份,说话莫名地没有底气。

“可以请他在为我们演奏一首曲子吗?”

学生诚恳地问,跃跃欲试。

温禧正想开口婉拒,却被身侧的时祺抢了先。

“买一赠一,”宛如芝兰玉树的男子开了口,不紧不慢,话里却斤斤计较得要命,将销售策略信手拈来:“刚刚离开的那位客户买了一台钢琴,所以我弹了一首钢琴曲给她。”

没有比他更会做生意的了,将账算得明明白白。

这可不是温禧教的。

好在几位学生瞅了几眼价格,并不是真正的刚需,也不至于一时冲动,胡乱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这阵热闹就被他不近人情的销售策略掀过去,将几位学生送走以后,偌大的调律工作室空空荡荡,还有余音绕梁。

又余下他们两人。

“怎么办,我把你的客人赶走了。”

时祺看着温禧如释重负的神情,低笑了一声,却没有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本来就不是店员,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倘若客户络绎不绝,我岂不是要拉你在这里弹上一整天?”

温禧用琴布细致地擦拭琴键上的指痕,抬头回答他的问题。

“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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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开玩笑地说,难得在他面前也俏皮一回。

“这样难道不好吗?”

时祺问。

好。

把钢琴家与自己的商品捆绑销售,只有他本人想得出来。

有他在这里,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国际知名钢琴家穷困潦倒,在街边小店卖艺求生。”

基于传媒素养,温禧随口胡诌了一个爆款标题。

几乎是一瞬间,她耳畔闯进时祺克制不住的轻笑,于是回身看他。

时祺的眼神温煦,好似被谁掬起一捧月光,浮在她的心海之上,掀起潋滟的浮光。

重逢到现在,时祺笑的时候增多了不少。

是因她而笑。

“但以前真没想过,这样竟也能招徕顾客。”

温禧感叹道,又直观地感受到时祺的影响力。

因而西餐厅也时常会聘请钢琴演奏者,或许路过之人被琴音吸引,就自然会愿意进来看看。

她虽然选址时刻意定在了繁华地段,但钢琴作为非必需品,还是极少有人进店选购。

钢琴与人相比,更不易挪动,一般调律她会上门,客户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将钢琴搬到工作室来。

她平时上门调律时无法兼顾,就会将店顺手关了,经营了两个月,收入惨淡,甚至还不如她专职做调律挣的钱多。

对一般的琴行而言,会集乐器培训与销售于一体,但她刚刚开业,既没有闲钱雇员,也没有精力去操持其他。

久而久之,温禧逐渐开始怀疑当初开这家实体门面的意义。

现在她忽然又找到了。

“我前面都说了,这个忙我不白帮,”

时祺又走得离她更近,眼里有清浅的笑意,中间透着些许期待:

“温禧,我还在等你的报酬,我今天帮助你拿下这笔订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着重地咬了她的名字,将烫手山芋重新丢到她手里。

她怎么忘记了这件事?

温禧懊丧地想。

好了,现在又轮到他重新开始找自己算账的时刻了。

大钢琴家下凡不易,从前连欧洲贵族听琴都要排队,他免费帮忙弹了两首练习曲,她自然也得付出点报酬才行。

他随口的一个玩笑,温禧沉静的脸就真的乱了,陷入冥思苦想,苦恼要给他什么样的报酬才相当,

时祺看见,又情不自禁地眼尾上翘。

把这台钢琴的利润抽一半给他,还是,对了,他不是要买一台钢琴,干脆大方点,把他需要的钢琴直接送给他,就当作是宣传费了。

那可不行,她这么做亏大了!

温禧入不敷出的心还在计较着利润是三七分还是四六分的时候,时祺先说了话。

“陪我弹一首钢琴曲就好。”

时祺复又在样琴面前坐下。

“给他们弹不行,给你弹一首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来他的报酬就是这个。

“想听什么?”

他将身体微微朝着她的方向侧。

“《梦中的婚礼》吧。”

《梦中的婚礼》,G小调,是两位作曲家为法国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创作的作品,后来成为国内脍炙人口的演奏曲,旋律优美,节奏简单,是初学者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温禧想报复他,特意挑了一首最俗套的曲,有点故意刁难他的意味。

法文是Mariaged’Amour,直译本该是爱的婚礼,是翻译的原因,让原本染上了点失真的色彩。

但爱情,本就如梦似幻。

他的双手已经依约放在琴键上,眼睛却看着温禧。

“怎么了,不想弹这首曲子?”

温禧问他。

“你挑这首曲子,我会以为你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她被反将一军。

“没有,你不想弹就算了。”

温禧着急反驳,脸又熟透。

“你有没有听过”

时祺的思绪停顿一下,觉得自己说得太急了:“没事,我想你这些年应该很忙,应该没有关注过。”

温禧的好奇心像走线的毛衣,被织针勾出来,等了半天,又没有后文。

“话不要只说一半,多吊人胃口。”

她直接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时祺作为钢琴家崭露头角后,曾写过一系列与节气相关的钢琴小品,曾掀起音评家一阵热烈的探讨,有些人觉得整个系列的钢琴小品是写人的一生,从意气风发之春到霜华迟暮之冬。有些又觉得是写人的爱情,从春心萌动到天寒地裂。

采访时问起时祺,时祺自己回答时却留了余地,说作品写完的那一刻,赋予它生命力就是听众了。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演绎的,不过是他心中所想,不需要设置标准答案,约束听众的想象。

最后他二十四首写完了二十三首,唯独缺了一首小雪。

音乐界议论来讨论去,又在推测他遗漏这最后一首的原因,人生派说小雪留白,像极了生命走到尽头,不需要过多赘述,爱情派道爱情悲观,霜雪满头时,谁知爱人是否还相偕与共。

时祺心中有这个答案。

没有小雪,是因为与她分离时正在小雪。

他想将这个秘密坦诚给她,但此刻竟有一些怯意,害怕她连自己创作的作品都未曾听过。

还是不问了。

“你听我弹就知道了。”

时祺选了第一首,那时候暑热未散,这是处暑,也是初见。

夏日热烈,他初遇温禧,指尖用跳动的音符勾勒出灵动而顽劣的少女影,在键上翻滚。

他指下的每个音符都在倾诉爱意,隐秘而缱绻,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第40章小满

“好听吗,小满?“

时祺问。日光灯落在漆黑的眼里,融成月华,清泠中却又淌着温柔。

她的心弦被他扣紧,又松开,在冷冽的空气中颤颤悠悠。

“好听。”

温禧好像又回到那一日晚钢琴独奏会上,回到皓月当空,她与时祺在银辉下相对而立,他轻声问她,自己弹得怎么样的那个时候。

那份窘迫的心情也丝毫未减。

“是写给你的。”

他坦然,温禧的心跳却无法清白,只在暗中无法控制地加快。

他原来为她写过不止一首曲。

无人知晓,原本这个节气系列的钢琴小品创作的初衷,就是因为温禧。

温禧这个名字是父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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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尔雅》中云:禧,福也。取的本是美满幸福的意思。

但她另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名,小满。因为她出生那日恰逢夏日小满,小得盈满,却又不过分,像极了温禧平时娇矜却又懂得分寸的模样。

只在那日暗室之中,时祺不慎被她扯下的危急时刻,叫过这个名字。

陆斯怡叫她小喜,家人叫她小禧。

只有时祺一人听说后,执着地叫她小满这个名字。

后来那一声声的小满,低哑间盛着情浓,成了床沿上的催命符,唤她舍去半条性命,陪他沉沦。

她就知道,他骨子里的本性还是少年般顽劣。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试探她。

“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吗?”

时祺的思绪也一瞬不停,看向她的目光认真专注,好似根本不被旧情所牵,只是想跟她纯粹地探讨音乐。

以退为进。

温禧本来就不擅长创作,倘若让她分辨那些琴弦是否有所偏差,尚在她的专业范围内。问她该如何改动,实在强人所难。

何况还是没有谱的旋律。

“我也不知道。”

她诚实地摇摇头,感觉某种情愫又被他一页揭过。

如果时祺直白地剖陈内心,表白爱意,她肯定会果断拒绝。可现在的他不知从哪里学了迂回曲折的方法,像是化开的水墨,一层一层地浸透她的心纸,让她无处遁形。

时祺,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在内心苦涩地想。

八年后,她再不是勇敢追爱的少女,温禧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心力再陷情沼。

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对方连一句喜欢都没说,她硬声拒绝,好像逢场上自作多情,师出无名。

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倏然想起那本救命稻草般的钢琴销售手册,

“你等一下,我去找找那本册子给你。”

时祺观察温禧脸上神色变幻,揣测到她心情波澜起伏。

原来他的办法是有效的吗?

温禧匆匆避开他的目光,慌忙仓促间又要离开,准备去寻找那本印象中的册子-

失去琴声的调律师工作室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温禧在放杂物的纸箱里翻翻找找,整个人都快埋在箱子里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翻出手册,上面图文并茂,都是昂贵的演奏琴。

“啊,就是这一本,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满意的。”

时祺接过册子,呼吸平顺,粗略地扫了几页,就抬眼看她,好像要说些什么。

温禧不知他又在酝酿什么刁难人的主意,正准备见招拆招。

“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解地问。

高大的影子笼上温禧。

他终于再次伸手,用温热的指腹去触碰到她的下颌,温禧警铃大作,来不及避开,但始作俑者只在她的下颌处轻轻一触,扫去一丝微尘。

“沾了点灰。”

他煞有介事地解释。

又被撩了。

温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真该跟他约法三章。

许是无暇顾及,他的手又松了,那本钢琴册落在地上,从中掉出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被时祺俯身捡起来。

温禧记得,这是她当初从门口的落叶堆中随手捡的,当作书签来用,或许是当初翻的时候忘记了,所以就留在这里。

他清明的眼又瞬间朦胧。

“刚刚忘了跟你说,工作室的位置也选的很好。”

他仔细端详手中的那片树叶,苍黄的叶片上略显透明的脉络,忽然冒出一句突兀的评价。

她当初为什么将地址选在这里?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一个是因为租金便宜,第二个便是门口的梧桐树。

思绪又被拨转,温禧的视线往远处延伸,看见沿街的一排梧桐树干。

冬日萧瑟,繁茂的梧桐树落光了,剩下空荡荡的枝桠,偶尔垂落的一两片残叶也化泥护花。

“我记得你当初说过,每年秋季的时候,梧桐树叶便会在门口厚厚地落上一层,你说这个位置很好,因为可以看到这些梧桐叶飘落的样子,赏心悦目。”

时祺温声说,语气听起来像沉浸了陈年风霜,溺在当初一厢情愿的回忆里。

于是她的回忆像是毛线团,纷繁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突然又被他牵出了一个头绪。

她隐约记得时祺出院后,她和温良明说明心意,父亲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事情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但奇怪的是,那时候温良明原本在大动干戈,一面忙着要着手给她转学,一面又派保镖二十四小时全程监视她。

那是她抗争得最狠的时候。

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却感觉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

然而,温良明却突然被一个电话叫到国外,无暇插手管她的事情,再一段时日之后,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却明显的缓和,不再执着于管束她,只是停了她所有的生活费。

“随她去吧,我不信没有钱她能撑得了多久。”

那些世家旧友也帮着劝慰温良明,说放手让她去玩,玩腻了便会回来。等娇贵的千金尝遍人间疾苦,自然会知道庇护下那片安乐土的舒适宜人。

幼稚的她以为父亲终于松口,便兴高采烈地搬到时祺身边。

他们当时牵着手,在学校周围晃晃荡荡,穿梭在人来人往的人群当中。夏日的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中漏下,落在两张稚嫩又明亮的脸上。

夏日炎炎,但热恋的温度比气温更高,足够融化千万个奶油味冰淇凌,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那张白纸黑字的招租说明上。

“要是我们有这么多钱就好了,”温禧与他十指相扣,言语里带着羡慕:“到时候我来调律,你来教钢琴。”

这样多好。

紧接着温禧就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不行,”

“你可不能只在这里做一个钢琴老师。”

温禧心中清楚地明白,以他高超的演奏水平,时祺理所应当地属于宽广的舞台,而不是在这里偏安一隅。

后来这个念头初具雏形。

那时温禧趴在他怀里,呼吸交缠,时祺几乎一仰首,就可以吻上她的额。

“加盟费、装修费、房租水电,这些加在一起大概要多少钱呀?”

温禧掐指一算。

“大概需要十万左右吧。”

时祺认真地说,眼睁睁看着那张清丽的小脸皱成一团。

六位数对一掷千金的温小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独立生活的温禧而言却已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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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难题。

“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打工。”

他抬手,将她垂落的碎发往耳后勾,不愿去看她怅然的神色。

“不许,你只能对我一个人笑。”

温禧又想起当初失乐园的噩梦,慌忙上前去掐他的脸颊,制止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却始终无法如愿以偿。

与时祺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少年秀气干净的一双手,不仅可以弹钢琴,还可以剁生肉,洗餐盘,做许许多多赚钱的营生。

“你每天安安心心地在家呆着,我挣钱就可以养活你。”

时祺细碎的刘海下眼神亮亮的,好像终于能为身侧的玫瑰撑起一片天。

“不行,那样我不是成废人了。”

温禧争辩,争到双颊染晕,被他顺势揽进怀中。

她每天课后,就兴致勃勃地去做市场调研,货比三家,去咨询开一家琴行需要的资金,然后在白纸上勾勾画画,虽然她的数学并不好。

那几个月,她真的尝试过所有可能的方法去谋生。

可惜收效甚微,没有物质的爱情如身处荒漠,飞沙走石,不但将人清明的视线彻底吞噬,还会穷心困力,生生囚死在大漠中央。

她可以放弃温氏千金的尊荣,可以摈弃所有的身外之物,但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败给现实。在半道中搁浅。

分手以后,她没有理由去责难时祺为什么选择离开,到最后他戏剧性地真正的亲生父母找回。阴差阳错间,他们的身份倒了个位。

都是后话。

只是她从未想到,她一句无心插柳的戏言,还是被自己实现了。

她竟不知不觉地又想了这么多冗余的事。

从遇见时祺开始,她陷入回忆的时间在成倍地增加。在岁月的通道上疲于奔命。

终于她意识到,不停地怀旧,排除掉现在的生活过得糟糕之外的这种可能,或许还因为期待和眼前人能有个以后。

“等等,时祺,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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