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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溺 阮青盈 48967 字 2024-03-04

真烦,好不容易来酒吧放松,怎么随便撞上了个招侍,长得模样也像他?

温禧不甘地揉了揉眼,不肯轻信视觉上的欺骗。

“你认识他?”

“让他过来坐会好不好嘛?”

相熟的小姐妹揽着她的肩,娇声与她倾诉。看见温禧对着同一个方向出神的时间,明显超出观察陌生人的时限。

“不认识。”

温禧矢口否认。

余光中的人好像是拒绝了第五个前来搭讪的女孩,好似有些疲乏。他懒散地靠在吧台上,一束彩灯正好浮在他上扬的嘴角。

“那就更好办了。”

“找他点单,或者帮个忙。”

迷乱的流彩下,她看见姐妹的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我们温小姐出马,后面的事我自己负责。我知道你对这种撩人的事肯定不敢兴趣。”

小姐妹眼巴巴地哀求她,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我还担心不好下手。”

仿佛心有所感,那人在遥远的地方回身。他低调地穿统一的制服,白衬衫外套黑色马甲,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无声地笑了一下,好似夜晚中流窜的鬼魅。

他看得并不是她。

但只这一眼,她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时祺。

温禧的心也一下全乱了。

但当初明摆着说了不想跟他再有牵扯,现下又巴巴地凑上去,连她都觉得掉价。

“小禧小禧。”

不是我想找他,实在是身边的朋友盛情难却,开口相邀。

温禧反复地默念这一个事实。

她疑心在南江城里,时祺是不是无处不在,像是无形之神,竟然四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不知是什么倒霉运气。

“好,我去。”

第26章丽色

舞池里依然人声鼎沸,不知疲倦地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在室内待的时间长了,温禧感觉油漆味从鼻尖悄然淡去,转而被馥郁的甜香包裹。

渐渐被氛围同化。

室内氤氲着暧昧与迷离的气息,四散漂浮,将引信留在每一位看客身上。

温禧提起裙摆,朝着时祺的方向走去。

无灯处暗淡,却依然无法掩盖她生动的美。温禧穿人而过时,身畔无端伸出的几只酒杯,试图得到她的垂青,留她驻足共饮。

相逢即是缘,可她目标明确,置若罔闻。

如丝游移的细光好似荷尔蒙的催化剂,主舞台上衣着性感的男表演者正下着软腰,将衔着的红桃K扑克牌放进幸运儿的嘴里,少女怀春,小鹿乱撞。

潮湿的空气与温暖的室温下,处处春意盎然,温禧随眼一瞥,就能看见暗处的角落有人状态亲密,旁若无人,在放肆地拥吻。

紧绷的心绪一旦释放,就成了夜晚胡作非为的契机。衣冠楚楚下,他们毫不避讳地袒露欲望,无差别地在红灯绿酒中生成流转,四面留情。

午夜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温禧穿过荆棘,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立柱处停留下来。

她近距离地观察时祺。

招侍工作时的白衬衫与黑马甲规矩地穿在身上,剪裁得体,好似为他量身定制。他身骨挺拔,颈长肩平,连最上一颗扣都系紧,不留一丝遐想的空间,却另有几分禁欲的美感。

耳饰没有摘,但那枚磨损的银质耳钉已被替换,有精致的流苏耳链穿肤而过,缭绕着冷冽的坏意,似乎沾染了人间烟火,又胜风月无边。

成为温禧第一眼认准他的锚点。

短短数分钟,已有不知几波的女子来跟他搭讪,要请他一杯酒,他也不拒绝,薄唇带笑,反而照单全收。

那些推拉的只言片语都落入她耳畔。

剥去少年的青涩,她从未见过时祺与女客周旋时,这种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原来这么会笑。

原来这才是属于时祺的地方,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不合适。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大小姐下凡来体察民情了?”

送走那些女客,时祺好整以暇地碰上她的眼,没装作不认识她,坦然颔首,与她致意。他的手中端着托盘,正要拔腿离去。

托盘上的酒盛满五光十色的液体,折射出诱人的光。

越鲜艳反而越危险。

她挑一杯平平无奇的咖色酒,顾不得调酒师惊慌的目光,气闷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高浓度的酒精入喉,滑进食道一路灼烧,最后在胃里翻滚,让她重新燃聚勇气。

“喝了你几口酒而已,这么小气。”

调酒师惊呼出声,温禧轻掀眼睫,眼色嗔怪,晶莹的眼中都是烧热的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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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吵,我要跟他说话。”

她将葱白的食指放在唇间,一双杏眼娇媚地睨起,调酒师咋舌,知道这位皮囊绝佳的招侍大概是旧债上门。

这种事在夜场司空见惯,他索性闭口不言,沉默地重新去调那杯爱尔兰之雾。

“行了,这杯我请你。”

时祺的眼神微暗,犹如汹涌的冷潮,却在稍加克制之后,很快恢复如常。

两相对峙,他们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

好似他们从未认识过。

好可恶。

“有什么事?”

酒精的副作用太明显,温禧连舌尖都酥麻,好半天才捋出此行的目的:“我想请你,去我们那里坐坐。”

她伸手胡乱地朝远方一指。

托盘上那杯不知是什么酒,让她现在头昏脑胀。

所以,是不是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没有关系?

“你看到了,我还有工作。”

时祺指着托盘,面具后那双眼平静无波。

她自诩漂亮,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知差在哪儿,偏偏他到了自己面前,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

她不好看吗?

风月场上,他戴着面具,真心更是真假难辨。

温禧心烦意乱,嫌面具碍眼,就要伸手去摘,却不得章法,指尖还未触到他的面上,又被他侧首避开。

“我自己摘。”

细碎的刘海下,那双漆黑的长眼格外漂亮,璀璨的彩灯荟萃在他眼底焕发光华,耀目又撩人。

那双眼,前不久还流转着动人心魄的笑意。

当初要跟她一刀两断时,说得冠冕堂皇,似要声泪俱下地倾诉自己够不到她这轮月亮,请她见谅。

怪道不接受她的表白。

原来在这暗中饲养葱茏的草木,生机盎然,片叶都要沾身,难以割舍这一大片茂盛的森林。

温禧气极。

时祺一样看眼前的温禧,与她半斤八两。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到这里来了?

他相似地被眼前少女的勾得到心神摇曳,如同重蹈覆辙。温禧不肯服输,仰头也要撑起气势,明眸皓齿,像是只伸出奶爪的幼猫,

她将外套留在卡座上,抽紧的腰绳勾出紧致玲珑的曲线,危险又迷人。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温禧的境况更坏,先前饮下的那杯不知名姓的烈酒,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尽数缠裹,现下彻底由情绪掌控全局。

“我花钱还不行吗?”

预先准备好,她将裙摆里藏着的百元大钞夹在指间,窸窸窣窣地卷在一起,伸手就往时祺的马甲的口袋里。

“闹够了,就早点跟朋友回去吧。”

时祺站在原地,皱眉看她的表演。

“等等。”

温禧装作轻佻的模样,动作却生涩,反而被窥见清澈的柔媚,伸手欲去抚他耳上的耳链,却被他侧身。

耳链划出优雅的弧度,时祺轻巧地避开她的动作,自己的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在危险边缘的举动。

他终被彻底激怒。

温禧莫名其妙地被他拽着走了好几步,然后轻力一甩,后背就贴上了冰凉的镜面。

“眼尾恰到好处,但颈上的山茶花枝太过单调,公主是要麻烦我再加一朵?”

时祺出声,低哑的嗓音因环境使然,天然沾上点难缠的欲色。

他高大的影子压下来,将温禧囚困在方寸之间,从她的角度抬眼,可以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在光色中分外性感。

不是纸上谈兵。

指尖轻落在温禧锁骨上缠绕的花枝,犹如火星触上绵延的导火索,他触过的肌肤溢出瑰丽的水泽,白中透红,一擦即着。

仅是秋毫之末,就顺势联动了情焰一寸一寸在胸腔上燃烧,掀起心间的躁动,要酿成燎原之势。

“不要。”

她战栗,恍惚,四肢百骸已绵软无力,心想果然还是他有办法,轻易地就让来势汹汹的自己乱了方寸,按照他的节奏行事。

然而这还不够。

然后便看时祺低首,缓缓靠近,作势又要往锁骨上落,神色沉醉,好似要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谦卑姿态。

他竟要用唇齿啮咬,去画那一朵花吗?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临近沸点,经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撩拨。

“你不该来这里。”

他看见眼前的女孩千娇百媚,与雨晚的歇斯底里的影子交相重叠,好心地在一触即发时戛然而止。

逢场作戏,又是她溃不成军。

听说男模为了生计都会做那种事。

先前小姐妹聊天时说的话开始在脑海里成倍地放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像魔咒似地在温禧脑海中盘旋。

她的视线落在他娴熟的动作上,呼吸灼热绵长。

他也会为生计所迫吗?

“没想到你是这么轻浮的人。”

温禧短暂地将理智收拢,猛地一下从肩胛处将时祺推开。

那一下使力太重,时祺踉跄着往后退开几步,神色放松,反而释然地笑。

“既然你看清了我是什么人,就不要来这里,赶紧回你朋友那里去吧。”-

温禧环顾四周,步履漂浮地往自己的原桌去。

“不用你好心。”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时祺的帮助。

但震耳欲聋的音效却好像被不断地放大、增强,让她头脑发胀,温禧开始扶墙,被身边步履飞快的人撞了一下,满场乱转,又回到原地。

完了,是那杯酒。

她追悔莫及自己的冲动,一个人在迷乱的灯光中辨不清方向,好像美艳的蝴蝶围着灯打转,兜的圈子多了,却被旁边四处晃悠的寸头混混盯上。

“喂,这不是上次坏我们好事的有钱妞吗?”

烟雾缭绕中,桌台上的啤酒瓶或站或躺。那混混穿着地毯上十元一件的花衬衫,打肿脸充胖子,却一眼就看见了温禧。

“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嫌命太长。”

他正欲动手,被金链男瞪了一眼。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起什么内讧。”

另一个瘦子拉住他,说。

金链男啐了一口,出言警告:“别惹事,今天老大在这有要事办。”

“没事的,老大的事已经十拿九稳,接下来不是要庆功吗,何况我们人多势众,正好顺手干这一票,双喜临门。”

被他煽动,也有不少伙计点头附和。

“况且看她那样子,连路都走不清楚,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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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喝醉了,也让她长长多管闲事的记性。”

“没看出来她还挺勾人,这一票我干了。”

落单的少女像误闯酒池肉林的鹿,瞬间被一双双猩红的眼窥伺。

与此同时。

“温禧呢?”

两个姐妹终于回神,想起自告奋勇去搭讪的公主还未回来。

“我们要不要去找找?”

另一人有些担心。

“算了没事的,她可能跟那个小哥哥看对眼,约会去了,这不都没看见他们两个?”

另一位姐妹安慰说,心情复杂。

“这么大的人在南江,还能丢了?她自己知道回家的。”

“走吧走吧,这地方乌烟瘴气的,我早就难受了。”

姐妹们愉快地合计一下,选择扬长而去。

同一时刻,温禧因为高温感到窒息。

因为喝醉了酒,少女的眼尾生理性含泪,将那瓣山茶晕染开,一双美目显得有些迷蒙,娇媚,交缠着水雾。

温禧神经松弛,全然不察危机四伏。

前有追兵,后有猛虎。

直到一堵肥厚的人墙挡在温禧跟前。

“请问一下,323桌要往哪里走?”

温禧自觉遇见阻碍,还以为是遇见帮忙的好心人,用微醺后的嗓音礼貌发问,浑然不知此刻有多迷人。

“小姐,我们这就是323啊。”

那人看着温禧的美貌眼睛发直,笑着向她张开血盆大口。

“啊?”

“我们也不为难你,把这杯酒喝了,我们就告诉你。”

那人不由分说,端起一杯酒,金酒因外力四面摇晃,散发着艳丽的光。

“好久不见。”

迟钝的理智在缓慢地运作,温禧还来不及回答,行动先与思维一步向前行动,伸手就去端那杯酒。

未防身上的酒杯便被另一阵外力夺去,听见耳间一道冷声,让她猝然清醒。

“我动手,还是你们滚?”

第27章危机

“误会一场而已。”

时祺手一松,玻璃杯砰然碎裂,流出的酒液蜿蜒过大理石地面的数条裂纹,扭曲得像千足蜈蚣。

黄毛正想发难,刚想说小小一个招侍手眼通天,招管闲事,却先对上时祺凶厉的眼,像是淬了毒的硬刀,心下一凛。

接着,他被金链男从身后不动声色地钳住手臂,来打圆场。

“都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跟条子走得近。”

金链男揪起他的衣领,低声警告。

“可是那小子都踩在我们头上了。”

黄毛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倩影在搀扶下离去,好似抽丝的轻纱绕身而过,心头饥渴难耐,魄荡魂摇,却又无可奈何。

“不是今天。”

“晦气。”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危险在冒苗时就被时祺悄然吹熄,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这笔帐小爷我今天可是记下了。”

黄毛骂骂咧咧。

时祺将温禧拉到空的卡座上,眼见少女脸颊绯红,一看便是醉得不清。

此刻的温禧睁着朦胧的眼,杏眸里的灯影明明灭灭,犹如万花筒里沸腾的彩片,贪欢一晌,不察危险降临。

他无可奈何地摇头,给温禧满满倒了一杯柠檬薄荷水,她顺从地饮尽,眼神恢复七分清明。

“真是欠了你的。”

但眼里一汪秋水依然荡漾,似要在他的心河靠岸。

他无奈,漆黑的眼看着温禧,正想数落她几句,却异端横生。

先是听觉。震耳欲聋的舞池音乐戛然而止,像整个空间被上苍笼下隔声罩,生气被缓缓抽离,全情投入的舞者露出迷茫的神色。

再是视觉,全灯忽灭,酒吧陷入无边的漆黑,幽深恐寂。

好在应急照明灯骤然亮起,雪亮的白灯照在古典壁画里阴恻恻的人像上。

混乱中群情激愤,有人厉声咒骂老板。

在这音乐暂停的短暂空隙,时祺耳尖,先捕捉到门外由远及近的异样脚步声,沉闷、急促、在水波纹式的瓷砖上阵阵荡漾。

不应该,今天的人来得这么快?

耳链里的微型监听麦安安静静,一点指示也没给,他的暗号如同泥牛入海,让时祺双眉紧锁。

按兵不动。

传回的信息让他心烦意乱。

可她还在这里。

“跟我走。”

他迅速起身,在昏暗中如履平地,熟练地将懵懂的温禧塞进距离最近的吧台,时祺对她嘱咐,吩咐调酒师将她一并看好。

“你呆在吧台这里,没事不要出来。”-

“临江街道派出所,接人举报有人在此违法聚众赌博,请大家配合调查。”

几乎是同一时刻,失乐园的雕花铜门被猛然突入,裹挟着夜晚的凉意冲破温柔乡。

南江市下辖共有四个区,临江区为市中心,临江街道更是重中之重。身着崭新制服的派出所民警,亮出证件,声若鸿钟。

但临江一向治安极好。

时祺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动声色地藏在视角的盲区,静观其变。

首当其冲的是那群混混。

那群混混径自看着鱼贯而入的警察向自己走来,他们面面相觑,如临大敌,首先自乱阵脚。

“哥,他们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黄毛颤声,冷汗直冒,却没听见大哥的回应。

“跑什么?”

眼看着辅警即将走到跟前,黄毛做贼心虚,蓦地站起,借着肩力猛地冲向一名戴着眼镜的文弱辅警,一时将那人撞得人仰马翻。

“有人暴力袭警!”

派出所的其他民警见同事遭袭,立刻拥上来帮忙,其他混混见此情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他们摸爬滚打,阴招频现,一时间双方难解难分。

失乐园建造的时机不对,早便引起了警方的关注。临江派出所怀疑这是一个以酒吧为噱头的钱色交易中心,试图拔除这颗甜蜜花芯上的倒刺。

但几次突击,都扑了个空。

“抱头,蹲下。”

昏繁缭乱的光影下,增加了警察抓捕的难度。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成功按倒所有人,汗津津的警察松了口气。

然而同一时刻,失乐园中的客人不明所以,恐慌像雪浪一般席卷了整间酒吧。人群开始惊慌失措地狂奔,桌毁椅倾,杯盏破裂。鼓膜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在应急灯的光晕下化作长了脚的憧憧黑影,晃得人头晕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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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在原地配合调查,请大家在原地配合调查。”

年轻辅警拿着扩音喇叭,对四散而逃的人群扯破了喉咙,尽力维持秩序。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慌乱中调酒师忘记时祺的忠告,拽了温禧一把,她跟着他们一起拔腿狂奔,拥在人群中不知被推来搡去,乌发后的山茶绒花在推搡中滑脱,像个狼狈退场的公主。

“这是什么情况?”

“快走快走,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我可不能进局子,我是自己偷偷出来的。”

“妈妈啊,早知道我就不来这里了,呜呜呜呜。”

先是不明原因断音断电,现在警方的闯入愈加混乱,男男女女的声音缠成一片,众人在茫然之下随波逐流,像无头飞蛾,急促而慌乱。

连新鲜空气都变得稀薄。

“小刘,你去联系老板,确认不明原因的断电。”

“小陈,你去维持好现场群众的秩序。”

黄队沉着冷静,发号施令。

终于室内灯盏重新亮起,照耀满地狼藉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好在事先安排从后方包抄的三位辅警也大有所获,竟真的在隐蔽的地下室处抓到来不及撤退的销金窟。

举报作实,他们在前厅又按下一群袭警的社会闲散人员,今天收获颇丰。

同事之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一整排的赌徒与袭警的混混扣在一起,强压着领头人在墙角处蹲下。

人群的喧哗平稳下来,失乐园里的人逃了一半,剩下另一半胆大的,反而在门外伸头探脑,危急时不忘吃瓜本性,围在原地看起了热闹。

温禧就站在其中。

警员孙吉推正眼镜,正在清点人数。

没想到第一次跟师傅夜间出警,就遇到这么大的阵仗。统共没来几名警察,在擒拿混混时已人手用尽。那些混混还不老实,像在油锅边缘滑溜溜的青虾,到处折腾。

他们冲动中与警方起了正面冲突,现在追悔莫及。

孙吉认真地工作,却瞥见角落里抱头蹲着的陌生男子,比改造过三年的犯人动作还标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抬头,眼神瞬间跟他打了个照面。

他一个激灵,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队长,他好像是那个”

孙吉的脸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悬赏十万。”

别人下班时刷短视频看简讯,孙吉将悬赏通告都存成ppt放在手机上浏览,真正将爱岗敬业落实到生活中的每一处。

眼前这张脸让他印象深刻。

隋夜,南江十年前一起恶性事件的犯罪嫌疑人。他将自己的养父母杀害在砖瓦房当中,又残忍地将尸体缠好保鲜膜,甚至刻意做了防虫防腐的处理,藏在衣柜里。

手段凶残,令人发指。

因此,尸体连求救的恶臭都不曾传出,时隔五年,村庄征地拆迁,才发现两人的遗骸。

此时嫌疑犯早就逃之夭夭。

后续有人看中他的犯罪“天资”,不惜重金买他为凶,他又接连犯下邻省的几起命案,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本该在三年前落网,却偏偏出现了一份不在场证明,混淆了警方的视听。直至后来抽丝剥茧,侦办人员才在千头万绪中找到线索,终于不负众望,掌握了实质性的抓捕证据。

悬赏通告上仍是隋夜十八岁的照片,唇红齿白,眼神却狠戾阴险。

尽管模样已大改,但他的面部特征依然未变。

那声太大,不仅黄队听见,双手抱头的隋夜也清晰地听在耳间。

无可避免地打草惊蛇。

那男人身穿风衣,灰白的眼里浑浊的血丝,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两鬓斑白,多年刀口舔血的逃犯生涯,在他年轻的身体上留下难以掩饰的风霜。

正当分局的警察欢天喜地收工的时候,孙吉直直开口,颤颤巍巍地伸手在那人脸上一指。

临江街道安定祥和,最常见的就是下沉社区里调解邻里纠纷,难得遇见大案要案的犯罪嫌疑人栽在自己手里。

黄队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事业。警校多年磨砺锻造而成的热情在此刻喷薄欲出,基因里的惩恶扬善之心狂跳。

“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他朝着犯罪嫌疑人的方向走去,准备去料理这条漏网大鱼。

“他们找到人了。”

与此同时,时祺沉着冷静地对监听麦那端汇报。

“外面棘手,1103,你配合他们的行动,随机应变。”

长期在基层热闹和善百姓环绕之下,黄队一时犯了轻敌的毛病。

“来,我亲自给他上铐。”

他脚步虚浮,好似又回到从前那段光辉岁月。

此时此刻,隋夜却突然暴起,濒临绝境后再度爆发的困兽,撞上鲜艳红布的双眼充血的公牛。将黄队整个人撞飞,夺了他别在腰间的警棍。

肩胛骨像被重压碾过,黄队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冲辅警而去,目眦欲裂。

“当心。”

像是个破落的风箱,拼命拉扯,才挤出字句。

几名不知情的辅警仍在热切地交谈,盘点赌资,眼看着就要被蓄势待发的隋夜从身后偷袭。

他甚至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从走廊处无端飞来一只啤酒瓶,隋夜伸手格档,瓶身在手肘处清脆地碎裂,眼神愈加阴冷。

时祺。

“是你。”

隋夜灰沉的眼透出一丝奇异的光。

时祺的身法快到极致,试图快准地结束这场斗争,但他有趁手的武器,还是落了下风。

两人短暂地对峙,好似中间分隔着楚河汉界,互相观察对方身上可能存在的弱点。

好像古罗马的斗兽场,还是隋夜率先发难,两人势均力敌,缠斗得太狠,甚至没给外人留空隙。对方路数凶悍,招招都下十成十的黑手,犹如响尾毒蛇。

但时祺更狠,他打架向来没什么章法,也从不推演自己有可能反噬的伤害,只追求对方造成的极致伤害,是用命去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处在劣势时,好像个无底黑洞,他将所有的痛楚都尽数吞咽,缄默无言。

最终。

时祺看准破局之机,抬脚飞踢,隋夜的虎口被狠狠一震,警棍脱手而出,有生力量被瓦解,终于迎立在局势的上风。

“还愣着干嘛,快去帮忙啊。”

黄队缓过劲,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挥直愣愣的年轻辅警,恨铁不成钢。

这帮兔崽子,还不如一个见义勇为的群众,回去真要好好教教。

几名民警见状冲上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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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齐心协力,一齐将凶犯死死地压在冰凉的瓷砖上。

时祺靠在墙上为支点,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间,打斗中白衬衫的领扣早就崩落,像无形的手终于松开束缚,四肢百骸都痛到极致,无声地喘。

隋夜被双手反剪,黑眸里浓郁的不甘之色。但他却并不像落网的嫌犯那般万念俱灰,反而视线飘忽,最终紧锁在外圈群众里的某个锚点,露出罕见的光。

紧接着,他勾起唇,无声又诡异地笑了起来。

这状态不对。

千钧一发时,一柄暗刀从身后的人群中飞出,掀起爆裂的狂风,明锐的刀尖从时祺的右手臂擦过。

血珠一滴一滴顺着薄白的袖管,无声地坠落。

第28章血

那人竟还有同伙。

那柄尖刃与雕花长柱相撞,碰出伶仃之声。

人群掀起骚动,手臂的剧痛让时祺猝然回神,身侧制服凶犯的警察冷静张望,寻找凶器的来源。

同伙近乎凭借本能,孤注一掷,将一腔恨意全发泄在这一刀上。

仓促之间,虚空中掷出的那柄刀准头不够,倘若再偏差半寸,他的右手臂就废在此刻。

所幸,他的命还经得起随机赌注。

“你找到我们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我们是双胞胎吧。”

身后的隋夜突然有了动静,在狂暴的笑声中,艰难地往外咳了几口血,揭开最大的秘密。

“是哥哥没用。”

他的头颅垂了下去。

此时此刻,围观群众中,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裤,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此刻却破摔身份的陶罐,撕下所有的伪装。

他粗暴地将兜帽与口罩一把扯下,露出那张与隋夜几乎一摸一样的脸。

但又有所不同。

在相似的轮廓下,颜色让他们的长相有了明显的区分度:他的头发与眉毛都是雪白,在璀璨的华灯下有些骇人,皮肤近乎透明,面部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一看便是孱弱多病,药石难医。

此刻出现,好像在上演最后谢幕的篇章。

他得了白化病。

隋昼,那个本该在出生时就宣告死亡的弟弟。

那人敏捷地往后倒退几步,用复杂的神色扫视了四散而逃的看客。

这种眼神时祺很熟悉,他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习惯在落入法网后做负隅顽抗,瞬间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之间,时祺突然明白,当初那份误导所有人不在场证明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兄弟二人相互配合,交换了身份混淆视听。

哥哥凶狠残暴,弟弟精细油滑,交相抹除犯罪的证据,给警方取证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原来他们一开始的对手就是两个人。

“今天我让你们都给我哥陪葬。”

正当大家以为危机解除时,隋昼不惜暴露自己,咬牙切齿地宣告来复仇。

倘若他此刻混迹在人群中逃之夭夭,便如同一滴水落入汪洋大海,再无迹可寻。

“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温禧凄厉的叫声脱口而出,震出哭音。

她在喊时祺,这样微弱的提醒淹没在哗然的人群中,尖叫声此起彼伏,群众又开始四处逃窜。

飞刀已掷,时祺笃定当下他手里必定没有凶器,却未见他的袖口处又见熟悉的寒光。

“刀,他还有刀。”

是谁被掐尖了喉咙,撕心裂肺地一声吼。

隋夜轻蔑一笑。

无知之人,这把刀本就该是一套成双。

隋昼的袖中还藏着一把短刀,是起初混乱时哥哥将自己的那把也塞进他手里,让他用以自保。

这是隋夜最后的保命符,却义无反顾地交到他手里,犹如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他在养父母的棍棒下头破血流,为他抢得偏安一隅。

他还记得,在他永远触碰不到的温柔阳光里,哥哥笑着与他互换名字。

他说,你从此以后改名叫隋昼,你要一直活在明亮的阳光下。

可他从生来就是阴沟中的老鼠,仰人鼻息而活,只在深夜中才敢抬头看那一轮幽暗的月亮。

他和哥哥,在拳脚相加下苟且偷生之时,却从来没有人救过他们。

病态又绝望的心绪从内里将隋昼撕开,让他蜕变成游离于社会法理之外,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扫视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群众,面容扭曲,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戏啊,就是要反转才有亮点。

时祺与警察合力,却被耳间的声音分出心绪。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温禧的声音。

该死,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此时此刻,他甚至分不出半分的心力去担心她。

温禧站在那里,脚像被钉死在原地,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到自己这么没用。

远处笛音高鸣,远方又有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察飞奔入场,将所有围观的群众都转入安全的地界。

时祺的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画面上是身披雪亮铠甲的古希腊英雄,沉浸在酣畅淋漓地战斗。

温禧认出那个人,攻无不克的战神,阿基琉斯。

阿基琉斯之踵。

很不吉利。

同样地,时祺的致命弱点是温禧。

隋昼不擅打斗,但思维敏捷,抓到时祺意识的半分错愕,立刻意识到空荡的周遭中隐匿却格外明显的那个娇弱身影。

她藏得一点也不好。

只要抓到这个人质,他和哥哥还有活命的余地。

“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寡不敌众,擒获隋昼本该尘埃落定,众警不知他为何突然踉踉跄跄地调转方向,但他还来不及去舞池边缘中抓他的猎物,先被时祺一把拽住。

但时祺却了解他的不轨图谋。

隋昼厌恶他碍事的桎梏,猛地一扯一搅,那柄短刀就插进时祺的右侧腹,划破的衬衫上顷刻间血流如注,粗暴地雕刻出一朵血花。

“杀人了,杀人了!”

是谁在喊,是谁在喊?

血涌成流,时祺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腹部,身形踉跄了数步,扶在立柱上,勉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发现自己杀了人,隋昼彻底陷入癫狂的状态,心理防线如溃败的千里之堤,刀哐地一声掉到地上。

目睹养父母尸首瑟瑟发抖的男孩,现在为虎作伥,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小昼,我不希望你杀人,只要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恍惚中他听见隋夜的声音。

“哥哥,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他双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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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地,对着空气呢喃。

他不想杀人的。

抓住隋昼错愕的瞬间,他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就地生擒。

他脸色发青,好像被捞上岸窒息的鱼,翻了白肚。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像在这一刻,他残存的理智才重新附着于身体之上,在隋昼茫然无知之时,对兄长的依赖让他丧失了是非善恶,在错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将罪责归咎于整个社会,终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群众见义勇为受伤,快叫救护车来。”

身穿制服的市局警察已在动作熟练地接管酒吧里的事务,给整座城市注入安定的强心剂。

为首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克制又谨慎地往时祺的方向看了一眼。

余光中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时祺的意识像是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熄的烛火,终于放心地闭上困倦的眼皮,彻底陷入黑暗-

却没想到温禧从角落里直冲上来,将他接住。

“小姐,你干什么,小姐。”

眼看属下要上前去阻止,中年男子摇了摇头。

“不要睡着,快醒醒啊,时祺。”

听见她焦急的声音,时祺紧闭的眼皮竟真的微微颤动,强撑着睁开透光的缝隙。

他漆黑的眼涣散无光,好似凝了一层霜花。

此刻眼前模糊一片,好像在冬日长夜,残躯于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曳步,上下两茫茫,除了耳畔她的急切的声声呼喊。

“倒霉,每次受伤都遇见你。”

他在逞强,唇边溢出短碎的字句。

那些血流得太多太快,像被激流冲入海洋的红尾金鱼,将时祺有限的生命力一同卷走。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尖,连着她的胃里反涌的酒气,在食管里翻江倒海,忍住作呕的冲动,温禧的小脸白如薄宣,比他负伤时还难看。

“别睡,快醒醒。”

“没没事,我这条贱命,死不了的。”

时祺看着她的模样,紧蹙的眉尖舒展,竟还有力气去笑。

他的嘴角连挑一丝弧度都显得格外勉强。

人因外伤失血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就会晕厥,休克,濒临绝境。温禧怀疑,是不是一刀扎破造血的脾脏,导致血流不止。

右腹部?是哪里?脾脏是在那个地方吗?

温禧心乱如麻。

这次的伤比上次严重的多。

好像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在受伤。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皮糙肉厚的,流这么多的血都不长记性。

同一时刻,时祺牙关紧咬,却克制不住生理性地颤抖。

止血,对了止血!

温禧好像昏了头似的,疯狂地去撕裙尾,鲜艳的红与粘稠的血交织在一起,那些血太多太密,想先将他的伤口按住。

她痛恨自己没有学到太多急救知识,在命悬一刻时无法挽救心上人岌岌可危的姓名。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温禧喃喃自语。

她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当初就应该坚持带保镖来,不应该听她们的话,带着保镖碍事。

本该不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在等救护车的短暂时间里,她脑中的思绪纷乱,一会惦念这个,一会又记挂那个,好像无数有轨电车的线错落在一起,最后缠卷漏电,将整个脑海都烧成一片焦黑,寸土不剩。

她将他紧抱在怀里,一袭长裙污痕斑斑,俯身一瞬不瞬地看时祺。

他们贴得太近,沾得温禧浑身是血,甚至落在锁骨上,顺着山茶花的枝蔓凝结,生动而鲜艳,好似世间最昂贵又残忍的颜料。

他的生命。

他也瞥见,挣扎地抬起手,咬牙在她的锁骨上描摹出花的轮廓,妖冶美艳。

“是不是好看多了?”

绝境之下,时祺还在哄她开心。

最后他的手如强弩之末,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倒真是给你免费画一朵花了。”

他轻声喟叹。

此刻下意识地,温禧抬手去抚自己的眼角,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冰凉的液体。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120马上就来了。”

温禧说话时带着哭腔,尾音湿凉,好似氤氲着水汽。

她究竟是有多怕他死?

“别害怕。”

分明是他受伤,温禧却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也跟着疾速飙升。

看见犯罪嫌疑人朝着自己调转方向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接下来他却被时祺生生拖住脚步。

都是她的错。

红蓝双闪的救护车终于抵达现场,将他送到医院,温禧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心的女警搀了她一把,让她能作为家属跟车离去。

救护车呼啸而过,看见医护有条不紊地给他呼吸监测、按压止血,感觉一点忙都帮不上。

时祺虚虚地回握她的指尖。因为失血过多,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是祭奠时用的纸钱,好像风吹之后就要飘入火堆,然后灰飞烟灭。

“没事了,没事了。”

温禧整个人发抖得更厉害,好像筛糠一般。

她的状态比时祺还令人担心。

上救护车时,连护士都轻声多问一嘴,忧心忡忡的眼神在浑身是血的少女身上徘徊,担忧她是否有些不可言说的隐疾。

“我没事。”

反观时祺却镇定自若,只有面无血色的嘴唇出卖了他受伤的秘密。

“温禧,我”

但他的镇定徒有其表。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回握温禧的指尖。却像飘忽的游丝,最终没将这句话说完-

这桩意外过去许久,温禧仍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

她无数次梦见时祺,每次都死状凄惨,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欢乐结局。或是她在漫无边际的血海沙滩上拼命地奔跑,鲜红的浪花却在身后穷追不舍。

又或是梦见时祺在身后喊她,她满心欢喜地回头,视野中却被挥洒上一片鲜红,从他的尸首上开出一朵绚丽的山茶花,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开始生理性地厌恶红色,再也不喜欢山茶花,也再也不穿红颜色的衣服,因为接触到红布的肌肤就会飞快地长出浮疹,久难消愈。

但她依然在爱他。

这个秘密连时祺也不知情。

“温禧,合作愉快四个字,也值得你发这么久的呆?”

指尖依然缠留着回握的热度,她的英雄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前,皱眉问她。

第29章琴房(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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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是想起了一点之前的事。”

好似在漆黑的隧道里踉跄独行,视野里有如海市蜃楼般的虚假天光,却难解近渴,时祺的声音为她抛下救命的绳索,将她迅速往回拉扯,避免奔赴破碎的梦境。

时祺眼见她沉默不语,那双漂亮的杏眼凝滞放空,微微地向右侧方偏转。

他立刻判断出温禧在走神。

“是什么事?”

时祺继续饶有兴趣地往下追问。

温禧又抬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她坐他站,他英俊清朗的脸在跟前,眉弯眼深,比少年时的轮廓深邃成熟了几分,连眼尾的锋芒都收敛了数分。

那枚放肆的耳钉早就不在,现在他的耳垂干净平整,留下的孔洞已几近愈合。

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与她纠葛的时祺。

但他偶尔也会像八年前的自己,最接近他的时刻,是在餐厅挺身而出,制止方城觉的时候。

“我和你之间的事?”

时祺舒眉,意有所指。

好像自己的小秘密被戳穿,温禧的耳尖绯红,避免他猜得更离谱,索性坦诚。

回忆中的少年还在命悬一线,遍体鳞伤,此时此刻的他站在此处,好奇自己思想中的秘密。

很奇怪,与时祺共处一室时,那些尘封的回忆就像保密箱被骤然插上钥匙,时祺一来,原本长满青苔的开锁工具突然就焕然一新,将记忆之箱扭转而开。

是丰饶之角,还是潘多拉魔盒?

她从前听过一种说法,时常沉湎于回忆中的人,便是现在的生活过得不如意的时候。

是不是现在的她无意识的选择?

“想起大学时,我找你一起去拍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的事。”

温禧语气故作冷淡,时过境迁,好像在推演别人的悲欢离合。

她刻意省略了许多可供大作文章的细节,包括她的自我改造、琴房被困、演戏、到决裂。

可惜不过是人生中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不知晓他会怎样看待他们那些过往。

那场戏磕磕绊绊,他们和小剧组也渐渐断联。吴荻似乎也询问过他们突然决裂的原因,作为局外人,眼神惋惜,只是可惜了金童玉女无法继续合作。

“是我不好。”

时祺反而摇摇头,他的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份怀念。

温禧看得真真切切。

“现在你若想演什么,我一定好好奉陪。”

像镶嵌了和田柔玉,他的眼泛着安静幽深的光。

时祺说话最喜欢真假参半。

始终让温禧放不下心结的原因还有一个。

因为仔细追究起来,过去的事漏洞连篇。为什么失乐园的凶手与他如同旧识,为什么他一身功夫精湛,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大一新生。

但她那时天真年少,又当局者迷,几句话便被哄骗了过去,并不曾因为深爱之人的异样举动而去深究。

在现在的他们复又重逢,她怕长醉不复醒的,其实是虚假的楚门世界。

倘若有以后?

他们会有以后吗?

还是她想太多。

温禧眼神闪躲,摈弃杂念,将生长的期许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气氛一时竟有几分微妙。

“既然合同签好了,那我再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颂音里调律部的组成。”

时祺好似不觉她的异样,仍旧言简意赅。

她点点头,心绪已稳,表示自己可以倾听继续交代未尽的公事。

“在我们这里。每年会定期举办培训、讲座或是工坊,你都可以参加。除了你之外,我在调律部另有四名调律师作为骨干。因为我在国内的团队临时有些变动,所以这次让他们从国外回来。”

温禧想起上次在舞台上互动环节的失控,隐约触碰到这些变动的真相。

“我知道了。”

“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

“今晚。”

他神情笃定。

今晚,这么快?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这点伤暂时不需要回去休息吧?

他这样做,不是直接给未来同事面前拉仇恨吗?

时祺说一句,她便在心中顶撞一句,逆反值拉到了最高。

“我请你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就当作接风洗尘了。”

时祺又开口相邀。

“他们刚从国外回来,在倒时差,所以晚点也没关系。”

天光将尽,时祺看见她不自觉地面露难色,于是出言宽慰。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就改一日时间。”

这算什么?

温禧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烽火戏诸侯的罪魁祸首,为她无限制地推移时间,惹得员工都怨声载道。

温禧在沙发上坐了许久,起初长时间调律的疲乏也一扫而空,感觉精神早就恢复,脚上的伤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但在这之前,温禧,我需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

话锋突转。

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当然,你是我的老板。

叮咚一声,两人成功加上微信。

时祺的微信头像,从从前的一片漆黑,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键盘。温禧在此刻想起那些评论家真心诚意的夸赞,暗示他为钢琴心甘情愿地奉献一生。

“好。”

之前投给颂音的这份简历,清楚明白地写了她从微信到邮箱的各种联系方式,他不可能没看见。

他将温禧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坐回办公椅上。

“另外,这是我近期所有的个人行程。”

时祺动作流畅地点开简单整齐的电子表格文档,甚至用不同的底色做了重点标注。他为她的到来做了完全的准备,似乎早就笃定温禧不会拒绝他伸出的这份工作。

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往外吐出色泽鲜艳的行程单。

等等,我需要知道的这么详细吗?

表格上的资料一应俱全,甚至规划到了一年之后,他的休假仅是不需要举办巡回演奏会,仍有些其他的活动需要参与。

温禧懊悔,觉得自己当初说不做专职调律师的那番话像是一纸空谈。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表格折叠好,收进自己随身的手提包里。

“最重要的如果想要找我,随时可以联系我。”-

转眼间,落日西沉,燃烧的云海残存着未尽的光。许是觉得气氛沉闷,时祺起身去将玻璃窗推开,夜晚的凉意涌入室内。

此刻,有吹入办公室,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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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似门震动的声响。

温禧的听觉最是敏锐,很快就顺着方向看过去,看见办公室后侧方毫不起眼的一道暗门。

“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疑惑问。

“是我的琴房。”

身后的时祺眸色有些犹豫,但还是出言解释。

他抬脚便走,像是恐惧她的靠近,要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

那道暗门缓缓拉开,露出一间没有光的四方房间,跟温禧在观星公寓的住宿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温禧看见他的犹豫,有些震惊。

她直觉这间房跟他的某个秘密相关。

从初识开始,时祺就习惯隐瞒,他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直到最后都引爆,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地狠心将不知情的自己往外推。

直到后来,那些秘密成为挥之不去的羁绊。

她才不得不停下来从头审视。

但重逢后的他,好似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竟会主动将自己袒露、敞开,在她面前。

“你来南江就住在这里吗?”

借着办公室的光,她得以窥见琴房,除了立式钢琴,旁边还有张床。

还在这里睡觉吗?

难以想象,时祺能夜以继日,在漆黑的房间里自我惩罚式的苦练,在狭窄的空间中画地为牢。

暗无天日。

她克制住自己荒唐的联想。

“怎么,你那里有多余的房间,要好心收留我吗?”

他触碰到温禧眼里的不解,好整以暇。

“我有住处,只是那里现在还没有装修好,不方便过去住。”

“没有,只是觉得你有整栋大厦,为什么要将自己住在这里。”

温禧想起庞大的衣帽间,又看见时祺自己小小一角房间。

她印象中的钢琴家,应当有富丽堂皇的主厅,铺上一张柔软的石榴花针织毛毯上,再摆上装饰华丽的三角钢琴,最不济也要有专门的练琴室。

方才有练琴的氛围。

可能是他近些年莫名其妙养成的怪癖吧?

“刚刚宁宁跟你说过了?华顺大厦都归我所有。”

宁宁,叫法亲密,温禧捕风捉影的猜想又得到验证,

温禧自己也没意识到在恼怒什么,却不由自主地拧眉。

“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他轻声解释。

“要进去看看吗?”

他在诱惑她,率先走进。

她踏进那间房,好像缓慢地踏进时祺秘密的心脏。他依次点燃祭台上的烛台,用苦难与委屈作引,诱她向自己靠近。

在练琴的时候,是他最投入的时候,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理智消失,情感泛滥。

是他将自己暴露给她,求她片刻的怜悯-

但温禧甚至还来不及做丝毫的情感波动。

一阵狂风骤然从没关严的窗户袭来,刹那之间,门锁不合时宜清脆的一声,将两个人反锁在里面。

好像砚台被打翻,她的视野被浓厚的墨汁浸泡,浓烈的黑连天覆地而来。

让温禧一时目不能视。

“抱歉,是我忘记提醒你,这间房的门锁有些问题。”

时祺真诚地开口。

要不是温禧自己走在身后,一时失手,她甚至都怀疑这是他的某个拙劣的恶作剧。

人的视觉暂且需要反应时间。

她循声辩人,往后转,也看不见时祺的轮廓。

漆黑将所有可视之物都笼罩,好像无缝不入的鬼魅。他们两人的手机也遗落在办公桌上,求救无门。

温禧后悔,自己真不该一时兴起来看什么琴房。

重蹈覆辙,与他在黑暗□□处一室。

“没关系的,我让宁柠把你的工牌与手册带来,一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应该会来这里找我们。”

“哦。”

她答应一声,将秘书的名字跟着复述两遍。贝齿咬紧了唇瓣。

“宁宁,宁宁。”

时祺观察到她的异样。

“不是我想故意用叠字叫她,是因为她的名字就是这样,姓是宁静的宁,名是柠檬的柠。”

目不视物,听觉就在此刻变得敏锐。

时祺连说话都带着笑音,喉间微颤,从耳间就可捕获到他的心情特别愉悦。

“跟叫你一样,都是连名带姓,温禧,还是你希望我将你与她做一些区分?”

“小满?”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蓦然让温禧的心又一乱。

温禧本不怕黑,但她却辨不清方向,感觉有异物在眼前一闪即逝,本能地就伸手胡乱地在空气中一抓,竟拽来灼热的呼吸与失去平衡的高大身体。

那枚异物是他的领扣。

第30章私心

灼热感覆身而上,温禧心生不妙,骤惊里盘算着自己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压。可她才先感觉到眼前身形起伏的瞬间,就已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好像空谷幽兰,她周身被清冽的气息交缠而上,染了个遍。

“温禧。”

她平白无故地被唤一声名,神摇意夺。

“倒也不用这么报复我。”

如夜似漆的室内,时祺的声音清寡,像一捧轻雪融在心头。

混沌将人的平衡感一并削减,时祺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没有将她一并带倒。

只顺手牵羊,靠惯性将温禧拥进怀里。

时间不再流逝,在虚空中凝滞。

她记得卧室好像是有一张床吧?

被抱在怀里,这个莫名其妙钻出的意念让温禧的脸又烧得滚烫。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那是无心的?”

她越想反驳,却越被他曲解了本意。

让她像极了使性子的幼稚小姑娘,连前任一位鞠躬尽瘁的秘书都要拈酸吃醋,现下还要装瞎狠狠扯他的领口让他难堪。

温禧哭笑不得,感觉真是自作自受。

倘若上苍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将身体绷直,站若松,坐如钟,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温禧的耳尖贴着时祺的胸口,尽管隔着西装外套与雪色衬衫,她仍能听见说话胸膛在每个字上的起伏,他好像一座休眠的火山,语中将山口覆盖的凉雪抖落,愈来愈有复苏的征兆。

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暗流汹涌,好像随时都能翻腾出烈焰,将她吞噬。

更何况,紧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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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右耳成了天然的扩声器,此刻将时祺绵缓的心跳慢慢传送而来,好似与她末端的心房也连接在一起。

不知此时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时祺好像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他的肩平胸阔,将身材玲珑的她包裹在其中绰绰有余。这个暧昧的姿势下,时祺的下颌轻轻地抵在温禧的头上,甚至不由自主地自己寻了个舒适的角度。

重逢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来源于她的无心之失。

“时祺,如果站稳了,就可以把我放开了。”

温禧轻声,按捺尴尬,出言提醒。

她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惊扰他半分的心跳。

自重逢后他一直在扮演正人君子。她话音刚落,身上的重量便撤去。温禧的身体重新恢复自由的状态,受流动的空气刺激,静寂,陌生,微凉。

她反而有些不适应。

温禧想起她从前看的恋爱综艺,男女第一次约会时互不认识身份,节目组设计在漆黑的餐厅里,让两人互相通过肢体的接触,来判断对方的第一感觉。

这多荒谬。

现在她真切地在这种境地之下。

他在此刻,就成为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真好。”

他说什么?

这句话像雪融成水,从她耳畔滑过,她因为出神,一时没听真切。

时祺轻声说,回答却南辕北辙。

这句话他说给自己听。

你看不见我的眼神与唇形,真好。

不知我因你的倏然靠近而情动,也不知我因你的抬手轻拽而心乱。

他再也不用掩饰眼神的炙热。

五光十色混合为纯粹的黑,成为掩饰万物最好的保护色-

她感受到时祺的步履开始挪动。

“你要去哪里?”

温禧有些紧张。

“这里的钢琴,没什么别的事,我想弹弹。”

从虚空中传来他的答案。

“我对房间的结构比你熟悉,我带你一起过去吧。”

其实,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温禧的眼已逐渐接受黑暗,感觉视力渐渐恢复,在混沌中能感受到整个房间的轮廓。

但她还是没有推拒时祺的好意。

房间的面积不过十几平方,他小心翼翼地保护她,捧在手心。

温禧有一瞬恍惚。

温禧紧张兮兮地牵着时祺的袖口,好像春游时被勒令牵手的小朋友,一步一步地往钢琴旁边挪。

“我怕你看不清琴凳,一会再磕到膝盖。”

时祺认真地诉说对她的担心。

“坐吧。”

视野里看见女子小心翼翼地在琴凳边缘坐了一寸,差点跌倒,又扶上他的手臂。

“坐里面一点儿,我占不了那么大的位置。”

时祺情不自禁地莞尔。

“你帮我听听我新写的曲子怎么样?”

他与她并肩坐好,熟练地掀开琴盖,认真地征求身边人的意见。

“什么时候写的?”

从钢琴独奏会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日,温禧不知道他是何时完成的创作。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是第一个听他创作的人。

“马上就有了。”

时祺说。

“再给我出个题?”

时祺侧首看她,他说的是当初最喜欢跟她玩的一个游戏。

即兴创作。

他天资聪颖,即使温禧故意与她作乱。在黑键上敲几个不熟悉的音程,又或是从高音区横跨到低音区选键,为刁钻无所不用其极,他也能见招拆招,极快地连音成曲。

每次的创作还都惊人的好听。

在开始前他活动手指,根本用不着光,就能清晰准确地定位每个琴键的位置。

时祺的右手在琴键上流畅地回环往复,快速地弹了一组降e小调音阶。

“这台钢琴也不准。”

温禧开口。

她不用听完一首完整的音阶,几乎在听完一个八度就做了判断。

让温禧意外的是,这台钢琴的状态不仅不好,还是九十年代生产价格低廉的练习琴。近二十年过去,琴键松动走音,甚至一发力,连键都无法回弹的糟糕状态。

疏于保养,板上钉钉。

身边环绕着顶尖的调律师,时祺却偏偏在用一台不知道走调了几度的钢琴练习。

真是不明白他的怪癖。

她转念,又想起时祺方才提起颂音已有的四位出类拔萃的调律师,何苦再大张旗鼓地来招她做陪衬?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时祺又解释说:“之前我的调律师,他们在维也纳都各有事要办,颂音的欧洲基地也有不少古董钢琴需要维护。”

“我来中国是临时的安排,所以在曦台音乐厅用了他们那里的首席调律师。”

这话他没有说谎。

“所以这台钢琴也就这么保持原样下来了。”

他离开欧洲时与大家声明的发展规划并非常驻国内,只是时过境迁,现在有了不得不留下来的原因。

但这并不能解释温禧此刻的疑问。

“既然调律师已经这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招聘我这一个?”

话到嘴边,没有再吞下去的道理。

“因为我有私心。”

她收到一个意外的答案,像一根长竿,将她的心高高挑起,簌簌随风动。

说自己有私心的时祺,与在办公室正襟危坐告诉她招聘你是因为你本身技术,从不是什么旁的原因的时祺。

温禧恍惚,不知该相信哪一个。

“私心想让天下英雄入吾彀中。”

时祺又补充,朗声道。

她悬起的心悄悄放下,又有隐隐失落。

原来还是想广纳贤才。

是她会错了意。

“可惜扳手不在这里,否则我一定把这台钢琴调好再走。”

她神使鬼差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喃喃自语。

话是说来绕引话题的,但温禧却是真心的,职业素养让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架有瑕疵的钢琴。

“没事的,我练琴并没有这么讲究。”

时祺似是为了宽慰她,这么轻巧地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温禧不甘示弱。

“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未定期调律的钢琴会有多大的危害,不仅对手指的力度有所悟导,经常听浮动的音准,长期下来你对音准认知也会有所偏差,很影响你对乐曲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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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与他职业发展与未来生涯相关的事,她不免有些着急,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

“好了,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温老师。”

时祺温润的嗓音里夹着促狭,装模作样,像是个谦虚好学的琴童,狡黠地聆听她的教诲。

温禧脸色绯红,有种占了他便宜的错觉。

这些道理明明他都知道,却偏偏要逗她来说-

他们说话戛然而止,门被砰砰敲了两声,然后拉开。

是秘书宁柠风风火火的动静。

一场意外终被化解,宁柠果真如时祺的预期,前来解救他们。

亮光骤现,时祺抬手就覆上了温禧的眼,避免倏然雪亮的光线给她的眼睛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温禧没有挣扎。

他站在她身后,受亮光的刺激合上双目,温禧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好像攥紧了一把蒲公英,轻挠他的手心。

等丝丝缕缕的光在他眼中毫无异样后,时祺又悄悄放下。

只剩下宁柠吸吸鼻子,心下腹诽,怎么两个人被困了一段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都变了。

那我走?

“地点在哪里?”

等两人都恢复,温禧问。

“我一会自己坐地铁过去,”她凝神思考一下,想起南江地铁四通八达,就与时祺说:“华顺在市中心,应该去哪里都不算太远,你和大家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她觉得这话并没有说错,回头一看身旁人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人已经在这里,我跟你一起过去,为什么都不问问我?”

时祺的眼神像被薄刃划过,有些受伤。

她的心像是半敞的柴扉,现在被一阵热烈的狂风卷过,左右相撞。

“我不想再麻烦你。”

她张口解释。

“可我不觉得这是件麻烦的事。”

“可以多麻烦我做一些事,我会很开心。”

他又一字一句地与她重申,将心里话掰开揉碎,说给她听。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临江路213号。”

LostinParadise.

这是她拨打救援电话时屡次重复的地点。时隔经年,她已很久没再听过这个梦魇般的名字,当初追捕逃犯,清查赌博,失乐园也因此被停业整顿,之后一蹶不振,难以再展辉煌。

它兴起的蹊跷,结束得也让人唏嘘。

现在原址上修建了摩天大楼,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旋转餐厅。

当事人丝毫不觉,早将他曾经受伤的记忆抛诸脑后。

故地重游,她却冷汗津津,像是被一把捏住心脏-

临江区,暗夜,静月。

高架桥上蜿蜒的车流频频双闪,将凉月消解几分高岭的空寂。席间一共四人,水晶灯罩笼着朦胧的光,先落在其中一个明艳女子的珍珠耳坠上,动人又美艳。

“我们等多久了?”

宋朝歌不耐烦地发问。

“三十一分钟二十八秒。”

其间的中年人,面相儒雅和善,他看了看右手的表,客观地陈述事实,并无一丝抱怨的意味。

“到底还来不来了?”坐在面前。“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宋朝薇脾气火爆,先打破沉默,早将她的耐性消磨殆尽。

“薇薇姐,不要着急。”

右侧坐着的女子戴着眼镜,半披发,厚重的刘海几乎将她的眉眼都遮住,出言劝慰,却细若蚊蝇。

几何形状的厚重毛衣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相比之下,宋朝薇身穿栗色皮衣,配上湖绿长裙,一点儿也不尊重南江在零上起伏的天气。

“等那新人来了之后,我肯定要好好考她一番,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她有自傲的底气。留学时就在欧洲获得了调律师从业资格,甫一毕业,就加入到德国钢琴制造调律师协会。

每年考核,在她手下铩羽而归的候选人数不胜数。

每位被选进颂音的高级调律师都是万里挑一。

他们四足鼎立的局面已久,调律部月月选拔,却已有小半年没有新人进过核心,宋朝薇质疑起新人的业务水平,一时忘记自己也是破格录取,颂音的招聘向来不拘一格。

听见旁边没有人应和,她浮动的情绪又显得有些尴尬。

“薇薇,省省吧。”

身侧金发青年笑吟吟地开口,“你当初一心想要拦敏和进来,她不也在我们这呆了大半年了吗?”

“我记得中国有句古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要学会谦虚噢。”

他混血长相明显,一双桃花眼带笑,眼窝深邃。

“闻鹤,你一个外国人懂什么,给我闭嘴!”

宋朝薇好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激动起来。

“嘘,你看。”

闻鹤故作玄虚,目光投向窗外,将她的好奇一并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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